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思》唐·张籍
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
议: 可谓巧秀想家。
读司马迁,觉得一重深重,有如“我说不出话,但以此纪念刘和珍君。”即写给抽屜的话,连闺蜜都不给看的。
《孔雀东南飞》《花木兰辞》《古诗十九首》中,见得到这重沉重。
不玩想念。好难。读唐诗宋词,觉得。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就是不玩。“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本来不是个玩,拿出来给人看,成了个玩。这是两者的差别。
王维玩静,孟浩然玩宁静致远,苏轼玩洒脱,还有的玩愤慨,玩…..
所以,这首诗,使读出个玩来,“意万重”,有点辞大于义,像开口闭口的“断肠”,“欲绝”。
绝句 宋·志南
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议: 上了年纪人的话。平实,细节,有一说一,没太多描写的劲了。怕雨,要拐杖了,很在意干湿,怕冷,把个一把年纪说个底掉。
这人身体不怎么样,蛮弱的:看都看不重了,触也深不了了,想都累得慌。
这二十八个字写得充沛。把老的憾意透露出来,且不装嫰,不装“老夫聊发少年狂”。
《读书》宋·陆游
归志宁无五亩园,读书本意在元元。灯前目力虽非昔,犹课蝇头二万言。
议: 这是退休知识分子干部腔。
“ 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这是在位老大腔。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是大干部腔。
就形成了一种诗体,非常诚恳的假,满满的“钦此”“窃以为”“喳”。
把它们简化了,叫:感情深,一口闷。
现代诗体为:走一个。
不要钱,“为元元”,不及黄金屋,“为园园”老实有趣。
豪放派体,和这体很像。王国维说, “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 诚然。但这眼界扩大到官场,形成了豪放派式的官话,王国维沒说明。
豪放派成诗词一体,有点像贾宝玉数叨薛宝钗“闺阁之中,竟染上了这种风气”。以为。
《示儿》宋·陆游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议: 这就叫死嗑!
其实和“媳妇他脚下的长明灯掐了,闭眼去了”一样。
这诗的读点不在诗,而在意。好好的话偏说成韵白。
文学在哪里?这类东西读多了,会以为诗就是给所有的话分个行,加上韵,像“工农兵,上讲台,革命道理说起来”,“一夜北风紧”。
《本草纲目》说是散文也行;说画技的专著说是哲学也行的;《史记》,“史之离骚”。何谓?就是史不像史,诗又不是诗。一脑子浆糊的族裔。
李清照清楚,写了《词论》。“诗不得入词”。张爱玲清楚,“吵死了”,把不干文学的放在背后。这真是了不起的纯理性!
《春日》宋·朱熹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议:“等闲”,查出的解释都说得太累了。朱熹却把等闲的本意说到了,说活了。
以为可做这样的理解:节假日去公园,心情大好。友人去干嘛,于是得了个傻站呆看的间隙,却看出了“万紫千红总是春”的采釆。
总在说“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几个在意“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的。其实“向晚…”比“夕阳…”好得不能比。别的不说,“向晚…”是画,是微创小说,有的看有的听有的想;“夕阳…”就是碗鸡汤。苏轼那首“明月几时有…”,最有看头的是“转朱阁 低绮户 照无眠”,其余的,搞噱头。
同“观”,朱熹的这首诗,就“等闲”有的看,有的想。
诗词,大多写写就动不动教人怎样看怎样想了。读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后来的明清小说,读读就像被组织去看《建国大业》《唐山大地震》了。
《花间派》好些,“被翻红浪”“花间归去”,纵然也在寓教于乐,可终究是闺阁中的咬耳朵。
豪放派,几个不是人生导师;苏辛陆,个个都是“精神家园,请进”。
有看头有听头有想头的个人耍,个人乐,个人悲凉的,也有,“飞流直下三千尺”“朝辞白帝彩云间”“仰天大笑出门去”……李白“自驾游”;“长安遥在日光边,忆君不见令人老”等岑参的边塞诗。它们都是自顾自地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哪会去想别人怎么看,有多少点击率?
读汉语文学,“诗言志”“寓教于乐”的,九十九点九九。蛮烦的。这不是风格,这是就是弄不明白什么叫文学的懵懂,或者叫小笨笨。
宋词读到《声声慢》“寻寻觅觅…”,才读到了足足的文学。可往后读,又不见了,继续着“诗言志”“文艺为工农兵服务”。
《呐喊》《萧红小说集》《木心集》《白鹿原》《活着》《丰乳肥臀》,不是“怎一个愁字了得”,而是“咱这想法看法不发表,不发挥点作用可惜了”。
就张爱玲和半个胡兰成,看得准。《倾城之恋》《小团圆》《今生今世》,是中断了又续上的《声声慢》,是汉语文学第二次踩准了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