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惑众之一】不可救妖 by 萧如瑟
【内容简介】
人类群居的地方,也就是妖魔栖息之处。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它们所渴望的一切。
本公司竭诚为您服务,险种包括:
吸血鬼险
处女怀孕险
人体自焚险
外星人劫持/伤害/强暴险
另有多种特殊保险产品,条款面议
【正文】
正文 第一话 不可救妖 I
(更新时间:2004-5-13 22:26:00 本章字数:8573)
一早醒来,就看见讨厌的东西。
在睡梦中没有任何东西能滋扰她,然而,一旦从梦境中醒来,就如同浮出深海,声,光,温度,形体,一一展现。镇魂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朝阳透过窗帘的缝隙漏在地板上,而阳光不到的阴暗之处,一只小小的蔷薇精竭力地向她伸出枝蔓,吸取着人类睡眠时逸散的少许精气。
修行浅得连阳光都害怕,却还在白天冒险地保持着幻形,想尽一切办法吸取精气--为什么连植物的精魅都这么贪婪。镇魂烦恶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摸到了床头朱砂瓶子里的一支地图笔,向墙角的蔷薇精掷去。铁质的笔头带着朱砂穿透了蔷薇精,于是那小小的精魅发出细小而凄惨的尖叫,瞬间消失了。
她起身哗地拉开窗帘。
阳光驱散了道行尚浅的鬼怪魔物,所以,游弋在清晨的天空中的,尽是些醒目的大玩意。镇魂一边刷牙,一边看着一只红鬃的火焰狻猊坐在电线杆上,伸出爪子向一些在树上飞舞的半透明的小东西乱抓,那是夜露凝成的短命精魅,不到中午就会被蒸发,但如果被人趁天亮前捕捉饮用的话,却有明目延年的功效。
出门前,镇魂从外套中摸出一个银质酒瓶,以手指蘸酒,在额头上划了几笔。再不快的话,就要迟到了。她叼着一片海苔饼干,驱车上了高速公路,向市区方向驶去。
这是个晴朗的早晨,阳光明媚,天色澄蓝。她轻吐一口气,神清气爽地伸手拧开广播,电台DJ年轻甜美的声音正在播报本地天气。镇魂变换车道,连续超过几辆车。那些车辆内多半是近郊的住户,清晨举家赶往城内上班上学,车窗里常看得见一张孩童的小脸兴奋地向外张望。
忽然,空气中的异常震动令她心头一寒。那是巨大的羽翼在鼓动。她一手抹去额上的雄黄酒符,却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华丽的黑色尾羽迎面掠在她的车前挡风玻璃上,而拥有这尾羽的魔物,已越过车顶径直向后飞去。一声爆响旋即传来。从后视镜里可以看见,那魔物直接没入了后面的一辆轿车,那车立刻在超车道上打滑失控,直撞向中央隔离栏,横滚在地。后车躲避不及,接二连三地撞成一团,橘红的火焰与浓烟中,一只黑色大鸟拖着扇动磷光的羽翼直冲而出,毫不停留地向天际飞去。那是传说中亡灵化成的凶鸟,"煞",来去无常,从她听见"煞"的振翅声到现在,不过十秒而已。
镇魂将车停在紧急停车道,掏出手机拨通急救热线,在她说明事故情况的间隙中,一只平日行动迟缓的沼精急匆匆地经过她的面前,接着是三五只还未修成人形的白鼬先后跃过沼精的头顶奔跑而去。她向它们移动的方向看去,随即厌恶地移开眼光。那里,大大小小的精魅或从地底钻出,或从天而降,兴高采烈地拥向车祸现场,舔食血迹与残余的人类肢体。这些胆怯的东西大多灵力微薄,畏惧人气和强大的同类,不敢在医院等场所摄食,胆子极大的也只能伺机绊倒正在行背运的人,冀望于人类跌伤后流出的那点血而已。所以,这样的事故现场,长久以来已被默认为它们盛宴的餐桌。如果强行制止它们的话,饥饿反倒会迫使它们铤而走险,危害生者。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贪婪地号叫着,互相践踏推挤争夺撕扯,在血食堆中陶醉地舔着各自奇形怪状的手指。
在大多数人看来,虽然在高速路上目睹了一场连环车祸,但这个早晨仍不失为一个晴朗新鲜的好天气。他们看不见镇魂所看见的一切。在她抹去额上雄黄酒符印的那一刻,视野中原本碧蓝的天空顿时变得灰暗混沌,魔物四现。道路尽头的地平线上,更有一团浓厚的黑气在缓慢翻涌。那就是相叶市。人类群居的地方,也就是妖魔栖息之处。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它们所渴望的一切。
终于挣脱了上班尖峰时段噩梦般的交通,镇魂将车子停入长缨大厦附设的地下三层停车场,从助手席上的纸盒里拿出一双细高跟鞋,叹了口气,认命地穿上。谁叫她是个上班族。
这栋大厦总高七十层,属于长缨财团所有。地下二层到地上九层租赁给百货公司以及银行,财团下属的本地证券、广告、金融与保险等子公司依次分布于第十到六十八层,六十九与七十层则建成玻璃壁面的观景餐厅。停车场内的高速电梯共有八部,根据一旁张贴的说明,1号电梯通往地下二层至地上九层的百货公司,2号至7号分别专属于长缨财团各个下属分公司及观景餐厅,而最后的一部电梯则没有任何文字说明,也似乎极少有人使用。镇魂走向8号电梯,将手指伸向指令按钮下方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海螺形装饰浮雕,电梯门立刻向左右滑开,门内的指令板上只有一个楼层选项:71层。
一个孩子跑到她的身后,好奇地观望着。母亲喊了他一声,他便回头问道:"妈妈,大楼不是只有70层吗?第71层在哪里?"
那名穿着标准OL套装和高跟鞋的女子闪身走入电梯,电梯门随即合拢。
母亲愣怔了一下:"71层……大概就是天台吧?"
孩子伸出手指,猛力按着门旁指令板上的海螺形装饰浮雕,但8号电梯却再也没有任何反应。指令板上,楼层数字渐次变换,最终停留在"71"。
正如那名母亲所说,第70层豪华观景餐厅的顶上,就是大厦的天台,有时一些爱摆谱的访客也会搭乘直升飞机降落在那里。大厦建成近10年来,前后收到过两起关于71层的投诉,当事人都声称说是无意中搭上了8号电梯,误闯到第71层,据说那里的格局与10-68层的写字楼完全一样,门口的铜牌上写着"长缨保险相叶市分公司特别事务及特别理赔部"。然而众所周知,无论是从大楼的外观或设计图纸上来看,都完全不存在所谓71层,长缨保险相叶市分公司也根本没有设置"特别事务及特别理赔部"这个部门,两名目击者于是顺理成章地被认定是产生了臆想或幻觉。无论如何,"神出鬼没的71楼"从此作为无聊的办公室传说之一在本大厦的上班族之间口耳相传,保留了下来。
叮。电梯轻响。金属门随即左右滑开,正对面,接待前台背后的影壁上,赫然是"长缨保险相叶市分公司特别事务及特别理赔部"几个大字。
镇魂绕过影壁,走廊里如任何一天一样人头攒动混乱非常。吸血鬼及蝙蝠事务科的白牙科长大踏步地直冲出来,黑风衣飒飒飘动——这老头追捕了一辈子的吸血鬼,到头来他打扮得比谁都更像他狩猎的目标。降头科的女职员端着大托盘险险闪过白科长的来势,托盘里整齐摆放着小束的人类毛发,至少超过六种颜色——被施法人的毛发是降头术的重要道具。
妖兽二科的办公室门开着,镇魂经过时看见他们的客户,一只雄狐狸正在愤怒地说着什么。道行浅的狐狸们所采取的变形方法,大多是到义冢或乱葬岗去捡一个人类的头盖骨,顶在头上对着十五的满月跪拜,只要拜完三次骨头不掉下来,就可以牢牢地粘在狐狸头顶,狐形也就化成人形。相应地,如果把脑袋上戴着的头盖骨取下,便会恢复狐狸的原形。那只狐狸说着说着,经常将那片骨头像帽子似地摘下来叩叩地敲击桌子,一会又恼火地戴回去,于是他的模样就诡异地在中年微胖男子和一只毛发蓬乱的老狐狸之间反复变化。
继续向前是妖兽三科、蛊毒科、东方术法一科二科、西方巫术科、西方魔法科、非洲大洋洲及南美术法科、丹药石散科、外星人事务科、异次元科的办公室。他们的工作性质特别,所以办公室并不采取开放式,而使用老式的全封闭房间布局,虽然闷一点,但是能有效隔离各自危险的工作——有时候也不是那么顶用,她刚看见不知什么东西从蛊毒科办公室里飞了出来,蛊毒科的化蛊小姐一手抓着钵子一手高举一瓶桃树精油喷雾在后拼命追赶。
经过西方巫术科的时候,镇魂听见外籍职员杜瓦勒拉先生正在好声好气地讲着电话:"是的,如果您骑乘的不是吸尘器而是旧式普通扫帚的话,我们不能为您办理机动车辆保险,这样的状况我建议您直接到本楼第47层办理财产险,对,47层是对一般市民服务的,所以请不要穿着长袍来。"
人寿保险、养老保险、财产险、机动车辆保险、货物运输保险、责任险等一般险种并不包括在特别事务及特别理赔部的业务范围内,他们所处理的险种是本市独家的吸血鬼险、处女怀孕险、人体自焚险、外星人劫持/伤害/强暴险,另外还有许多可以面议条款的特殊保险产品,都由相应的科室负责。
而走廊的尽头,只有一间紧闭大门的房间,门上语焉不详地挂着牌子:“机动科”。那就是镇魂与另外一名同事共用的办公室。
所谓机动科,其实是在其他科室人手不够的情况下接手外勤工作的科室,如果某些个案实在难以归入其他科室业务范围,接待处大多也会把单子丢给机动科来做。机动科是一间接近200平方米的套房,进门迎面便是会客区,有着270度的全景玻璃,可以俯瞰整个都市中心商务区,这并非因为他们的职位特别高或是机动科特别重要,而是因为他们的工作需要“瞭望”。会客区的左右则是他们各自的办公室,由于外勤工作特别多,所以两个办公室都附设更衣室及储藏室,宽敞得近乎奢侈。
刚推开门,便听见右手那间办公室内传来狂暴的撞击声,连特别加固过的桃木门板都为之震动。接着,门被砰然踹开,一匹黑马的前半个马身冲了出来,似乎被人揪住了尾巴,高高尥起前蹄,那蹄子上竟然各生着一对小翅。镇魂没来由地觉得心头烦闷顿生,退了一步,挥开四处飞扬的纸张,大喝道:“捕梦,你这又是什么玩意!”
门内的人声嘶力竭喊道:“对——不——起——!”,似乎还隐约拖着哭腔。随着那声音,一道绳索从门内抛出,套住了怪马的脖子,不管它如何喷鼻跳踉,硬是将它拽回办公室内。
一阵纸张散落,器皿碎裂的声音响过之后,房间里终于静了下来。镇魂探头进去,那马已经被绳索捆了个大概,一名温文俊秀的年轻男子正手脚并用,呈大字形压在它身上,表情极之苦闷。
“早安,捕梦。今天的晨练内容是骑马?真是贵族风范呀。”
“早安,镇魂……”捕梦抹去脸上的泪痕,眨着眼睛说:“你知道我的眼镜在哪儿吗?”
镇魂抬抬眉毛,走进捕梦的办公室,从地板上散落的资料堆里拾起破碎的眼镜,蹲身戴回捕梦脸上。
“你看,这真是太棒了。”捕梦虽然这么说着,面孔上却看不出丝毫“太棒了”的表情。他谨慎地挪开一只手,让镇魂看那匹马的眼睛。那奇异的红色瞳仁,其中浮游着深紫的血丝,像沼泽吞噬着一切光明与幸福的感情,与此同时,恐惧、压抑、厌烦,种种负面情绪的碎片全数从记忆深处翻涌而出。
捕梦迅速地将马的双眼重新捂上。“血统真的很纯正,你也感觉到了吧?是我昨晚捉到的,大概是目前世界上血统最纯正的‘梦魇’。只要靠近它,就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灰暗和恐怖,简直叫人丧失一切信心……镇魂?”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镇魂空洞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泪,而她自己却似乎并无觉察。
一个小小的,毫无感情的声音继续在资料堆里响着,那是被打落在地的收音机:“……23公里处发生连环车祸,目前为止共五死二伤,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本台在此提醒诸位司机朋友,高速公路行车敬请小心谨慎……”
镇魂低声说:“都是因为我。我不想在非工作时间看到那些东西,所以在额头上画了空明符。要不是那样的话,我早该看见那只‘煞’,说不定就能救他们……”她突然哭出声音,将头埋进双手中。
捕梦迅速摸出一片银叶,捻成粉末,在那匹梦魇身上划出符咒,梦魇应手化为一道黑气,被捕梦装进了银质小瓶。
“不要受它的影响!这是梦魇啊!”捕梦将小瓶收入口袋,捉住镇魂的肩膀,用力摇晃。
“梦魇……”镇魂喃喃地说。自从捕梦在她的房间安放了几件东西之后,她再也没有被任何噩梦滋扰过。
“对,血统纯正的梦魇就是这样红色眼睛,蹄上生着小翅的黑马,在夜里,它们在屋顶与窗户之间轻盈穿行奔跑,所到的每一个地方,人们都会在睡梦中感到无比的惊惧与痛苦。而那些轻微的、不成型的噩梦,都是梦魇和普通的梦杂交而生下的混血。”捕梦说着,从地板上拈起一根黑色的马鬃。“你的意志力已经够强了,普通人家的地板上要是有这样一根马鬃,能让全家人做好几个月的噩梦。”
镇魂逐渐镇定下来,抹了抹泪湿的脸,脑子已经开始飞快地运转起来,很快达到最大转速:“捕梦,你说我们可不可以利用这根毛私下开辟一个‘让你的仇人做噩梦,买1小时送20分钟,加量不加价’的业务?捕梦,喂,捕梦!”她看着捕梦清朗的眉宇间渐渐聚集了阴云,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捕梦凝视着手里的黑色马鬃,眼里滚动着泪光:“你知道,从莉莉丝死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养过兔子……我不该给它洗澡的,我真的不知道兔子那么怕水……”——显然,那根鬃毛又在发挥着它的力量。
“嗯……这里就是机动科吗?”一个女声在门外响起。来人大概是看见了他们办公室内的混乱景象,明显有些犹豫。
镇魂当机立断,一把夺过那根鬃毛,强忍内心的不适,将它裹进一张银叶子中,塞入口袋。如果任由这根毛的力量发挥的话,大概可以赶走他们所有的客户。转回头来,她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那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年纪,长得不坏,尤其一双眼睛明艳动人,抱着个巨大无比的纸袋,在门口探头探脑。镇魂一骨碌爬起来,展现职业性的笑容,一面将客人往会客区的沙发上让,一面用穿着名贵高跟鞋的脚淅沥哗啦把纸张碎玻璃都扫回捕梦的办公室内,砰地踹上捕梦的门,同时上身还保持着端正文雅的姿态,仿佛那些混乱都与她毫不相干。关门的气流掀起了几张纸,翩翩落在脱力地躺在地板上的捕梦头上。
过了片刻,捕梦的门再度被粗鲁地打开,镇魂那布满晦气的脸伸了进来,说:“出来干活,是个请求认定损害事实的。”捕梦歪歪脑袋,拿掉脸上盖着的纸,痛苦地坐起来。今天大概是他的试炼日,想想看,他刚刚徒手制服一匹梦魇,现在又要面对保险业者最不欢迎的工作内容。所谓认定损害事实,是指在保险理赔之前,对保险标的所受的损害进行数量、程度或性质上的确认,简单来说,就是确定客户受到的损失值不值得赔钱。
那个女子——梁小姐刚在沙发上坐定,就捉住镇魂的手絮絮说起来。
“那个,Alec说,如果他有什么事情,就让我来这里找机动科。现在他真的出事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办……”
“他出了什么事呢?”捕梦在镇魂身边坐下。
“Alec,他,他不见了……”梁小姐呜咽着擦了擦眼睛,手法很是技巧,眼线并没有被弄糊,“他在你们这里保过综合人身意外伤害险的,他说你们会知道的。”
真奇怪,我没有任何印象。镇魂暗自想道。“您说的那位……呃,Alec先生,他的全名叫什么?”
“大家都叫他Alec,他的中文名,好象是……叫做周金文。他已经失踪五天了,手机也都不听,我到处都找了,就是不见他的人……”
镇魂同情地点点头,手上不住敲击着电脑键盘,将周金文的名字输入客户查询系统。片刻,她抬头说:“我们的资料库里只有一份合同与周金文先生有关,周先生是被保险人,而保险人与受益人都不姓梁。”
梁小姐的眉毛拧成一团,愤愤地说:“哼,一定是关沫这个老女人!”
镇魂不置可否地抬抬眉毛。
“那么……您既然不是合同中的任何一方,那么除非您是周先生的直系亲属或指定代理人,否则不能领取赔偿金。”捕梦谨慎地说。
“赔偿金!”梁小姐呼地站起身,双手握拳,大声尖叫。“谁要你的赔偿金!我是要你们去救Alec!只要1秒钟就可以杀死一个人,这五天足够Alec死多少次!”
“脑死亡的话,理论上来说只能有一次……呃,不是,我是说我们衷心表示遗憾……但是周先生已经失踪五天的话,可以请警方协助调查啊。”捕梦怯怯地向一边缩了缩,以免被梁小姐挥舞的双手打到。
“你不明白吗?”梁小姐把脸逼向捕梦,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疯狂”二字,“Alec完全蒸发了。上周三他离开春驹美发沙龙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警方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如果你们不赶快去救他的话,他死了,你们就要赔一大笔钱——关沫这老妖精一定给他买了一份很大的保单!”
“这个保单是47楼的普通业务部门卖出去的,要赔也是他们赔。我们71楼的财务是独立的,根本不用我们来清偿。”镇魂优游自得地在转椅上转着圈。
“但是——我会给你们钱。Alec既然说过要我来找你们,那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会给你们很多钱。”梁小姐一面说,一面将手伸进她带来的巨大纸袋里,拎出一个A3尺寸的密码箱,往面前的茶几上一送,茶几被那重量撞得摇晃不已。“都是全新的百元钞票,不连号。”
捕梦与镇魂对视了一眼。镇魂毫不客气地说:“您的钱来源正当么?我们可不想被动洗钱,您知道监管部门也不傻。”
梁小姐脸色遽变,好一会才忍住脾气说:“我叫梁之因,我的父亲是梁正。”梁正经营着本省最大的有机蔬菜与茶叶生产企业,他的女儿手边有些钱财,也不奇怪。
镇魂沉思一会,再次展开营业用的笑容:“人命关天,事不宜迟。梁小姐,您能不能提供一些更加详细的周金……呃,Alec先生的状况呢?这对我们寻找他很有帮助。”说着,她将茶几上装满现钞的公事包不露痕迹地转移到自己脚边。
梁之因也不罗嗦,双手提起她带来的巨大纸袋,往茶几上哗啦啦一倒。如洪水一般奔涌出来的上百张照片瞬间覆盖了整张桌面,还有一些滑落到地上。照片里还夹杂着几十版大头贴,三本电话簿。捕梦伸手摸了摸,找到四支手机,二支小灵通,另外还有不少酒店客房与酒吧、DISCO、餐厅的贵宾卡与折扣券。照片与大头贴大多数是情侣合影,男主角固定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头发齐肩,做了时髦的挑染,而女主角则大约有二十多个,部分照片背面还谨慎地用原子笔注明女子的名字,与一些意义不明的时间地点。
“蓓蓓,2003年11月25日,阿胖介绍,麻将,火锅。”捕梦纳罕地念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是小抄。女朋友太多怕忘记。”梁之因一字一顿地说道,眼里燃烧着可以媲美地狱硫磺火焰的怒气。
周金文,27岁,通常自称为Alec,是春驹美发沙龙的美发师。半年前梁之因去做头发护理时与他相识,接着便开始交往。Alec手艺不错,容貌清秀,一向很受城内阔太太们的关注,甚至有为他争风吃醋的事件发生。关沫便是这些阔太太之一。不过据Alec自己的说法,自从他与梁之因交往之后,连关沫到美发沙龙来指名要他服务,他也是尽量躲避的。尽管多少有些不相信,梁之因还是和他交往着,当然少不了赠送他名贵的礼物。自从上周三之后,Alec突然与外界失去了一切联络。一直将关沫视为头号情敌的梁之因,此时自然怀疑他是被关沫窝藏起来了。在等待了两天之后,她忍无可忍地闯入Alec独居的公寓,却发现一脸泪水,穿戴考究的关沫正在那里拼命地用锤子敲打一面石膏板墙壁。墙壁内藏有一个简单的暗柜,里面不仅有着照片手机等物品,还有一些明显是别的女人赠送的,富有情调,很能引动绮思的纪念物。一直互相视为情敌的两个女子,到这时候才沮丧地发现,竟然有这么多对手在同时分享着她们的爱人。而她们的爱人,简直是一个被和平时代埋没了的间谍奇才,他的四支手机中,有两支分别贴着梁之因与关沫的大头贴,与她们俩的其中一人约会时,就选用贴有约会对象大头贴的那一支,让约会对象充分感受到他爱情的坚贞与忠诚。而小灵通上也零散贴着一些不相识的女人的照片,想必这伎俩是大受欢迎而广泛应用的。
两名女子虽然极其愤怒,但终究还是对他难以割舍。Alec的衣服物品都留在公寓内,厨房里还有一锅没有动过的培根炒饭,怎么看都是没有计划要出走的样子。而他常去的声色场所她们也都找过,除了由梁之因出面报警,关沫还雇佣了一名私家侦探,却没有找到蛛丝马迹——或者应该这样说,因为可以追查的线索太多又太含混了,所以反而没有任何进展。第五天,梁之因忍无可忍地将所有线索物品从私家侦探手中夺来,找到了长缨保险特别事务及理赔部机动科。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30万是订金,就算是先期活动经费。”梁之因说到愤怒处便大口喝水,镇魂频频为她续水,最后将事由叙述完毕时,梁之因已经喝干了一瓶2升装的矿泉水。
“那么,梁小姐。”镇魂向她挪了挪,轻柔地握住她的手,道:“我和我的同事会立刻行动起来,请您不要采取其他行动,在家里等待我们的消息。”
送走了梁之因,捕梦往沙发上一靠,仰天吐了一口气:“怎么办?单就情杀一条,就有几十个嫌疑人,且不说还有没拍照片的,从哪里下手啊——”
镇魂翻检着照片,微微摇了摇头:“不……城市里的妖怪再多,也总比人少。为了30万,我愿意费点工夫。”
“什么?妖怪……”
“那几只手机上,有妖气。”镇魂的眼神闪烁着猫一样的光芒。“我去换个衣服,我们就出去调查。”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捕梦拿过那几只手机,闭眼凝神,果然感到一丝残余的妖气。他起身拿过一个相册,开始把照片逐张收入。听见高跟鞋叩叩敲击地板的声音,捕梦抬头一望,愕然看见一双穿着豹纹高跟鞋与黑色大网格丝袜的美腿,向他款款走来。
正文 第二话 不可救妖 II
(更新时间:2004-6-4 13:25:00 本章字数:3508)
美发沙龙的气味永远称不上“美妙”。洗发精、润发素的暧昧香气,染发、烫发药水直逼沙林毒气的刺激味道,与电吹风的热风混杂在一起,造成一种与龙的鼻息相比也毫不逊色的怪味。
捕梦缩着脖子,屏住呼吸,窝在沙龙内的小咖啡厅里看报纸。然而,对话的声音还是顽强地钻进他的耳孔里。
“真的吗?真的会约你去泡温泉?”
“是啊,不过她脸上粉涂那么厚,我怕她一下水,温泉会变成牛奶浴哦!”
“Dony,你的嘴好毒哦!”女子被她的美发师逗得咯咯娇笑,抬起戴满饰物的纤手捂住红唇。
“咦,不会呀,大家都夸我嘴甜呢!”名为Dony的美发师一边为女客上发卷,一边洋洋自得地说。
“胡说,我朋友都说Alec的嘴最甜。”女客眨眨涂了咖啡色睫毛膏的眼睛。
Dany非常地不忿:“Alec现在都不上班了,换我排第一啦!”
“他跳槽了啊?去哪一家了?”
“没有啦,应该不是,他前个星期才刚和老板谈好,要把我们沙龙整个顶下来呢,怎么会这时候跳槽呢?不过如果他那些莺莺燕燕的被梁小姐关女士抓到,一生气不给他钱了也说不定哦。”Dony摇着他的雷鬼发辫说。
“啊、这里不要吹得那么卷!”女客凑近镜子,大惊小怪地嚷嚷。
镇魂啊,你也未免太入戏一点。捕梦无声地咧咧嘴,无聊地看着清洁工勤快地打扫落在地板上的头发。头发是人类精气的重要所在,也是施行多项术法必须的材料。这个小工要是会下降头,那可真不得了。
“这还差不多……”镇魂终于对发型感到满意,婀娜地站起来向他招呼一声,自顾走来把手插进他的臂弯内,一起走出春驹美发沙龙。
捕梦立刻问道:“怎么样?”
镇魂耸肩:“妖气很杂乱,也很薄弱,跟一般的公共场所没有什么区别。我看他是凶多吉少。”
“那么,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Dony说他最经常去的是独眼杰克酒吧。梁之因她们提供的单子里可没有这一家。”镇魂哗哗地翻着记事本,“真奇怪。”
“一点也不奇怪,哪个小白脸喜欢被女金主知道自己去脱衣舞酒吧啊?”捕梦随口嘟囔。镇魂的目光锐利地向他扫来,感受到镇魂异样的目光,捕梦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好象满有经验的嘛。”镇魂啪地合上本子,大踏步向前走去。
“去哪,镇魂?”捕梦赶上去问。
“去吃饭,然后去打电动游戏。”
“啊?电动游戏?”
“独眼杰克那种地方,要从晚上10点以后才开始热闹吧?所以先去周金文平时打电动游戏的店里看看。”镇魂东张西望,指着街对面大厦上的大型电视幕墙,压低声音说道:“你看,那几个歌手!”
虽然完全不明所以,捕梦还是跟着压低声音回答:“我知道,是最近红起来的摇滚新人组合,叫做‘烤焦面包’,他们的CD我也有买。”
“主音、鼓手和贝司,这三兄弟都是蒲牢。”
“蒲牢啊……那不是一种很能鸣叫的妖兽吗?!”捕梦瞪大眼睛。
镇魂继续说:“然后他们的吉他手是一只囚牛。囚牛特别有音乐天赋,所以做吉他手刚刚好。”
捕梦发呆地看着那个大电视幕墙,乐队成员们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微笑。
两名机动科职员在周金文常去的“鲸鱼电玩中心”逗留到晚上9时,走出大门的时候,两人喜笑颜开地抱着绒布鲸鱼玩具、鲸鱼图案马克杯、鲸鱼图案充气枕头、鲸鱼图案纸巾和一大堆鲸鱼钥匙圈,除此以外,在情报方面完全一无所获。
“啊、一时好胜心起……”捕梦困惑地抓抓头发。
“我也有责任,我本该阻止你的,但是我真的想要这个杯子很久了……”镇魂侧身用小指从口袋里勾出车钥匙。
将战利品丢入汽车后座之后,他们追随周金文的日常活动路线,继续转战独眼杰克酒吧。午夜的所谓热舞表演时间还没有到,酒吧内的舞台上只有一个五人小乐队演奏着怡人的爵士乐曲。镇魂与捕梦在二楼找了个角落坐下,取出装满周金文先生及其女朋友们合影的相册,人手一册,逐个查对酒吧内的女客。十五分钟过去,捕梦合起手中的相册,镇魂也望着他,两人相对摇头。
服务生端着托盘来到他们桌旁送上饮品,接着将托盘挟回腋下,后退一步鞠躬如仪,有礼地说道:“祝二位愉快。”
镇魂倏地抬起眼光。
是个女声。
服务生身材瘦高,波浪卷长发扎成清爽的马尾,穿着男式制服,若不是声音娇细,险些误认为男孩。细看面孔,很是清丽,且有些熟悉,更重要的是,对视的那一瞬间,镇魂在她瞳孔中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妖异神采。镇魂轻轻按住捕梦的手,捕梦也点头示意。待服务生走远后,捕梦摊开他手上的相册,翻出某页,果然,确是这名女服务生与周金文的合影,抽出照片翻到背面,周金文的标注是:“林依,独眼杰克”,并附有一个电话号码。下面的空白处,同样是周金文的笔迹,以另一种颜色的笔潦草写道:“可怕,可怕”。
“这个林依一定脱不了干系。”镇魂沉吟着说。“妖气隐藏得很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捕梦眼看着镇魂脸上的斗志越烧越高,只好低声嘟囔:“我想多叫一杯咖啡。”
“啊?”
“眼看就要加班到下半夜的劳苦阶级,总有权利要杯咖啡喝吧?”捕梦苦着脸回答。
凌晨四时,捕梦裹紧外套蹲在楼顶天台上,发呆地看着一个漂浮在他头顶的梦境。城市的夜空里,无数的梦像水母一样漂浮游动,大小与内容都大异其趣。他们头顶的这个梦是一个虚幻的泡泡,里面有着各式各样活动的景象,在这个城市里,通常只有捕梦一个人能看见梦的存在。镇魂偶尔也能看到一些,就像捕梦能隐约感受到妖气一样。
“这都是什么啊?”镇魂这回显然是看清楚了这个梦,梦的泡泡里,一只猫跳到杜宾狗的头上,对那只倒霉的狗饱以乱爪,制服了剽悍的大狗之后,那猫从狗的头顶上以高台跳水般优美流畅的动作跃进狗的饭盆,将自己淹没在小山也似的食物中纵情大嚼。镇魂看得兴起,对着右手食指指喃喃念了捕梦教她的几句简单咒语,向那五彩泡泡戟指一戳,泡泡便砰然迸碎,荡然无存。
楼下的民居窗台上,好不容易梦到一顿美餐的野猫突然惊醒,继而向着泛白的天空发出愤怒的嚎叫。
“奇怪,卧室、客厅和厨房里都没有人。”捕梦又向对面的公寓楼探看片刻,放下望远镜。
“有什么奇怪,如果是蝙蝠精的话就倒挂着睡觉,蛇精的话就盘成一团缩在床底呗。白天做人已经够累了,晚上还要老老实实穿上睡衣,喝杯牛奶上床睡觉?那妖魔和人还有什么区别?”
“她进浴室大概有一个小时了。”
“她在浴缸里游泳吗?”春夏之交的破晓时分还是相当寒冷,镇魂用劲地吸着鼻子。
“不知道,以我们目前的位置,只有浴室是看不见的。如果要进去的话就趁现在,天快亮了。”
两人以猫般的轻盈步伐溜下楼,预备向街对面那只名叫“林依”的妖物的住所进发。镇魂一路走一路不知在思忖着什么,到了林依家楼下时,她忽然煞住脚步:“等一下。”转身指向路口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商店:“我去买点中药。”
“艾草和雄黄我都有带,朱砂也够用。”捕梦困惑地说。
“都不是……还是小心一点好,等我五分钟。”镇魂说罢便向路口跑去。回来的时候,也没见她身上多了什么东西,只管把手抄在裤袋里,向捕梦摆头示意:“走吧?”
到了六楼林依的住所门前,捕梦自动自觉面向楼道,用身体遮掩镇魂的行动,镇魂则取出一套精巧的工具,使用其中一件毫无声息地探入锁孔,谨慎转动。十数秒后,锁内轻响一声,镇魂将袖子拉长包住手指,打开大门。
林依的居所是典型的单身公寓,房间分割紧凑,从客厅一眼可以看进不大的卧室和厨房。浴室的门掩着,里面亮着灯,传来“嘀、嘀”的电子声音。
捕梦与镇魂蹑足走近浴室,对视一眼,捕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开房门,镇魂同时在他身后飞速画出真火符咒为他掩护。无形的符咒在空气中猎猎燃烧,急速放大爆裂,煞是惊人,一般的妖物早该失去行动能力。然而,捕梦看清浴室内的景象后,不禁呆立在那里。镇魂绕过他,探头一看,也登时惊呆。
房子的其余部分都设计得小巧实用,而单这一个浴室的面积,竟然已经超过其他三个房间的总和,摆设有电视、DVD、小冰箱、电脑、小型书报架子,琳琅满目的浴盐与沐浴露,还有摆着薯片与可乐的矮脚餐桌。作为这一切布置的中心,豪华按摩浴缸有两个人左右的长度和与之相称的宽度、深度,水面上漂浮着橡皮鸭子和青蛙玩具,但最最惊人的还数浴缸内的“东西”——那是一条长达两米左右的巨鱼,左鳍握着遥控器。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静静地透过窗户,洒在同时受到巨大震撼而愣怔了的三人——不,两个人与一条鱼——的身上。
正文 第三话 不可救妖 III
(更新时间:2004-6-4 13:25:00 本章字数:2803)
倘若鱼类王国里也有好妒的王后与诚实的魔镜的话,恐怕此时魔镜正在对王后说:“王后陛下,您很美丽,可是相叶市琴湖路173号6015房的浴室里,有一条鱼比您更美丽。”
而假如是鱼类学家、渔民或鱼生餐馆的老板得到这样一条鱼,怕是做梦也会笑醒。
只见它形如锦鲤,体形却是普通鲤鱼的数十倍,修长优美。通身胭脂色的鳞片都有孩童巴掌大小,在清新的朝阳下泛出耀目的金光,不知是什么厉害的妖物。
“你,认识周金文吗?”捕梦试探地向那条巨鱼问道。
巨鱼沉默不语。
捕梦补充道:“他的英文名字叫Alec,是个美发师,你认识吗?”
巨鱼翕张着透明的红色鳃片,瞄了捕梦一眼——鱼这种没有眼皮的动物居然也能摆出睥睨的表情!
“别罗嗦了,刑讯逼供吧。”镇魂冷冷看着那条鱼,手指上玩弄着一小簇净火。
“可是,镇魂,这样不好吧!”捕梦的道德感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膨胀。
“本来嘛天不亮撬门潜入民宅就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所谓一不做二不休,再加一条罪名也差不多啊。”
那巨鱼对他们的对话完全充耳不闻,继续按动遥控器,开始换电视频道。
“这么大的鱼,做鱼片粥能做几十脸盆吧?”捕梦虚张声势地说。
巨鱼终于转过头来,微笑着说了一句:“水煮活鱼比较好,我喜欢辣椒浴。”
镇魂摇摇头,将燃起净火的指尖浸入浴缸,轻轻一弹,纯白得如同花蕾般的小小火苗便脱离了手指,如同活物一样四处游动。很快,那火苗感受到巨鱼的妖气,开始猛烈燃烧,几十秒后,浴缸内的温水冒出小小的气泡,继而咕嘟咕嘟地滚沸起来。
巨鱼舒服地翻了个身,自言自语地说:“可惜不是矿物温泉啊……”
镇魂在口袋里一阵乱掏,摸出一个小油纸包,将纸包的内容摊在手心,递到巨鱼面前:“那么,加点草本精华如何?”
捕梦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条鱼刷地一下从通体胭红变成苍白的颜色——这个,就叫做面如土色吧?“这是什么啊,镇魂?”
镇魂歪着脑袋,平凡清秀的脸孔上绽开一个无赖的笑容:“传说在终年结冰的石湖里有一种名叫“横公”的鱼,长七八尺,形如鲤而赤,昼在水中,夜化为人,刺之不入,煮之不死。要杀死它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以乌梅二枚煮之,不仅能煮成一锅乌梅橫公鱼汤,而且吃了还可以祛除邪病哪。《神异经》都没有念熟,员工考核你到底是怎么通过的啊?”
“乌梅……你刚才去便利商店买的吗?”捕梦呆呆问道。
“还好世界上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也还好商店有附设小药房,总而言之,幸亏是在都市啊。”镇魂摆摆手,浑然忘记手上还有二颗乌梅。
横公鱼眼睁睁看着乌梅从镇魂手掌上滚落,直向自己的浴缸里坠下,终于发出凄厉的喊声:“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我全都说!”
镇魂轻巧反手,一把在空中捞住两颗乌梅,握成拳头,正停在横公鱼的眼前。她向捕梦使个眼色:“你来问。”
捕梦于是说道:“再问你一次,你认识Alec吗?你最近见过他吗?”
横公鱼不甘愿地回答:“认识,但是已经有2个月没有见过了。”
“你是在酒吧当侍应生的时候认识他的吧?”
“对。”
捕梦亮出巨鱼化身为林依的时候与Alec的合影,又将照片翻过来,给那条鱼看照片的反面上Alec的笔迹。“你对他做了些什么?他为什么会写下‘可怕,可怕’这几个字?”
“……”横公鱼拍动尾巴,并不做声。
镇魂将握着乌梅的那只手翻过来,手心向下。见横公鱼还是不说话,她将拳头一点点张开,动作极慢,神色却极邪恶。
“我说,我说总可以了吧!”横公鱼见状嚷道。
镇魂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因为有一天我喝醉了,他开车送我回家,但是他趁我睡着,把车开到郊外,想非礼我,所以……”鱼吞吞吐吐地说到这里,又停住了。
“所以?”镇魂饶有兴致地追问。
“所以我一怒之下,呃,在他面前露出了本体。”
“哦,可怜的人哪。”捕梦喃喃说道。虽然男人有时难免也发发绮思希望女朋友是条美人鱼什么的,但是亲眼目击“美人变成鱼”,怕是要对周金文先生的世界观产生毁灭性的冲击,难怪他要在照片背面备注“可怕可怕”。
“接着呢?”
横公鱼嘟起嘴说:“接着……接着他就昏死过去了,然后我把他丢在郊外,自己沿着护城河游泳回家了,到了菩度桥那一段,水真是臭得……”
捕梦打断了它,继续问道:“那么,你觉得周金文的失踪可能是什么原因?”
横公鱼张开嘴,无声地笑起来:“你应该去问那只饕餮,是不是她发现被Alec欺骗了,然后大发雷霆把他给吃了?”
镇魂将乌梅在水中浸了一浸:“你应该在第一句话就告诉我们,周金文有一个女朋友是只饕餮。”
横公鱼几乎要哭出来:“对不起……”
“饕餮叫什么?住哪里?”
“她的英文名叫Jovany,中文名我不知道。住哪里我也不知道……但是,但是!”鱼瞪大眼睛看着镇魂翘着兰花指将乌梅向它伸来,加快了语速:“但是我知道她是荣光银行鼓楼支行的柜员,我在那里见过她!”
“你敢保证你说的话是真实的么?”捕梦沉下脸孔。
“是、是的……”鱼结巴着说。
“你的名字是什么?”镇魂冷冷地问。
“林、林依。”
镇魂将脸凑过去,轻柔而危险地说:“我是问你的真名,那个可以拿来对天起誓的名字。”
“沂南,我生在沂水之南。”横公鱼畏缩地说。
镇魂点点头,站起身对捕梦说:“刚好天也亮了,我们去吃个早餐,就到银行去找那只饕餮。”
横公鱼看出他们要走,顿时松了口气,安心地把脸埋进水里。再度浮出水面时,它突然又看见近在咫尺的镇魂的脸,不禁喊了一声:“啊!”
“沂南,你真不喜欢周金文么?”镇魂露出促狭的微笑。
“喜欢?”横公鱼像是遇到什么奇耻大辱一样喊叫起来:“我堂堂一条雄鱼,怎么可能喜欢男人!……干吗?那样看我干吗?”
捕梦用指尖拎起藤篮里准备换洗的一件蕾丝裙子:“堂堂,雄鱼?”
“没有办法,我急着找工作,刚好捡到那个叫做林依的女人的身份证……”它百口莫辩地解释,然而两名不速之客明显没有耐心听它说完,已径自消失在门外。
“唉……真命苦。”既然已经是白天,就无法再化成人形了,名叫沂南的横公鱼只好认命地跳出浴缸,依靠尾鳍向敞开的门口蹦去,刚要把家门关上,忽然听见一阵清脆的金属响声。一个空汽水罐当啷啷地从门外的楼道上滚到它的面前。鱼转动眼珠,呆滞地仰头向上看去。楼梯上,一名早起的老人家正瞠目结舌地俯视着它,手中的垃圾袋已经掉落在地。
又要搬家了。又要重新装修布置浴室了。而老人家已经昏倒在地,它必须去打电话叫救护车。下次还是订做整体浴室好了……沂南绝望地双鳍抱头,靠着门慢慢蹲了下来。
正文 第四话 不可救妖 IV
(更新时间:2004-6-4 13:26:00 本章字数:5598)
一辆浅绿色小型房车在车流中老老实实地排队行进,这样的驾车风格无疑属于捕梦。至于那个能把这辆犹如玩具的可怜小车当悍马越野来开的危险女人,此时已经在助手席上抱着捕梦的外套,安宁地睡着了。
每个城市的长缨保险分公司都设有特别事务及特别理赔部,简称特别部,也都设有机动科。特别部的员工招募以推荐与招考结合的方式进行,经过统一培训后向各地分公司派遣。所有员工的真实身份与名字对外保密,甚至同事之间也原则上保密,以职务为名相互称呼。所以,几乎每个大中型城市都各有一名镇魂与一名捕梦存在。
相叶市的前任捕梦是一位和蔼的中年妇女,也是当时机动科的科长。自从去年她的外孙出生后,她忙于照顾小婴儿,便申请调任档案室主任,当然这只是呈现在调职申请报告上的表面原因而已。妖兽一科科长主动提出,可以借一只富有经验和爱心的田螺姑娘给前任捕梦,替她照顾外孙;而西方术法科也主动提出可以派一只家宅精灵为她分忧。在这样的同事情谊关怀下,前任捕梦不得不吐露了真实的请调原因:“跟镇魂一起出外勤,经常会心动过速,还是换个年轻人来支援她吧,我这把老骨头撑不住了”。企图劝服她的人们立即都哑口无言,如此终于调任成功。接替她的现任捕梦去年从外地调任到相叶市,时年27岁。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镇魂脸上,她闭眼皱眉抱紧外套,向捕梦身边缩了缩。捕梦弹去在她身边嗡嗡绕圈的一个小梦,接着用手指在她额上画了一个安眠符。看着镇魂脸色渐渐舒缓,他摘下眼镜,扯松领带,骤然加快车速,从一辆集装箱货车和一辆大型巴士之间飞掠而过,以蛇形路线在庞大的车阵中灵巧穿行起来。捕梦微微歪着头,刘海散落下来,仿佛是将面前的道路视为有待征服的敌手一般,那双一向温文宁静的眼眸里,迸出了几颗野性的火花。
猛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车内的宁静。捕梦本能地伸手摸摸自己的口袋,旋即发现是镇魂的手机在响,便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挥,解去安眠符。一旦失去符咒的保护,镇魂立刻蹙紧眉头,却又不甘心睁开眼睛,闭着眼在手袋里摸索了一会,终于找着了不屈不挠发出铃声的手机,刚要接起,铃声却十分不识相地停止了。紧接着,大概是来电者立即换打捕梦的手机,这一回是捕梦的口袋里发出了铃声。
“喂?”捕梦将手机夹在左肩上,并以左手戴上眼镜,注意倾听着:“是,我们昨晚已经见过它了。”
又是片刻沉默。
“饕餮吗?”捕梦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是荣光银行鼓楼支行,我们现在正在去见它的路上。”接着,他挂断电话,专心开车。
“是谁?”镇魂问道。
“还有谁,就是那个专放马后炮的妖兽三科,煞有介事地说什么‘紧急发布最新妖兽信息,琴湖路附近新近有横公鱼目击报告,性别不明’,他们的办公室里大概有个喜欢吃报告的时空黑洞吧?”
镇魂微微一笑:“难得你也有这么尖刻的时候嘛。”她注意到车流逐渐滞塞,道路上越发拥挤,于是探头一看,发现前方有交通警察正在设置隔离桩,隔出一条紧急通道。接着尖锐的啸声擦身而过,数辆警车、救护车与消防车相继超过他们,鱼贯驶入紧急通道。
正在播放轻音乐的车载广播临时中断,播音员的声音响起:“现在插播路况报告,鼓楼区永丰大厦顶楼天台发生紧急事态,一位女性受警察围捕,现正以跳楼自杀要挟警员不得靠近,导致永丰大厦附近路段交通不畅,请驾驶员朋友尽量绕道行驶。”
镇魂与捕梦对视一眼。永丰大厦,即是荣光银行鼓楼支行所在的大厦。镇魂迅速从车后座拽出一个袋子,将袋中物品取出,唰地撕开底部的不干胶纸。
“开车吧!”镇魂将手臂绕出车窗,把那东西按到车顶上,同时打开开关,那东西立刻发出刺眼的蓝光与红光,并警鸣不已。
镇魂看捕梦不动,诧异地推推他:“开车啊?”
“那是什么东西?!”捕梦抿紧了嘴问道。
“山林巡逻用的应急照明灯,遇到危险,按这个按键还可以发出声光报警讯号。上次去加拿大开会的时候在野营用品店买的。”
捕梦将车子拐出车流。“那你为什么预先就在灯底下贴上不干胶纸?”
“呃……”
“你从一开始就是想拿它冒充警灯吧。”从捕梦的语气来看,这并不是个疑问句。“那你当初也好歹买一辆蓝白色的车子,现在这样子实在像邮政速递车。”他一边淡然地说,一边以与语气毫不相称的猛力加速,小巧可爱的浅绿色车子横冲直撞闯入紧急通道,衔在消防车的队尾,向事故现场驶去。
车子刚在永丰大厦楼下停稳,镇魂便跳出车外,一把摘下车顶的应急灯,仰头向上看去。在楼顶天台临街的大广告牌下,有一个如豆的小小人影抱紧广告牌的支架,半个身体外露,想必那就是被警察包围的女性犯罪嫌疑人。
现场一片混乱,消防车徒劳地伸出云梯,但是只能够到5层左右高度,由于犯罪嫌疑人所处位置在25层大厦的天台,也无法从上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所以陷入无可用武之地的消防员多半忙于在地面铺设救生软垫。与此同时,急救人员似乎通过对讲机得到指令,同时进入待命状态,开始再度确认仪器与药品状态。
捕梦眼尖地发觉到,大楼的透明观景电梯悬停在10楼左右,并有数名医务人员抬着担架进入电梯,迅速向1楼下降。
他绕到银行营业厅门口,恰好与担架擦身而过。担架上的人是个中年男子,脸色铁青,嘴边有呕吐过的痕迹,而咨询处的女职员都挤在门口看热闹。捕梦正了正鼻梁上的眼镜,露出保险业务员的招牌笑容凑过去说:“我是长缨保险的客户经理,今天的受害者应该是我们的团体寿险客户,您能帮我们确认一下身份吗?”
“那还不就是个人理财部的田科长嘛。”年轻的女职员同时也好奇地打量捕梦。
“请问,他今天是由于什么原因而变成这样的呢?”原来那个中年男子姓田,捕梦暗自记下。
女职员们互相交换着眼色,露出暧昧的笑容。“那是因为他的茶里被人下了杀虫剂。”
捕梦登时惊呆:“他都喝不出来的吗?”
“那有什么奇怪,我们公司47楼那些招待普通客户用的茶叶,就算在里面搀胡椒粉都不足以改变茶水的味道。”镇魂从他背后冷然地插嘴。
女职员们深有体会,有志一同大力点头:“对啊对啊,那种7块钱一公斤的劣质茶叶,哪怕倒酱油和芥末进去都喝不出来。”
“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捕梦作诡秘状轻声询问女职员们。“比如……黑道什么的。”
“婚外情咯。”女职员之一也同样四处张望后作出回答。“田科长他啊,和部里一个名叫陆臻的女职员有婚外恋情,听说陆臻怀孕了,但是田科长完全不想和妻子离婚,也不想负任何责任,所以陆臻就在他的茶水里下了杀虫剂,然后把他关进铁门20厘米厚的档案室里,被救出来的时候,听说吐得满地都是,还失禁了呢。”
“啊……好肮脏……”群女齐声娇喊起来。
镇魂点头:“这种始乱终弃的男人就应该这样处置。”
“可是陆臻把档案室锁好以后,就跑到天台去准备自杀了……”女职员之一向门口踏出两步,指着天台上依然与警察对峙着的小小身影。
镇魂脸色一变,捉住捕梦的手就往外走。
“对了,柜员Jovany小姐呢?上次她还说打算跟我买一份组合养老险的。”捕梦一面被镇魂向外拖,一面不忘回头问道。
“Jovany今天不当班——”这就是他得到的回答。
而镇魂已经全速奔跑起来。
数不尽的阶梯展开在他们面前。镇魂已经撇开捕梦不理,自顾向上飞奔。捕梦看不见她的脸,不过可以想见,那个女人一定是咬住苍白的嘴唇,细眉紧蹙,眼里却闪出灼热的光。那是她愤怒的一贯表情。
“镇魂,镇魂!”捕梦几次拽她的手,却完全不能阻挡她的速度,终于忍耐不住,将她从身后拦腰抱住。
镇魂喘息着,试图用力掰开他的手,捕梦的气力却大得出乎意料。她猛地拧回头瞪视着他:“放开,我要去阻止她。”那张脸竟是他不曾见过的冷肃。
“镇魂,你先冷静一下!”捕梦加重了手上的力量,摇撼着镇魂。“要是放你就这样子上去,我看你八成就要当众召唤什么妖兽出来救人了!”
捕梦的话,仿佛是施加在绷紧的弦上的最后一点致命的压力。他几乎可以听见镇魂的灵魂深处“铮”地一声,迸断了一道无形的弦。她的身躯忽然软了下来,毫无生气地依附在捕梦的手腕上,灵魂的波动也全部停止。那瞬间,一种荒谬的错觉如蛇一样冰冷地滑过捕梦的脊背——镇魂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过了片刻,她终于抬起头来,瞳仁里已经恢复了神光:“你说得对。”
“我们不能违反公司的规定,当众展示异常能力,会造成民众骚乱的。”捕梦轻声说道。
她的脸色依然惨白,唇边却泛出一丝微笑。“……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捕梦无言地松开困住她的双手。以梦、灵魂与精神为专攻的他,其实有很多别的办法可以让镇魂安定下来,但是他并不想对她使用那些符咒、药物与催眠术,镇魂不是客户也不是病人,她是他的搭档。
他们继续向天台奔去。由于电梯已经封锁,以备随时运送伤员之用,各路援救人马及闻风聚拢的媒体人员都只能通过楼梯爬到25楼天台,整个昏暗的楼梯间里,渐渐充满了晃动的人影与杂沓的脚步声,间中也有两条扛着摄象机的大汉疾步超过他们,身后跟着新闻女主播,一个在用吸油面纸整理妆容,一个边跑边扎头发,都堪称神乎其技。眼看离天台只有半层楼,镇魂的脚步却越来越慢。
“怎么?累了吗?”捕梦抬头问她,却正对上她愕然转回来的脸孔,她的目光,正投向他的身后。
一阵风似地,几名穿着灰色银行职员制服的人簇拥着一名便装女子向上跑来,自他们身边一掠而过,人群来势甚急,掀起的气浪微微撩动了镇魂的头发,一晃之下,捕梦只注意到,那名便装女子的唇边,生着一颗颇有魅力的痣。而镇魂就那么呆滞地站着,与捕梦面面相觑了几秒钟,才猛地掉转头大步向上跑去。
天台上已经人满为患,警察、消防员、医护人员们身穿各色制服穿梭不定,所有的通风口均已被来自不同电视台的摄像师作为战略制高点占领,主播们在人群中挤挤挨挨地叫喊着,企图捉住一名警官或心理医师来接受现场采访。然而,即使是在这种只有章鱼或者壁虎才能站稳脚跟的,拥挤而混乱的平面上,依然有着一小块扇形的空白地区,那是在天台的一角,巨型广告牌下以企图畏罪自杀的女职员陆臻为圆心,直径约有七、八米的一块直角扇形。
陆臻紧紧抱住广告牌的钢架支柱之一,危险地将身体的大半重量悬在护栏之外。本来应该是颇为秀丽的女子,如今面容灰败不堪,长发已有大半从银行职员传统的圆髻中散落在肩头,随着高空的疾风飘动。
“你们,都不准过来!”因她的厉声喝止,众人都不禁退了一小步。在这一退之间,密集人丛里,一个正奋力前进的身影便显得尤为突出。那正是在楼梯上遭遇过的小批人马中,唯一的便装女子。
“小臻?”那女子终于挤到前列,扬声喊道。
陆臻立时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视线一接触到那女子,便像个饱受委屈与惊吓的孩子一样,流下泪来,一面哽咽着哭诉:“怎么办,我杀了人了……我那么爱他,可是我杀了他了,怎么办……”
那女子排开人群,直向陆臻奔去,围观民众顿时为她的危险举动爆发一阵惊呼声,谁想陆臻却也放开广告牌支柱,一头扑向女子的胸前。女子却强行将陆臻推离自己的怀抱,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小臻,你听着,田清和没有死,他还活着!”
陆臻睁大泪眼,灰白的嘴唇颤抖着:“姐,你骗我……他不可能还活着,我给他喝了杀虫剂呀!”
女子再度抱住陆臻,拍抚着她纤细的肩背,温言安慰道:“真的,田清和很快就被人从档案室里救出来,现在已经在洗胃,听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你并没有杀掉他。”
陆臻终于双腿一软,抱紧姐姐放声大哭起来。“我不是怕被警察捉……我只要一想到清和他死了,我也觉得活下去没有意思了……”
女子低下头,絮絮地安慰着妹妹。
危机一旦解除,人群便如同潮水一般向相拥着的姐妹俩涌去,闪光灯此起彼伏,警员们奋力以身体阻隔着记者们的麦克风和照相机。
镇魂与捕梦站在稍远处看着这番场景。“这些记者,活像秃鹫和鬣狗在争食。”镇魂冷淡地说。
“秃鹫和鬣狗朝这边过来了。”捕梦拉了拉她,两人闪到一边。警方已经基本取得局面的控制权,两名女警押着陆臻向楼梯走来,记者们依然纠缠不休,包围着押解的行列,不断地发问及拍照。
人群经过镇魂二人的身边时,陆臻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怎么了?”女警询问道。陆臻却似乎充耳不闻。
陆臻的姐姐艰难地挤到陆臻面前,泪流满面地伸手抚摩妹妹的脸颊。陆臻抬起扣着手铐的双手,握住了姐姐的手:“姐姐,你不是骗我的吧?”
“傻小妞,姐姐答应你的事,哪一次没有做到?”女子抹着泪答道。
陆臻却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走吧。”女警轻轻拍拍陆臻的肩膀。陆臻低下头,深吸一口气,似是忍泪,终于还是带着一点笑意抬起头,说了声:“姐姐,我走了。”
“陆臻小姐,请问您对田先生的妻女有什么话要说吗?”
“请问您使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杀虫剂?”
“陆小姐,您觉得您的父母会对您的行为有什么感想?”
“听说是田先生主动追求您的,他为您交纳房屋贷款是吗?”
嘈杂的声音,再度翻涌起来。攒动的陌生脸孔中,只有那女子立在原地,完全无视包围她的那一小撮记者,唇边的痣,随着肌肉的紧绷,几乎不能察觉地跳动着。
“请问您是陆臻的姐姐吗?您觉得陆臻的童年是否缺乏温暖——”记者的问话乍然停止,那是因为陆臻的姐姐伸手接过他的录音笔,张开小巧的唇,仿佛要说些什么。然而,她只是端详了一下手中精细的电子制品,接着挥动手腕。
录音笔反射着正午的阳光,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上空划出一道优美抛物线,消失在烟尘蒙蔽的天空中。
正文 第五话 不可救妖 V
(更新时间:2004-6-4 13:27:00 本章字数:7008)
田清和这时候很想抽一根烟,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医生说,他这两天只能吃流质食物,并定时大量输液,以冲淡体内吸收的毒素。虽然他已经办好了提前出院手续,但是说实在的,他还宁愿在医院里多呆几天,毕竟在医院里老婆不会当众打他的耳光。
他穿上外套,走到老婆身边,怯怯看着她。老婆冷着脸,别过头去往外走。女儿在外地读大学,大约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去年有一回他与陆臻吃饭被女儿撞见,小丫头半个月不理他,后来他保证再不与陆臻来往了才算完。这一回,还不知道要闹成怎么样。
其实陆臻也不是多么美,当初只是看她清秀文静做事认真,偶尔逗一逗她。没想到大学毕业了的女孩子还那么认死理,听他双目含泪说了几次老婆把帕司卡当作帕瓦罗蒂,便一门心思一腔柔情爱上了他。玩玩也罢,居然一声不吭便怀了孕。陆臻面皮薄,还没有找上门去跟老婆说,只是把他说要离婚的昏话都当了真,要他给一个交代。他能怎么办?大不了把陆臻调到别的支行,或者给她一笔小钱让她离职,时间久了自然就盖过去了。谁知道那么乖巧的女孩子,竟能在他的茶水里喷了杀虫剂。
车子晃荡着,田清和眼前浮现那时的情景。
那天,也就是前天早上,陆臻照例送来新沏的茶水,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将茶杯放回桌面时,发现陆臻还没有离开他的办公室,而是站在他的桌前,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盯视着他。他的心底浮上不祥的预感,却一时说不清自己究竟感受到了什么。陆臻缓缓向他俯身过来,雪白的面孔上毫无异色,只是伸出纤手,从桌面的盒子里抽取一张纸巾,轻柔擦拭他的额头——他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