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虾大夫2009-04-27 11:52:23
我从小很讨厌宠物,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出国留学。成为这种情况转机的是一只猫,我叫它阿黄。

阿黄是我在墨尔本时候一楼邻居的一只猫,那邻居是一对保加利亚的小夫妻,不知什么原因经常不在家,女主人就经常托我照看阿黄,所以我拥有完全饲养权,我叫它阿黄只因为它浑身都是棕黄色的老虎斑纹,于是就把从前老家一条狗的名字送给了它。
那一年我刚从学校毕业,没有工作,说的具体点,就是在IT业噼里啪啦的泡沫破裂中完成了IT的硕士学位。前面两三批毕业的IT中国留学生们几乎在就业市场全军覆没,很多人几经挣扎选择了回国,留下的则大部分流到了肉店手机店洗车行等各种行业打零工,吃饭总归是第一位的,我也不比他们好运,很快开始了在一家酒店做house keeping,倒是女朋友很是好运,没两个月就找到了工作。

从此每天的生活很单调,头天晚上上网申请一大堆工作,清晨7点去酒店整理15个房间,下午1点回家,路上经过邮局,我就去打开我的信箱,然后站在路旁的一个垃圾箱旁一封封的拆看那些雇主们给我回的信,只要一看到“Unfortunately”的字样,我就麻木的顺手扔进垃圾箱,然后接着看下一封,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展眼几个月过去了。

每天下午从邮局回来,我就坐在家里等女朋友下班后过去看她,有时上网读书,有时就一边呆呆的看着窗外邻居的房顶一边喝我6块钱一大瓶的Sherry酒,这样就时常看到脖子上带着墨绿项圈的阿黄从那尖形房顶的背面转过来,站在房檐盯着这边房间里的我看两秒,转瞬跳上旁边的一棵树,头朝下用爪子试探着找寻一个支点,然后刺溜一下蹿下地面。也有的时候,我在楼下修理我那辆破自行车,看到它磨磨唧唧的走过来,蹲在我旁边一米远的地方看我修车,就那样两只前脚笔直的撑着,小尾巴从身后绕过来圈住前爪,白白的尾巴尖儿还打着小拍子,一会儿眼睛半眯起来打盹,一会儿听到什么声音又突然睁开眼睛东张西望。次数多了,一天看不到它我还真有点不太习惯,我得说,阿黄是第一只引起了我注意的猫,也许是人生际遇的改变才会让人去注意一些从前忽略的东西,我开始在观察中慢慢的熟悉了和猫打交道的一些技巧。比如,面对一只陌生的猫,你站着它是不会太靠近你的,你需要慢慢蹲下,对它伸出一只手去轻轻晃动,这是猫所认同的起码的交流基础,如果是家养的猫,它会轻轻走过来,贴着你身边转圈,同时用它的头斜着在你身上蹭,据国家地理说这时猫耳朵后面的某种腺体会在你的身上留下些气味,这气味相当于颁发微软或者CPA那种认证证书,证明你是它的朋友。再比如,当你看到阿黄走到一个树丛下把尾巴象旗杆一样竖起来的时候,就不要靠近过去了,因为它会刨开一个小坑,把“大事儿”干了,迅速重新盖上土和枯叶,然后摇头尾巴晃的继续寻开心把马子去了。

我从学校考完毕业前最后一门课的时候,银行户头里有470多块钱,在酒店打工每月大概会有800块钱的收入,我不想花太多时间打工,总得留够了时间去找工作,这就决定了我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所以我吃的就必须营养而且便宜,WOOLIE的鸡肝就成了非常理想的选择,当然,阿黄好像比我还觉得满意,每天我回家走到楼梯口碰到阿黄总是弯下腰轻轻在它头顶挠两下算是打招呼,这时候它那鼻子就会立马闻到我背包里的“宝贝”,然后象汪精卫对日寇一样谄媚的追着我上楼梯,这也怪不得它,那对保加利亚小夫妻对它毫无责任感,每次出门前只留一碗干干的颗粒状猫食,而阿黄天性非常SOCIABLE, 在前后邻居那儿总能找到好施主,在施主那里好东西吃多了嘴巴自然会刁起来。后来我照例每天用塑料碟给它两三块鸡肝吃,如果我开洋荤吃FISH FILLET的话,我也会切一段给它,刚开始,不管给它多少,它都会吃的干干净净然后把盘子舔光,最后把后背高高拱起收腹,表示吃的很好很满意。后来好东西吃多了,就开始给我剩东剩西,弄得我不好清洗盘子,我的惩罚也很简单很有效,那就是第二天给它一个装过鸡肝或者FISH FILLET的塑料袋,让它通过闻个够来体会精神食粮的虚无与痛苦,在这个过程中它自然分享了雇主们让我一再面试却又不给我OFFER的郁闷,这种惩罚方式的结果就是被教育对象从此懂得要珍惜眼前的机会。

我住在那公寓楼的二楼,属于阿黄并不熟悉的区域,所以一开始我每天上楼的时候阿黄总是很迟疑的站在一楼的楼梯口,而且必须是大楼的门敞开的时候,直到有一天我回家时手里拿着一包包好的fish fillet, 阿黄当时很象看到了令牌,炯炯的双眼和我手里的那包鱼肉之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直线,牵引着它忙不迭的跟着我上楼,我打开房门,它就乖乖的蹲在门口,等着我拿塑料盘子给它上菜,我那时候很喜欢盘腿坐在门口的地毯上,静静地看着它在盘子里侧着头大快朵颐,有时候我喜欢在它吃饭的时候用一个手指去碰它的耳朵,它的耳朵就会突然一转,可是嘴巴丝毫不会离开那鱼肉,它笨的厉害,盘子被它一边舔一边往前跑,它就跟着一路追着盘子跑,直到有一天突然发现可以用一只前爪踏住盘子,猫在自然界永远也捉不到河里的鱼,可为什么猫会这么喜欢鱼肉呢?我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有时候它还会把肉从盘子里弄到门口的地毯上吃,这是我非常恼火的事儿,我可不想让邻居投诉,阿黄很会看眼色,每到这时候被我用指关节敲脑壳子,就会怀疑我要动粗,于是赶快把四肢往肚子下面一收趴在地毯上,低着头一付受气包的德行,我试图提着它的丝带项圈把它提溜出去的时候它就拼命用爪子扣住地毯,生怕肚子露了空当挨打。在我门口用膳次数多了,它开始时不时贼头贼脑的往我屋里瞟,就是两只前脚定在门线上,满腹狐疑的伸着脖子往屋里看,同时不停的转头看看我那张嘻嘻笑的脸,心里想着那屋子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可口的鱼儿,后来我就索性开着门,自顾自在厨房里炖我的牛肉,阿黄就会慢慢的试探着往屋里走,边走边警觉的左右顾盼,每走一步都会回头紧张的盯着房门,只要房门有丝毫要关上的意思丫就立马转身往外蹿,猫咪高度的警觉性以及动如脱兔的速度让人叹为观止,难怪猫科动物会成为这个世界上进化最成功的物种之一,可是再精明的动物也有失算的时候,终于有一天它几乎走进了我的厨房,一阵突入袭来的穿堂风猛的关上了阿黄身后的大门,几乎在门碰上的一霎那,阿黄也已经窜回了门前,一头撞在大门上,那一刻我充分认识了猫咪是多么惧怕封闭的陌生空间,阿黄一连八九次没命的用头撞向大门,悲壮的让人想起狼牙山五壮士,在发现自己很徒劳的时候它开始回身焦灼的寻找出口,最后畏惧的看着我瑟缩在一个角落,绝望的眼神令人无限不忍,我走过去刚刚把门打开一条缝,阿黄就噌的一下夺门而出,一直冲到楼下门外才心有余悸的回头望了一眼。那次之后,阿黄有一个多礼拜都不太敢上楼,直到最后我花了一块钱买了一罐沙丁鱼才把它老先生请回楼上,它一边大肆饕餮一边再度窥视那间上次几乎让它准备自裁的屋子,不过好像这次之后阿黄不再惧怕我那屋子,最后发展成了这种程度:每天我回家它就会抢先上楼站在我门前,只等我用钥匙打开门,它就一路小跑进我厨房蹲在冰箱门口,回头用一种很进入角色的眼神看着我,我估计如果我厨房里有餐巾的话它也会找出来自己围在脖子上的,人说登鼻子上脸估计就指这号儿的了。

门口的茶花树花开花谢,转眼大半年过去了,我找工作的事儿依然停留在瞄准最后临门一脚的状态,和阿黄却已经熟稔到了老朋友的地步,连我女朋友来看我,它都凑上去蹭来蹭去。每天清晨六点,我披着薄薄的晨露骑自行车出去打工,阿黄会在我经过它主人窗前的一刻嗖的蹿上窗台看着我离去,下午我回来的时候只要转弯一走到我住的那条街的街口,远远的就能看到阿黄懒洋洋地横在楼前那排邮箱上晒太阳,我朝那个方向做个振臂挥拳的姿势,阿黄就会机警的抬头望过来,迅即直起身子,跳下邮箱象见了毛主席一样冲我大步流星直奔几十米过来,用头在我的裤脚不停的蹭,然后在前面开路带我回家,我心底有自知之明,明白它是冲着对鸡肝的无限向往奔过来的,可是人落魄的时候是不会过度计较这些的,重要的是这世界有一种灵魂陪伴,让你在挫折中无需再承载心灵的荒芜。冬天渐渐到了,阿黄的皮下脂肪明显厚实了起来,全身的毛也变得油亮又有光泽,因为没有抓老鼠的硬任务,楼里没风没雨又比外面暖和很多,它每天有空就趴在我门前楼道的地毯上打盹,很多时候睡的呼呼响,有一天我坐在门口一边看书一边看它睡觉,突然觉得它不抓老鼠留着胡子干什么?就去炉子上拿点火器把它右边的胡子小心翼翼烧掉了一半长短,它睡醒后用爪子挠了挠那半边短胡子,虽然觉得不怎么平衡,可也没太在意,照样下楼happy去了。当它站起来的时候,你还能看到它的肚子下面坠着一道浅弧线,上面一层雪白的毛,我赶着出门面试的时候,经常把皮鞋伸到它肚子底下,来回两下就擦的干干净净,我觉得非常方便,而阿黄看上去也一付很享受的样子。一个初冬的雨夜里,我刚刚从西澳的一个小城市面试后赶回墨尔本,雨并不大,却如同喷雾器喷出来的一样细密,你可以不打伞,可是走一百米后就会发现浑身内外已然湿透,加上墨尔本特有的勾魂刺骨风轻轻吹过,让人从指尖冷到骨节,我就这样瑟缩着从火车站走回家,一进家门就赶快换上干爽的衣服,可突然想起好像刚才上楼没看到阿黄?一楼它主人家里又黑着灯,天知道这对小夫妻整天不在家还养猫做什么,阿黄估计又在什么地方躲雨呢,我一边披着外套一边走下楼去,果然透过一楼大门的磨砂玻璃窗看到那小东西正急急忙忙想进楼里来,估计它刚才看见我进门赶快从什么地方跟过来,结果我急着上楼根本没看见它,我赶快打开门把它放进来,它背上一层细密的水珠,不客气地全蹭到了我刚换的干裤子上,上了楼,它蹲在我门口的鞋垫上也不趴下,脚底下来回拌蒜似的围着我打转,看来白天没混到什么吃的,我两天没在家,冰箱里什么也没有,只好冒雨骑车去woolie买了两块钱鸡肝回来,楼道里,昏黄的灯光让我觉得很温暖,我坐在地毯上给自己倒了一大杯Sherry酒,一边喝一边看阿黄在盘子里吃饭,心中默念:阿黄啊,有一天我离开了这里,还有人记着半夜下楼放你进来取暖吗?还有人半夜为了给你开伙骑车出去吗?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在墨尔本做了一份短工之后,我阴差阳错不得不迁居悉尼,离开墨尔本的前夜,所有的东西已经先期托运,房间里一片空旷,我和阿黄一起吃了顿三文鱼,不同的是我烤着吃,而它吃的应该算Sashimi,只是没有用芥末和酱油, 我很久以前就对阿黄许诺过只要我找到生计就一起吃一顿三文鱼,我说话是算话的。清晨,在夜色还没有褪尽的时候,女友来送我去赶飞机,阿黄跳上它主人的窗台看着我,右边的胡子依然没有长齐,我冲它笑嘻嘻行了个简单随意的军礼后就转身离去,作为一个喜欢干脆的人,我讨厌告别,但是不等于我没有记忆,离开墨尔本之前的一个月我用老美能达给阿黄拍了不少照片,可是到悉尼后不小心拉了相机的卷片轴,整卷胶片曝光,所以如今每当想到阿黄,就只剩了记忆。前年和太太去埃及南部的Abu Simbel神庙,突然看到石壁的神龛里竟然有一只像极了阿黄的的猫咪在那里很休闲的舔自己的毛,随行的游客都惊异这前后都是沙漠的千年神庙,一只猫是如何来到的,我突然对那神庙起了崇敬。

猫的寿命一般15年左右,我在墨尔本的时候阿黄的主人告诉我它六岁多,现在在当地猫界也该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者了。

也是猫猫2009-04-27 11:53:13
哎,你什么写写跟猫猫的缘分吧。
ozstar2009-04-27 11:54:57
大文豪!
龙虾大夫2009-04-27 11:56:39
md,早上有人在city说我没素质,操!
也是猫猫2009-04-27 11:57:51
还好,还好,今天我一天没出公司门。。。
绝不浪费青春2009-04-27 12:00:03
今天你终于让我没有后悔加入你们文艺界了
也是猫猫2009-04-27 12:02:13
me too~~~~ me too~~~~~~
purplenight2009-04-27 12:02:55
写的真好~~~感动...
绝不浪费青春2009-04-27 12:06:04
其实,你可以把文章分个上,中,下。。那可以置顶三次嘛
letstalk2009-04-27 12:06:21
这是我出国后看到的最好的文章了。。。
绝不浪费青春2009-04-27 12:10:43
最给面子的评论!哈哈哈哈 -燕赵悲歌- ♂
purplenight2009-04-27 12:24:59
又看了一遍,给你配个图吧 (图)
roxybaby11122009-04-27 12:28:19
故事太长,没看也支持一下~~~
也是猫猫2009-04-27 12:30:05
所以该分上,中,下。。。
吃睡长2009-04-27 12:35:17
平实细腻,真是好文!
sarcasticgentleman2009-04-27 12:40:37
老太太的裹脚布
也是猫猫2009-04-27 12:53:07
哎,我看开了,真是发什么都有人骂。。。
天外飞砖2009-04-27 15:12:56
Great article!
寂寞狂草2009-04-27 16:46:06
虾虾,写的太好了!
美人赠我眼镜蛇2009-04-27 20:47:39
真的写得很好!感情很细腻。
cylons_back2009-04-28 02:19:11
几天没来,果然有好文。
sami2009-04-28 02:35:16
你写得太好了。
cylons_back2009-04-28 02:42:29
搞笑!
sami2009-04-28 04:53:29
回复:搞笑!
sami2009-04-28 05:05:24
To Cylons-Back again.
cylons_back2009-04-28 11:04:24
totally no sense
baixianwan2009-04-28 12:12:42
俺是科班出生的,你文笔不错,以后写多了出个集子!
jingzoe2009-04-28 13:27:21
回复:我和阿黄的缘分
smilysnoopy2009-04-29 06:42:37
瓦赛,很晚在看到这篇长文。很好,顶一下。
2009-04-30 04:04:28
看来您不仅擅长胡说八道,认真说起人话来也是很感人的
chinesebuns2009-04-30 04:55:39
你什么不把阿黄给要过来带走,看了好伤心啊。
SGS2009-05-04 01:19:48
回复:我和阿黄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