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凤龟龙 第六十三回
阿黑找了个隐蔽些的地方,静静想了想,觉得巨蜥们穷凶极恶,这里又是他们的地盘,若是再次碰到,发现自己居然未死,肯定又会施展出更厉害的手段来,自己只怕还是会着了他们的道。因此,还是应该及早离开才是。可一来此地情形未明,二来就算明了,自己又该往哪里去?难道就这么回去龙鼠潭,找那对贼夫妻问罪去?
阿黑想来想去,依然无计,见天色已暮,只得先行放弃,待休息后精力恢复些,再做打算。
等到了半夜,阿黑迷迷糊糊中忽觉不远处似又有动静,急忙惊醒。但见无数小龟从各处沙堆里爬出,急急忙忙想要冲到海里去,而滩上天上的海鸟们也成群结队,群起而逐。
阿黑恍然大悟:“原来,那些海鸟只怕未必是看见了巨蜥们的动作,隐忍到后来才动手,而是探知了我所在的沙土下必有东西,以为也是一群小海龟藏着。不料却是我这只大蛇龟,他们根本啄之不动。”
又想:“嗯,这些小海龟才刚出生,身体又小,龟甲又软,确实无法抵御,乃是他们的美餐。”虽知这是天地万物天然的生死之道,难以责备和改变什么,但满眼见到的都是小海龟们逃命和海鸟们、海鳄们、大鱼们的欢呼,想到自己毕竟也是一只龟类,不免也有些戚戚之感。眼见最后一只小海龟被追得无路可逃,竟然反向冲向自己,忍不住还是出手拦了一拦,救其一命。
那小海龟惊魂未定,一见大龟救己,几乎张口便要喊“妈妈”。
阿黑急忙止住他,笑道:“我不是你妈妈。你的妈妈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说罢便将其背着,缓缓来到一处水鸟少些的海滩,将其慢慢放入水中。群鸟虽然气愤其多管闲事,但知其背甲实在太硬,也只能视而不见。
阿黑见那小龟入水即游,毫无犹豫,也觉欣慰:“看来这海龟类,确实天生便知方向所在,不需管带。”不料那小龟游不几尺,忽然拼命往回游,便如逃命一般。再一看,却见不远处一团白色帽子状的物事一漂一浮,似是在追赶这小海龟。
阿黑想了一气,终于想起此物曾被老祖宗提到过,乃是水母,本来大多是被海龟当做食物的。但若是海龟过小,则反而不是其对手。因此,这水母肯定也是想反过来捕食小海龟。
阿黑游入水中,作势驱赶。那水母初时还不肯放弃,但周旋一阵后,忽如见了鬼一般,立刻便逃得没影。
阿黑微觉奇异,但也不想追赶,立刻赶回,却见那只小海龟身体半浮半沉,游水无力,一侧后肢肿大,似是已被水母蛰伤了。
阿黑一见,立刻将他抱起,帮其吸吮。他本来便是蛇龟,天生有化解寻常毒物的本事,不一会便将那小海龟的后肢消了肿。
阿黑轻舒了一口气,笑道:“好了,快走吧,别掉队。”正要转身将那小海龟推向大海,却冷不丁倒吸一口冷气:一双眼睛不知何时已欺至自己背边,定睛一看,竟是一只比自己还要大得多的彩纹大龟。
阿黑大吃一惊,正待将那小龟向后藏,那小龟却居然大叫起来:“妈妈!”阿黑一怔,待见那龟身上花纹和这小龟还真有几分相似,顿时明白过来,放手让那小龟游去。
那大龟和小龟亲昵一阵,转过头来望着阿黑,道:“你不是玳瑁。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黑道:“我是蛇龟,确实不是玳瑁龟。我是找妹妹才来这里的。你是玳瑁?”
那大龟点头道:“正是。刚才的事,谢谢你啦。本来,我们玳瑁产卵后总会万里巡游,是不护卵的。我比较心软,总爱听祖辈传说中多愁善感的往事,见不得孩子们奔逃。因此,我总想偷偷帮他们一把,虽总是被嘲笑,也顾不得了。你可千万不要跟我的姐妹们说起这事。”
阿黑点头道:“原来如此。对了,你四海巡游,可曾见过我妹妹么?她粉顶朱睛,玉鳞修身,是一条小白蛇,没有壳的。”
那玳瑁想了又想,终于还是皱眉道:“小白蛇?没见过,没见过。”
阿黑大是失望:“真的?这附近也没有?”
那玳瑁摇头道:“没有。我护子心切,最近一直守在附近,连岸上的沙滩都踩过不知多少遍,一点踪迹也没有。”
阿黑呆呆而立,喃喃道:“还是不知道,还是不知道。这可怎么办?”
那玳瑁见他极是失望,默默不语,忽道:“小白蛇是没见过,但是一条半死的白鳝精,倒是依稀见过。难道你说的是白鳝精?那不是白蛇啊。”
阿黑大惊道:“白鳝精?什么样的?去哪里了?”
那玳瑁叙起形貌,说道:“他被海流带走了,呛得厉害,估计是活不成了。”
阿黑沉吟道:“那家伙阴阳怪气,诡计多端,整天打我妹妹的主意。只要是小妹在附近,除非这白鳝精死了,否则他肯定会如影随形。那是什么海流?能指给我看看吗?”
那玳瑁忽然定定望着他,似乎有些出神,居然没有回答。
阿黑奇道:“你怎么啦?”
那玳瑁回过神来,笑道:“也没什么,是我认错了。我刚才忽然觉得,你神情上,似乎有点象传说中的一种大龟。不过你跟他们一点都不象,连龟甲都是断开的,怎么可能是呢?”
阿黑越发摸不着头脑,正待再问,那玳瑁失笑道:“我也真是的,那种龟早已灭绝了。你我还是去找海流要紧。”
阿黑一听海流,大喜道:“你肯陪我去?”那玳瑁道:“我也顺路,为何不陪?再说……”忽又住口不语,道:“走吧,我也要赶路,别耽误太多时间。”
那玳瑁见多识广,一路上着实让阿黑知道了许多龟类的传说。
比如这水母一类,据说虽现在跟龟类是死敌,可在远古时候,据说还是情同手足的同宗。那时他们皆胸有大志,苦于陆族身板于水中甚显僵化,而水族筋骨又难以支持陆上行动,曾经合伙一起寻得阴阳二气之精,要同时练就金刚骨,水样身,从而水陆横行,不但可力压龙妖,还可挑战麒麟。
不料后来那水母之祖受龙妖蛊惑,起了心想独吞,却又被龟祖发现,争抢起来,遂只各得一半。龟类只得极硬,水母只得极软,各自无法炼化,皆是半死不活。
从那以后,两边便是世仇。可虽然是世仇,偏偏却又有传说,说是那种早已灭绝的龟类,其中曾有翘楚,居然又是被一只水母养大的。但这其中的离奇原委,便又不是为这玳瑁所知了。
阿黑正听得入神,那玳瑁忽大惊道:“不好,大白鲨!”扭头就跑。
阿黑不明就里,急忙跟上,问道:“大白鲨鱼?鲨鱼有什么好怕的?”
玳瑁边逃边道:“我们海龟最大的护身宝物,就是这身龟甲,可鲨鱼乃是海中咬力奇大者。厉害的大白鲨,甚至能硬生生将我们的甲壳咬碎,那样就完了!”
阿黑心想:“这鲨鱼跟鳄鱼,不知谁力气大?”但玳瑁曾经说过,陆上鳄鱼远不是最大的鳄鱼,而海中的大鳄鱼也要敬鲨鱼三分,自也心头惴惴,不敢以身相试。
眨眼间一只大鱼张着大嘴冲了过来,一眼望过去似还微笑着,可那森森利齿,却着实让人恐惧。玳瑁大惧,拼命而游,但又哪是鲨鱼的对手?
那鲨鱼见三龟中玳瑁最大,足可填饱肚子,自然猛追那玳瑁,根本懒得理阿黑。
玳瑁吓得魂不附体,眨眼间便要被那鲨鱼攫入口中。那小龟依亲已久,虽知敌人凶恶,但依然不愿逃离,只是大哭。
玳瑁眼见连孩子也要随自己葬身鲨口,更是眼泪横流,悔恨无及:“我真不该和姐妹们离群,这下孩子也连带着送了性命。”
那大鲨鱼见猎物已入口中,大喜猛咬,玳瑁只得闭目待死。
不料鲨鱼这一下虽咬到背甲,却居然着力极轻,没能咬穿,紧接着又一咬之下,竟连背甲都没碰着。
玳瑁得空大喜,急忙拉着孩子飞速逃离。那大鲨鱼虽暴怒万分,翻滚连连,居然也并未追赶。
原来阿黑见小龟也不知逃离,心下不忍,干脆冒险也钻入鲨口伸出,堪堪卡在颌骨底端,只盼这背甲能挺过这一关。那鲨鱼下力猛咬,首先着力的便是阿黑,居然没能咬动。
那鲨鱼甚奇,更加加力猛咬,不料这次不但没咬破阻挡之物,反而被阿黑硬夹住下面一枚利齿,力崩之下,居然断了。
那鲨鱼暴跳如雷,凶性大发,不但不肯放弃,反而更加加力猛咬。但阿黑既知自己背甲过硬,顿时大大放心,每一回合,便崩其一齿。反复数次,那鲨鱼终于只得放弃。
阿黑望着那仓皇而去的鲨鱼,笑道:“背甲啊背甲,我这条小命,真是全靠你了。”又想:“这下可崩了他好几颗牙齿,真是畅快。就算他极善补生牙齿,谅他以后见了海龟一类,也不敢再如此猖狂。诶,玳瑁呢?”
回目四望,那玳瑁和小龟早已逃得不知去向。阿黑想起当时情势危急,也不见怪:“要我是她,也是一样得逃。就算自己不要命,孩子命总不能不要吧?”但经鲨鱼这么一搅和,却也被带离了海流,不辨方向。
阿黑浮起水面一看,但见海天一色,只在极远处似有一小岛,或可休憩。游了一阵,爬上那岛,但见土石怪诞,物产贫瘠,十分荒凉,难觅鸟兽踪迹。
阿黑在海边休息了一会,待要再次入海,却又想:“这一入海,又该去哪里?不如等到晚上,若有星辰,或可辨认方向。”
待到晚上,阿黑望了一阵星空,却依然不辨方向,不免颓丧:“星辰辨向,需得平日知道方向时便对上方向,此时才可依托。平日里我几乎总是呆在洞里,哪有想到这些?”
正烦恼间,阿黑忽听一点极微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第一个念头便是要躲起来。可他意念才动,斜刺里已突地冲出十几只大龟,迅速将退路挡了起来,个个面色不善。
阿黑大惊,道:“我只是路过……”话未说完,群龟齐上,不由分说将他翻了过来。然后一只大龟将阿黑托起,余者戒备,防他中途翻身,拥簇着直奔小岭之后。
阿黑见那里似有无数大龟聚集之象,又见四面弥漫着肃杀气氛,似是一座祭台,不由得心头发慌,大叫道:“喂,你们要干什么?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过路的!”但那些巨龟充耳不闻,依然迅速前进,跋涉土石竟如履平地,不一会便到了那祭台中央,这才放下按住。
一只老龟踱过来,看了看他,道:“这是什么龟?既不是棱皮龟,也不是玳瑁龟,怎么也能这样大?”
另一老龟也道:“这纹……这纹……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不是我看错了吧?”先前老龟想了一气,道:“想不出,想不出。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献了算了。”
众龟都点头同意,但见阿黑缩头不出,龟甲紧闭,一时倒有些不好下手。
一龟喝道:“你躲也没用!这里可没水,烈日厉害,我们若轮流看着你,你肯定被烤死。那种慢慢的死法,只怕还不如这里畅快。”
阿黑无奈,只得微微伸头,正要说话,忽然一怔,呆呆望着祭台前方,忘了戒备。众龟立刻冲上,纷举巨石卡住他龟壳。
待到结束停当,一龟喝道:“小子,你发痴了?”
阿黑厉声道:“你们为什么把我祖爷爷供在这里?”群龟大惊,齐道:“你说什么?”阿黑厉声道:“那左边的大石龟,不就是我祖爷爷么?”
一龟喝道:“笑话,你看看你跟我们的石宗有哪点象?你连腹甲都是两块……”阿黑怒道:“你没见他的背纹跟我一样么?”
众龟一怔,齐齐看去,果见阿黑身上那隐隐奇纹,确实与那石龟之背部纹路有些相似。一时间,全场皆静。
那最开始发话的老龟忽道:“你这背纹,不象天生,象是刻上去的。”
阿黑怒道:“不错,是小时候,我祖爷爷给我画上去的。他的纹也不是天生的。他说他当年曾从一个可怕敌人手中逃脱,留下了这些纹路,苦心修炼想要报仇,婚娶无心,可却阴错阳差,始终没有机会。因此,他收养我后便给我也画上了这些命纹,希望有朝一日我若能出去,找到他的遗族,便可相认。可是我问他详细之情,他却总是语焉不详,只说要我千万不要想着报仇,只要与遗族相认,还他心愿即可。”
众龟面面相觑,全无一言。
一龟期期艾艾道:“巫师爷爷,这小子……这家伙……这位说的,怎么好像跟您说的一模一样啊。”
那最开始之龟沉思良久,终于也点头道:“放开他。我有话问。”
众龟放开后,那最开始之龟反复询问,暗暗对照,阿黑皆照实而答,处处相合。
终于,沉默许久之后,那巫师龟道:“欢迎你!欢迎故人香火,重聚此地。”顿时全场欢呼。
原来,这祭台上供奉的,正是不知几千几万年,阿黑的祖爷爷年轻时候的兄弟合像。
当年,这里本来鲨鱼极多,没有龟类。阿黑的祖爷爷当年本是棱皮水龟一类,曾和兄一起出游,却为龙妖偷袭。兄长为了弟弟逃命,自己死死顶住龙妖,只留下遗言,要弟弟带着族龟远避陆上,命他们永生不再踏足海里,又嘱弟弟若不成龟仙,绝不可动复仇之念。
阿黑的祖爷爷杀散鲨鱼,率领群龟避居陆上后,从此诀别,不知所终。许多代后,这一族龟便彻底成了陆龟,体型也变小了许多,但相比许多陆上龟类,还是大得多得多,遂被路过鸟群称为“象龟”。
千百代后,他们形貌虽大变,却依然牢记当年祖宗教诲,总是将祖宗之像供奉于此,尊为“石祖”“石宗”,小心伺候,并将一切硬要上此岛的水族全部抓住献祭,以防外部得知此岛所在。
阿黑和众龟说起这些,顿觉先前祖爷爷欲言又止的许多事,都找到了印证,唏嘘不已。
阿黑道:“当年,祖爷爷究竟是为什么,不愿让后人帮他们报仇?”
那老龟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祖宗当年,极不愿意我们知晓此事,只希望我们从此以后,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可。”
阿黑道:“估计是觉得龙妖太过厉害,而我们又不成器,若去无异于送死吧。”
那老龟道:“我们也是如此猜测。唉,我们这些不屑子孙哪。”
阿黑怔了一会,忽道:“其实,我们是有办法打败龙妖的。”
那老龟大惊,道:“什么?你说什么?”阿黑垂头道:“我有一个妹妹,她是天蟒和美蛇王的唯一后代,乃是最可能成龙的。若她能成龙,必能击败龙妖。只是现在实在不知能去哪里找寻。”说着便把小白的事简略说了一说。
那老龟也甚是扼腕叹息,点头道:“你不怕鲨鱼,若能找到她,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事。你说你迷失了海流所在,不知往何处寻,我们却可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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