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她自上海著名中西女校毕业,就来我们小学校当老师。
36个同学,几乎都是工农、小职员的下一代,还有三轮车夫、小贩、小店家的孩子--一句话,几乎没一家来自“上只角”的优越人家。
然而,名校出生、洋楼长大的她,好像个纯真的大孩子,和我们像兄弟姐妹一般相处,不分男女,不分丑美,不分优劣,不分校内校外。她教我们唱歌跳舞,她教我们游戏玩耍;她带我们走出校门,她对我们一视同仁。
不过,在转高小、新班主任接应之前,她正式宣布:好多同学向她索取的台面下压着好久、吸引了我们好久的这张麦秆铁小画(见图1)------
--她将送给她最喜欢的学生,留作纪念。也许,因为只有一张画,也许,一视同仁并不影响她的个人偏爱。。。
47年前,那是一本连环画可以翻烂、一张电影明星相片可以传遍全班的年代。这张麦秆画,在我们有限的市场里不曾看见过,在红色剪纸、檀香书签还是奢侈品的时候---这幅手工的黑金贴画---带给我们全班同学一种全新的艺术引导和视觉享受---还带给我一些对南洋风光莫名的迷恋---我母亲的长辈就乘船到南洋—一去不复返。。。。
我们都在互相猜测:这幅图将会落在谁的手里;谁是老师她心目中最喜欢的学生。。。
当我捧着这张不满六寸的麦秆画时,我满脸通红,一言不发,沉浸在受宠若惊的兴奋中,47年过去了,我还能依稀记得男女同学的羡慕和嫉妒。。。
45年前,那场历史的浩劫几乎将所有的老师都卷了进去---可是,即使全班最革命、最粗暴的红卫兵同学 –都不敢动这位老师一根汗毛。虽然,老师曾像管教自己的小弟弟那样敲过他的头,虽然,老师曾像我们一样喊他的小名。
在红色恐怖中,我还是看到了真正仁者无畏的力量。
我也无惧特殊时代师生关系的紧张和恶劣,她也无视无知学生揭发老师的群众运动---我们像以往一样往来--不,比学校上课时往来得更为密切----我不能没有老师,老师她从来没有拒绝过我的拜访---同时,也有其他像我一样的学生隔三差五地去她的家中----我们当火红的风云是伴奏,我们回忆着她教我们唱过的歌曲: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40年前,告别老师,插队去了,她吩咐:记得来信啊。
36年前,告别老师,去香港了,她还是同样的语气:给我写信啊,拍了相片,给我看看香港的你?(见图2----那是我刚到香港不久寄给她的相片)
32年前,老师参加了我上海的婚宴,坐在我的旁边。
她还约了好多老同学,我们在西郊公园相聚。
19年前,老师带领好多老同学新朋友,出席了我上海首次个人画展。
18年前,我策划了她的五十大寿聚会,来了好多同学,还有当年的音乐老师。
10年前,老师退休了,可是,她好像更忙了---帮人带私家学生;当聋哑艺校的翻译,常跑公安局和法院---因为,聋哑人犯罪的越来越多。。。
----她学手语,像她教学一样—自学。
市教育局发奖给她,要她谈谈教育心得。她急冲冲写信问我如何说才好?---
我说,老师,你的教育法归纳才两个字:自然。也可以为五个字“自然教育法”。
她的报告,真这么说了。。。
。。。
三年前,老师搭火车,来杭州参加我的画展。画展可以交到朋友,也是向老师汇报的机会。(见图 3)
去年冬天,老师和加拿大同学(女)来我上海郊区的临时工作室,她是我小时候的同桌,她至今还告诉人家:全班男女同学都画有三八线,就我俩没画—不知道她想说明自己够霸道还是想证明我还算身绅士?
这位男同学也是妙人,从小功课和我相差老远,我的杂艺爱好他从来没有参与,也好象不怎么在乎,可是,插队却不去父母安排的江南郊区,偏要随我去荒芜的淮北,四十年来--我都没问他为什么。这次我淮北画展,他向女儿请假两天,开幕完毕,他马上回上海带外孙女去了。
我们一行六人,在小饭馆吃的不亦乐乎--买单才230块钱,还包括啤酒和甜品。
饭后,我们又呼啦啦进到新开的小区舞厅里,我邀请老师跳起了第一支舞--近半个世纪来,头一次“教”老师----她说不会“吉特巴”---我说,依你无师自通教我们唱歌的经验来看---我包你三分钟学会!
呵呵,68岁的老师她一边转一边对我说:真没想到,会跟你跳舞。
我说,老师你忘了?40年前,你给我写信说:我们师生友情,将是一辈子的了。。。
记得记得。
—她呵呵笑了--怎么笑得像个大孩子呢,而学生的我们—不少,已经老气横陈了。。。
老师曾当着其他同学的面说:一辈子,有你这样的学生,我满足了。
我说:其他同学优秀的不少呀(市长的翻译、妇科名医),不过,一辈子,有你这样的老师,是我的福分。
请阅读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