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对老宅的好奇,对老宅里曾经的人和事的兴趣,曾激动地绕大杂院一圈,想去追随那些传奇故事发生的场景。说实话,很失望,觉得这宅子徒有虚名。
我看到的大杂院其实就是一栋大一点的青砖瓦房,里面有三层天井,每层天井的两边是厢房,每侧厢房房里又套三四间房,成一独立的小单元。以前大 户人家多有娶几房的习惯,而且老祖宗们大多喜欢儿孙满堂,不允许分家,所以房子都建得老大,老太爷虽然有祖训不可娶小,但还是模仿江南的祖屋, 留有足够的房间以备日后添丁之用。外墙的大青砖曾被石灰石粉过,形成一层厚厚的壁,由于常年失修,这层石灰壁与砖墙剥离,有的掉了,有的藕断 丝连地悬在那里长满了黑霉,整个外墙看起来斑斑驳驳,沧桑满目,实在看不出它曾经的辉煌。唯有天井上方,飞杨起翘的屋角和每侧厢房前面粗大笔 直的杉木柱子还残留一丝往日的美丽。
三个天井共有六侧厢房,土改时分给了六户贫农,随着院内人口的急剧曾加,每侧厢房都拥挤不堪,大杂院里人满为患,除了桃枝家鸡猪同舍在外面, 其余几家都把鸡笼建在天井的走道上。每次去桃枝家里,一进那大杂院就一个感觉:热闹!
就这么个破房子还有魅力让人们把叫了N年的山下乡改叫某家大院?我曾满腹狐疑地问过姥姥。姥姥说我看到的大杂院早已不是以前的样子了。老宅子原 来有一个很大很大带围墙的院子,靠围墙一圈本是带顶的青石过道,从院墙的前门一直通到后门,中间都是花园种了很多花还有些观赏树,不少地方放 置了棱角分明造型独特的太湖石,下雨下雪时也可以在院子里看景,账房后面挖了一个很大的鱼池,中间用很多太湖石砌成了假山,池里种了些莲养了些 红鱼,鱼池周围是雕了花的凭栏。
刚解放时,人们生活都不富裕,民以食为天,观鱼赏花这种小资情调大概是不愁温饱的一帮闲人干的事。花园很快被六家人平分成为菜地。随后,围墙 也坼了,因为院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多,有些很小的孩子爱跑到院子外面玩,高墙一挡,到了吃饭的时间都吆喝不回来。村里还有两个死水溏,里面长满了 扁担草(一种猪可以吃的草)和浮萍,小孩掉进去,若是没有及时看到就没救了,还有,院子的前后门都太窄,挑水搬材火都不方便。最重要的原因是 连 体屋,六家人没法喂猪,总不能把猪屋也建在天井的过道里吧。 尽管每家每户的菜地都很大,但没人愿意把猪屋建得太远,因为冬天出门喂猪会不方便。几家人一合计,觉得靠房近的鱼池是最理想的猪屋地址。况且, 那鱼池平时也没人打理,夏天干枯后就一个大坑,小孩子跑下去玩,跌跌撞撞还会被假山石划伤。几家的强劳力就把假山打倒,再到河边的坡上挑些土来 把鱼池填了。建猪屋的砖也就地取材:推掉院墙的砖修完猪屋还有些些剩的。打掉的雕花凭栏有的被捡去钉成了鸡笼,有的做成了猪栏,小资情调就这么 与小农经济进行了有效的结合。
民风朴实的乡村并不是什么世外桃源,那年月,阶级斗争深入到只要有人群的地方。时间久了,就知道在这貌似平静的乡村,在很多为人知的故事后面还 有着很多不太为人知晓的故事。
第一次明显的歧视是我和桃枝一起去看军民联欢。这种联欢在当时比较流行,常常是村里住进一个排的解放军,和大队的民兵,还有妇女队长带领的铁姑 娘队轮番表演节目。这难得的娱乐活动,总是在禾场进行。乡下打谷的禾场被沉重的石磙反复碾过,又平又硬。大队开会学习,读最高指示,偶然放场电 影大家都会自动去那里。夏天,九点以前天还很亮,也不需点灯。吃完饭乡民们就拖家带口地赶到禾场看节目,过节似的。
当桃枝跑来叫我时,我就催姥姥快走,姥姥刚说半句:“我们不能去的。。。。。。”我理解为她不想去,拉着桃枝就往禾场跑,演出已经开始了。妇女 队长在唱沙老太太的一段(样板戏沙家浜):“要你们养得路也走不动,山也不能爬,只能上战场把敌杀”(年代久了,我词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
我正跟大家鼓掌得起劲,大队的民兵连长向我走来,说:“这个活动,你不能参加”。桃枝不服气地替我争辩:“她又不是地富反坏右份子,是可以教育好 的子女。”
民兵连长是大队书记的长子,名叫木火,和颜悦色但很肯定地摇头说:“不行!” 我居然一点也没难过,还嬉皮笑脸拖腔拖调地给他现唱了一段胡传魁: “这小刁,一点面子都不讲。。。。。。”
转身离去时,听桃枝她们起哄接唱了阿庆嫂:“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
那年月,样板戏人人会唱。不过,那么快就在人群里发现敌情找到目标,可见人群里还是有不少朴实的乡民緊崩着阶级斗争的玄。
回家告诉姥姥,姥姥笑道:“你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她原本担心我被赶回来会哭,哪知我整个一保尔.柯查金,已经百炼成钢了。
村里不能参加军民联欢的不光是我,连长得英俊的毛子也不能,他可是大队支书的私生子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