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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与他的富农亲戚五弟:“他是富农又怎么样”?

  毛泽东在家乡有着众多的同学故旧和族人亲戚,在他的童年和青年时期,他们之间过从甚密,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即使他们中有人的出身和经历复杂,毛泽东也没有因此而疏远他们。

  谭世瑛试探性地寄出了一封信

  谭世瑛与毛泽东相识于1910年秋,那一年,17岁的毛泽东报考了湘乡县立东山高等小学堂。谭世瑛也在那一年报考东山小学堂。谭世瑛的父亲谭咏春是东山小学堂的国文教员。按照当时就地入学的规矩,毛泽东是湘潭县人,是不可以在东山小学堂读书的。可是,毛泽东所作入学考试的作文《言志》,深深地打动了谭咏春,那直抒胸臆的抱负,那一气呵成的文风,不是每个学生都能具备的。“人才啊,这样的学生不收,东山小学堂还要收什么样的学生啊!”谭咏春让儿子谭世瑛将毛泽东安排在学堂住下,然后去找校长和其他教员,表明录取毛泽东的态度,并想征得他们的支持。

  在讨论录取新生的校务会上,谭咏春据理力争,说:“中国学生可以去外国留学,湘潭人何以不能到湘乡读书呢?况且,我们录取的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可塑之才。我们有什么理由将他拒之门外呢?”反对的声音这才哑然。毛泽东因此进了东山小学堂。

  毛泽东和谭世瑛同编在戊班。当时康有为、梁启超的文章很受欢迎,被称为“康梁体”,毛泽东也十分喜爱,他所作的《宋襄公论》一文,就是模仿的康梁体。很多老师读后不能认同。谭先生读后却倍加赞赏,他对一些教师说:“毛润之的文章不仅思想进步,文笔泼辣,而且立志高远,见解精辟,令人折服呀!康梁文章有什么不好?好,好得很!”别的先生给了20分,谭咏春却破例给了105分,并在文章后面写了这样一段批语:“视似君身有仙骨,环观气宇,似黄河之水,一泻千里!”

  毛泽东的文章一直得到谭咏春的青睐,很多文章还被谭先生批上“传观”二字,所谓“传观”,就是把他的文章张贴在学堂的“揭示栏”,供所有同学传阅效仿。

  这位“大”小学生已经到了读中学的时候了,谭先生有意让他去长沙读中学。这天,他把毛泽东叫到自己的家,亲切而又认真地说:“你现在的国文和历史地理,已经到了中学的程度了,其他课程成绩也不错,不宜再读小学堂,何不到长沙去读中学呢?”毛泽东何尝不想去长沙呢,只是家中经济困难,不能供养,再说去长沙读中学,没有相当的关系,恐怕也是难以办到的。

  看到毛泽东面有难色,谭咏春宽慰道:“不要紧,你去长沙读书,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李(元甫)校长、贺(岚岗)先生,还有几位先生也都愿意推荐你去湘乡驻省中学就读,在那里,吃住公费,不花钱。”毛泽东连声向谭咏春致谢。次年春,毛泽东结束东山小学堂的学业,进长沙,开始了他人生旅程的关键一步。谭世瑛从东山小学堂毕业后,又读了几年私塾,父亲去世后,他子承父业,以教书谋生,曾在湘乡春元中学教授高中语文,后又在国民党邵阳县政府当差,做了名科员。湘乡解放后,由于他曾在旧政府任职,工作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当地政府还对他实行了管制。谭世瑛家中人丁众多,又没有经济来源,生活十分艰难。

  他想起了毛泽东,带着试探的心情,他给毛泽东去了一封信。正当他在忐忑期待之时,1950年1月10日,毛泽东给他回了信,信中询问:“尊况如何,甚念。”

  谭世瑛心中有了底,毛泽东是个不忘旧情的人,于是,他又给毛泽东去信,直陈自己面临的困难,想谋份差事。毛泽东很快就回了信,对他的实际困难“极表同情”,建议他的工作“就近解决为上策”。谭世瑛还是不甘心,于1953年5月再次致信毛泽东,要求安排工作。毛泽东又给他寄来一信:世瑛学兄:

  五月来信收读,又承赠以长歌,深感厚意。生活困难,极为同情。现在到人民政府所属机构做事,或到学校教书,薪入甚微,对于家口众多者不易赡给;又须入相当学校学些马克思主义观点,方能齐一步调,有共同作风。以吾兄状况观之,能就近获得工作职位,为最好;否则须远出参加短期研究班的学习,须准备吃很大的苦楚,又难以赡家,未知有此决心否?顺致敬意

  毛泽东

  八月卅一日

  如此,毛泽东先后四次给谭世瑛回信,两次寄款,给予资助。

  1955年5月,谭世瑛到了北京。毛泽东很快便在中南海会见了他,两位老友深情地回忆起往事,毛泽东在谈话中不忘师恩,感激地说:“你父亲是有眼光的,那时候我的个性与人家不同,只有他老先生同意我,多方面肯定我,没有他,我进不了东山学堂,也到不了长沙,只怕还出不了韶山冲呢!”谈话间,谭世瑛不遮不掩地讲起家庭情况,尤其是两个儿子的被镇压,因为儿子的问题,谭世瑛成了“反属”即“反革命家属”,他的处境也越来越难堪,谈话中表现出不平不满的情绪。毛泽东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词。

  谭世瑛还在北京,毛泽东就专门给湘乡县委和第二区区委及石洞乡支部写信,信中说:

  石洞乡的谭世瑛,四十多年前,曾在湘乡东山学校和我有过同学关系。解放后来过几次信,因他叫困难,最近又寄了一些钱给他。最近因患眼病,到汉口找谭政同志求治,谭不在,到北京找我。现在医院治眼,两三星期即回乡。我嘱他好好听区乡党政干部管教。据他说,他有两个儿子在三年前的镇反斗争中被枪决,一个是营长,一个是排长,听说有血债被枪决的。他本人也被剥夺公民权,管制一年,现已解除管制但仍不能入农会。他的妻子和其他两个儿子则有公民权并入了农会。他说,他的成分是贫农。他又说,他教了几十年书,只在二十七年前在国民党的邵阳县政府当过五个月的科员,并未作坏事云云。此人历史我完全不清楚,请你们查明告我为盼。

  湘乡县委接信后立即派人调查,并很快将调查结果写成材料,及时报告给毛泽东。6月4日,谭世瑛准备离京返乡,行前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并附了一首诗。6月8日,毛泽东给谭世瑛复信,全信的内容是:

  世瑛兄:

  六月四日的信及大作一首收到,甚谢!我赞成你于月内返乡。

  中共湘乡县委有信(乡支部也有一信)给我,对于你家情况有所说明。据称:你的两个儿子确实有罪,这是因为他们在几次宽释之后还要犯罪,而且犯了严重罪行的原故。因此,政府和人民对他们依法处理,是应该的。你则只有一些旧社会带来的缺点和在对待你两个儿子的态度上有些不当,故给以一年管制,现已解除,县委来信认为你无其他罪行。我认为县委对你的评语,是公道的。

  你应当在旧社会的根本变化上去看问题,逐步把自己的思想和情绪转变过来。这样就可以想开些,把一些缺点改掉,督促全家努力生产。最要紧的是服从政府法令,听干部们的话。这样,几年之后,人们对你的态度就会更好些了。

  如你认为必要的话,此信可以给县区乡负责同志一阅。

  祝你平安!

  毛泽东

  一九五五年六月八日

  谭世瑛服了,毛泽东重情重义,没有忘却过去,而在对这件事情的处理上,既没有为情所动,仅听一面之辞,又亲自过问调查,给了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关心堂弟毛碧珠

  毛碧珠,亦名笔珠,谱名泽田,字魁甲,生于1895年,比毛泽东小两岁。毛碧珠的父亲毛福生和毛泽东的父亲毛顺生是堂兄弟,原本同住在东茅塘,两人关系密切。毛顺生与文七妹的婚事,就是由毛福生帮助操办的。

  后来,毛顺生的祖父在上屋场重新买了房,他们两家这才分开,但两家仍像以前那样往来不断,相互照顾。

  除却家世渊源,毛碧珠与毛泽东还有着不一般的交往与友情。毛碧珠兄弟三人,大哥毛宇居,二哥毛智珠,兄弟三人在少年时都与毛泽东往来密切,有着深厚的友谊。毛宇居还是毛碧珠和毛泽东的老师,因此毛碧珠与毛泽东还是同窗学友。两人自小在一起玩耍,一起读书,毛碧珠总是尾随毛泽东之后,亲切地唤他“三哥”。

  后来,毛泽东走南闯北,追寻真理,也就与毛碧珠少了联系。直到1921年春,毛泽东回乡鼓动全家出去革命,才又与毛碧珠取得联系。大弟泽民、小弟泽覃、妹妹泽建均追随大哥,走出韶山冲,投身革命的洪流之中。泽覃在长沙等地做党的地下工作时,毛碧珠曾协助其工作过一段时间。

  4年后,毛泽东回家乡组织农会,开展农民运动,毛碧珠积极参加,成为农会的骨干分子。大革命失败后,农会解散,中共组织转入地下,韶山也同其它地方一样,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毛碧珠迫于生计和家人的安全,去乡公所自首,自此与中共党组织断绝往来,也与毛泽东失去联系。

  毛碧珠毕竟是个庄稼人,一旦安下心来,就是个种田的行家里手。他头脑灵活,做事精明,加之省吃俭用,勤俭持家,没几年,就积蓄了一笔资金,买了几亩田,家中生活也渐渐富裕起来,毛碧珠虽然冒富了,但是并没忘本,没有为富不仁,还是很有正义感。他曾和李漱清联名写信,共同反对在乡间乱抓壮丁。

  全国解放后开展土改运动,毛碧珠被划为富农,几亩水田被分给了穷人。已近六旬的他体弱多病,还要下地劳动。1952年10月,大哥毛宇居进京看望毛泽东,刚一落座,毛泽东便问起了毛碧珠的情况。毛宇居也为小弟的生活着急,见毛泽东问起,便一五一十如实反映了毛碧珠的情况。毛泽东听后,半晌没有说话,一直在静静地考虑着什么。在毛宇居离京回乡时,毛泽东送来一匹布料,让毛宇居捎给毛碧珠。

  农业合作化运动兴起时,毛碧珠也自愿加入了合作社,老老实实服从合作社的领导,尽管年老多病,也从不无故旷工。1956年10月,毛碧珠的堂弟毛纯珠到北京,看望在解放军总后勤部工作的胞弟毛泽全。他向弟弟表示了这样的愿望,能否去见见堂兄毛泽东。毛泽全将这一愿望传递给毛泽东,毛泽东十分高兴,很快便在中南海接见了毛纯珠和毛泽全一家。大家十分高兴,毛泽东请毛纯珠和毛泽全一家共进晚餐。毛泽东对家乡有着深深的思念之情,而对家乡的合作化更是关心备至,问得十分仔细。谈话间,毛泽东很快便提到了毛碧珠。他知道堂弟碧珠老实本分,且是富农,不知合作化时,表现怎样。毛纯珠一一把毛碧珠的情况,讲给毛泽东听,当讲到毛碧珠也加入了合作社时,毛泽东十分高兴,当即给毛碧珠写了一封信:

  笔珠兄:

  纯珠兄来,说你已加入了合作社,甚为高兴。望你努力工作。

  顺祝

  安康!

  毛泽东

  一九五六年十月四日

  毛纯珠回到家乡,把毛泽东的亲笔信交予毛碧珠,老人看着毛泽东的亲笔信,能得到“主席三哥”的如此嘉许,心中美滋滋的,乐得几宿都没睡着觉。

  是富农又怎么样

  1959年6月25日,毛泽东回到阔别32年的故乡韶山。早在一个月前,湖南省委书记周小舟就给韶山的负责人通过气,要他们既要做好毛泽东回乡的安保工作,又要安排好家乡人与毛泽东相会的事。

  在斟酌与毛泽东见面的亲友名单时,当地干部想到了毛碧珠,他们知道毛碧珠与毛泽东的关系,可是,在当时的政治风向下,富农那个阶级成分,属于另类,所以在最后审核时,还是把毛碧珠的名字划掉了。

  在得到毛泽东回乡的消息后,毛碧珠急冲冲地来到松山招待所,要求见毛泽东,自然被拒之门外。而此时毛泽东正在隔壁的韶山学校与师生合影,兄弟俩失之交臂。

  在视察韶山学校之后,毛泽东便亲切会见韶山的亲友们,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又让他回到往昔的记忆之中。可是,这些亲友中就是看不到堂弟毛碧珠,让他很不开心。“碧珠怎么没有来?”他的眼光还在这些面孔中寻找。

  陪同的当地党政负责人无人应声。

  “毛碧珠怎么没有请来?”毛泽东盯着这些干部,继续问道。又是沉默,谁也没有正面回答。

  “我让你们请我的亲戚朋友,为什么不把毛碧珠请来!”毛泽东第三次发问,语气已经明显地生硬了起来。

  再也不能缄口不语了,村干部知道毛泽东已经不高兴了,只得低声说:“碧珠划了富农了。”

  毛泽东理解地方干部的心情和职责,但是,这件事做的也太伤他的感情,因此他多少有些不高兴地说:“是富农又怎么样?他是我的堂弟,他还能害我吗?你们一定要把他找来。”

  毛碧珠给找来了,在松山招待所,老人见到了毛泽东。“主席!”他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毛泽东望着面前的这个人,他是谁?毛泽东一时没有辨认出来。“三哥,我是老五碧珠呵!”“你是五弟?”看着站在面前的满脸沧桑的毛碧珠,毛泽东的心中一阵酸楚,当年欢快的小伙子,怎么腰也弯了,背也驼了,额头上爬满了皱纹,“认不出了。老了,你已经瘦多了。”毛泽东伸出双手紧紧地握着毛碧珠的手。

  听着如此深情的话,毛碧珠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毛泽东早就知道毛碧珠是鳏居一人,便关切地问起他的家庭情况。

  毛碧珠告诉毛泽东,原配妻子已经去世几十年了,后来又娶杨氏为妻,杨氏也在1933年病死了。

  “那你就没有再娶了吗?”毛泽东问道。

  “没有。”

  “你有几个儿子?”

  毛碧珠没想到主席三哥会问得这么仔细,顿时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有一个儿子,叫毛远翱,也已经死了。有一个孙子,叫毛世杰,才十几岁,还有一个女儿,已参加工作。”

  看来五弟是膝下零落,孤苦无依啊。毛泽东听罢,脸上布满了愁云,一时竟无话可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毛泽东才问道:“当地对你怎么样?”

  在座的当地干部们紧张起来。“他们没把我当富农看。”精明的毛碧珠有意提高嗓门回答。

  毛泽东当然知道个中的隐情。怎么会不把他当富农呢?如果真的把他当一般社员和亲戚看待,为什么不安排他来松山招待所与我相会呢?毛泽东不便说破,只得说:“你这富农可划可不划。”毛碧珠听罢不语。“划了,你有什么意见?”毛泽东问。

  “没有意见。”谨慎而胆小的毛碧珠,看了一眼在座的当地干部,赶紧回答。

  毛泽东没有再问什么,起身再次握着五弟的手说:“你老了,身体不太好,不要再去劳动了。告诉你的后人,要听党的话,啊。”

  毛泽东留五弟共进午餐,饭后,又与五弟及乡亲们合影。

  毛泽东在韶山住了三天,于6月27日下午离开韶山。“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坐在车上,毛泽东凝望着渐渐远去的韶山,仍在思念那里的山那里的水和那里的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的富农五弟毛碧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