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朝边贸变局：朝鲜期待外汇 华商仍存疑虑
【南方周末】
朝鲜领导人金正日视察朝鲜经济特区,引发中朝边贸大兴基础建设。而基于过往教训,边贸商人仍然谨慎。
■朝鲜媒体一直称改革开放是“搞垮朝鲜的阴谋”。而朝鲜目前的外贸新政策，被认为主要目的在于获取更多外汇。
中朝边境正出现一系列引人注目的事件：
在辽宁丹东，租借两座岛屿给中国企业开发的计划，正被坊间热议，而新的跨鸭绿江大桥已经进入实质性建设阶段。
在吉林延吉，朝鲜同意中方加固通向罗津港口的口岸大桥和道路，确保罗津港作为东北地区临日本海唯一出海口的功能。
一系列举措引起国际社会联想：朝鲜将效仿30年前的中国而开始改革开放了吗？
据南方周末记者调查，基于独特的国内体制、落后的基础设施建设，朝鲜在短时间内根本性调整经济发展战略的难度很大。而另一方面，联合国制裁，确实严重约束了朝鲜的对外贸易，并阻塞朝鲜吸收外汇的渠道。所以从去年年底开始，朝鲜开始对金融、外贸体系进行大调整，试图寻找应对国际制裁的突破口。
那么，这些调整，又与中国有怎样的利害关联？
加固大桥 租用港口
3月16日，在连接中国延边州珲春市与朝鲜罗先特别市的唯一通道、圈河-元汀口岸跨境大桥上，几名中国工人清扫完厚厚的积雪，在隶属于朝鲜一侧的桥头施工。一台破拆机已将桥面打穿，破拆机的轰鸣伴随着桥体的明显颤抖。一名朝鲜军人在工人面前巡逻。他身后的建筑物上，是一幅巨大的金正日半身像。
此前一天，跨境桥加固改造开工仪式中，珲春市副市长封玉华和朝方罗先特别市人民委员会副会长李龙福在桥正中的边界线上握手。由于连夜暴雪，双方原定的讲话全部取消，整个仪式不到20分钟即宣告结束。
施工人员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说，在6月底施工结束之前，将有超过100名中国工人参与施工，桥体和砥柱均要加固。
在目前中朝口岸合作中，这座桥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2008年8月，中国企业珲春创力公司获得罗先市罗津港1号码头10年的租借权，随即这一权限被延伸为20年。这一码头是东北三省面向日本海唯一的出海口，而跨界大桥以及大桥至罗津港约50公里的公路便成为连接中国与罗津港码头的命脉。
珲春市市委大厅挂着一张大幅照片，在珲春最东边，北临俄罗斯所拥有的淡水湖，南面朝鲜山丘，正东方就是浩瀚的日本海。而由于历史原因，这短短的距离却无法逾越。
按照创力公司的第一期规划，来自黑龙江和吉林省的煤炭将由陆路经圈河口岸运到码头，装船后再运往中国南部沿海城市。此前，东北三省资源南运，要么通过大连港，要么就得挤占山海关的铁路和公路。而在成功获得罗津港1号码头使用权后，珲春市数年来一直寻求租用日本海出海口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
朝鲜的罗津港，目前共3个码头，另有两个码头仍在规划中。除1号码头为中方租用外，2号码头为瑞士公司所有，3号码头为俄罗斯租用。资料显示，目前，创力公司已完成对港口第一期改造，改造后贮藏运输煤炭能力将达到每年150万吨，而罗津港目前每年的实际吞吐量仅为20万吨。据悉中方也曾提出合作利用罗津港50年，但尚未获得朝鲜政府同意。
圈河-元汀口岸跨境大桥建于1936年11月。事实上，1996年和1999年，吉林省交通部门两次将此桥测定为高危桥。多年来中方曾多次向朝方提出改造请求，朝鲜一直没有同意。
而一名珲春官员告诉记者，此番朝方官员的态度改变，决定性因素是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日对罗先市的视察。
去年底，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日视察朝鲜经济特区罗先市，就发展对外贸易问题做出指示。这是自朝鲜1991年12月将罗先设定为经济自由贸易区后，金正日的首次公开视察。视察前夕，2009年11月18日，朝鲜政府批准大连创力公司（珲春创力公司的母公司）与罗先强盛贸易会社合作改造元汀里口岸至罗津港跨境大桥。而视察后一个不到一个月，12月29日，中国珲春市与朝方罗先市人民委员会签订了改造大桥的协议。
开放中国企业投资岛屿“只是意向”
中朝在罗津港的合作顺利展开的同时，去年年末，一家朝鲜企业到丹东找到多家中国企业，探讨投资开发鸭绿江上岛屿的计划。
随即，参与讨论的中国企业丹东华商海外投资有限公司在其公司网站上最先透露了这一消息。消息称，朝政府高层正在研究方案，“准备在其比邻中国丹东的边境地区建立特别经济区（初步确定为朝鲜威化岛）”，“方案正在研究之中”。
而合作方式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将某个区域整体招商，并给予配套的政策，建立特别经济区；另一种是出台土地出租的价格，以50年为限对外国多家企业或个人招租，达到开发利用的目的。
据本报记者了解，目前已有部分价格标准出台，而整体的政策方案，或将在今年上半年全部出台。
今年2月，海外媒体披露更多的消息称，朝鲜欲将鸭绿江上的威化岛和黄金坪岛租给中国企业开发。
不过，丹东华商海外投资有限公司负责人王亭戈向南方周末记者明确表示，租借项目“只是意向”，并没有开始实施。而丹东市外贸局及外办等部门也对本报记者说，对于这一项目“并不知情”，双方政府机构“也未就此项目做过接洽”。
相比之下，新的跨鸭绿江大桥已经确定在今年内开始正式修建。据本报记者了解，目前关于大桥的测绘工作已经完成，中方起点在丹东老城区南浪头港附近。这一地区正在全面开发，将成为丹东的新城区。
全程参与了跨鸭绿江大桥规划的辽宁社科院边疆研究所所长吕超向本报记者介绍说，去年10月中国领导人访问朝鲜，很重要的成果之一就是中朝双方一致同意修建新的鸭绿江大桥。而一旦这条铁路公路两用桥正式开通，联通中国正在建设的沿着中国北方边界线走向的东边道铁路，整个东北亚地区就将和横跨欧亚的西伯利亚大铁路连在一起，形成实质意义上的“亚欧大陆桥”。
中朝边贸：“走钢丝”
在中朝边境基础建设渐次展开时，仍然有不少中国商人对朝鲜的友善政策表示了谨慎的态度。
丹东一位常年与朝鲜做煤炭生意的商人老宋（化名）称那些在对朝贸易中遭受损失的商人为“战士”。延吉做服装生意的商人则偏激地说，“和朝鲜人做生意是在走钢丝”。
据本报记者了解，目前中朝之间基本没有官方贸易，民间的贸易也以小额贸易为主。中国商人从朝鲜进口鱿鱼、海参等海产品以及各种矿产；而朝鲜从中国进口的物资从石油到牙刷香皂、打火机，应有尽有。
老宋说，去年朝鲜实施货币改革以来，朝币急剧贬值，“已经没有汇率”，导致贸易无法结算，所以直到现在，绝大部分对朝煤炭贸易基本停滞。不过他并不担心，“每年都得歇三四个月，这是常态”。
事实上，即使在朝鲜货币改革之前，朝鲜的生意也不好做。从2005年以来，朝鲜货币一再贬值，最初的25元朝币兑换1元人民币，至2009年年底，朝币在黑市的价格跌到700至800元比1元人民币。朝鲜新币兑换旧币的比例为100∶1元。新币与人民币的官方汇率为7∶1左右，但是一个月内，这一比率一度在黑市上跌到300∶1。
早在2005年春季，朝币汇率已经非常不稳定，几乎每天早晚的汇率均不相同。一名做服装生意的商人老胡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往年8月朝鲜临海出现鱿鱼潮时，朝鲜的经济短暂复苏，货币会略有升值，所以当年他攒了2亿元朝币，厚厚的几十摞铺在床下，打算在汇率合适时再兑换。但当年8月，朝币汇率仍旧下滑，“有天夜里我媳妇睡不着，拿着计算器算我们睡一晚会损失多少钱，最后算下来每晚亏几万（元人民币”）。老胡说。
朝币汇率不稳定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和朝鲜做生意也时常面临着政策不确定的风险。尽管罗先经济特区制定了七十多部法律，且以香港的基本法为样本，但不少延吉商人抱怨说，在朝鲜，遇到对方违约或者货物被挪用等情况，外国人根本没处诉讼。
商人老王说，自己十多年前去朝鲜投资，厂房盖好，设备引进后，朝鲜的政策变了，禁止工厂运营。他最后“欠了一屁股债”，只好靠走私一种朝鲜产的宝石挣钱，“才算把债还了”。
另一位商人老胡则称，2004年前后中国人到朝鲜附近海域去捕鱿鱼，效益很好，但很快朝鲜政府就不再允许中国人过去捕鱼了。
老胡说，在与朝鲜做生意的人中，“十个人里五个亏本，两三个不亏不赚，只有一两个能够挣到钱”。“我这些年见过许多倒下的老板，有的家产上亿，有的几千万，全倒下去了。”丹东的煤炭商人老宋说。
面对中朝边贸的种种现实困境，去年底，朝鲜领导人曾下达关于外贸的最高指示，成为这一系列边贸政策调整的开端。视察罗先市期间，金正日强调：在对外贸易中“信用第一主义原则”是很重要的。
获取外汇是首要需求
鸭绿江已经解冻。
中国丹东一侧，高楼林立，而朝鲜一侧，成立于2002年的新义州特区沿岸建筑稀少，完全看不到开发的痕迹。
坊间传说将租给中国企业开发的威化岛，目前是一个生产合作社所在地，有几座二层小楼，剩下的是成片的农田，用来耕种苞谷等农作物。另一座计划开放的黄金坪岛上，则完全见不到人烟。
国际社会的一种乐观的猜测是，本月朝鲜或将宣布成立8个新经济特区，发展对外贸易。这被外界视为朝鲜效法中国30年前改革开放的重要举措。
不过，早在1991年底，朝鲜已宣布设立罗津、先锋自由经济贸易区，制定相对独立的法律，开始搞特区建设。只是时至今日，该区域基础设施薄弱，电力不足，电压不稳。类似的情况在随后成立的开城、新义州特区同样存在。
中国中央党校张琏瑰教授对本报记者介绍，朝鲜媒体一直公开批判改革开放，称改革开放“是搞垮朝鲜的阴谋”。
而对于近期朝鲜的新举措，张琏瑰表示，一切活动均受朝鲜国防委员会领导。珲春当地官员也曾向记者透露，罗先强盛会社就有朝鲜军方背景。
朝鲜去年进行核试验之后，联合国去年6月通过1874号决议，明确罗列了属于制裁范围的朝鲜公司、个人，同时特别禁止朝鲜出口武器，从而阻塞了朝鲜获取外汇的渠道。所以，据张琏瑰分析，目前朝鲜之所以寻求刺激外贸，正是在1874号决议的压力之下，朝鲜选择有限度的开放，以获取更多外汇。
辽宁社科院边疆研究所所长吕超也认为，外界对新的鸭绿江大桥“过分解读”了，误判为朝鲜即将扩大对外开放。“朝鲜对外开放是人家自己政策的调整，怎么调整，调整到什么程度，不能看一个大桥就说出这么多东西。”
从这个意义上说，无论是允许中国租借港口，还是新设立特区，对于以国家配给制度为基石的朝鲜来说，新的举措会仍将使政府掌控一切资源，还是会像中国改革开放一样刺激民间力量的发展，值得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