星如雨862021-06-20 06:41:21

45,飞机上

夏风在向晚的时光里回旋,而鲲哥统领鸦群的好日子因为安婧的启程也只能告一段落。

机场跑道上鸦群集结,黑压压的羽毛在夕阳下如同黑色的波浪。只听呱呱声中,落霞与鸦群齐飞,鲲哥与长天分色,鲲哥的身上挂着新鲜采摘的花环,鹅黄中晕着一抹一抹的飞红,为了这场短暂的相知相遇,鲲哥的鸦兄弟鸦姐妹们都来送行,更有几位痴情的一定要跟着鲲哥远渡重洋。

机场指挥塔的工作人员紧张地监视着黑毯般铺天盖地的鸦群,不断发出警示,几架飞机也因此延迟起飞和降落。

鲲哥在空中画出了蓝色的光圈,竖的,横的,斜的,交叉的,如火石如流星这是它与鸦军团的依依惜别,好像在说:青山不改,绿水常流,各位后会有期!

呱呱,呱呱,呱呱,众黑羽族友齐齐支起双翅,低首伏地,发出排山倒海的应和。鲲哥出世一来就交结了这群天空中的好朋友,一路颇不寂寞,可惜今日一别既是永远了。

那种对于美好时光稍纵即逝的感伤本是人类才懂得的,作为一台来自未来的无人机,鲲哥不懂“伤感”的含义,还是送鸦群们飞出去老远。

 

安婧将手抱在胸前,表情木然,终于要启程了,心却麻木的很。

她好像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孑然一身再无可恋。就算她又可以在阳光普照的大地上行走,但这自由空落落的,没有了归属。

她不肯拿柳蜜的卡,那上面是妈妈的骨灰钱,就算妈妈没爱过她一天,她还是不忍心看见她死后被如此打扰。她爱的人,她恨得人因为利益而结成同盟,她无法追究对错,只能将痛楚钝化,而关于那痛的理由,她更加不愿多想了。

反正这辈子也不打算回来了,安婧决心让自己的离开充满仪式感。

头等舱,她大声说。我要一张去埃德蒙德的机票,越快越好,而且是头等舱。

柜台后几个售票小姐闻声抬头盯着安婧看,好奇她是何方神圣,安婧的脸屏蔽了一切的情绪,对痛苦不再敏感的同时,对快乐也彻底迟钝了。在那些诧异又好奇的目光中,她觉得滑稽荒谬,表象和真实永远相差这么大吗?谁会知道她花的是自己用几年时间攒的嫁妆钱?

安婧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现在还要嫁妆做什么呢?什么都没了,倒也自由。

 

头等舱舒服宽敞,从特殊通道到优先登机处处彰显贵宾尊荣。候机室里还有专用的洗浴间,安婧在机场买了两套暗黑系列的衣裙,质地舒服且颇为低调,去贵宾候机室的专用洗澡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出发前里里外外都换了一个新。

落地镜里的女孩身材纤细,刚刚长出来的头发刺猬般竖着,好像那是她从心头长出的荆棘。有些好奇50年后的自己为什么要寄来那样的一封信,除了一些含糊的安慰,好像也没给出什么重要的方向。

镜子里的女孩大大的眼睛,嘴角翘翘的倒是颇有些倔强的精神。安婧试着咧嘴笑了笑,嘴角有些僵硬,但是还好,还能笑就说明还能活。

这操蛋的命运要如何改变?人的转运一定是由外及内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从此她倒是可以大步向前了。

 

鲲哥在安婧快登机的时候才飞回来,一路嘟囔着还是梦境的世界更好一些,时间可以折叠拉伸多维度多方向,空间更是一念即至无所限制,哪里像现实中这么束手束脚,要受这生死离别的无妄之苦?

猛地看见安婧一袭黑裙楚楚俏立,鲲哥呆了几秒,回过神来,好看,好看,主人,你真正懂得鲲哥的心思啊,你这身打扮简直就是我的乌鸦女神了!

安婧被鲲哥这么不伦不类的恭维逗的哭笑不得。没好气说,乱讲,谁要当你的乌鸦女王!

鲲哥却不像是在说笑话,它围着安婧绕了两圈,左看看右看看,赞美不绝。忽地在镜子前面停住,20只眼睛都瞪得溜圆,好像被施了魔法。

安婧伸手过去推推鲲哥,不知道它又在刷什么宝。鲲哥一口气接了上来,哭天抢地道,主人!鲲哥堂堂七尺男儿怎么是这个球样啊!太丑了,太难看了,太伤心了!!

你....你就是这个样子啊?在无人机里你也算很酷的了,不然你要怎样?安婧奇道。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鲲哥迅速切换屏幕翻开最新时装周的男装系列,页面快速闪动火急火燎的,好像鲲哥中了邪。鲲哥一面在图片中寻找着,一边念念有声,鲲哥不要当球,鲲哥不要当球,鲲哥是一号大帅哥!

 

广播里传来前往AC860登机的通知,安婧看见鲲哥还在发狂地翻看男装,画面上无数式样的西装牛仔服大衣夹克领带礼帽背心短褂风衣,形形色色长长短短闪进又闪出,竟然都入不了鲲哥的法眼。

鲲哥,你别疯了,我们要上飞机了!安婧不得不提醒它。

一会儿,就一会儿!一小会儿,我马上就好了,鲲哥的页面滚动的更快了。

那你找吧,我现在要上飞机了,你来不来?安婧头也不回地迈步就往登机口走去。

好吧,好吧.....哎呀,你把包打开呀!鲲哥从后面追了上来。

安婧将包的拉链打开,蓝光一晃,鲲哥一头钻进安婧的背包里,月亮石的机芯黯淡下来,便与普通玩具无异,就是经过安检也查不出丝毫异样。

安婧见鲲哥总算消停了,不由自主将包紧紧拥入怀中,胸口能触碰光滑的弧形,鲲哥隔着包在抗议被圈的太紧了。她微微一笑松了手,将背包背在身后,心中又有些感动。心想,此去萤岭镇千山万水,未来道路茫茫,幸亏还有这个淘气的鲲哥一路解闷。

 

飞机舱门打开,空姐早已伺立在两侧,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毕恭毕敬地欢迎乘客登机。

头等舱的座位宽敞,安婧没费多少气力就找到自己的座位安顿下来。后面的乘客陆陆续续也都上了飞机,有人西装革履表情严肃,一边放行李还在打电话;有人一上飞机就拿出电脑文件忙起工作;有一个是电视上见过的女明星,穿着看似随意,却傲娇的很;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安安静静地坐在了头等舱的最前排;也有两个乘客跟自己一样东张西望量,一看就知道是头一次坐头等舱,脸上全是压抑不住的兴奋;还有大概是网红模样的少女,一边走路一边对着话筒相机不断地拍照做表情。

背包里一阵一阵的颤动摇晃,安婧知道一定是鲲哥憋不住了要出来看看。安婧打开拉锁,鲲哥好像缺氧一样腾的蹿了出来。身体转动不停,20个眼睛四面八方齐齐开启,安婧忙将一只手扶住鲲哥,让人看上去好像是她在使用的新款摄像机。

鲲哥好奇心大作,看什么都是新奇,这里摸摸哪里碰碰,什么都想要去探查一番,安婧也只能跟着鲲哥,几个刚刚上飞机的乘客还在放行李,看见安婧在窄小的走道里无头苍蝇一样挤来挤去,都投来鄙视的眼神,像是在骂她是没坐过头等舱的乡巴佬。

鲲哥拉着安婧来到驾驶舱门口,想探头进去察看却被空姐笑眯眯地拦住了。鲲哥只得又转身向后排探索。它嫌安婧碍手碍脚,索性飘得高了,让安婧的手够不着,扶不住。

安婧压着嗓子说,鲲哥,你不要这样子啦,别人都在看你呢!

看就看呗,鲲哥又不怕人看!来呀,来呀,看我呀!快来呀!

真烦死你了,拜托,您还是少给我惹祸吧!求你了,拜托!安婧恨得牙痒痒,刚才还感激有鲲哥一路相陪,现在就恨不得把它扔下飞机去算了。

行,行,行,你说啥就是啥,谁让你是主人呢,主人是老大,主人最霸道!鲲哥嘴巴里这么说却自顾跑到后排顶棚角落俯拍舱内全景,哪有半点听话的意思。

直气得安婧仰着头望着鲲哥干瞪眼,真恨不能脱了鞋去把鲲哥砸下来,

后排座位上的男人看了他们嘀嘀咕咕半天,早就觉得奇怪。看鲲哥像玩具又不是玩具,又能说话又有主张,颇有兴味,起身只一探手就抓住了鲲哥,将它攥在了手心。

 

46,梦境记录仪

安婧的目光跟着鲲哥落到了那人身上,但见他瘦高挺拔,一头微微卷曲的头发,黑色的高领衣、棕色牛津鞋,肩上斜背着一个破旧的皮挎包。那双抓着鲲哥的手,十指修长优雅竟然比女人的手还要好看些。

安婧见男人拿着鲲哥细看,不由得有些发慌,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无人机,请您还给我。

你说,它是无人机?那是一张好看到完美的脸,清瘦的脸颊,皮肤白得透明,鼻子有些鹰勾反倒衬托出冷峻伤悼的气质。

是...是啊!是无人机!安婧在男人炯炯的目光下,脖子根都在发烫,心口砰砰乱跳。

嗯,有意思....男人挑了挑眉毛,没有再多问一个字,彬彬有礼地将鲲哥递给了安婧。

 

安婧双手接过鲲哥,连声道谢,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她抓紧鲲哥回到自己的座位,不由自主地回头又往男人坐的后排看了一眼。正好那男人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这边,两人目光相遇,男人微微一笑,安婧吓了一跳,差点把鲲哥给扔到地上,慌乱低头抓紧了。

鲲哥早把安婧失魂落魄的表情看得一分不漏,冷鼻子冷脸道,哼,那家伙真爱管闲事,不男不女,哪儿哪儿都看着讨厌!

为什么?因为人家把你抓回来了吗?安婧嗔道。你不讨厌?你到处闲逛,还爱到处显摆!

鲲哥不理安婧了,一头跳进屏幕找行头去了。

穿着蓝色短裙的空姐走到过道前将安全事项逐一示范,提醒大家竖直座位,系好安全带。还特意请安婧将随身携带的玩具收好,以免飞行中发生不必要的碰撞,态度极为有礼。安婧一愣,立刻明白空姐指的是鲲哥,忙伸手摸摸鲲哥,好像它是个爱乱跑捣蛋的小孩子。

飞机离地升空进入稳定飞行状态,空姐送来餐单。头等舱的乘客可以根据菜单选择不同餐饮,美食花样多,可供选择酒水也多样,还有现磨的咖啡提供。安婧要了一份日式鳗鱼饭,味道鲜美。看看左邻右舍有点沙拉牛排的,也有吃意大利面的,还有香煎三文鱼之类,品相不输地面上的高档餐馆。安婧有意无意地去看后排的那男人,正拿着铅笔埋头对着本子写写画画着,黑色的卷发挡住了大半的脸颊。他只要了一杯红酒,自始自终什么都没吃。

一轮酒水之后,大家酒足饭饱,空姐过来收拾好餐具垃圾。有人开始看文件看电影,有人拉下窗户靠在椅背上养神,远处角落里的男人依旧埋头画画,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安婧心想,这人坐在头等舱却没有半点浮躁显摆的意思,对食物也没什么好奇心,像是个常常坐头等舱旅行的阔少爷。

 

走道的灯光黯淡下来,安婧将枕头放在肩膀下,拉过毯子盖住身体,窗外的云海上一轮明月不是梦境甚是梦境。蓝裙子空姐手里捧着一个方形的黑色盒子,挨个儿的蹲在每位客人面前示范盒中一对状如蝴蝶的大耳机,蝴蝶的翅膀可以合过来,不偏不斜正好挡住人的眼前的光亮,好像是一副设计巧妙的眼罩。

蓝裙子空姐告诉安婧这是最新研发的梦境记录仪,在蝴蝶耳机的侧面有开关按钮和音乐选项,选择不同的音乐将会将人带入不同的内心场景,这款梦境记录器目前只提供给头等舱客人免费试用,使用者只需要在下飞机前填写一份评估评分就可以了。

安婧好奇问道,都有什么音乐?

目前梦境播放器里面的音乐有几个大的类别,比如如唯美浪漫,惊险恐怖,低沉悲伤,轻松欢快等等。

梦境记录仪到底怎么记录下梦境的呢?是用脑电波的方式吗?

我们这款梦境记录仪会将记录下来的信号转化成梦沙成像,然后再由专家对这些梦沙图像做出详细的研究和界定。

真有意思,安婧等蓝裙子空姐走了,让鲲哥过目了一下梦境记录仪。

鲲哥懒洋洋地看了一眼蝴蝶耳机不屑一顾,道,我看这些都是骗人的把戏。不过,你愿意戴上试一试也不妨碍。这么长的飞行时间,总得打发一下时间,你要是不作梦鲲哥也没办法继续上课了。

安婧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把椅子拉开,变成能够斜躺的标准躺椅。戴上耳机后选了一个低缓悲伤的音乐,然后便合上了眼睛。

从连绵的乐音最深处飞出一只黑色蝴蝶,蝴蝶的翅膀不断伸展着,好像黑色的绸缎光滑柔顺。那翅膀不断延伸着最终覆盖了整个的天空,漆黑而宽广异常的华美,在翅膀的下角多出了两只金黄色的黑斑如同眼睛一样闪动着魅惑的光泽。

一眨眼的功夫,黑亮的天空化作了梦海的磅礴,无数的小小沙岛在海面上摇晃,如同漂浮在绸缎上的一顶顶小小的黑色帽子。

安婧发现自己也趴在一座圆圆的帽子上,帽子晃荡着,眼前的场景慢慢已经离开了沙岛。

安婧看见了机场的候机室。她觉得有人拍了拍自己,回头一看,莫涛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自己的身边,他穿着出席重要会议才穿的西装,手里拖着一个行李箱。

安婧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莫涛说,我说过要陪你一起去接妹妹,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你真的要陪我一起去萤岭镇?安婧又惊又喜。

莫涛说,是啊,从今往后,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一直陪着你,你看我的行李箱都带来啦。

太好了,安婧扑进莫涛的怀里喜极而泣,涛,谢谢你,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傻丫头,我爱的是你啊,答应我,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安婧欢喜无限,抱着莫涛亲了又亲。

空姐不知怎么忽然走了过来,她接过莫涛手里的行李箱,叫了一声,莫哥哥!

安婧一愣,定睛细看,那个空姐不知怎么竟然长了一张跟柳蜜一模一样的脸,就连说话甜丝丝的语气也是一模一样。

只听“柳蜜”对莫涛说,莫哥哥,我还有话跟你说,你跟我来。然后看也不看安婧一眼,拉着莫涛就走,安婧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穿过长廊走进了飞行驾驶室。

安婧见柳蜜又来横刀夺爱,气极之下直追了上去。可是揭开帘子,后面却不是驾驶舱,而是一面镜子。镜子里面是许许多多裂纹,毛细血管一样四通八达,一条之后还有一条。柳蜜和莫涛的身影在曲曲折折中越走越远。安婧不甘心地紧紧跟在他们后面,明明看见柳蜜和莫涛就在前面走着,可是自己怎么追都追不上。

那回廊复制衍生,犹如大树上的繁复的枝杈,枝丫越分越细。安婧好像是个追着影子跑的人,一个转弯一个转弯的追赶着不肯放弃。到了一处角落,就见一个妈妈正带着孩子坐在地上玩迷宫。安婧多看了一眼孩子手中的书,只是这一眼,再抬头时,柳蜜和莫涛已经走得看不见踪影了。

安婧急道,你们知道这迷宫回廊要怎么走出去吗?刚才的两个人去了哪里,你们知道么?

但妈妈和孩子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依旧在玩迷宫游戏,孩子小小的指头按着书,在密密麻麻的联线中寻找出口。安婧顺着孩子的小手看见那是一张螺旋星云的图案,星辉跟着手指转动起来,转动着一圈一圈又一圈,最后星辉又变回了孩子手中的涂鸦。

安婧看的有趣,目光被不息的旋转牵引着,好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

耳边听得妈妈轻轻哼起了儿歌,声音柔美忧伤,只听她唱道:

人在船上 船在水上 水在无尽上 无尽在我,刹那生灭的悲喜上....

观音在远远的山上,罂粟在罂粟的田里,无尽在我刹那生灭的悲喜上.....

那歌声反反复复像涓涓细流,又似茫茫云谷,透着淡淡的苍凉,让听者心中涌起无尽的惆怅。

 

47,梦沙画师

安婧的意念在歌声中清晰起来,她思索着,一句“人在船上 船在水上 水在无尽上 无尽在我,刹那生灭的悲喜上”是周梦蝶的诗歌,而“观音在远远的山上罂粟在罂粟的田里”是痖弦在《如歌的行板》中的句子,为什么在梦境里它们被串在了一起,却好像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安婧看见自己在梦境中被分成了两个,一个自己还趴在沙岛上苦苦追寻哭泣,而另外一个自己已经跳出了沙岛,从高处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一轮月亮从梦海上的云层中露出脸庞,借着圆融明媚的月光,安婧看见了帽子一样漂浮的沙岛上,人们正在梦境中或挣扎或沉醉:那位用电脑的人正在看色情片,大明星穿拖鞋参加颁奖晚会,旁边那些她嫉妒羡慕的同行都在笑话她出丑;一个乘客被杀手追赶着四下逃命;前排里的那对老夫妇也在各自的梦境中,老夫人回到了校园时代的课堂遇到了她爱慕的学长,而老先生举着枪从战壕里爬了出,脚边是一堆堆的死尸....

所有的沙岛都在漂移,不断地变换着位置,熟睡的人们茫然无助,仿佛他们只是沙岛世界中的傀儡。

安婧心念一动,在漂浮的沙岛中寻找着,希望能看到按个卷发的男人是不是也在梦中。

忽听得远方有铿锵的鼓点传来好像是将军整军出发的号角,号角一出,便原本将凄婉哀伤给的歌谣掩盖了。安婧循着声音看过去,只听得战马长嘶鸣,从月亮云后一位白骥骑士,他挥舞着手里的战旗,在梦海无边的黑色海域驰骋。他披着亚瑟斗篷,黑色皮背心下一件荷叶领白衬衫,他骑着马渐行渐近,暗夜里的火光,将那坚毅的面容绰绰照亮,那青春的面庞和身后的老鹰战旗,让人有着魔幻大片的即视感。

安婧看得呆了,正纳闷这是何方神仙。

只听白骥骑士哈哈笑道,主人,鲲哥的新衣服好不好看?

你,你是鲲哥?!安婧哑然笑道,这身衣服倒是蛮适合你哦。

那就好,鲲哥当个白骥骑士还差不多,以后鲲哥就长这样啦!

安婧拍手笑道,就是就是,鲲哥这么帅,我跟你上课都带劲些!

啊哟,今天耽误了不少时间,课还是不能不上的,现在我们就来讲讲......鲲哥笑容隐藏,瞬间切换了模式。

安婧后悔不迭,恨自己不该又提醒鲲哥上课的事情。

鲲哥看看梦海,道,你看这些睡在沙岛上的人,他们都在做梦,人人都在做梦,但是有的人做了一些自己的搞不清楚意思的梦,有些人一觉醒来,只记得几个场景,而有些人却什么都给忘记了,还一定要说自己没有做梦。

是啊,那是什么道理呢?

沙岛上的信息是无序的,人类的潜意识把他们的渴望戴上了伪装的面具,所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梦境就好像无序的散沙,似是而非毫无头绪。普通人的梦往往代表着内心潜在的担忧和渴望。我们做造梦师的最关心的是如何条理化那些纷乱的信息。

那么我现在这样是什么情况呢?明明我也在做梦,但是我的梦里却能看到其他人的梦。

你现在这种叫做“清醒梦”。

“清醒梦”,什么意思啊?那么我到底是清醒还是在做梦呢?安婧越听越糊涂,追问道。

“清醒梦”顾名思义,就是做梦的时候人的大脑能依旧保持清醒的状态,虽然人是处于睡眠状态,而意识又很清晰。造梦师的任何活动都是在清醒梦中进行的, 不过清醒梦是最粗浅的阶段,真正要了解梦就要学会画梦沙。

梦沙又是什么?跟沙岛有什么关系吗?安婧追问。

 鲲哥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一个梦海下方的一只木头船,露出奇怪的神情。

安婧顺着鲲哥的目光看过去,看见那船上在梦海中飘飘荡荡,船上也是梦境的投影。

刚才在飞机上遇到的卷发男人正斜靠在一辆废弃的吉普车旁。无数的多边形亮片在他的头顶上转动 ,而他在一个本子上画个不停,拿笔的手从左到右。然后男人收起笔, 背起包,沿着石头墙大步走着,穿过了一个隧道,墙壁上是迷宫一样的回廊和数量繁多的多边形的图案。 男人走过废弃的铁轨,石头,枯叶和树枝都是灰白色,而空中全是锥形转动的星点;他在群山上孤独的身影,看起来已经跋涉了很久 ;他走过草原和树林,湖泊在他的身后,一片片的干枯,一片片的暗淡,最后变成了一片荒原的景象;转动的五边形,时而虚空,时而明亮,布满了天空和大地;他站在山顶眺望远方,道路漫长,一路上是废弃的村庄,残垣断壁 ;但他依旧毫不懈怠,他经过了城市,那片破败的高楼和房屋,人们在睡梦中哭着笑着;男人爬上了一个山峰,陡峭而狭窄的道路,他在夜色中攀爬着,终于到达了山尖; 在夜的篝火中,他拿出了笔记本,记录着,火光映照在他的额头,头发滑落下来,挡住了半边的脸 ;他举着火把走进身后的山洞,在那里他发现了同伴,躺在地上已经死去很久了 ;他呆在了原地,手里的火把吐着烈焰; 忽然间一切都开始倒退,她看见自己沿着原路不断后退,冒着黑烟的城市,干枯的湖泊,荒原,树林,在阳光的脚步前他不断倒退入阴影,那些锥形的多边形闪动着棱角,好像会发光的风筝。 终于他回到了车旁,斜靠着车身,他手中拿着笔依旧在本子上画着什么,这一次是从右到左.......

 

安婧盯着看了半天,只见男人在梦里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后退,安婧看得云里雾里,只好问鲲哥。他到底在做什么啊?为什么梦船上的鸟儿一会儿向前飞,一会儿倒退着飞?

我第一眼就觉得这家伙不是普通人。他确实不是,鲲哥道,他应该是梦沙画师。

你是说他一直在本子上画梦沙吗?

切,梦沙自然要在梦里才能画,纸上最多是一个草图。

这么说他也是造梦师?

就是不知他是敌是友!鲲哥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用身后的披风挡在了他和安婧的面前。梦船上的男人抬起了头,看向这边,月光照在他的发间,头发显得更加的卷曲了。

 

剩下的旅途安婧和鲲哥不敢再有异动,而那人也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路相安无事。飞机抵达埃德蒙特机场,安婧留在了最后,等乘客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下飞机。

安婧经过蓝裙子空姐,对她的热情细心的服务表示感谢,一边挥手道别。

蓝裙子看见是她,笑道,对了,女士,刚才有位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着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安婧。 

安婧诧异的很,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铅笔素描,原来是自己的侧影。只见画画的人笔法颇为娴熟,寥寥数笔就抓住了安婧的神韵,而整张纸上除了头像大量的留白,反而意境悠扬,耐人寻味。

安婧四下寻找,哪里还看得到人影,她只好问蓝裙子,那客人有没有留下名片姓名?

蓝裙子含笑摇摇头,说,没有,他只让我把信转交给你,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啊?安婧怅然若失,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又低头细看那份素描越看越是喜欢,她的目光忽然被画纸右下角的签名吸引了。这签名看着十分眼熟,可是安婧却记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了。

 

48

 

乔雅问茉莉,萤岭镇这个鬼地方大半年都是永夜,你怎么想着到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小镇来的?

我是来探亲的.....而且这里有极光,我从小就有个心愿要看到真正的极光。

萤岭镇的极光确实比较特别,我刚来也喜欢看个不够。尤其是极光峡谷投射到天空上的光幕能看到多边几何形状,非常的奇特。听说织梦家族在峡谷里有一大块秘密的矿场,所以即便偏安在北极也不担心原料的问题。不过对我们普罗大众,罕见的矿产什么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极光什么的第一次看蛮新鲜,看多了也就那样,很快你就知道了,这里的生活真是乏味透了!

乔姐,你不喜欢萤岭镇,为什么又留在这里工作?茉莉问

还不是因为我先生嘛,他镇上的医院的主治医生,我们一家都只能跟着他过来这个又冷又苦的地方活活受罪。

茉莉总算明白乔雅的优越感从何而来,毫不掩饰地大加赞叹,难怪呢,医生多重要啊,一个镇子少了谁也少不了医生。

乔雅得意洋洋地笑着,她听惯了人们的恭维,对茉莉的羡慕更是理所当然。接着谈起老公孩子来,丈夫工作不错,福利待遇也非常好,家里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都学品兼优。又说自己本来完全可以当全职太太的。

促使我出来工作的是我的女儿,女儿到了青春期非常叛逆,跟她说什么都顶嘴。一次我为她不整理房间的事情争执。女儿忽然甩了一句:你又不赚钱,你凭什么管我?!乔雅的声音哽了一下,仿佛依旧能感到被女儿指责时候的伤害。

那是够伤人的,可是家里的事情也是工作啊,做家务是对家庭的付出。茉莉顺着乔雅的意思说道。

当然啦,过去在家里,孩子,包括孩子她爸大概都认为我就是个佣人,都习惯我为他们做这做那。所以我一赌气就出来上班了。现在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但是这样一来,我能赚钱,也没精力天天盯着家里人说这说那,他们也知道了我的重要性,反正是皆大欢喜。

乔姐这么能干,出来工作也好,至少能换换空气,比在家里天天对着锅碗瓢盆强多了。

你呢,听说是小约翰让你留下来的?刚刚听你说是来探亲的,是什么亲戚啊?乔雅身体前倾,满脸好奇。

是....父亲.....

哦,你父亲做什么的?萤岭镇是个小地方,也许我先生认识呢?萤岭镇所有的人都是他的病人。

我父亲已经去世了,我就是来替母亲去墓地看看....

哦, 这样。乔雅好像看了出特别没劲的故事片,身体后靠到椅背上。

我反正也没什么其他事儿,来了这里就想等着看极光,也不想急着回家了。茉莉说,乔姐,我新来乍到,请您一定多多指点我。

乔雅算是摸清了茉莉的底,看样子也没什么大背景。这是乔雅和茉莉唯一的一次聊天,之后,乔雅有恢复了傲慢,对茉莉更喜怒无常。

 

绕是茉莉小心再小心,对乔雅百般讨好,每天擦桌子,打水,凡事都让乔雅占上风。乔雅还是想翻脸就翻脸,抓住一个错误一定痛打严惩绝不留情。

这天,茉莉刚刚在休息间热午饭,乔雅追到休息室门口,劈头盖脸地问,这是你昨天做的吗?刚刚巴黎的店面经理电话打过来了,问我们为什么发错了货,你看看,自己好好看看吧,三箱1017都被你写成了1071!

啊?茉莉脸色发白,满腹疑惑地从乔雅手中接过传真过来的单子,白字黑字,客户在数字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经过的员工看见乔雅在发火,都远远地绕开走了。茉莉努力回忆着昨天发生了什么,大脑好像锈住般,现在每天都在加班,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可是越是不敢松懈,越是错误百出,简直像是中了邪。她是知道这个单子的,这是乔雅特别交代过的特殊的订单,客户是VIP客人,可是自己记得明明是反复核查过的,为什么还是犯了如此低级错误?

茉莉鼓足勇气说,乔雅姐,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能不能请你查看电脑记录,看看我到底是怎么输入的?

白纸黑字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这么低级错误我都替你不好意思。乔雅手里捏着一叠出货的文件挥了挥。乔雅这天穿了一件红色格子的外套,敞着衣扣,里面是一件白色的低胸背心,毕竟是哺乳过两个孩子的女人,丰腴的胸部好像要从衣服里面倾倒出来,脸色因为生气反而显得艳丽夺目,只是这艳丽中蒸腾着杀气。只听乔雅怒道,我跟你说过很多次吗?一定要非常仔细!这不需要多少学历的,就是需要认真仔细,错了就错了,你如果不肯认错,那就是态度问题,这个比出错本身还可怕。

我真是反反复复查看过了,1071和1017两个产品两个标号,没可能搞混的。茉莉轴起来,反反复复就是这样一句。

那么就是说,你不肯认错了?哼!

不是我不承认,是我真不知道错在哪里了。茉莉也发急,脸色白的跟纸一样。

1017被你搞成1017,幸亏文档都在。我看还是让格雷评评理吧!乔雅深深看了茉莉一眼,高跟鞋嗒嗒磕着地面去找格雷。

茉莉有心想跟着乔雅去见格雷,好歹当着面也能争辩几句,但脚步却怯了。乔雅的高明之处在于她拿着客户的投诉来打压自己,格雷跟自己非亲非故,为什么要替自己说话?茉莉的忍气吞声,说穿了还是担心闹到小约翰哪里,她明白小约翰本就在等着她知难而退。

这个乔雅太可恶了,茉莉想,不就是一点点错误吗?做工作谁不出错,何况自己是新人,乔雅也不肯好好手把手的教,出了一点错就大呼小叫的!

茉莉此刻已经没了吃饭的胃口,从微波炉里拿出食物,盖上了盖子,心乱如麻地回了办公室。打开电脑看看文档,调出昨天做的发货单的数据,看到1017真的变成了1071, 茉莉倒吸了一口气。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昨天看了好几遍的文档,明明每一排都打勾核对,是不是有人下了手脚啊?

茉莉回忆自己昨晚差不多过了8点才离开,早上7点不到就来了公司,如果有人动手脚一定是在半夜了,可是谁会这么来去无踪?

 

正百思不得其解,皮特从门边冒了头来,笑嘻嘻地敬了个军礼,他本就生得高大,挺胸收腹敬礼,一气哈成,故意来个帅气的亮相,明摆着想让茉莉叫好脸红。

怎奈茉莉此刻心不在焉,看见他就跟没看见一样,目光忧郁没有半点儿的反应。

皮特抖宝不成,倒也不气馁,慢慢走进来,知心大哥似的问,怎么啦?又挨骂了?这次又是什么事?

茉莉还是对着电脑发呆,没心思说话。

皮特看见茉莉桌上纹风不动的饭盒,叨念道,嘿,什么大事儿啊,饭都不吃了?走,哥请你喝杯咖啡去,这办公室闷得要命,萤岭镇这破地方也就是夏天好玩点儿,我们出去吹吹风,我包你神清气爽,烦恼全无!

不喝!工作都快没了喝什么咖啡,茉莉低头的样子有种我见尤怜。

有那么严重吗?皮特索性走到茉莉的一侧,双手扶着桌子,凑到茉莉身边,安慰说,你放心吧,我们公司从来不开除人,你不知道,萤岭镇最担心的第一个是没人干活,第二个才是没有原料生产。

不知道怎么搞的,我东西老是出错,烦都快烦死了!茉莉扑闪着眼睛,似怨似恼。

啊呀,都是凡人,谁能无错啊?下次注意点不就是了。何况,你是新手,出了问题她乔雅当老师的也有错,说明是她没教好嘛。我每次经过你们办公室都看见乔雅在训你,也太不给人面子了。

哼!茉莉被皮特说中要害,起先不肯认错也是因为被乔雅骂的早把内心的愧疚抹平了。她忿忿不平反问皮特,乔雅的脾气总是那么凶吗?我看她对司机们不也有说有笑的吗?

 

49

 

老实说,她对男人都不错,对我呢.....也不错,就是对你们这些小美女凶,很正常。

什么意思啊?茉莉地心头燃起一丝疑惑,不就是工作吗?乔雅真没有必要这么为难自己,就算自己有错在先,乔雅何苦跑到休息室去大喊大叫,好像生怕全公司不知道一样。

这个说来话长,过去坐在你位置上的叫露西.....皮特说到这里却又把话吞了。

乔雅和露西是朋友,对吗?茉莉恍然大悟,所以乔雅不喜欢我抢了露西的工作?

呵呵,露西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呢.......

我怎么没听说过,露西是什么病?

你天天跟乔雅坐在这间办公室,她都没提过?露西可是住在她老公的医院里,别人不知道的,乔雅都知道。

没有啊,我就记得每天被乔雅骂了,她不跟我说其它的。这个露西的病严重吗?为什么要住院?

她是从这后面的楼梯上摔下去的,摔成了脑震荡,一直没醒。

啊!?好好的人,怎么会摔下楼梯呢?真倒霉!

是啊,不但倒霉而且奇怪!皮特没有直接回答茉莉的问题,笑道,大概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呗。

 

49

 

什么不该看的事儿?茉莉追着问。

露西出事那天,只有他们在,你说巧不巧?皮特努努嘴。

啊?到底什么意思啊?茉莉心里浮出一个念头,但是有不敢确认,只好撒娇道,你这人就喜欢卖关子。烦不烦啊!

我也是听说的.....私下里大家就是瞎聊,也没有真凭实据的。

又来了,你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你可别拿我开心。

哈哈哈,男女这事儿信则有,不信则无。皮特又耍酷,挑挑眉毛挤挤眼,这样吧,你请我吃饭,我们晚上慢慢聊,我保证把我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没门,我才不跟你吃饭呢。茉莉放松下来,脸上有了一丝笑容。

格雷的办公室紧紧关闭的门吱呀呀一声开了,格雷和乔雅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茉莉脸上的笑容好像树枝在湖面上那么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旋即又回归了暗淡。

皮特走到门口跟格雷和乔雅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回头跟茉莉摆摆手,大呐呐地说,美女,改变主意了给我电话啊,我有的是时间!

格雷本来板着脸,倒是被皮特给逗乐了,回敬道,皮特,你能不能不要惹我们财务部的人,你的那些女朋友还不够你忙的?

皮特呵呵大笑,远远地说,谁让财务部的美女多呢.....一边下楼去了。

 

茉莉心中感激皮特多少缓解了些僵硬的气氛,但依旧低头从桌子后面站起来,大气都不敢出,静静等着格雷处置。

到底怎么回事?格雷让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你怎么这么不仔细呢?格雷面如寒霜。

不是的,我记得当时真的好好对过了单子,茉莉辩解,昨天我听乔姐说这批货是要加急,我看时间都已经是晚上7点了,司机的车就要开到港口去,我反复确认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大晚上的1017就变成了1071......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公司在闹鬼么?乔雅打断了茉莉,抢白说,这都不是借口,公司丢掉订单,客户投诉退款,你还说这些有什么用?茉莉,你这个职位一点错都不允许有!我那时刚刚来上班,哪一次不是加班过了晚上9点才回家的,文件反复核查,一点纰漏都不能有。

乔雅姐,你是我的前辈,我出错,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吧。茉莉豁出去了,索性撕破了脸。

哈,自己学不会还怨起师傅来!过去露西从来不教我什么,都是我靠着自己的细心和耐心一点点硬啃下来。你错了就错了,何必狡辩个没完?

我,我....茉莉恨得直冒冷汗。

乔雅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一定要切下对手的头颅才算巩固了胜利。这次既然已经闹到如此地步,不差这最后一刀。乔雅拿定主意,反而镇定下来,说道,格雷,过去我一直忍着,今天你也看到了,我认为茉莉不适合我们财务部。

这个嘛....格雷本来只是想着听听双方意见,跟过去一样息事宁人也就过去了。看见乔雅瞪着自己,语气坚决,看茉莉楚楚可怜欲哭无泪。心中有些犹豫,出错归出错,发火归发火,人工难找,他并不想就此辞退茉莉。

我是认真的,乔雅又逼近一步说,财务部我自己能行,就是加班,也能把事情做完。茉莉在这里还老是出错,收拾她的烂摊子就耽误了不少时间,我真的没办法跟她工作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格雷头痛似的摸着额头,沉吟了片刻才说,乔雅,如果你坚持就按你说的办吧,以后只好辛苦你了!茉莉,你干脆换个部门,楼下的黛安那边一直抱怨缺人手。今天你就过去那边吧。

 

 

茉莉得了格雷的指令,闷闷地收拾起自己的办公物品放进箱子里,当天就准备去织布书店找黛安报到。

临出门,回头见乔雅坐在转椅里,翘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戒指,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茉莉心中一万只草你玛飞过,恨只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是再气再恨也无可奈何,换部门面子扫地,但好歹保住了饭碗。

织梦书店的大门正对着小镇中心的街道,茉莉从后面出来,绕了一大圈,才来到前门,门匾上市一朵由书本中开出的玫瑰,妈妈据说过去曾经就在这里工作过,也是在这里遇到了老让。老让当时已有家室,小约翰也有7,8岁了。但是妈妈偏偏死心塌地爱上了老让,但是好景不长,妈妈怀孕后不得不离开了织梦。

二十多年过去了,茉莉站在织梦书店的门口,有种时光倒流的恍惚。再次穿过这古旧的门廊,就好像看见了那时候的妈妈,形单影只跟自己一样怯生生地站在这里。她的时间跟妈妈的时间重叠了,从不同的年份走进同一个地点,她们隔着玻璃相视而笑,那短暂的交集后有无数的牵挂和叮嘱,又走向各自的方向。

茉莉的性格里有妈妈的柔弱,但也有老让的强悍。她绝对不让自己像妈妈一样遍体鳞伤,备受伤害带着孩子离开爱着的人,她是为了妈妈讨回公道才来到这里。一个女人的感情也许不值钱,一个母亲的眼泪也许不值钱,但是一个孩子从小到大的的愤怒和怨恨将改变这里的一切。

乔雅算得了什么,格雷算得了什么?小约翰算得了什么?茉莉抱着箱子大步走进去,不像一个刚刚被劝退的员工,更像一个英勇无畏的工兵。

 

此刻书店里看不到顾客,从瓶瓶罐罐的小礼品小文具中间走过去就是一排一排的老书了,页面泛黄的书页罗列整齐在默默地注视她。茉莉绕着一排排的书架走到艺术区域,转盘架子上摆放着很多的明信片和图画册子。

织梦书店的角落专门铺上地板让爱读书的大人和孩子享用阅读的快乐,墙上挂着与萤岭镇和极光主题有关的油画。画面上有极光,有繁花,有女孩的眼睛,有树木下的红衣女郎...这些画好像注入了画家的灵魂和渴望,于无声中发出了命运的呼唤。

看到这些画作,让茉莉十分吃惊,没想到雷诺的画会出现在织梦书店。雷诺是茉莉的双胞胎哥哥,是天生的艺术家,他的生命里几乎只有画画两个字。雷诺离开家有几年了,已经很少回家了,茉莉看着油画右下角雷诺特有的签名,伸手过去抚摸了一下,好像那是哥哥的手,带着温热。

你好,你需要什么吗?茉莉回过头,看见花白头发的黛安穿着半膝高的靴子大步走过来。黛安身材瘦小声音却非常洪亮,眼睛亮亮的带着爽朗的英气。茉莉刚来公司的时候,格雷带着她介绍公司里的情况,走了一圈也见过黛安,因此她一眼就认出了黛安,但是黛安可能年纪大了,并没有认出茉莉,而是把她当成了顾客。

黛安瞥见安婧手中拿着的印有雷诺画作的明信片,笑道,画的真好,对吗?这样的画你在其他的地方买不到的。是个不出名的天才画的!

是的,我觉得你说的很对!茉莉听黛安在背后夸奖哥哥的画作,对黛安的好感大大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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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握了握黛安的手做了自我介绍,并把格雷让自己过来帮忙的事说了。

对啊,格雷是给我打电话了,你就是茉莉,太好了,我正等着你呢!我老了,一直跟小约翰说我要退休了,他呢,舍不得我走,总是推三阻四。现在总算有人来接我的活儿了。太好了!!黛安的嗓门大的出奇,笑声像是夏天的风,带着干爽和热烈,一扫茉莉从乔雅那里带来的晦气。

黛安热心帮着茉莉去放好物品,找了抹布把办公桌收拾干净给茉莉用。

白天前面的书店里客人来来往往,黛安带着茉莉收银接待,爬上爬下的整理书架,黛安个子小够不到高处,茉莉就一一代劳,几天下来,茉莉就跟黛安关系很好了,黛安凡事都肯一遍一遍的教,像个耐心的母亲。茉莉吃了前面的亏,倍加珍惜这次复活的机会,每天花了一百二十分的心力跟着黛安打点店面,很快店里的事情都能上手了,黛安什么都教给了茉莉,唯独不让茉莉接电话。

没事的时候,黛安也爱闲聊,尤其爱说年轻时候在织布发生过的事儿。茉莉听黛安16岁开始就一直在织梦书店工作,亲眼见证了织梦书店的起起落落。茉莉想问黛安认不认识自己的妈妈,也许那时候的黛安跟妈妈会是好朋友?但是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因为小约翰说过不许自己说出身份。

当茉莉终于把店面的事务掌握到了9分了,黛安才拿出几个大本子,对茉莉说,店面里的事情你学的差不多了,不过那些并不是最重要的。现在我要教你关于织梦的网络平台产品。你要学的东西很多,我说什么你就赶紧记下来,我刚开始的时候都记下好几本笔记呢。

好的,黛安!茉莉听黛安说的如此郑重,忙拿起笔,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你在财务部门做过应该也知道一些,织梦的梦境产品发展非常快,已经进入了世界最大的梦境产品平台摩登梦域,所以你一定要学会处理网上的咨询和订单。我一直没有让你接电话是因为客人会打电话询问我们产品的价格和功能,你必须要知道了解,免得顾客问起来什么都不知道。如果遇到实在不懂得问题,你可以把电话转给我,或是记下电话号码,等搞清楚了再回复给客人。这里不像财务是公司最后的结算和出单环节,你现在要直接面对客人,你的推荐和说明都直接能影响客户的选择。而且摩登梦域非常看重客户的投诉,每周都会给反馈评分,只要是评分4分以下,连续3个星期,我们的产品就必须从摩登梦域上下架了。

好的,我明白了。茉莉点头,把黛安的嘱咐都写了下来

黛安让茉莉打开摩登梦域的网页,母婴胎教梦境产品的目录下面有两家公司,一个是织梦家族,一个是黑梦集团。

黛安说道,现在市场上做的最好的就是织梦和黑梦两家公司,所以彼此也是最大的竞争对手。织梦公司的产品目录主要是母婴禅梦系列,其它的是按照著名的画家和音乐家的名字标注的。

茉莉越看越是奇怪,问道,咱们不是织梦书店吗?网上不卖书吗?

我的小姐,卖书哪够支撑这么大一个企业啊?百年书店那都是织梦家族老几辈人的事,从老让开始就转型做梦境产品了。人类科技日新月异,方方面面都涉及到了,只剩下梦境还是没有完全开发,所以这里才有商机啊。

茉莉想了想,说,我也看见手机上越来越多的广告都在推荐梦境APP,都说这些APP能让人把睡眠的12个小时有效利用起来。好像叫潜意识学习法!

对,卖点就是潜意识学习法,织梦现在就是做这个。书籍是人类的精神财富,把书籍的信息开发完善通过梦境渠道输送给到梦境,算是一类梦境产品,这个都归类于禅梦系列。

那么后面这些贝多芬,达芬奇,还有梵高,马蒂斯的又是什么?

这些都是我们卖的最好的母婴胎教系列,老让花了大量的心血研发出来的,如果客人问起来,你一定要懂得其中的原理。

这里写着贝多芬,那一定是跟音乐潜能有关的啦?

对啦,你看还有海菲兹,巴赫或是帕格尼尼,可以通过将天才的作品做进梦境产品中,再传导给胎儿。人们买的不是天才的作品,而是天才的潜质。

可是这些真的有用吗?跟我们过去听到CD和视频有何不同呢?茉莉想象着自己就是一个好奇心强烈的客户,正在饶有兴趣地发问。

梦境产品最关键是梦沙。打个比方说,梦沙就是梦境的语言,把任何信息转化成梦沙就能被睡梦中的人们感知到了。如果客人还要知道更多,你也可以说梦沙里面的主要成分是一种叫做臧石的罕见物质,也有人叫它月亮石。织梦家族地处极光峡谷,能够方便的获取梦沙的原材料,所以织梦家族生产的梦沙画是市面上质量最优的。

茉莉把茉莉的话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一边重复道,梦沙中是臧石,人们通过臧石就能够转化交流梦境的特殊信号也就是梦沙画,最终为己所用。那么梦沙画是怎么画出来?

好问题,梦沙画只有顶级的造梦师能画,关键是需要在梦境中作画的能力,然后把梦沙上的信息引导出来。我们这里的梦沙画都是那位叫雷诺的画家画的。

雷诺?他现在在这里吗?

没人知道他在那里,他这人很神秘,我也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呢。

黛安,造梦师都是天生的吗?那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造梦师,是不是我们就不能生产更多的梦沙画出来?

你真聪明,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我们公司也好,黑梦公司也好,最担心的就是找不到好的造梦师来创作梦沙画,好的造梦师市价很高,而且供不应求,他们都是寸秒寸金的人,是比金领还金领的职业。所以现在很多人都在想如何人工培养更多的造梦师,听说几十年前,曾经有人在人体中放入穴位芯片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后来呢,成功了吗?穴位芯片是不是很危险。

是很危险,植入芯片的人九死一生,早就被政府禁止。但造梦师的缺口很大,这个问题总是要解决的。好多造梦师都在找徒弟呢,有天赋的人实在太少了。

我能当吗?造梦师都要有什么条件?茉莉天真地问。

哈哈哈,好吧,如果我遇到造梦师我帮你问问吧,黛安笑道,话说回来,我可不希望辛辛苦苦培训你出来,转眼你就跑去当什么造梦师了,这样我又没办法退休了!

茉莉也笑起来,对了,黛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客户问梦境胎教有用没用,我要如何回答呢?

梦境产品这几年发展的很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这个新潮流。黛安看茉莉学的用心,便知无不言,循循善诱道,对于梦境胎教的效果一直都有争论,很多人将信将疑,但是十月怀胎,准父母们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了,他们最希望的莫过于是让孩子聪明可爱,天赋秉异,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是愿意去尝试一下,毕竟梦境胎教这事儿做了总比不做好。尤其是如果其他人都在用,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输在了起跑线上,万一孩子的潜能被激发,成为天才的可能就大大增加了,何乐而不为?

拥抱哥2021-06-20 08:15:20
“直气得安婧仰着头望着鲲哥干瞪眼,真恨不能脱了鞋去把鲲哥砸下来”。哈哈,很搞笑。真正的男主终于帅气闪亮登场了
望沙2021-06-20 08:18:42
我得鲲哥也太小不点了,哭
Anthropologi2021-06-20 09:45:51
先赞一个再慢慢拜读
lovecat082021-06-20 10:25:59
细腻佳作,好耶!
星如雨862021-06-20 10:26:52
对呀,雷诺就是这个交集,本来要到很后面才会揭示的,但是担心关子卖得太久,把读者都看跑了,赶紧拿出来算了:)
星如雨862021-06-20 10:34:34
我写鲲哥,写着写着就很后悔,这么有趣的人怎么给我写成了无人机啊,害得女主只能在梦里见到。都怪我,现在也不好改了:)
星如雨862021-06-20 10:36:17
谢谢鼓励,等你的小狐狸显身!
星如雨862021-06-20 10:38:05
谢谢爱猫鼓励,你的小说堪比醒世恒言:)
望沙2021-06-20 11:37:48
就是啊,
Anthropologi2021-06-20 11:50:12
文字优美细腻!我也想要个梦境产品啊~~~另,鲲哥是真的帅!乌鸦女神写得太俏皮,看到这里就笑了:)。
望沙2021-06-20 11:50:57
呵呵,犀利;)
FionaRawson2021-06-20 14:11:28
无人机“怎么”(这两个字重读)就不能做男主了呢?我知道你有别的打算,请在“正文完”之后再为大家写个“平行宇宙我爱鲲哥篇”行吗?
望沙2021-06-20 14:25:05
我感觉她是写着呢就有新颖的思路,和当初想的有些偏离轨道
星如雨862021-06-20 15:45:37
鲲哥就像个大孩子吧,有点没心没肺的感觉。
星如雨862021-06-20 15:53:07
好的,我给记一下,这个点子挺好玩,谢谢高姐给我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
星如雨862021-06-20 16:03:30
很有道理哦,我被你们一说,还真觉得应该好好发展一下鲲哥的感情线,这个思路很妙!
望沙2021-06-20 16:05:18
期待:)
星如雨862021-06-20 16:11:10
看的好细啊,我本意是暗示他和双胞胎妹妹茉莉的相似之处,雷诺常年出入于梦境中,应该也不大见到阳光吧
FionaRawson2021-06-20 17:49:04
写无人机之恋,你就是史上第一人!嘘……别给人听见:)
星如雨862021-06-20 19:02:46
高姐太会玩了:)
星如雨862021-06-20 19:04:55
谢谢你的好构思:)
望沙2021-06-21 06:18:19
作家写出来后,就是读者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