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繁华的城镇外,总有一处默默无闻的小树林,逆来顺受地扮演着人们赋予它的每个角色。青石镇外的松坂坡也不例外,痴男怨女把它当作私订终身的后花园,文人骚客视它为离别愁绪的长亭古道,绿林大盗则当它是杀人越货的天然屏障。当然这一天,蛟龙精隼澧和史从蓝又给了它一全新的诠释——路见不爽的单挑场。
阿苏和红儇赶到松板坡的时候,史从蓝和蛟龙精正你一掌,我一剑地持胶着状态。虽然这个生得文文静静的蛟龙精攻势很猛烈,但根据阿苏和史从蓝屈指可数的那次交手来看,蛟龙精这次要吃大亏。
这个念头刚在阿苏的脑中闪过,史从蓝就朝右虚点一剑,然后迅速地出左手直取蛟龙精的腰部。蛟龙精往右边一躲,避过史从蓝的那一掌,但那原本虚晃的一剑却实实在在地刺到了面门前,避无可避。情急之下,蛟龙精右手一抖,变出把大刀来,抬手就挡,左手则结了个手印,一股水柱从左掌喷涌而出,朝史从蓝扑去。史从蓝不慌不忙,手腕一翻,剑锋偏转,将水柱一劈为二,左手趁势捞过一把水流,念了一决,掷向蛟龙精。那原本无形无状,软弱无骨的水珠,瞬间变成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刺向正要逃走的蛟龙精。蛟龙精急忙反手一划,一水盾罩在了面前,但饶是这样,还是有一把小刀刺到了右腿上。他右腿一屈,闷哼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位道友,得罪了,还请跟我回派里一趟,自会有人替你疗伤。”史从蓝上前一步说道。
“跟你回去疗伤?哼,我看我要是真跟你回去了,恐怕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了。”蛟龙精瞟了一眼旁边的树丛,冷笑道,“说好是一对一,怎么你们修仙派连这点诚意都没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蛟龙精顺手捡起地上的一个小石子儿,向旁边的树丛甩去,喝道,“出来。”
只听树丛里“哎哟”一声,严子淮捂着胳膊钻了出来,嘴里骂道:“你这妖怪下手也太重了吧,我这胳膊都出血了。”
“严师弟,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在派里的吗?”史从蓝讶异道。
“大师兄,这个故事说起来就长了,下回儿有空我再说给你听吧。”严子淮呲牙裂嘴地揉着胳膊道。
蛟龙精趁史从蓝分神,化为一道水柱刚想逃跑,一道白符飞了过来,打散了水柱。蛟龙精现出人形,摔倒在地上。“青苍派一事,牵扯太大,还请道友以大局为重,跟我回派里说清此事。我史从蓝以项上人头做保,不会让你有丝毫侵害。”史从蓝一拂衣袖,正色道。
“既然大家都是要查清这件事情,不如让我带隼澧回去,到时候再跟青苍派两厢一对质,真相不就大白于天下了吗?”一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
史从蓝面前突然窜起一道一人高的绿焰火墙,他后退一步,问道:“敢问尊驾是谁?”
火墙慢慢熄灭,一长着双妖灼灼桃花眼的男人,扶着蛟龙精隼澧站起来,说道:“在下狐界慕容十三。”
“慕容道友既有这个心,何不跟隼澧道友一起跟我回派里,到时谁是谁非,自然有分晓。”史从蓝道。
慕容十三笑了一笑:“其实这真不真相的,我倒不是很执着。我的任务就是找到隼澧,然后带他回去,至于其他的我没有兴趣也不想管。”
“那就抱歉了,职责所在,隼澧道友今天必须跟我回派里。”史从蓝挽了个剑花,手中的剑如一道银光向慕容十三刺去。
跟阿苏一起躲在一旁观战的红儇忍不住赞道:“真是人帅了,连打架都打得这么有气质。”
“这位姑娘,不要忘了你的立场。”阿苏拉了一把红儇说道,“史从蓝功夫了得,慕容十三估计没有这么容易脱身。我去拖延一下史从蓝,你跟慕容十三见机带着蛟龙精先走。”
话一说完,阿苏就从藏身的地方跳了出来,边喊着“大师兄,我来帮你”边舞着拳头向慕容十三冲去。彼时史从蓝和慕容十三对招正酣,横次里忽杀进来一个阿苏,两个人都不禁有些乱了阵脚,原先那种你来我往的对抗平衡被彻底打破。
慢慢地,史从蓝发现,自己的这个小师妹,从某些方面来说,其实还蛮有些武学天分的。你看,每当他要出剑攻击的时候,她就正正好好,不偏不移地挡在自己的剑口前。而当慕容十三递杀招过来时,明明他都已经避了过去,自己的这个小师妹却还凑上去当肉垫,慌得他不得不分出一半的心神在替阿苏挡招上。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史从蓝再神功盖世,也终究还是个人,这么一心二用地缠斗了几回,渐渐便落了下风。一个分神,慕容十三的掌便呼到了阿苏的腿上面,阿苏很夸张地叫了一声,马上瘫坐在地上。史从蓝也顾不上跟慕容十三继续纠缠,挡开了慕容十三的一记狐火,便赶到阿苏身边查看伤势。
阿苏捂着腿,噙着眼泪对他道:“大师兄,我没有事,不用管我,不要让他们跑了。”
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的严子淮,这个时候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大师兄,那个什么慕容的带着人跑了,再不追可就来不及了。”
史从蓝叹了一口气道:“算了,还是带阿苏回派里治伤要紧。她这个样子,估计是不能走路了,严师弟,你去雇辆马车来吧。”
“大师兄,雇车可是要花钱的,我身上这点零子儿只够雇个车轱辘,你身上可带银子没有?”严子淮向史从蓝一伸手道。
史从蓝在身上摸了摸,抱歉地笑道:“大概之前追隼澧的时候,把钱袋搞丢了。”
“没钱还提什么雇车啊。我看就不要穷讲究了,大师兄你背着阿苏师妹回去不就得了。”
“可是,这个,不太方便吧。”史从蓝吞吞吐吐道。
严子淮清楚史从蓝爱干净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那个院子每天要冲洗三遍,遇上逢年过节,人来人往比较多的时候,一天刷个四五次都属寻常。跟人说话也总隔着一段距离,不知道的当他客气,知道的明白他是怕别人不小心碰到他,总之不到万不得以他是不会触碰其他的人。但你好干净就自己拾掇呗,严子淮最看不上史从蓝的就是他那大少爷脾气,仗着自己出身好,早入派,功夫俊,又有师父撑腰,把他们师兄弟几个当佣人使唤,时不时地叫个过去帮他洗院子。严子淮早就想出这口恶气了,今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又怎么会放过?只听他阴阳怪气道:“大师兄,我们江湖儿女的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啊。可恨刚才那妖怪把我的胳膊弄伤了,不然我就背阿苏师妹回去了。大师兄,你不会忍心看着阿苏躺在这儿自生自灭了吧?”
然后他转向阿苏道:“你看,小师妹,不是师兄们不想帮你治伤,实在是天不从人愿啊。你这伤要是落下个后遗症什么的,害你瘸了腿找不了婆家,那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了啊。”
严子淮那点花花肠子,阿苏岂有看不出来的,她不温不火地回道:“反正表妹告诉我,家里已经替我订了亲,这找婆家的事情就不劳严师兄烦神了。”
“哎呀,我差点忘了,还要去一品楼买清酿莲子汤呢。”严子淮听到“表妹”两个字,一拍脑门急道,“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要回青石镇一趟。”
阿苏慢悠悠地说道:“其实严师兄也不用赶回去,估计这个时候,我表妹早就走了。”
严子淮马上就后悔不该来凑这个热闹,他不耐烦地催史从蓝道:“怎么样啊大师兄,考虑好了没有,小师妹这伤可耽搁不起啊。”
史从蓝似是下定了决心,背对着阿苏蹲下身子道:“严师弟,你扶阿苏师妹上来吧,我们这就回派里。”
从记事开始,史从蓝就没有跟其他人有这么亲密接触过。以前在宫里的时候,父皇总是沉着一张脸,母妃则一直缠绵病榻,对他也是淡淡的。每次他去问安,母妃除了问些饮食作息的事情外,就是一直沉默地盯着他脸看。母妃身边的宫女说,陛下很久没来秋梧宫了,娘娘这是想从四殿下身上找陛下的影子呢。他哦了一声,心里却想那母妃多半是要失望了,因为宫里见过他的人都说,他长得不像父皇,像母妃。
之后母妃病逝,他就被送出宫学艺。出宫的那天,从小看他长大的老近侍,老泪纵横地对他哭诉道:“我的四殿下啊,要不是娘娘走得早,那些人怎么敢这么欺负殿下。”老近侍感同身受,哭得伤心,他只是木着脸,无所适从。
缥缈派的日子自然比不上宫里的锦衣玉食,但他过得很开心。他有了一个新名字,一位慈祥的师父,还有一帮淘气的师弟。但他还是比较习惯一个人独处,不管是宫里还是缥缈派,生活于他就是一出皮影戏,任它那头锣喧鼓鸣,热闹滔天,坐在帘子这边看戏的永远只有他一个人。可当阿苏这样软软,暖暖地趴在自己背上,史从蓝心里涌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像那春水涨池,满满溢溢的,整个天下都好似负在自己身上。
一朝得志的严子淮在旁边甩着手说风凉话:“今天可辛苦你了啊,大师兄,这回派里的路可不近哦。我说阿苏啊,你把你家里订的那门婚事可回了算了。你看,这眼门前不就有个好人选吗,武功不坏,人也不赖,还背着你走了这么老远,你说这哪一点配不上你啊。”
阿苏冷冷地说了一句,严子淮立马不敢吭声:“我很久没有写信回去了,等回到派里,我就给表妹写封信,跟她讲讲我的这几个师兄们。”
史从蓝嘴角弯了弯,无声地一笑,这严子淮有时候也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