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她的肩头,就像一个温柔的爱抚。
想起这些十年前的往事,孟缇就有些轻微的走神,思绪就想蜘蛛丝一样,细得让人无法发现,但真切的存在着,柔软的,可也有着极强的韧性,稍微一碰就会反弹。
郑宪文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思重重,说:“想什么?”
孟缇老老实实地说,“我就是忽然想起谢聪大哥了。”
“为什么会忽然想起他?”
“看到糖炒栗子就想起来了。当年他老笑话我胖,还给我取好多外号,难听得很。”
郑宪文看她一眼,“你还记得住?”
第二十九章 秋千(下)
“你记忆很好,”郑宪文笑了笑,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等他回来了,我帮你找他出气。”
孟缇重重点了点头。
青梅竹马有时候就会如此,互相之间连个秘密都没有,可以分享和谈论的事情实在太多。郑宪文看来是不想追问她和赵初年发生了什么,至少现在不想,孟缇也松了口气,两个人就从谢聪说起来,谈起以前的朋友和认识的人。
两人沿着路一拐弯,进入了教职工宿舍区,沿着林荫道越过宿舍区里最大的那个花园。郑宪文忽然站住了,伸手指了指某个方向。
秋千安静的矗立就在那颗高达的梨花树下,像极旧式电影里的场景。细长的金属链在月光下闪烁,吊着一块简单的木板。那架秋千安静得好像沉睡的动物,陪伴它的入眠的,此时的万家灯火。
郑宪文走过去,伸手探了探那根金属链子,好像在测试是否结实;然后对她微微一笑:“上来。”
“啊?”孟缇站在原地,怔怔地没有动。
“我记得你喜欢荡秋千,我们再试试。”
她这才有了反应,慢慢走过去;把书包和糖炒栗子放在一旁的长椅上,才小心翼翼坐到了秋千上。
“可我很笨——”
郑宪文不待她把话说完,猛然一推她的肩膀,人就飞了起来。
小时候她是很喜欢的荡秋千的,可惜怎么都荡不好,拿捏不好力度和中心。不是飞上去下不来,就是根本荡不起来,看着别的孩子越荡越高只有羡慕的分。事隔多年,关于怎么荡秋千更是完全不不在行了。
郑宪文推着她的肩膀,摇着头且笑且叹:“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都学不会怎么荡秋千。”
孟缇有点恍惚,在上升的一瞬间回头去看他,他眼里全是钻石般的光芒。
风在耳中轻柔的哗啦啦作响,郑宪文的推动还像小时一样有力,过去的时光就在这一来一回的荡漾中寸寸倒退,再倒退。
仿佛一刻也没有前进。
身体飞得那么高,伸手出去就可以摸到漆黑的天空和宝石般的星辰。空气卷过来飞过去,失重的错觉前所未有的清晰,精神也飞了起来,融化在空气里。连起初的晕眩也不知去向。孟缇有点恍惚,她听到被空气卷来卷去的欢歌笑声,仔细分辨可以挺清楚那是孩子们传唱的童谣“荡绿了柳姑娘的长辫辫;荡来了一个好春天”;她闭上眼睛,想到春天的阳光,想到阳光下斑驳的树影,想到洁白的梨花花瓣在片片掉落。
身后的那双手不翼而飞,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好像鸟被人忽然抽去了翅膀。晕眩感如同涨潮的潮水席卷而上,淹没过大脑。
孟缇抓紧绳子,仓皇地回过头去,然后四下打量,哪里都看不到郑宪文。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小时候经受过的无着无落的恐惧感再次袭来,精神感觉到了恐惧,可身体还沉浸在飞翔的快感里,完全大脑的不受控制,停不下来也躲不过去,冷汗瞬间湿了衣服。
刚想出声喊叫人,却被人猛然从背后搂住了肩膀,这个动作宛如休止符,秋千嘎然而止停了下来。
惊魂未定,孟缇过了一会才敢睁开眼睛。
那么熟悉的手臂和身体,她不论如何都不会认错。是郑宪文。他从后搂住她,是最亲密的抱法。
孟缇说:“郑大哥?”
她坐在秋千上板上,双脚依然悬空。心也悬空,看不到底,也找不到底线。
郑宪文的前胸贴在她的后背,脸贴在她的脸上,手指在她脖子上轻轻摩挲着,低语:“阿缇,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什么?”
“你还喜欢我吗?像以前一样喜欢我吗?”
大脑里的弦受不住这样的高音,忽然蹦断了。孟缇瞬间呆若木鸡,疑心自己听错了。
仿佛一个世纪都过去了,她才勉强挤出一句话,“郑大哥,我不懂。”
郑宪文的唇贴着她的耳朵,温暖的气息徘徊不去:“阿缇,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这次不再让你伤心了。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
这句话她想了若干年,但不论如何也没想到郑宪文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孟缇的呼吸陷于停滞,血液被人抽走还是大脑被打了一棒子,眼前所见,全是黑沉沉的茫然。
她开口时嗓子沙哑,“郑大哥——”
郑宪文绕到秋千前方,把她紧紧抓着秋千铁链的双手从链子上剥落下来,纳入到自己手心。因为紧张,她手心都是汗水,茫然无措看着他的脸,听到他肯定而明确地开口,“阿缇,我喜欢你。这些年真是对不起。我发现得太迟了。”
孟缇没有一句话,只是垂下视线,默默抽回在他掌心的手。但郑宪文却不放,仿佛一场没有休止的角力,然而手指尖却是疼的。
孟缇的力气自然不如男人,来回几次后她也放弃了,从喉咙里把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对不起啊。”
声音几乎带着哭腔,因而显得那么无奈和悲伤。郑宪文心里一凉,但还兀自镇定:“你有什么想法尽可以告诉我,有什么不好的我都可以改。”
“你没有什么不好,也不用改,”孟缇根本不敢看他,大脑进入某种飘忽的状态,自言自语的语调喃喃自语,“只是,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虽然只有一句话,郑宪文却更确认。他霍然变色,咬牙切齿,“你现在喜欢赵初年?”
掌心的手剧烈的发抖,因为呼吸太急促,肩膀也轻轻抽搐了一下,这已经是答案了。一时间血液冲上他的大脑,不假思索就吼出来,“孟缇,这不行!绝对不行!”
激烈的声音在夜晚尤其惊人,孟缇茫然地抬起头,看清楚郑宪文那张着焦急得可怕的脸,浑浊的意识再次回来。
刚刚的失态让郑宪文后悔不已,他平静了情绪,说:“是我就不行吗?我难道比不过赵初年吗?当年让你那么难过,甚至影响了高考。但那不是我设想之内的。你怎么怨我都是可以的。”
高考一直是她心底揭不开锅的事情。郑宪文拒绝她的时候,她正在念高三,距离高考只有不到一个月,被他这么一打击,最后那段时间每天精神都是散的,好像被打散了魂魄。翻来覆去就是他的事情,哪里还想得到考试。昏昏沉沉进了考场,完全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
“郑大哥,我从来没有怨你。真的,从来没有,那是我自己的事。”
她勉强笑了一下,随即跳下秋千。心里慌张,动作也是慌张的,她几乎没有站稳。
“谢谢你接我回来,我回去了。”
郑宪文扶着她站好,“孟缇,你对赵初年只是一时的茫然,是没什么结果的。”
没有任何回答,她一声不吭,垂着头,拿过书包抱住,把糖炒栗子拿在手里,背着他一步步的离开。
“为什么记不住,”孟缇不服气,“你以为我老年痴呆还是失忆了?我那时候也不小了,怎么会记不住。而且这么耻辱的事情,涉及到自尊的问题,我想忘也不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