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漂泊的灯火（2）
这一切都源于达赖喇嘛六十多年前的流亡。喇嘛们潜意识中流亡的心理惯性使他们失去了政权，但却没有像他们的先辈们那样失去宗教。这是出乎他们当初预料的。当达赖喇嘛在半个多世纪前那个有着月光的夜里听从了“神喻”，他并没有意识到今天的结果会是这样。
今天讨论达赖喇嘛如果不选择流亡而是留在西藏，会发生什么样的结局显然毫无意义。就如同我们讨论如果毛泽东早死十年或中共在朝鲜被美国打败那样，对今天并没有任何实质的影响。对今天有益的是我们应该明白事件发生的原因，以及这原因在今天所引起的结果。
前面谈到过，流亡是西藏僧侣们的历史习惯，但凡生活在多事之秋的喇嘛或活佛们都有过流亡的经历。而1959年政权的流亡则与此有极大关系，这就是由西藏政教合一政治制度结构所决定。
在西藏问题国际化中，早先流亡的噶厦政府政教合一制度结构，成为赢得国际社会实质性支持的重大障碍。因为政教合一与人类普世价值背道而驰。现代普世价值中，政权应该是人民选择，它的权力不是绝对的，人民赋予它权力并约束和限制权力滥用，在它违背人民利益时，人民可以选择改变。但如果是政教合一政权，那么它的领袖不是人是神（如达赖喇嘛就被认为是观音菩萨在人间的化身），而神是不会错的，神的权力也是绝对和不可动摇。那么又有谁能够约束并限制这个政权的权力或者改变这个政权呢？于是人民便失去了选择。所以这就是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宪法中都有政教分离原则的原因。
当然有人会指出，今天达赖喇嘛和他的流亡者们，已经不再是当年那种政教合一制度体制了，海外西藏人社区的自治政府据说实行三权分立和政教分离，政府首脑也由一人一票直选产生。不过，任何一种制度产生和存在发展，都与当地社会结构、文化传统和民众的价值观有关。民主制度的内涵就是人民对制度和权力的自由选择。
西藏建立新的民主制度的前提条件，是西藏社会的世俗化，如果靠达赖喇嘛使用自己“神”的权威来实施某种制度，虽然有民主的外表，但显然并不是民主制度本身。不管你选出多少议员，但在一个由宗教统治的社会（比如当今的伊朗），那些处于少数的“西藏不同教派”的议员们，仍然会为了宗教利益而使用宗教权威，迫使那些虔诚的世俗议员们就范。
对一个制度的本质判断，并不是只看统治者的承诺或它的外部形式，而是要考察这个制度产生的根源和它的结构。流亡在外的藏人社会仍然是一个宗教统治的社区，达赖喇嘛仍然是能够影响甚至左右世俗生活的最高精神领袖。虽然有着宪法、议会、议员和选举等等西方民主形式，但实际上达赖喇嘛仍然有着神的权威，如同当年“六四”天安门流血惨案后，虽然邓小平辞去所有职务并无任何头衔，但他仍然具有左右中国政治走向的力量。而同时，当年在西藏存在的诸多社会传统弊端似乎并未因民主体制的建立而消失。
夏格巴在他的《西藏政治史》中这样写到：“藏人不能永远保持地方主义和教派主义，他们不应当考虑自己是从卫藏、康区、安多来的，而首先应 当意识到他们都是藏人。……有时从教派、地区、家族、团体等出发，戴着感情的面具，多次发生无缘无故的爱憎纠葛，挟怨争斗，偏私造谣， 煽动愚昧，借以破坏团结，争名逐利，使达赖喇嘛为难，搅乱他的部署，给完成政务造成障碍等等。这些不仅使人寒心，倘若在家的藏族兄弟知道了定会灰心失望。实在是一种亲痛仇快的拙劣行径。”
夏格巴在这里说的是流亡的藏人群体和社区的某种真实状况。譬如，在流亡的藏人中，有一个被称为“十三集团”的区域组织，它是由噶举派十六世噶玛巴活佛和安多地方首领贡塘楚臣为首的一批流亡者，另行建立的一个被称为“藏人幸福事业会”的组织，主要是居于印度北部、东部各邦的十三个藏人聚居区。他们集数万之众，与流亡政府对抗。不向流亡政府交纳“独立捐”，不参加西藏独立的活动，反对将藏地三区统一于西藏，反对将各教派统一于格鲁派。流亡政府也因此不给他们发放救济，不让他们的子女进入藏人学校读书。而十三集团就自办学校，向外发展自己教派的势力，自己向国外呼吁向他们直接拨发救济而不经过达兰萨拉的流亡政府。
由于双方对抗日益加剧，流亡政府干脆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派人暗杀了其首领贡塘楚臣。此事在海外藏人中引起强烈反应。而十三集团仍然我行我素。甚至直接与中共联系，于1983年自行派出十八人回西藏访问参观。另外以康巴人为主的政治组织“四水六岗”也与流亡政府进行政治对抗。1990年其人员贡桑喇嘛揭发流亡政府驻东京办事处负责人甲日•白玛甲波和阿拉•晋美伦珠等人私吞台湾的“贿赂金”一事，造成了流亡政府的危机。达赖喇嘛免去甲日•白玛甲波的职务。以牛青•土登朗杰为首的六位噶伦总辞职，人民会议也因此解散。
而更有甚者，1994年3月，四水六岗的领导人理塘阿塔、扎务本•仁青泽仁、夏格•顿约等人，背着达赖喇嘛和流亡政府，在印度的班加罗尔与台湾达成一项协议。内容为：承认西藏是中华民国的一部分，待将来中华民国统一中国大陆后，承认西藏高度自治，恢复旧西藏政治制度，恢复旧西康省等。
达赖喇嘛闻知后大为震惊，从此引发了流亡政府与四水六岗之间的大规模冲突，甚至四水六岗在新德里的总部被砸毁，理塘阿塔的私宅被焚烧。在流亡政府要求流亡藏人投票表决是支持噶厦政府还是支持四水六岗时，有康巴人就对主持投票的桑东活佛说：我们除在宗教上信仰达赖喇嘛外，对流亡政府的独立运动不感兴趣。（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