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学城
- [backhome]
谔谔远远地,身后传来特务狠狠殴打妻子的声音,还有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那是妻子在拼命抢夺特务手中的枪,怕它伤害刘青石。飞奔中的刘青石心如刀割,但他知道此时若再回头,只能自投罗网,于事无补。他匆匆逃入巷子中另一位地下党人的家中,那人的母亲赶紧把他藏入床下,端了洗衣盆走到街边的水沟旁,佯作洗衣服。特务们气喘吁吁地追来,老人家故意指着另一个方向告诉他们,刚才有个人匆忙跑往那一边了。刘青石这才侥幸脱险。
为了躲避国民党特务的追捕,刘青石集合另外四个中共地下党员,最终逃到了台湾花莲县郊外月眉山上的一处荒凉墓地潜伏了下来。
1950年6月的一天,从弟弟悄悄带上山来的国民党《中央日报》上,一篇文章让刘青石瞬间感到天旋地转,五雷轰顶。那就是蔡孝乾发表的《告台湾地下党同志书》,还有他自首时的照片。弟弟告诉他,蔡还在国民党中央广播电台发表讲话,呼吁仍在与国民党进行斗争的中共地下党员自首投敌。
作为台湾地下党的最高领导人,蔡孝乾在自己心中一直代表着党的形象。刘青石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位参加过长征的坚强革命战士,居然这么快就叛变投敌了!
据不完全统计,因蔡孝乾直接出卖而被捕的地下党员有400多人,他们都被冠以“匪谍”罪名一网打尽。此后国民党当局将台湾地下党连根拔起,共抓捕1,800余人,不肯屈服者都遭到处决。对于蔡孝乾这位使台湾地下党组织遭到彻底破坏的罪魁祸首,国民党保密局负责侦破此案的特务,号称“活阎罗”的谷正文于1990年发表的回忆录如此评价道:“我认为,共产党在台湾的地下工作之所以失败,除了组织成员过于乐观,以致行迹过于暴露之外,它的领导人蔡孝乾的浮奢个性更是一个严重的致命伤。假如当初共产党派来台湾领导地下活动的人有几分周恩来或罗荣桓的才气,那么,历史的演变恐怕就大不相同了。”
最后被捕的潜伏者
蔡孝乾的叛变投降,让刘青石在感情上完全无法接受。为了帮助蔡逃离台湾,他害得那么多亲人朋友锒铛入狱,家破人亡。所有在逃亡过程中给刘青石提供过帮助的人,不管是否知道他是共产党,几乎全部受到牵连被捕。尤其令刘青石内心翻江倒海的是,生死关头拼命帮他逃离虎口的妻子,因为无法忍受特务们的酷刑,把所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出来。她还亲自带路,去抓捕了刘青石的多名战友。但在那种严酷的情形下,她一个在恶狼群中的弱女子,又能抵抗几时呢?一时间,刘青石的心中五味杂陈,痛苦莫名。
即便身处朝夕不保的险境,刘青石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他让姐姐赶紧通过暗语,向香港地下党发出了一封十万火急的电报,密告蔡孝乾已经被捕叛变,并牵连了许多人,使中共华东局很快获知了这一重大变故。党组织用密语回电说“放心吧,叔叔马上回去”,意思是让他先坚持下去,台湾很快就要解放了。
此后,躲藏在山上的刘青石,不断听到山下传来地下党员被逮捕枪杀的消息。他生怕自己万一被捕时承受不了特务们的酷刑拷问,连累更多的同志,就暗中央求父亲,请他赶快为自己弄一些氰化钾毒药。只要落入敌人手中,他就饮药自尽。老父亲无语地点了头,却一直拖着没把毒药带给他。天下父母,谁忍心让儿子去寻死呢?
刘青石和仅存的几个战友,就这样成了这个世上命若游丝的孤魂,随时可能落入天罗地网。他们一边墓地躲避追捕,一边开荒种地,采摘茶叶,自谋生路。那天偶然碰到来偷地瓜的阿兵哥,他们全都吓坏了,正要拔腿就逃,却不料那位当兵的先被吓跑了。
从此他们更加提心吊胆,一有风吹草动就赶紧藏起来。那时候,躲上山的地下党员并不止他们这一拨,经常会发现附近的山头突然就被军警戒严包围,一批批地下党员被从山上搜捕出来。这时他们就紧张万分,立即跑进废旧的煤矿坑道里严密躲藏,好几天都不敢出来。
通缉名单上的地下党员一个接一个地落网,整个中共台湾地下党组织被彻底地瓦解了,刘青石与大陆党组织的联系渠道完全中断。每一天生命之火都有可能熄灭,每一天他又都顽强点燃那盏不灭的希望之灯。刘青石告诫自己一定要咬紧牙关,坚持下去,他牢牢记着党组织最后发来的那封电报:“放心吧,叔叔马上回去。”他坚信共产党不久就会解放台湾,更不会忘记他们这些受苦受难的忠诚儿女。
然而,漫长的希望如同一点点泄气的皮球,随着形势的变化被日渐消磨殆尽。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美国航空母舰驶入台湾海峡,中共迅速解决台湾问题的希望破灭了。躲藏在墓地中度日如年的刘青石,失望之情难以言表。朝鲜战争结束后,美国出于围堵新中国的战略需要,于1954年与台湾签订了“共同防御条约”,派第七舰队协防台湾。这一来国民党政权获得美国后台的有力支持,大陆解放台湾的希望更加渺茫了。
在山林中潜伏了4年多后,他们中有的人终于开始动摇了。1954年中秋前夕,难友吴敬堂说他妻子生活无着,带着小孩在台北大街上四处乞讨,他很想下山去看一看。刘青石实在不便阻拦,只好让他去了。哪知一下山他就去自首了。吴敬堂自首后,刘青石的父母家人都被捕了。特务机关逼迫他的父亲和小弟前来劝降,恐吓说如果还不下山,全家人都将遭殃。
刘青石不忍心家人再为他受难牺牲,万般无奈下只好下山投降。被捕那天,特务科长也大感意外,没想到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这几个顽固的“共匪”居然躲藏了四年零六个月。
虽然落入了敌手,但刘青石打定主意,绝不出卖其他战友。但特务们机心深厚,用比死还可怕的煎熬来摧毁他的意志。他们把刘青石和他的父母妻子关在一起,并特意把他和妻子安排在同一间牢房。
九死之后的再度相见,刘青石与妻子都相顾无语。妻子已被关了两年多,没少受折磨。他有什么理由责怪亲人呢?最让他经受不了的是,母亲成天隔着铁窗一边哭一边劝他:人家那些有枪有刀的地下党都自首了,你怎么还不认输?你的心怎么就那么狠,真是不孝啊!
正当刘青石深陷在信仰与亲情之间苦苦挣扎时,转机又一次出现了。
身份不明的“影子人生”
1955年,美国国会通过了《台湾决议案》,授权总统在必要时可以动用武力保卫台湾和澎湖。美国的态度使得蒋介石再次产生了“光复大陆”的幻想。台湾开始招募派遣大批特务潜入大陆侦察情报,台海之间的隐蔽斗争一时变得空前激烈。
入狱一年多后,有一天一个叫郭维芳的中统特务找刘青石谈心,说他只要愿意前往大陆,利用曾经的共产党员身份为台湾刺探情报,一切都既往不咎,还可以即刻释他的全家人。郭原来也是地下党员,被捕后才叛变投敌。他故作真诚地叹了一口气,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说,换了我,一定会回大陆去。
刘青石立刻明白了敌人的用意,这一招真够狠!如果自己回到大陆不能重获组织信任的话,那么台湾方面就等于是借刀杀人;反之如果他能获得信任的话,也只不过是为台湾亲人的安全而继续替国民党卖命。
全家人对此忧心忡忡。特别是读了很多书、深明政治斗争利害的四哥刘英德坚决表示反对。他劝刘青石说,你这样经过敌人的手再回去,就是说破天,大陆那边也不会相信你的。
刘青石心里激烈斗争着,这是另一场和敌人的斗智斗勇。他首先想到,那么多同志无辜流血牺牲了,作为最后一批被捕的地下党员,他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向大陆党组织汇报蔡孝乾的叛变经过,以及台湾地下党遭破坏的详细情况,因为现在他是唯一最了解内情的人。另外他没有出卖过任何一位同志,没有泄露任何党的机密。只要能回去把情况说清了,不管党组织如何处理他,他都无怨无悔。刘青石主意已定,他决心回大陆向党汇报完情况后,立即迅速消失,给台湾方面造成他事败被杀的假象。这样他才能够既不违背自己的信仰,又能保护家人的安全。
1956年春夏之交,刘青石怀着激动不安的心情踏上了归途。那天一走出香港码头,他就把台湾特务头子俞询初交给他的密写药水一把扔进了海里,向噩梦般的过去彻底告别。
途经香港辗转回到大陆,刘青石很快和上级组织取得了联系。他的归来震动了中共高层,公安部派人出面接待了他。在广州的一个招待所,他要求直接到北京面见党中央的领导,汇报台湾地下党事变经过。
然而到了北京后,只有一位统战部的领导接见了他。他一看接见如同审问嫌犯,两位警察把他夹坐在中间,当时就火了。刘青石“呼”地一下站起来,愤怒地大声抗议道:“我又不是坏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那位统战部领导很礼貌地拍着他的肩膀,好言相劝,请他耐心配合调查,告诉他情况总会搞清楚的。刘青石放声大哭,如同受尽委屈的孩子,回到了家却无从倾诉。
经过一年多的审查,刘青石写下了十多万字的材料。交代完所有情况,他就被送到了北京郊区的一个农场,身边全都是政治犯、刑事犯、劳动教养犯。刘青石的心彻底凉透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历经生死换来的竟是自己人的冷漠与怀疑。
冷静下来后他问自己,当初离开台湾时,你不是早就做好了受冤屈的准备吗,你不是告诉自己只要问心无愧,任凭组织如何处理也不反悔吗?至少,你现在还有一张嘴可以为自己申诉下去,可是那些已经在台湾埋骨荒郊的战友,他们到哪里去申讨公道?
这样一想,刘青石准备顽强地活下来。后来有关部门每个月给他寄来30块钱生活费,意思是没把你当罪犯,也没把你当农场的干部或者职工,就是把你暂时“搁”在那儿,等台湾解放情况弄清楚了再解决。就这样,刘青石带着不明不白的身份,在农场安身立命。
5年过去了,刘青石没有等来台湾解放,却意外等来了一封妻子辗转寄来的信件。妻子在信中诉说了一个人独自抚养孩子的艰难,和期待与他早日见面的心情。刘青石翻来覆去读着妻子的来信,直到把信读成了皱巴巴的碎纸片,他的心中无比纠结。
家山万里,异乡为客,他没有一天不在思念年迈的父母,也完全可以猜想妻儿背着“匪谍”家属的恶名,在台湾过着怎样艰难痛苦的日子!可千般犹豫之后,他还是一次次撕掉已经写好的回信。当时大陆肃杀的政治环境不允许他写这封信,而为对岸的家人安全考虑,他更不能给妻子回信。台湾贫穷的1950年代,一个人的平均月薪是200元,而检举有嫌疑的“匪谍”的奖赏却可能高达20万元。可以想象,一旦回信妻子将承担怎样的风险。
对台湾的亲人,刘青石只能做一个活“死人”。而在农场,因为他从事工作的特殊保密性,他也不能暴露自己的历史。他没有身份,更没有朋友,只能活在自己的影子里。那些如孤狼独处的日子里,拼命劳动成为刘青石解脱孤寂的唯一方法。他不能让自己静下来,一静下来就要发疯。
“文革”来临,他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变成了瘟疫一样可怕的人物,从一个农场转移到另一个农场加重改造。
有一次斗争会上,有个干部骂他是蒋介石的爪牙。刘青石立即大声回骂,你怀疑我,我还怀疑你呢!于是对他的斗争立即升级。换作别人可能早就受不了,可刘青石反而非常高兴,他内心甚至时常期待着这种批斗会。批斗他时,他像个英雄一样笑容满面,昂首挺胸地站在台上,享受着那短暂难得的热闹时光。对他而言,只要有人搭理他,只要还有发泄的地方,就能证明他还是个有生命的人。
昨日少年今白头
“文革”结束后,1978年,在农场劳动了22年的刘青石被安排到北京第二外国语学校,当上了一名日语教师。当年的英俊青年,如今已是56岁的半百老头。1983年,他的问题终于有了结论,中组部部长亲自给他签发了平反通知,恢复了党籍,落实了政策,按高教六级待遇离休。台湾的家人以为他在北京已是高官显贵,殊不知他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离休干部。久别的妻子本来约好和他在美国的儿女家中见面,在得知这一真相后,不等刘青石到来,就立即飞回了台湾,并来信说她不认识这个人。
刘青石对妻子没有怨恨,只有歉疚。这么多年来,他给家人和朋友带来了太多灾难,在台湾他一直是个挂了号的“危险人物”。1992年,刘青石36年来第一次从香港坐飞机回台湾给父母扫墓。所有亲人都在机场排队等候着他。结果他的班机延误了,亲人们刚一听到机场喇叭说他那班飞机延误了,顿时认为他又被抓了,全都吓得一窝蜂跑掉了。可见当年那种“谍匪家属”的阴影,带给他的家人多么深重久远的刺激惊吓。
两岸关系缓和后,刘青石几乎每年都要回台湾给亲人扫墓。每次去台湾,他都悄悄地去,悄悄地走,他不敢也无脸去见当年那些牺牲战友的家属。他深感自己良心上欠了他们一笔笔重债。
1950年代的前5年,国民党政权在台湾至少杀害了4000多人,监禁了8000个以上的“匪谍”。而真正的共产党只是极少数,大多数是对现状不满而被构陷的普通人。近年来,国民党主席马英九勇敢开启了和解的先河,对国民党过去血腥镇压包括共产党员在内的左翼力量之历史,多次公开鞠躬道歉,向“白色恐怖”时代受难者家属表达歉意。这是人权的进步,也是台湾的进步。
“胜利有一百位父亲,失败往往成为无人认领的孤儿。”那些曾经在海峡对岸一度被夸示宣扬的“剿匪功勋”,却在大陆长期湮没无闻。直到2013年12月,由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联络部在北京西山公园建成无名英雄纪念广场,公开纪念在台牺牲的地下党员,才使这段湮灭了60多年的神秘历史,首次在大陆官方的披露中浮出冰山一角。北京西山纪念碑的铭文印证:“1949年前后,我军按照中央关于解放台湾的决策部署,秘密派遣1,500余名干部入台,被国民党当局公审处决1,100余人。”这场国共双方“隐蔽的战线”的最后较量,对于潜伏的“余则成”们而言,结局之惨痛,牺牲之巨大,诚如碑文所言:“风萧水寒,旌霜履血,或成或败,或囚或殁,人不知之,乃至陨后无名。”好在那些孤岛忠魂留下的殷殷血迹,纵然没有换来胜利的凯歌,也终于等到一份令人欣慰的缅怀。
其实还是国民党比较人性,对这种精神偏执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送回给共产党再教育。
老共也明白跟随他的是些什么人,给他戴个帽子,去修地球,省心。革命真的不再需要他了。
又什么样的信念支撑她,她听着寒冬里北风尖厉的呼啸声,又看到铁窗外远方天空一掠而过的雁群,她对时间已经麻木了。在她渐渐钝化
可见老蒋等杀共产党也是非常心狠手辣。 他已经名义上向国民党投诚了,又是孤证,被冤枉
留他一条命,把他骗回大陆,还是送精神病院。显然送回党组织比较人性关怀
国民党显然没有人才。像他这种死硬分子,是不能用来做双面间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