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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今天,我在上海的家里,用视频和妈妈告别。
从上海封城以来,我写了许多文章。这些文章都是出于公愤。其中有许多不公正的死亡,许多不公正的待遇,许多的人道灾难。
我很愤怒。但这些愤怒依然遥远。
我现在已经不再愤怒。因为愤怒不能改变任何的东西,也没有人会把你的愤怒当成一回事。
但是今天,我和这个体制有了私仇。公愤要通过公共渠道去宣示,但是私仇,就必须运用个人的所有方法,去复仇。
我期望,所有在这场灭绝人性的事件中,遭到伤害的人,都把自己所收到的伤害,当成一场私仇。
不要以为只有公愤才有用。私仇积累多了,就是公共仇恨。所有的公愤,都是由私仇所积累的。
我会用私仇的方法,去报复那些阻止我去见妈妈最后一面的人。也不要说,这个体制,都是一些面目模糊的人。我确切地知道,谁是我的仇人。
所有的体制,后面都是一些明明确确的人,不是模糊的。模糊的只有那些中下层的执行者,他们是可怜虫,是帮凶,是卑微的像蛆一样活着的人。如果你们的悲剧中能找到、能记住一个具体的人,那么你要明确地告诉他们:我不管这个体制是怎样的,我将用尽我所有的力量,和我后半生所有的力量,去报复你,这个具体的人。
在我的案例中,我很难找到具体的人。但是我心里非常清楚,谁是我的仇人。
6,
在中国,孝是一个人最基本的人性。做子女不孝,就不如禽兽。
我是一个不孝的人。我是家里的幺儿,我哥哥姐姐都说,妈妈最疼我。但是妈妈最后一面,我都没见到。
我这几天睡得都特别死。我以前经常梦见妈妈。可是我这几天都没有做梦。会不会是妈妈责怪我,不肯来看我?
妈妈不要责怪我,求求你来看看我。
我本来想做一个孝顺的人,但是他们把我变成了一个禽兽不如的不孝的人。
一个体制,如果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有了,它也不配活着。
在这场滔天的灾难之中,我个体的悲剧,可能是很小的,相比起那些直接的受害者来说。但是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灾难,天大的仇恨。
妈妈养我这样的一个孩子有什么用?生不能在膝前尽孝,死不能在灵前痛哭。
妈妈,你能不能再打个电话来骂我?我保证不和你顶嘴,保证不吼你,保证很耐心听你说话。
妈妈。
(媒体人连清川, 前《南方周末》编辑,《读者文摘》中文版总编,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访问学者,曾为NYT、FT、大家等媒体担任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