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去了趟上海,参加校友毒龙和王总慷慨做东的普大校友聚会。聚会很成功,我见到了好多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想当年都还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在异国他乡一同求学,现在都在各领域做的非常出色,不胜感慨。说当年都是小伙子,是因为来聚会的全是男士,直到后来才来了位操着一口纯正普通话的洋师妹。最后大家合了一张集体照,互相道别,已是很晚。
第二天,因为傍晚才飞,所以有大半天可以享用。这也是计划中的,因为想逛一逛,温习一下上海熟悉的街景,也可以说是一种情愫之行。我不是上海人,不知道也不好说本地上海人对自己城市的感觉,但是对于外地人,我知道,要么是深爱,要么是深厌。这可能是源于他们的偏见,也可能是由于他们遇到的事。我恰好是深爱派,各种理由,我在好多我写的文章中都说过了,比如在《双城恋:上海和伦敦》这篇中,我写到:
我对上海的这份眷恋,大概就是由于这些积攒得越来越多的记忆,要不然会有什么道理呢?多年前一桩偶然的事,让我在上海停留了几个月,住在衡山路,华山路附近。每天忙忙碌碌地工作,却也感受了那梧桐树下的一种特殊的气氛。
有一天一位朋友和我见面。他是江西人,北美留学后去了北京。谈话间他问,你一个北方人,怎么会喜欢在上海落脚,不到北京呢?我说,谁让我那年正好到了上海了呢?人到一个地方是随机的,日子久了却又离不开越来越多的记忆。
不过,我有点理由。我说北京文化氛围好,尤其是小话剧院,我最为喜欢。可是环境太差,一百米外灰黄一片,怎么让人喜欢呢。
除了多起来的记忆,不同的环境外,还有个人对生活的看法:北京大大小小的衙门,让我这个追求自由的人感到芒刺在背,不舒服。在上海我像是躲进了人海里,感觉舒服得很。另外我对上海人做事的认真相当认同。当年在上海时有两件事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一是街头的协勤员,他们的认真劲在别的地方看不到。如果中国每个地方的协勤员都能那么认真,中国的交通秩序定会大大改观。另外一件呢,是几年前在淮海中路上的一代歌声餐厅。我在上海的时候经常到那儿一边吃饭吃点心一边听歌。有一天来了一个业余乐队,也许是由退休工人或知识分子组成的吧。虽然业余,每个人都尽职尽力,绝对的认真,我喜欢认真对待生活的人。
人们常说上海人追求小资,我觉得不能从贬义上理解。生活本来就该是这样。既然不能人人都成为大资本家,也不能满足于无产者的生活,那只有小资了。小资是合理的生活方式,社会进步的动力。
怀着对上海这样的情愫,我从旅馆里出来,先是进了这条街道,
然后左拐右拐,没一会儿就进了南京东路。
虽然来过这里很多次,还是被那些存在了将近一个世纪的西式建筑所震慑,他们高大厚重,昭示着上海从前的辉煌。我在另一篇文章《富足与自由,人所能享有的两大幸事》里,描述过我对欧洲的感觉:
欧洲的城市,让我感觉最深的并不是它们的名胜古迹,而是那些三,四层高的,有着几百年历史的一般民宅。高大厚实,随处可见,这些建筑和中国城市里四十年前还比比皆是的低矮单薄的平房形成鲜明的对比。让我知道欧洲平民几百年前就已经开始享有的富足生活,在二十世纪的后叶,离中国人还是相当的遥远。
我说的中国城市,是指包括北京在内的中国大多数城市,即使在它们的盛世年代,大多数人民也都是龟缩在那些低矮单薄的建筑之中,让人感慨。但上海就不同了,胜过很多欧洲城市。在亚洲,即使是广州,厦门,甚至香港东京那些老街,在气势上都比不上这里,上海不愧是中国第一大都市。
我一边走路,一边拍照,还马上寄给同学们。远在美国的上海籍同学麦客马上说:这是西藏中路南京路口的人民广场。是啊,还是人家对家乡熟悉。几个上海同学还挤兑我说:感觉你比上海本地人更爱上海。我说,”也许吧,没有上海我也要造出一个上海,没能力造出一个上海,我也要找出一个上海“。“啧啧,真是比老克蜡还老克蜡“,他们说。
“真的啊,比如我能体会这样的上海”,我说,“一对优雅的老年女子:
还有一些老式的化妆品:
我继续往前走,到了上海大剧院:
从网上的照片,这个剧院是这样:
我走进去,没有几个人,墙上有一些演奏家的照片和他们说过的话。外面太热,据说38度,我就在这里乘乘凉,看看吧。
“音乐是一定会继续进化的。我宁可随之一同变化,也不愿保持现状,还担心美好的往昔会不会消亡。因为我相信每一个明天都会成为美好的往昔。”
“无需通过语言,音乐就能描绘情感;比起绘画,音乐更能传递深层次的情绪。”
“做艺术家需要尽量表现得透明,且坦率,必须真实、原始。一个人在表达的时候,重要的不是表达什么,而是要清楚所表达的事物对自己本身是否产生意义。”
“就像确实需要水来滋润我们的生活,那么于我而言,音乐就像水对于生命的作用一样。”
“艺术是我们生活中更美丽、敏感、有趣也更为丰富多彩的部分。我们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当然我们需要水、需要食物、需要良好的睡眠,但没有艺术的生活会更无聊、更灰暗、缺少色彩和感情。”
“古典音乐是一种有传统性的音乐。在我们现在生活中,我们需要这样的音乐。需要一种典雅、有传统的东西。让我们看到过去的同时,也能继续发展我们的未来。”
从这里走出来,我沿着人民广场地上地下走了半天,然后,有些累,有些热,于是坐下来,看着周围的一切。
之后,我又向福州路走去。每次来上海,我都会到这里的上海书城,在其中楼上楼下走一圈,买些必须的书,但其实,除了技术性的书籍,如科学技术,经济管理,再就是文学艺术,还有大堆的考试指南之外,没有什么思想性的东西。在香港,随便一个小小的三联书店,我就可以看到各种思想的书籍在那里绽放盛开,活力四射。
于是,我有些忧伤。这忧伤,倒也不是瞬时而生,而是积攒于心间多时。我于是有种感觉,那就是在这大热天里的行走,像是与情人的最后一次散步,也许还会再见,但也许就是收拾一下各自的衣物,再以后,即使再见,关系也会中断。十五年前,上海不认识我,我也只是听说她。然后,我爱上了她,虽然不能与她一起,可是我经常从海外回来,与她共度一段时光。黄浦江,是她肩上的玉带;金茂大厦,和后来的两座大楼,是她别样的发髻。浦西梧桐树下的小巷,是让我与她吐露心声的地方;浦东的宽广马路,是她焕发出的青春力量。每次回国都到这里,却忘了故乡的模样。刚才马路上碰到的那一对七八十岁的女子,带着往日的风光,优雅,不卑不亢,那是她的姆妈。歌剧院,博物院,人民广场,那是她的风采。
我便在心里与这座城市有这样的对话:
“江边的栈道都修好了,两岸加一起,有四十公里,你退休了,可以散步跑步,非常美的。” 她说。
“是,不过我决定继续流浪。”
“再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