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师毕业于解放前广州神学院,在上海的虹口区传教。我不知道文革中他是怎么挨过来的----第一次见他,已经是90年代初,看来,过了六十岁了,不过,精神非常不错,改革开放后,教堂恢复做礼拜,虹口区广东籍的教徒不少,他将基督的精神用广府话传播,教堂的楼上楼下都挤满了,我以为全上海的广东人都来了。
通过老教友的介绍,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位置--因为,儿时一起玩的小伙伴,正在台上演唱圣歌,好几十人的合唱团,虽然不专业,可是,好像比老外唱得更容易打动人的心灵—不为什么,只因为这是中国。。。
我父亲是基督徒,我不清楚打那年开始,不过,起码有好几十年了,他年轻时从广东到香港,再由香港到上海,60年代初,又由上海到香港,晚年才从香港回到上海,再从上海到南通。
父亲年过九十,行动不便,而且,会讲广府话的牧师很难遇到,于是,他偶然来上海,见见这位林牧师,做做礼拜。。。年过九十的老人,过一天就是赚一天,几乎每天都有被上帝召唤的可能。某日,父亲病了,两腿无力,他希望林牧师为他做最后的祷告,也许,父亲有啥最后的话要请林牧师用广府话转告上帝?---这些都不是我需要知道的---我来这个教堂,专程拜会林牧师,约时间,请他一起到十六铺码头搭船去南通。
看到挤得水泄不通的教堂,又看到做完礼拜后男女老少争先恐后的围着林牧师,对于基督教义一窍不通的我,对林牧师也肃然起敬了。只见他满头大汗,依然笑容满面地和每个人交谈、打招呼,直到我们的介绍人、唱圣歌朋友的父母一起将他拉过来,我才有机会和他谈话。三言两语,我们就约定了时间和地点,林牧师转身就走了,因为,接着前呼后拥进到教堂来的另一批国语教徒,正在等着他用国语主持做礼拜。。。
约好的那一天,我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街灯昏暗,空气中还带着晨雾,行人稀少,街上有不少计程车,来来往往。我看了看表,离约好林牧师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大约一小时的路程,有足够的时间,于是,就在附近吃了豆浆大饼油条做早餐。早餐后回到街上----我好像刚从梦中醒来,又进入另一个恶梦。
刚才还冷冷清清的大街,突然间人来人往,自行车密密麻麻,叮叮当当,计程车却几乎不见,可是,等计程车的人,布满了每一个街口、每一个角落、一个挨着一个,你争我夺,虽然没有吵架,可是那气氛,简直和战争差不多。我看傻了眼,才相差一顿简便的早餐时间,突然进入上班的高峰期。我一个外地陌生人,哪有老上海们争抢的士的那种经验:位置的选择、方向的判断、速度的飞驰、态度的凶猛。。。我简直像个刚进城的乡下人,跌跌撞撞,一筹莫展。。。时间,就在我东奔西跑的焦虑中过去了10分钟、20分钟、40分钟----越来越接近上班的最高峰,也越来越接近约好去接林牧师的时间。我不得不找公用电话(又用去不少时间--那年月还没用手机),请他自己想办法去码头,然后,我再想办法直接赶去码头,这样,希望可以赶上去南通的那班船,码头上,还有唱圣歌朋友的父亲在等我们。
我已经对抢的士绝望了,得想另外的办法,当然,免不了责备自己太过自信,太没有调查研究的精神、太贪吃大饼油条、太---咳,再严厉责备自己也无济于事!还是静心观察吧------突然,看到一辆小车,停在那里等人,好像还有个位置。。。我冲上前去,已经有三人坐在里面,我询问司机,他们看着我的眼光有点惊讶,可是,还都保持着上海人固有的风度----原来,他们是公安局的职员,每天有专车接送上下班。
我将自己真实的故事简单说了一下“。。。专程从美国回来,安排上海教堂的牧师去南通为九十多岁的父亲做最后的祷告,实在不知道上海交通的情况,眼看,牧师到码头了,轮船只有一班,而牧师明天没有时间。。。可是我还在这里!(离码头大约一小时的地方--这个不用说,上海人都知道)。。。”
“要我们送你去码头?不可能的,我们要上班的!”
“不不,送到能搭的士的地方就行!”
“这样吧,挤一挤,送你到附近的建国宾馆,那里叫车比较容易吧。”
“好好!谢谢啦!”
上海的小车真小,可是,上海人的心宽,还热!大约15--20分钟后,他们送我到建国宾馆的大街旁边,车还没停顿,我就边谢边跑边留意宾馆平台的的士 站 ---呵呵,等车的人也不少 ,不过,好在他们都没有排队的习惯,个个都在东张西望,个个都在虎视眈眈,不过,比起刚才大街上抢车的人,他们显得斯文多了,不过,这时的我,却顾不得斯文了。。。我走到穿制服的大门守卫旁边,二话不说,往他的手心里塞了两张十元,没时间再讲我的故事了,只是压着嗓音、急切地说:我实在有急事体,帮帮忙!(这时,一定要用上海话!)-----车来了,他手一招,帮我开了车门,我头也不回就钻了进去!那些等车的人们在猜我的神秘身分还是在骂我?---看在上帝的份上,不理这么多了。
从下城的西区赶到东城黄浦江边的十六铺码头,高峰时期,司机发挥了最佳的状态,大约用了30—40分钟,林牧师他们都在码头的入口处等我,两人都从容地笑着,啥也没问,笑我的狼狈样子吧?他们已经买好了船票,五分钟后开船!---小跑步上了船,汽鸣一响,我才发觉我的内衣全部湿淋淋地贴在背上,我的心还在不停地扑扑扑地乱跳。。。
“哦!---上帝!”(那是我这辈子最虔诚的一次内心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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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前年,在上海参加唱圣歌的老朋友娶媳妇的喜筵,宴会之后,我独自走楼梯下楼,突然,看到林牧师从电梯里走出大堂,相隔将近15年,他稍微胖了点,行动没那么利索了,可是,精神还不错,他身边有一位神态雍容、气质高雅的中老年妇人。我马上迎了上去,向他问好。林牧师还记得我父亲,可是,却记不得我了。他告诉我,今年80多了,早已退休了,身边是他的太太,来自香港。目前,两人居住在苏州河边的小区。也许喜筵的主人家太忙而疏忽了,居然让老牧师自己回家?于是,我请两位老人站在门口,自告奋勇出大门喊的士去。
虽然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时间,可是,全世界的士的运作总是都差不多,你不需要的时候,到处都有,你需要的时候,一车难求。为了世博会,上海到处在建设中,的士禁区不少,不过,十几年来,不断地回国锻炼,我已经从一个美国乡下客人,被上海这座天天在变化的大都市逐渐训练成临危不惧、来去自如的新人了。
我走到大街上,将一个个、一对对路边等车的人都抛在背后,不出三分钟,坐上一辆的士,又经过了一个个、一对对等车的人,请司机开到酒店门口----“不行,那里是禁区!”“那里有个特殊的老人,如果吃罚单,算我的。”我用的是诚恳的、不能拒绝的语气。上海司机较有原则,可是,他们也懂得世故-----他二话没说,车到了酒店门口,我出来,将两位老人扶上车,林牧师不让我送,可是,他已经退休了,不再是上帝的正式代言人了吧?再说,我又不是他的教徒---就算违背一次牧师的“教诲”也无妨吧!于是,我送到他的家门口,下车,看着两位老人挥着手,走进小区大楼明亮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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