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丹青身上,有着很多知识分子已经不具备的人道情感和人格力量。敢于对现实提出质疑,对很多社会事件有着知识分子本该有的冷静思考和犀利批判。公众对陈丹青的掌声与拥护,也传递了一种渴望:便是希望这个国家多几个陈丹青来改变集体沉默、习惯了伪装的时代面孔,希望中国的知识分子能再勇敢一些、再犀利一些、再清醒一些,每一个他都是真实的他,那股子独有的对真实的追求就是他—— 陈丹青。我们需要的就是这个真实的陈丹青,这个有器识,有胆识的知识分子。
1980年以《西藏组画》轰动中外艺术界成为颠覆教化模式,并向欧洲溯源的发轫,被公认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经典之作绘画之余,出版文学著作十余部。
陈丹青无论画风与文风,都具有一种优雅而朴素、睿智而率真的气质,洋溢着独特的人格魅力。
丹 青 语 录
艺 术
艺术家是最狂的,最自得其乐的一种动物。
真的美术史是什么,是一声不响的大规模淘汰。
文凭是为了混饭,跟艺术没什么关系。
单位用人要文凭,因为单位的第一要义是平庸。文凭是平庸的保证,他们决不会要梵·高。
世界上的重要艺术家都不是研究生学历,也不是本科、美院附中,有的连高中都没上。梵高就是个病人,毕加索也没有大学文凭当今中国,需要文凭为了就业,得到社会的认可,你就得拿个文凭。
你一定要肯定自己的感受,感受是很可贵的东西画出动人的画,凭的是感受,而不是技巧。
我画的那个朝圣的小姑娘,那么苦、那么好看,但她自己却不知道——艺术就是这样,凭这一点点就打动人了。
偏爱、未知、骚动、半自觉、半生不熟,恐怕是绘画被带向突破的最佳状态。
常识健全就是基础素描不是基础,素描教学是反常识的什么都很重要,但你要说素描最重要,那就不对一棵树,你能说哪根树枝,哪片树叶最重要吗?我没有素描基础,不是照样画创作?中国传统绘画从来就不画素描,难道就是没基础了?想当年,我们一起画画的同学中那些把大卫石膏像画得好得无与伦比的人,不知道哪里去了。
艺术家是天生的,学者也天生“天生”的意思,不是指所谓“天才”,而是指他实在非要做这件事情,什么也拦他不住,于是一路做下来,成为他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社 会
中国连真正的公共空间还没出现哪里来的“公共知识分子”?进入公共事务时,偶尔有像我这样的傻子出来说几句真话。大家就很愿意听这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情。我从来没有传回任何关于成功的消息。我觉得作为一个中国人,出国本身就是一种失败。
我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当然,那三分之一就是指活在神州大地上的中国人。我实在不忍享受“水浅”而“火不热”的生活,遂毅然出国“受苦”去了——真不好意思,我一回来,还在美国的不少中国同行就忧心忡忡诚心诚意追问我:适应么?习惯么?后悔么?那意思,就是怕我回来又“受苦”。
中国人大抵是惯于取巧而敷衍的,我自己也是如此而我所见美国艺术家,一个个憨不可及,做事情极度投入、认真、死心眼儿、有韧性,即所谓持之以恒,精益求精是也。同人家比,中国人的大病、通病是做事不踏实,做人不老实,要说踏实老实的憨人中国不是没有,只是少,例外,吃亏,混不开。
放松政治钳制、美学观略略放宽、创作格局稍许多元,是做文化起码的前提。八十年代用过一个词,叫做“松绑” — 不少语言真形象,一不留神,实情给说出来。
您对中国的大学教育很满意吗?您对野蛮拆迁很满意吗?您对医疗系统很满意吗?假如您诚实地告诉我:是的,很满意!很开心!我立即向你低头认罪:我错了,我改,我*****了,我对不起人民,我要重新做人,封我的嘴。然后向你们好好学习 —— 这样行吧?
真正介入社会,无孔不入的人,是商家与政客。数钱,弄权社会的所有缝隙早被他们占有了。
人 生
我真正的身份,就是知青。我真正的文化程度,就是高小毕业。中学都没上过,受过小学教育而能做成一些事情的人,太多了。受了大学教育而一事无成的人,也太多了。“学历”与“成就”应是正比,不是这样的。
真率是很高的要求,真率也是品德。
“丹青:你怎么也叫陈丹青?”接着签了我的名。但随即我就后悔了:凭什么人家不能也叫“陈丹青”?我该这样写:“丹青:我也名叫陈丹青。”
无论绘画还是写作,我尽量不说假话。我这个人口无遮拦,不知道哪天又会说什么。
“科以人传科尤重,人以科传人可知。”解释起来,好比你是钱学森,又是博士,这博士学位因为你就分量很重。可要是你没啥名堂,却拿个博士学位混一辈子,你这家伙是个什么料,可想而知 ——我向来讨厌名校学生自视高人一等的那张脸。
我为什么喜欢鲁迅?他骂人、斗争,不买账,一辈子叫板。但是孝顺、善良、心软。西方一些知识分子、艺术家也是,很惊世骇俗,但私下很纯朴、真实。中国这样的人不多,要么惊世骇俗,人不可爱。要么人可爱,却没有骨头、锋芒。
“好”必须牺牲很多东西,如果反抗,就得把“好”作为代价。中国人的人格不丰富,太单面。
我不知道自己懂不懂矿工或农民,但我一定弄不懂当官的、谈生意的、玩儿金融的,还有毫无表情的科学家,不,一点都不懂—— 这就是我和现实的关系。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是难以和现实理顺关系,而且不想理顺。
教 育
将当今教育体制,种种表面文章与严格措施,删繁就简不过四句话:将小孩当大人管,将大人当小孩管,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复杂的事情简单化。
我一点不关心中国学生的英语如何,我看见大家的中文一塌糊涂。我们千千万万的“好萝卜”,如今是英语也不好,中文也不好。
真正有效的教育是自我教育。我根本就怀疑“培养”这句话。凡高谁培养他?齐白石谁培养他?
严格地说,我与每位学生不是师生关系,不是上下级关系,不是有知与无知的关系,而是尽可能真实面对艺术的双方。这“双方”以无休止的追问精神,探讨画布上、观念上、感觉上以至心理上的种种问题。那是一种共同实践,彼此辩难的互动过程。它体现为不断的交谈,寻求启示提出问题,不求定论有如禅家的公案,修行的细节。
人文艺术学院还要考政治,然后艺术的在考外语。所以我四年找不到研究生,就是仅仅因为他的政治差一分,他的英语差一分。就算他画的和梵·高、毕加索一样好也没用。艺术学院应该招一些疯子,而不是那些成绩优秀的好孩子。
你能活着目击如此畸形的教育现状,也是千载难逢的福分。我有时瞧着一幅糟糕透顶的图画,不由得好生佩服:画到这么差,也是本事啊!
蔡元培任北大校长,胡适任中国公学校长,徐悲鸿任北平艺专校长。第一条入党,第二条凑够行政级别。然后呢,领导看顺眼了或把领导捋顺了,于是一层层报批、讨论、谈话、任命转成副部级、部级之类 ……这样的“入世”,有利益、没担当。今日大大小小教育官员,除了一层层向上负责,对青年、对学问、对教育、对社会谁有大担当?
还 有 ... ...
中国文艺很荒凉,瘦得只剩肱二头肌,疙瘩肉,瞧着挺壮的样子,看上去繁花似锦。就象中国体育,全世界拿金牌,可是社会上哪有体育?人民哪有体育?到处拿奖的“体育”是中国最壮的一块肌肉,其他部分瘦得要死。
我近年发稿出书,一字一节斟酌再三到编辑那儿,我这边每必声明:尽管删,尽管删!编辑那边呢,嘴笑着,眉皱着:唉呀我们也没办法呀,要生存呀,谢谢你理解呀!最好玩是电视制作人:陈先生,放开了说!说啥都行!我们后期会处理的,您放心!
我每讲演,年轻人就上来要签名,要拍照。我只好陪着耍,不然伤了年轻人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