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gd98032020-10-20 16:05:57

“丧葬”这两个字在中文就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冷。

 

我第一次参加葬礼是在小学4年级。 那年外公去世了。我5岁时离开父母到外公外婆家上小学,外公是个重点中学的数学老师, 那会儿已经退休了, 但是还是很多人来找他补习数学。外公外婆相爱相杀了一辈子,但两人都很疼我, 尤其是外公, 早上送我去上学,晚上给我讲故事。后来因为肠胃不适住进了医院, 谁知道就再没能出院。外公在医院住了一阵才去世的, 记得在他弥留之际, 亲人们推我向前呼唤他,他那是已经没有太多反应了,脸色青绿,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嘴张开着, 我吓傻了,不敢靠近。。。多年来回想当时的场景, 我心依然觉得害怕, 但也感到内疚, 觉得自己没有和外公道别。

后来就是去殡仪馆。当时是几辆大卡车,分载着外公和亲友前往火葬场。外婆和妈妈坐在驾驶室,外公被裹着白布平放在车斗里,我和其他亲戚扶着车栏杆站在周围。车在颠簸的时候, 我可以听见他的骨头敲在地上发出的”咚“”咚“的声音。火葬场里像个大车间,几架熔炉分隔开来,同时处理着不同家庭的火葬, 中间没有间隔。墙壁虽说都是白色,上面落着斑迹,显得不那么干净。周围都是呜呜咽咽的哭声,到了尸体被送进熔炉的那个瞬间,呜咽就变成嚎啕大哭, 此起彼伏。我对外公最后的这个阶段不知道怎得没什么记忆, 只记得当时旁边的一家去世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照片上很漂亮, 一个年轻的男人(不知道是丈夫还是父亲)哭的死去活来。

再后来就是学校给外公举行的告别仪式。告别仪式在学校礼堂举行, 外公的很多学生都来了, 人很多, 铺天盖地的都是彩色的缎子被面,上面是白纸黑字的挽联。还有很多花圈, 周围还有更多更大的白底黑字的挽联。在我幼小的记忆中, 这段经历是一场恐怖的,它成为了我记忆中最不愿触碰的一段, 我的脑海里只有”冰冷“”惨白“和”混乱“,这些感觉居然盖过了我失去外公的痛苦, 而且多年后我意识到我可能被traumatize 了,因为日后凡是提及丧葬,我就觉得异常恐怖,头皮发麻。

之后的20年我都幸运地没再参加过葬礼, 直到10年前我的一个同事去世, 我才有幸见识到中西方丧葬文化的不同。这个同事也是我移民后在工作中结交的第一个往年交。去世时还不满60.  因为她是单身, 所以她在生命中的最后阶段办公室的同事都在轮流照顾她。作为她的朋友, 我更是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她得的是脑癌, 从确诊到去世仅仅18个月, 但最后的半年多时间几乎完全是在医院度过的, 以我看来是她生命中最没质量的一段。这段经历也刷新了我对生命的看法, 我从此坚定地赞成安乐死,希望每个生命都可以有尊严地离去。

她的葬礼是在funeral home 举行的。她被画了妆, 躺在棺木里, 面容祥和, 周围都是鲜花, 百合居多,香气宜人。她的亲人只有她姐姐和侄子, 他们是从美国过来的。其他的都是她在当地的朋友和同事。大家坐在一起,银幕上放着PPT, 都是她的照片,满是笑容,满是活力。大家轮流上台回忆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音乐是舒缓的,气氛是温馨的,虽然泪目, 但有时嘴角还会有笑容。最后大家瞻仰遗容与她告别。作为朋友, 我参加了送葬的队伍, 前往火葬场。记忆中好像是两间房,宾客先是坐在一间房等待, 时间到了, 大家前往另一间房(就在隔壁),熔炉就在这里。然后由她姐姐拉下阀门,传送带开始滚动, 撕心裂肺的哭声道尽最后的诀别。

4年前我父亲在深圳去世。我赶回去参加葬礼。父亲的墓地已经买好,火葬的安排等事宜就在墓园做了。销售人员呈上各种套餐, 简直琳琅满目,是否要告别仪式, 告别室的大小,时间长短,鲜花或假花,要多要少, 是否要礼炮, 是否要主持人, 等等。。。骨灰盒也是相当多选择,从几百到几十万的都有。我们挑了鲜花的一款套餐。到了那天, 我们前往火葬场,那里简直是一个大型的集市,可以用熙熙攘攘来形容。几间告别室紧紧挨着,在尽头有一个大型的电子信息牌, 上面以滚动的形式显示着人名和时间,有的人名后显示的是”正在火花“,这个牌子看得我是不寒而栗。 

我们的告别室约定的时间是中午,在等待的时候看见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忙的不亦乐乎, 把告别室里的鲜花搬进搬出,撤换挽联等等。有时还能从告别室外的音箱里听见几声奇怪的闷响, 后来才知道那个就是所谓的”礼炮“。轮到我们的时候, 工作人员只把前一家用过的挽联从花圈上拿下,在花上喷了喷水,换上了我们家的就算完事了。走近了再看, 很多花已经很蔫了, 看来所谓的鲜花最多只能代表”真花“,鲜不鲜的要看运气。告别仪式上, 所谓的主持人上场了, 一番背好的用了千遍万遍的说辞毫无感情地流出来,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煽情, 啥”儿女们舍不得你走啊!“”你咋这么狠心“之类的, 纵使我们内心里再有不舍, 由一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这样说出来简直令人作呕。

还有一个小插曲。在等待告别室的期间,有的亲朋好友来给铂金,这事本来是我弟媳负责的, 但有几个人直接交给了我妈,我妈放入她的手袋中, 而这几笔几万块的铂金事后却发现不翼而飞了,我们估计是被偷了。

总而言之,这场葬礼让我如鲠在喉,从前期的销售到后来实地的告别仪式, 都好像陷阱多多。殡葬就好像块肥肉,切了也就切了, 没几个人会回去compliant。整个过程我感觉不到对逝者的尊敬, 只有对生者的玩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