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父亲温暖的手
我的父亲童逊禹逝世几十年了,我也已满花甲 。随着时间推移,岁月消逝, 父亲的音容笑貌反而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父亲勤奋,善良,宽容,循规蹈矩,谨小慎微。他长得蛮高, 背很宽,有点驼,走路大步,蹬蹬有声, 既快又有力。他有一双温暖的大手。
我家六兄妹,父亲五十二岁生了我么儿。幼年时对父亲最早记忆大概是一,二岁左右吧。这也是我人生最早记忆:父亲在八仙桌上糊纸袋,我趴在桌旁,踮起脚,一只手去拿浆糊。追寻早年斑驳点滴记忆片段,清楚记得父亲坐在藤椅上,我倚靠在他身边,好奇的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卷曲状的茶叶在水里一片一片舒展开来,飘来飘去,慢慢的下沉到杯底。父亲用手来回抚摸我的头, 叫我“囡囡”。
孩提时代,无忧无虑,难忘江南细雨蒙蒙的傍晚。父亲工作地离家不远。我替父亲送雨伞。父亲下班了,一手拿雨伞,一手拉着我。小小年纪,感觉到父亲的手特别巨大,特别暖和。父子俩,一老一小,走在春雨绵绵的老城小道。
父亲上世纪三十年代从宁波到上海谋生。全靠自己勤奋,从小职员到药材行 “阿大”帐房先生。 打起算盘, 速度之快,没人可比。 父亲沉默寡言,人缘极好。 49年老板到香港,乞求他负 责。父亲老实,一下成了“资方代理人” ,为此,担惊受怕好几年。母亲身体一直不好, 父亲是里里外外辛勤操劳。 他每天清晨起床,买菜,烧早饭。当我起床时, 他已经上班去了。 他教誨子女從无厉言,更不用說发脾气体罚了。
我从小体弱多病,严重哮喘成了父亲最大负担。那是文革中冬天一个很冷晚上,我的哮喘突然大发作。额头大汗,面色苍白,嘴唇,手指紫蓝,不能躺,不能走,不能背。极度缺氧导致烦躁不安,父亲和姐姐赶紧把我往医院送。到医院还有几百米,我突然有一种撕心裂肺,断气窒息的感觉。精神错乱,觉得我的一只脚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父亲感到我小便失禁,奄奄一息。他放下我,用大手拍我,抓住我的上半身,在姐姐帮助下,把我一步一步拖进急诊室,接上氧气。68岁父亲用他的手把我从死亡边上拉了回来,给了我又一次生命。
父亲慢慢衰老了,七十多岁老人仍然每天上下班,他是业务主管,单位离不开他。他总是默默地做事。家里,他没有说过一句要我学什么,做什么。他的身教远胜过言教。我是老三届初中最后一届,没去农村,开始自学。沉默苍老父亲启动我来自内心的动力!我的自学课程慢慢走上轨道,父亲很欣慰,但是,他仍然什么都不说。他喜欢看《新民晚报》《参考消息》。有时,他听着我朗朗上口读英语,他会放下报纸,饱经风霜脸上绽放出慈祥笑容。 这是我记忆中父亲流露出的难忘温情时刻。
父亲一直没有退休,他人生最后二十几天是在瑞金医院度过。晚期膀胱癌,我们对他隐瞒病情,其实他明白。我每天在医院陪着他,父子相视,半天没有一句话。癌细胞吞噬父亲的身驱,父亲慢慢到了他生命的终点站。一天,我在病榻边看书。父亲突然从被窝里哆哆嗦嗦伸出手,我急忙凑上前,用双手握着。感到他手心有硬小物,啊,一枚普通老戒指。父亲没说一句话,平祥看着我,眼眶有泪,他用自己方式和我静静告别。我的眼睛湿了,泪很快地流出来,我紧紧握着他瘦骨伶仃大手。 这是父亲弥留前最后感情流露。几天后,父亲离开人世。没有任何遗嘱, 没有片言话语。
父亲去世后第二年,我被照顾分配到水果摊。文革后进大学,后到美继续学业。我在佛罗里达定居已有二十多年了,小女儿已经读高中。我经常和她谈起平凡的祖父。每当夜深人静,遥望北美天空,我脑海浮想联翩。 父亲慈祥,善良脸庞在我面前出现。父亲,您在天堂好吗? 您知道,我是多么想您! 蒙太奇---时光倒流到温情的五十年代: 一位五岁小孩紧紧拉住他父亲温暖的大手,走在老城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