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作者:庄羽
内容简介:
新京派青年女作家庄羽最新力作,以当代时尚的北京腔讲述都市爱情新景观。
《此去经年》是庄羽最新写就的长篇小说,描写了都市普通人的生活、工作、爱情和友情。塑造了一个被自己的“优良品质”所累最后甚至不容于世的女子。因为责任,她是个一年工作360天疲惫不堪的劳模,但获得的升迁却是一次交易的结果。因为深情,她多年深陷在一段不清晰的“仰慕”单恋中,蹉跎了好时光。因为善良,她一次次介入亲友的情感纠葛,一次次付出关怀又一次次遭到嘲笑。这个外表光鲜、成功的单身女人的内心常常处在疲惫、困惑甚至绝望中。作者把这种荒芜的境遇归之于她不合时宜的“善良”,她的“执着”。正如小说在开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定下的一句话“其实生活就是这么回事,你要脸就过不上好日子,就算你不要脸,也要看有没有人在乎。”同时在她的周围,作者塑造了几个势力、聪明、有钱,有一套世故现实的人生哲学,处理任何事游刃有余,是个众人眼里的宠儿。而这个执意要“做自己”的妹妹竟无出路,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意外”。这是个“劣币驱逐良币”的生活故事。妹妹的困惑至死无解。
此去经年1
其实生活就是那么回事,你要脸便过不上好日子,就算你不要脸,也要看有没有人在乎。
李春天其实是最悲惨的,属于那种想不要脸都会被人一个大嘴巴抽回来搞不好再吐口唾沫的那一种。所以只能死撑着,窝在这个巴掌大的编辑部里想选题,改稿子,成天盼着社会名流互相死掐、文人们没事码架,至于基地领导又发表了什么讲话,飞机场又发现了液体炸弹这些她却不甚关心,她负责报纸的副刊,只管发写鸡毛蒜皮哼哼唧唧的文章,况且,她所在的那家报纸又不负责报道一切。
下午三点多,李春天急匆匆地从会议室出来,打开手机一看,不得了,张一男一口气打来了二十多个电话,一个没接着。
屁股刚挨着椅子坐下,正琢磨着是先回电话还是先喝口水的时候,张一男已经怒气冲冲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不等李春天开口便叫喊起来:“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跟刘青青离婚!”
李春天愣住,咽了口唾沫:“离婚?你说……你要离婚?”
她这么一问,张一男立刻变得含糊了,瘪了瘪嘴,态度还是很强硬地说:“没错,我就是要跟她离婚!谁也甭劝我,你们劝了也没有用!”说着话,张一男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打印纸扔到李春天眼
前:“这是我刚打好的离婚协议书,你帮我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待会我就去找她!”
李春天接过来,扫了一眼,又看看张一男,没作声。
正是夏天里最热的时候,编辑部窗户外面的杨树上知了就跟不要命了似的叫唤,叫得人心烦。
李春天抻过一张面巾纸擦了擦鼻子尖儿上的汗珠,又瞥了张一男一眼。
张一男双眼通红:“你什么意思啊?看啊!”
李春天为难地皱了皱眉头,“你跟刘青青根本就没结婚,怎么离?你们这叫分手知道吗?咱们国家的法律在男女分手的问题上根本没有明确的规定,你们这就是一拍两散的事儿,及其简单。”
“没结婚?我们没结婚?不能够啊……我记着,领证儿了呀……”张一男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似的嘟囔出来这两句,“戒指我都给她买过好几个了……民政局我们好几年以前就去了……哦,那次我没带户口本,没领成……”说到这,张一男像突然被谁踩到了尾巴似的跳起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嚷嚷:“对呀!没结婚,我们根本没结婚!你等着,我这就回去跟丫分手!我今天就跟她分手!叫她跟我拔份儿!兔子急了还蹬鹰呢……”
张一男前脚离开,编辑
部里的同事们“呼啦”一下就涌到了李春天的办公桌前,就像约好了似的,谁也不说话,一双一双的眼睛里全都闪烁着窥探出隐私的贼光。李春天愣了片刻,连忙向同事们解释:“这事儿跟我没关系,那是我哥……们儿……”
同事们仍不说话,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某种猜测得到证实了的满足,李春天的解释让他们更加确信刚才跑出去的那个男的跟她有着非一般的男女关系。这也没有办法,女人如果年纪大了还没结婚都是这种下场,李春天只得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是什么世道!”
是啊,这是什么世道。张一男跟刘青青同居了八年,八年啊,我们的民族已经打赢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一场卫国战争,这两个却连那点男欢女爱还没掰斥清楚,这让李春天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这二人之间的恩怨比民族仇恨还要复杂?
张一男走了还不到五分钟,刘青青也像一阵风似的踢开了编辑部的大门,拿起李春天的水杯子一通狂饮,抹了抹嘴,打了个水嗝,刘青青说:“不过了,没法过了,我跟他一天也待不到一块了……我待会就回去收拾东西!”
李春天瞪大了眼睛,说:“你要跟他离婚?”
“呸!离婚?美死他!谁跟他结过婚啊?我就算瞎
了眼也不会跟他结婚!”
看,女人在大事面前从不糊涂。
刘青青穿着很短的牛仔短裤,白色无袖的背心,说到激动的地方,鬓角掖到耳后的碎发都掉了出来。
李春天忍不住笑了出来:“哎呀,看来在男女关系方面还是女的强,永远不糊涂,理智并且富有战略眼光。”
刘青青没听明白她的话,站在桌子跟前琢磨,不像要坐一会儿,也看不出来马上要走的意思,于是李春天站起来又去给她倒了一杯水,“再喝点儿水,消消气儿,待会儿回去了不管文斗也好,武斗也罢,都能充分地保证体力。”
刘青青一听,急了,翻着白眼大叫:“李春天!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臭不要脸的你盼着我跟张一男散伙!”
她这么一叫,编辑部的同事哗啦啦又一次围了过来,这让李春天好不尴尬。
“激动,她有点激动……她跟刚才那男的是一家……”李春天向同事们解释到。任何时候都不能小看围观群众的力量,尤其是在通讯发达的现在,屁大点儿的事儿,他们足不出户就能传遍全世界。似乎自从有了网络,做人比从前更不容易了。
同事们悻悻地离开之后,李春天压低了声音问刘青青:“那你的和好条件是
什么,你跟我说,下了班我去找张一男传达……”
“没这个必要!”李春天话还没说完,就被刘青青一口回绝。
李春天有点恼火地瞪着刘青青,心里暗想,那你还不快滚,在这儿给老娘丢人现眼!
一眨眼的功夫再看刘青青,她的脸上分别流露出一副“万事好商量”的表情。她看了李春天一眼,又说:“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痛快点儿说!”
“除非他跟我结婚。”刘青青说这话一点都不脸红,仿佛她之前说的“就算瞎了眼也不会跟他结婚”的话是在放屁。
李春天用膜拜的眼神看了刘青青好一会儿之后,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请放心,你的话我一定带到。”
刘青青听了李春天的话,屁股上安了马达一般,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李春天长长地舒了口气,打开了电脑里的一篇稿子,刚看了两行,主编的电话就来了。他十分生气,认为张一男和刘青青的造访严重地影响到了编辑部的正常工作,除了正告李春天下不为例,他还语重心长地劝她交友要慎重。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李春天很后悔出门之前没有翻开皇历看上一眼。长时间以来,李春天视皇历为出行指
南,什么日子出游什么日子会友什么日子去理发都得先看过皇历再决定,然而今天发生的这些突如其来的事件,就算翻烂了皇历也找不到答案。
总是这样的吵闹,真叫人不得安生,不如去死了干净。这是李春天最初的想法,接着,她马上又觉得,还是别死了,无论刘青青或是张一男其实都是好人,只是这年头,好人跟好人在一起未必会有好结果。
李春天这么思索着,一脸的悲苦,被与她隔两个座位的姚静看在眼里,对着她嗤嗤地笑。
姚静拿起电话打李春天的分机,问她:“那两个是什么人?”
“男的差点就成了我姐夫,女的是他媳妇。”
“真的!那你姐姐眼光不错,那男的长得真不赖。”
“你这种嫁不出去,又整天做春梦的老邦菜看见帅哥永远改不了意淫的毛病。”
“得了吧,就跟你不是老邦菜似的!跟你说真的呢,他们俩要是真掰了,想着我点。”
“您放一百个心,要是真掰了,你也得排我后边。”
“不要脸!”
“要脸的全都找不着对象!”说完,李春天把电话放下,对着姚静挑了挑眉毛。
姚静白了她一眼,“流氓。”
李春天继续改稿子,她负责的情感板块每天都能收到大量的怨妇来稿,她们总是写各自的血泪史,无一不是被男人骗钱骗色,惨到不能再惨。李春天时常会想,这些闲寂无聊的女人每一个都是编瞎话的高手,各个都把自己写得完美无缺,把男人写成陈世美再生,她们也不想想,这年头儿,完美的女人除了小说和电视里,哪还有?李春天觉得像这帮女的这样的人材,没有被日本挖掘出来真是可惜,她们如果被集合起来,代表日本人到联合国去向全世界喊话否认当年发动战争的话,人们多半会感到含糊。
那个笔名叫圣洁的女人在一天之内已经给李春天发来了七八封邮件,写的都是她和同一个男人的故事,她每修改一次就给李春天发一次邮件。李春天看第一封的时候认为她同那个男人之间不过事发生了一点普通的恋爱纠纷,当看到圣洁第八次修改的稿子,她已经有了抱一捆炸药冲出去跟那个男的同归于尽的决心。可见,男人得罪了女人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李春天把稿子传给坐在她旁边的小沈看,小沈看过了之后发出由衷地慨叹:“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多情死得早啊!”
“流氓!”姚静小声地骂到。
李春天到觉得小沈的形容有点道理
,哼哼哈哈的低笑了两声。
姚静白了她一眼,“你还笑!”
李春天抬眼看了看他们,抱怨到:“我敢保证,换了任何人来做我的版都会影响寿命,就这点男欢女爱的事儿,翻过来掉过去的说,不是女的红杏出墙了就是男的变身陈世美了,我直到今天才想明白,为什么我都三十好几了还没找对象……不行,我得去跟主编谈谈,照这么下去,活到60岁我也脱不了光!”
“脱光?”姚静诧异地看着李春天。
小沈抢先解释,“‘脱光’就是‘脱离光棍队伍’!瞧你那眼睛亮的!想什么呢!”
李春天看看姚静,低头笑。
“你们俩都流氓到一块去了!李春天你还找什么对象啊,你跟沈老师不是正好?你们俩往一块凑合凑合,不是全‘脱光’了?”
李春天乜了姚静一眼,笑到:“也不知道谁流氓。”
小沈接过话,“我倒是真想跟李春天手拉手走在‘脱光’的康庄大道上,不过人家看不上我,姚静,我看还是咱俩凑合凑合得了……”话音落下,一卷报纸从姚静手里飞出来,打在小沈脸上,小沈和李春天一起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小沈一本正经地看着李春天,说:“要不咱俩换换版?你来做
心理访谈?”
“还是算了吧,我现在做情感顶多少活几年,我要做你那版,不出俩月我自己就得疯了。”
李春天永远忘不了去年因为小沈生病接替他做的那几期“心理访谈”,来电话倾诉的每一个人都有严重的心理问题,偷窥和暴力已经算做好的,她曾接到过一个男人的电话说他小时候被狗咬过,所以只要看见狗就想拿胶布把狗嘴封住,为此他到处去偷别人的狗,偷来了就开始给小狗嘴上贴封条,不吃不喝活活把它们饿死。若搞不好被人发现,追上来就是一顿暴打,就算侥幸逃脱,他只要事后回想起那些小狗的眼神,想到自己的双手粘满小狗的鲜血,他都想自杀,他说自己每天都挣扎在偷狗和自杀的边缘,痛不欲生。李春天只在电话里听到这些就浑身哆嗦,好几天吃不下饭,真不知道这些变态的人都是从哪里来的,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死了得了。
李春天这个人内心脆弱,每当遇到她所不能解决的事情就会迁怒于惹事的人,因此她时常对人说“死了得了”这句话,按照她的理解,死了以后便一了百了,大家干净,殊不知,对于那么多的人而言,活着远比死亡要痛苦。
李春天给那个叫圣洁的人写了回信,告诉她很遗憾她的稿子不能发表,但她对报纸的
喜爱和创作的热情已经把整个报社的人都感动。
做完了版,李春天一个人先离开了办公室,管他娘的张一男和刘青青,熬到半夜完成了工作,她要做的第一件事照例是回家先洗个澡睡上一觉。
走到停车场,李春天便知道,她的觉睡不成了。
刘青青把两张报纸铺在屁股底下,靠在李春天的车前抽了一地的烟头。看见李春天,她满怀希望地站起身扑过来:“怎么样?他怎么说?”
李春天看看地上的烟头皱了皱眉头,“你怎么也学会抽烟了?”
刘青青像没听见,拉住李春天的衣角,“哎呀你快说呀!张一男到底怎么说的!”
李春天支吾着:“我……我……我这就跟他说。”
刘青青虽然恼怒,却无可奈何。
李春天拨通了张一男的电话,刘青青立即竖起了耳朵听着动静。
“厄……是我,你现在在哪儿?我有点事儿想跟你说……我说,你快别闹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能好好说,我已经给刘青青打过电话了,死说活说人家才同意再给你一次机会……”刘青青面露喜色,对李春天竖起了大拇指,看她的神情,恨不得一头扎进电话里去听个究竟。
“……张一
男,真的,你不能那么冲动,刘青青那么好的人你上哪儿找去?你就听我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刘青青就站在你的旁边吧……”
“厄……没有没有……”
“得了吧,就你?一说瞎话你就结巴,瞒得了我!你跟刘青青说,我心意已绝,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逆转,你让她哪凉快哪歇着去吧!”
李春天抬眼看刘青青,她已经清楚地听见了张一男的话,脸上阴的都能挤出水来。
“我……”李春天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敷衍过去:“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得理不饶人啊,就算你受了什么委屈,那也是应该,谁让你是个男的,男的就该让着女的,做一辈子的好事……”
“我说你怎么那么爱管闲事!你有闲功夫先管好你自己吧!”张一男坚决地挂断了电话。
李春天一下愣住了,对着刘青青说:“怎么冲我来了?怎么成了我爱管闲事呢!分明是你们一个一个哭天跄地地跑到我的办公室里来的……”
这会儿,刘青青脸上的水已经结成了冰霜,不等李春天说完,她的火已经冒出来了,指着李春天的鼻子嚷嚷:“有你这么劝架的嘛!有你这么说话的嘛!本来挺好的机会都让你给搅黄了,现在你
让我怎么办?”
李春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混蛋女的!愣了几秒钟,李春天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滚,滚,滚,你们都给我滚蛋!谁有闲功夫管你们的烂事!”
大多数情况下李春天做事总是两边都不讨好,受累还得挨骂,所以她总觉得自己活得既没人格也毫无尊严可言,生活对她好像根本谈不上什么乐趣。
李春天上了车,刘青青追过来,不依不饶地拍打着车窗叫喊:“现在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
“死去吧你!”
刘青青当然不会真的去死。她长得那么漂亮,又是一个牛轰轰的外国公司的经理,追她的人多得是。最多的时候据说分别有来自韩国、日本、美国和中国台湾的中老年同时给她送花,刘青青完全有实力摆平这些列强,不但不会牺牲色相,还能花干净他们包里的美元。
李春天却总是这么倒霉,有时候她自己照镜子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长了一副倒霉相。这不,她刚刚开着车上了三环的附路就被一个交警拦了下来,开了罚单还扣了两分之后上了三环,没几分钟又不幸追上了前面一辆奥迪车的屁股。
李春天和奥迪司机同时从车上跳下来,不等她开口,
对方已经摆开了架势:“哎,我说你怎么开的车,你开这么快等着干嘛去?你怎么不把脚丫子踩到油箱里!你这号人不去开飞机真是浪费!”他说完了,扭脸去查看奥迪的屁股。
李春天只觉得耳朵边上嗡嗡响,脑袋发蒙,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哭丧着脸看着他。
后边的司机疯狂地按着喇叭,那声音里带着对李春天的仇恨,像是要把她按死。就这都不解恨,几乎每个经过她身边的汽车都不忘落下半截车窗来深情的问候李春天:“傻逼!”
奥迪车主点上一只烟看着眼前木木的李春天,“你说怎么办吧!”
“我有保险。”
“谁没保险啊?我也有。有保险你就能开这么快啊?”
凭借李春天多年的开车以及追尾经验来看,这种唧唧歪歪的人绝对不是奥迪的真正车主,多半是他借了朋友的车或者根本就是公司的被撞了之后不好交待。
“你说怎么办吧?公了还是私了?”
“奥迪”看了看手表,“我还得去机场接人,没时间跟你这耗着,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明天修完了车再找你。”
李春天心想,果然是个司机。于是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他看了一眼,黑着脸问了一句:“你
在都市报?”似乎怀疑李春天在骗他。
李春天只得又回到车里拿出证件让他看了一眼。
“这回放心了吧。”
“反正你也跑不了,我认识你们那的人。”说完,他白了李春天一眼,放心地上车走人。
此去经年2
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倒霉下去,就算是李春天,也不会永远那么倒霉。
第二天的傍晚时分,李春天像往常那样到编辑部上班,走过传达室的门口,李师傅就递给她一个硕大的纸盒子说是早上有个女的放到这,指名要送给她的。
一边朝办公室走李春天一边撕开了包装,纸盒子里装着的居然是一条橘黄色的真丝围巾,看颜色和款式便知道这是法国的高档丝巾HERMES。坐到位子上的时候,李春天心想不对啊,谁会给我送这个呢?我周围的男人们尚且不会出手如此阔绰,李师傅说的那个女人又会是谁?刘青青?不会不会,她虽然买的起HERMES送人,但刘青青一向没品,怎么会想得到送这么精美的东西?可这两天除了刘青青有求于我李春天,还会有哪个“大头”肯在我身上花这份闲钱?如此说来,必定是刘青青无疑了。
想到这儿,李春天抓起电话,她热切地想表示一些对她的感谢。然而,电话接通之后,刘青青却上来就说了一通足以让李春天抓狂的鬼话。她说:“滚,滚,滚,滚得远远得,从今以后谁也别理谁,我跟张一男断了联系跟你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从此以后我不搭理你们,你们也别来烦我,从此以后你跟张一男一起从我的生活里滚出去,滚远点
儿!就算老娘人老色衰嫁不出去都跟你们没关系……”
“不是……”李春天愣住了,“你这是跟谁呀?”
刘青青不回答,“啪”得挂了电话。
李春天开始呼叫张一男,他对爱玛仕丝巾得事儿丝毫没有兴趣,反而正告李春天不要去招惹刘青青。
都说商人重利轻离别,可是人家生意人都讲究“买卖不成还有情谊在”,换到谈恋爱的男女身上,恋爱不成就只剩下怨恨了。总有一天,这世界会因为太多无疾而终的爱情而变得怨声载道。
李春天叹了一口气,心里想,既然这样,我还是谁都不要招惹得好。接下来是千篇一律的工作内容,看各种社会稿件。昨天那个叫圣洁的人又给李春天发来了邮件,这一次,她换了一个新的邮箱,并且采用了“尼可”这个笔名,但她絮絮叨叨的记述还是逃不过李春天的眼睛,她连回信都懒得给她写了,甚至还想替那男的揍她一顿。
在报社做编辑其实是个很累的活,“女的当男的使,男的当牲口使”,一点都不夸张。不过,姚静和小沈都觉得李春天好像生来就是干这一行的,她总是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工作,但是她负责的那一版总是最好的,连错别字都极少出现。
做完了版,李
春天还是打算去看看张一男,她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和刘青青。
说起来,李春天和张一男当年差一点就成了亲戚——当年,他疯了一般地迷恋着李春天的姐姐李思扬。他们都是话剧院的青年演员,要不是李思扬后来动了出过留学的念头,张一男成为李春天的姐夫那肯定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是世事总是难料,不管多么情比金坚的恋人,在没有拿到政府颁发给他们的红本本之前都会随时解体,就算是拿到了结婚证书,也还可以换成象征婚姻毕业的离婚证。人类的感情好像从来就不受人类自己的控制,更像是上帝随心所欲开出的玩笑。
李家的老大李思扬后来嫁给了她现在的丈夫詹姆斯,张一男听闻这个消息,化悲痛为力量,一跺脚就把刘青青拉上了他的单人床。
斗转星移,这么多年一晃就过去了,老大已经当上了孩子他娘,过了几年,又当了第二个孩子的娘,而张一男还住在话剧院分给他的一居室里耍单帮。不知道为什么,李春天只要一想到张一男和刘青青好了这么多年还没有结婚这件事,就会莫明其妙的感到鼻子发酸。
李春天站在张一男的宿舍门口,思忖着她该如何劝说张一男去把刘青青找回来,如果张一男执意不肯的话,那么李春天决定今天
无论如何也要代替张一男去把刘青青找回来。八年,两个人坚持游击战,容易嘛!说散就散了,简直天理难容。
李春天敲了敲门,心里默念着她想对张一男说的话。
“张一男,你无论如何……”李春天想说“你无论如何也要把刘青青找回来”,可是,当她看到开门的正是刘青青的时候,突然之间好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愣了一会儿,李春天忽然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她的火“腾”地冲向了头顶,一脚踢开了半开的门,指着张一男还刘青青就是一顿数落:“你们俩算什么玩意儿!真够不要脸的!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啊,就又跑到一块来了,你们知道我多担心嘛……”李春天越说越感到委屈,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她指着刘青青,“你不是说跟张一男断了联系嘛?我跟你说,就你这么干,在男的跟前永远没有尊严,你跟他吵架是为什么?你不就是想让他哄哄你嘛,好,这才屁大点的功夫,你自己就绷不住劲了,那以后你还耍什么脾气啊,这点道理你都不懂,我跟你说就你这样的……”
“老二,你哪那么多废话!”
老大和老二是家里人对李思扬和李春天的称呼,张一男至今把自己当作半个李家人。
李春天一抬眼,看见
张一男系着花围裙,手里挥舞着铲子从厨房冲出来,“我们吵架我们乐意,我们锻炼肺活量,我们练习表达,我们……我们找感觉、我们体验生活,你管着嘛!”
“你们找感觉你们锻炼跟你们家找啊,你们跑我们单位去给我丢人现眼算怎么回事啊,我就知道张一男,你就是个没出息的人,你刚才电话里不还告诉我少去招惹刘青青呢吗,一转眼自己就扛不住了,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就叫给脸不要!”李春天气得直哆嗦。
正说着,对门的邻居推开门,极其不耐烦地冲这边喊:“嘿嘿嘿,我说,关上门吵吵行不行,真以为这儿没别人啦,我跟你们说话剧演员也不行,你们不歇着我们观众也得睡觉。”
李春天不再说话,黑着脸进到屋里。张一男刚炒出的菜还冒着热气,两只红酒杯子里刚刚斟满了酒,看来俩人正准备庆祝破镜重圆。李春天带着气,抄起筷子酒吃,一口红酒喝下去,嘴上的油被带到杯子里,红酒上立刻浮起了一层油花儿。
刘青青在旁边看着直皱眉头。
“看什么看!没看见过喝酒吃饭?”李春天说话像个火药桶。
“你这也太粗鲁了,红酒要抿着喝你知道不知道,你当这是饮驴呐!”
李
春天翻起白眼对着刘青青,一脸的不屑:“你还真拿自己当二鬼子啦?我告诉你这是中国,别仗着自己在外国公司上了两天班动不动就把外国那一套拉出来蒙人,要说讲究,我比你在行,海外关系,我有!美国知道嘛,去过!”
刘青青说不过李春天,只得把张一男搬出来,像个孩子似的撒娇说到:“宝贝,你看她呀,她这么说我,你也不管管。”
张一男端着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出来,“咚”地放到桌子上,对着李春天说:“老二,我刚发现,你撒起泼来怎么跟个无赖似的。”说着也拿起筷子,招呼刘青青:“吃饭,吃饭。”
李春天夹起一大块鸡蛋塞进嘴里,咬牙切齿地嚼。
“我生气!”李春天说,“有你们这样的嘛,遇上事了上我那闹去了,现在俩人说好就好了,又把我踢一边了,有你们这么当人的嘛!”
张一男给李春天夹了一块猪肉,嘿嘿地笑着说:“别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叫‘有我们这么当人的’?我们这不是刚和好嘛,还没来得及把这个喜讯告诉你,你就急匆匆地跑来了。”
“你都做上饭了还说刚和好?”
张一男一时语塞,刘青青忙着给他夹菜,一口一个“宝贝”的叫。
李春天拿筷子指着刘青青说到:“我们同事总说‘贱到深处人孤独’你最孤独!”
刘青青翻着白眼:“愿意。”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李春天也只要识趣的把嘴闭上,尽可能多的吃他们,喝他们。
刘青青去洗碗的工夫,李春天和张一男聊起了父母,他们已经在资本主义的美国住了有小半年的时间,前几天打回了电话,说打算中秋节前后返家。张一男对李家父母感情深厚,并且深得李家妈妈喜爱,当李家老大远嫁美国,张一男无限寂寥的时刻,李家母亲也深觉遗憾,“哎,可惜了,张一男这孩子还是挺不错的,早知道老大要出国,让我们老二跟他处对象就好了。”这句无心的笑话除了招来李老二的一通臭骂更坚定了李春天对张一男永远保持像兄妹那样情感的想法,其实她老妈的提议正中了她的心事。
可见,生活中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本来是向着人们希望的那样发展的事情,因为有人多了一句嘴便会背道而驰,所以,人最好还是少说话。
李春天无意中说起父母那套老房子自来水管子总是往外冒水,几天不去收拾地板就给泡了,张一男立刻来了责任心,照着李家老二肩膀拍了一巴掌,“怎么不早说!正好今天吃撑了,我跟你去修。”
李春天朝厨房门口瞥了一眼,摇头说:“算了,太晚了。再说你跟青青刚和好,还是不耽误你们宝贵的时间了。”说着话也拍了拍张一男的肩膀,“保重!我先走了。”
张一男不依,“别呀,今天想起来了就今天去,明日何其多?万事成蹉跎!”
刘青青甩着手上的水珠从厨房走出来,“干嘛去?”
张一男:“当雷锋。”
“嘁”刘青青轻蔑地撇了撇嘴,转身去开电视机。
“走啊。”张一男再次张罗。
李春天瞥了刘青青一眼,拿起了车钥匙。
刘青青急切地追过来问到:“真出去啊,去哪啊?”
“去我家。”
“我也去。”
李春天有点不耐烦,“烦死我了,你是不是一会儿看不见张一男你心里就长草啊?没出息样儿!快点,快点,别化妆啊,天黑再惊着谁!”
心情很好的刘青青居然没说什么,温顺的跟在他们身后出了门。
张一男坐进了李春天的车里,因为还要回来,刘青青开着自己的车跟在后面。
路上,张一男问起李思扬,“老大最近有信儿吗?”
李春天借着
换挡瞟了他一眼,说:“你老打听她干嘛,人家跟美国过得好好的,管好你自己吧!”
张一男于是看着马路上的路灯,半天都没说一句话,最后憋出来一句“美国有什么好的”,语气颇轻蔑。
李春天暗暗地想,如果老大过得不好,美国对她来说就是个地狱,但老大过得很好,因此美国就成了天堂。换了谁都是一样的,北京好吗?当然好了,全中国就这一个首都,别地儿有吗?
这些年以来张一男总是断断续续的坚持去探望李家父母,偶尔也会遇上李老二在家的时候,他们到一块总是会天南海北的神侃,可是,李老二从来也没想起来问问张一男这些年他过得好不好,只是凭直觉,他的心里多少还有一些抱怨。李春天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许是工作上多一点。这两年他参加演出的话剧很多,但大多都是配角,按照张一男自己的说法,他跟李思扬好的时候也是事业发展最好的几年,每出戏他都是主演,并且他的演出从春节排到年底,无限风光。
张一男相信李思扬能给他带来好运气,所以每次李思扬回来探亲,张一男都到家里去坐一会儿,之后果然连续接到几场大戏。
李春天忽然笑了一声,问他:“皮裤套毛裤,必定有缘故。你平白无故地
问起李思扬肯定有原因,你不会又想借着李思扬转转运气吧!”
张一男的眼神中带着寥落,看向车窗外,“这些年,我对她已经有了依赖,每当不如意的时候,我只要见她一面,跟她待上一会儿,衰运就过去了,老二,你说这是为什么?很奇怪吧。”
“我看八成是你的心理作用,我就没听说过这种事!新鲜!”
“老二,其实……我说一句话你别不爱听啊,你老觉着自己挺不错的,你们姐儿俩往那那么一站,差别就出来了,你真就跟李思扬没法比,老大长得就那么带人缘儿,可是你,你就是那种看一眼后悔半天的……”
“少拿我开心吧你,我跟你正相反,你知道你从她那沾那点好运气是哪来的?我跟你说搞不好全是从我这过去的,她一回来我就倒霉,昨天跟她通了个电话,晚上我就把车撞了。”
张一男大笑起来,说你们姐俩一个比一个能说,一个比一个厉害。
张一男说的没错,只不过是老大比老二厉害更比老二能说,用李春天的话形容老大就是——她简直聪明得可以去当骗子。
刘青青本来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到了李家,张一男就一头扎进厨房去修水管子,脸上便不自觉地流露出失望的表情,李春
天看着她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递给她,“跟男人在一块什么都能缺,就是不能缺耐心,你越想让男的哄着你,你就越得装的顺从点,听点话。”说完了,还挑逗似的朝刘青青眨了眨眼。
“就好像你多懂男人似的!”刘青青喝了口可乐,白了李春天一眼。
“废话,我是干什么的呀,我是情感版的编辑,闹着玩儿呢,诺大的城市,一天有多少怨妇给我来信来电你知道吗?”李春天的神情仿佛表示她从事着多么伟大的职业,语气里都透着自豪。
刘青青一笑,“你那么懂男人怎么到现在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李春天瞪着眼睛,想争辩些什么,最终只能无可奈何地瘪瘪嘴。
此去经年3
中秋节前一天,李家父母从老大那回来了。
他们每年都有一半时间在美国首都闲逛,另外一半时间住在中国的首都抱怨,抱怨美国的种种,大米煮不烂、青菜太贵、连美国人体毛浓密也成为一个理由,说他们身上味大,喷多少香水都盖不住,相比之下,北京城就没有不好的地方,公共汽车再挤,马路上人再多,他们仍觉得惬意,在这两个人看来,仿佛李思扬生活在美国吃了多大的亏,李春天在国内捡了多大的便宜!最后老二只能把他们这种抱怨当成一种对美国生活的变相怀念,又或者,是对她的变相安慰。
李家所有的亲戚都知道她们家出了个有出息的老大,其实李思扬在话剧院当演员的时候远没有老二在报社混得开,只是她后来出国读书又嫁给了美国中产詹姆斯以后,老大在所有得亲戚朋友们中间一跃成为了偶像般的人物。那之后李春天一直在想,凭什么?我到底哪点比不上老大?论长相我确实没她好看,论努力,她跟我比简直就是不劳而获。
李春天其实不知道,女人嫁得好不是靠运气,而是靠眼光。这是上天给某些女人最大得本领。就拿李思扬来说,倘若她早年嫁给了张一男,想必就不会有今日的轰动。
李家父母从美国带回了很多土特
产,多数都是送给亲戚朋友做礼物的深海鱼油之类。说起来也真是奇怪,这些东西虽然在美国销售,却好像专门为国内的人准备似的,如果你站在机场稍微留心一下就会发现,每一个从美国回来的人都拎着一堆这种东西,似乎不带这个就不能证明他到过美国。
李春天躲在房间里给美国的老大打电话报告父母平安到达,那两个美国孩子就在老大的身边呜哩哇啦不知说些什么。那两个美国小孩很喜欢中国,喜欢北京,更喜欢李春天。李春天总是按照中国小孩的标准要求他们,还给他们起了中国名字,8岁的老大爱瑞克叫长城长,6岁的老二凯文叫黄河黄。起初这两个男孩都为有了中文名字感到振奋,被李思扬一翻译,他们就开始对李春天甩脸色。特别是黄河黄,面色沉得都能拧出水来,因为他妈妈告诉他,除了家门两站地往北有个洗脚的地方跟他重名。那是老二和孩子们之间唯一的一次不愉快。
老大在电话里告诉李春天,她跟詹姆斯的化妆品店又在好几个大商场开了分店,他们实在忙不过来,问她有没有兴趣到美国给他们帮忙。李春天其实很想去,只是担心一年中父母在中国的那一半时间没人照顾。
老大对老二的担忧嗤之以鼻:“他们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人,哪儿用得着
你去照顾?就算将来身体真的不好需要有人照顾,我们可以给他们请保姆。”
李春天不同意,对老大说:“再好的保姆也是别人家的闺女。现在北京的流动人口太多,什么人都有,每回他们出门办事我总不放心。那么大年纪的人上个当受个骗到不怕,我就怕他们磕着碰着……”
老大于是转移了话题,开始批评李春天心太重。李春天却有她自己的想法:俗话说父母在不远行,她已经习惯了守着父母,况且,李家老二一直觉得一家子人里出一个有出息的在远处也足够撑门面了。
李思扬给李春天买了很多衣服,李妈妈一边一件一件的摆出来一边替她的老二念着老大的好,“要说咱们家老二就是命好,赶上这么个好姐姐,吃的穿的用的都给你带回来了,你姐说了‘给我妹妹买东西就得买最好的’,可花了她不少钱……”
李春天的脸色沉了下来。
李老妈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停住了问李春天:“怎么了老二?妈可没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跟着去的,眼看老大刷的信用卡……”
李春天不快,嘟囔到:“你就知道向着老大,她给我花钱你就心疼,您去美国的时候我给她买了好些东西怎么没见你这么心疼?她的钱是钱,我的
钱就不是钱?”
“你买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能花得了几个钱,人家老大花的都是美元,再说你开的车,你买那房,人家老大不都出了钱……”她看出李春天生气,住了口,哄李春天:“我就是说啊,老大她有钱就该给我们老二多花点。”
老二白了她一眼,带着气趟到沙发上不动弹。
李爸爸听见了娘俩的对话,从卫生间出来嗔怪了老婆几句。李妈有些不服气地抢白到:“我没说别的,那我说的都是事实啊。”
“人家姊妹俩之间的事你不能不管!”
“我没管呐,我就说这东西好,不信你问老二……老二,老二,妈没说别的吧。”
“还没说别的?我都听见了,你那意思不就是说老大有出息,老二没出息,老二买的车呀房呀都靠老大接济!你不就是这意思吗,都是一样的孩子哪有你这样当妈的,我们老二怎么了,我们老二挣钱不多也算自食其力吧!你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是谁端水喂药的伺候你?你上回住院,老二一宿一宿的守着你,眼珠儿都不带错的,连个躺的地方都没有,凳子上一座就是一宿,这些你就不想想?”
“我没说老二不好啊!”李春天她妈突然急了,“李永坤,哪有你这样的挑拨我
们母女关系,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老二不好了?你看看,这家里吃的用的,哪样不是老二买回来的。我们老二最知道心疼人……”
“你现在又说老二知道心疼人了,回来的飞机上你数落了一路老二的不是,什么吊儿郎当,猴里猴气,你这人变得可真快,都是自己闺女,你就不能一碗水端平?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李叔很生气。
李妈气得直跺脚:“李永坤——”
李春天在一边听得终于急眼了,“爸!您这是劝架呢还是拱火呢!”说话带着哭腔,眼泪说话就往下掉,一股心酸从心底蔓延到了鼻子尖儿,“刚回来你们就数落我一地的不是,我怎么了我?我也想有出息,我也想跟李思扬似的把你们接到美国,你们从小也没培养我不是,这能全赖我吗,李思扬上舞蹈班把钱都花了,我连买一盒蜡笔都得磨上俩礼拜,我没出息,能赖我自己嘛,谁让你们不往有出息里培养我来着……她给我买房子买车,她应该的,这是她欠我的。”
老二的反应明显出乎李永坤夫妇的意料,俩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才好。
李春天哭了一会,感觉妈妈的手伸到了她的后背上,慢慢拍打着她:“老二,二闺女,好闺女,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你姐也不容易,一个人在那
边无依无靠的,什么事都得靠她自己,你们都是妈心尖上的肉,妈都惦记,妈就是嘴笨,不会说。”
话是没错,可李春天知道,父母在人前提起老大的时候神情中比她多了一份荣耀。
李永坤也说:“你妈说的都是实话,你姐姐开了新店忙不过来,想让我们再多住些日子照看孩子,你妈都不管,她心里惦记你……”
“哎呀,我知道,人家刚才刚才……那不是心里有火儿,刚回来你们就老大长老大短的,我这巴巴地盼着你们脖子都伸长了,你们连问都不问一句。”
老二这种撒娇的本事只会在父母跟前,换个地方,换个人,她是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的。李思扬在家的时候却总是一副顶天立地的模样,以前父母都在外面忙工作,家里的煤气罐都是她换,水管子坏了、电灯泡憋了、洗衣服做饭都是她管,其实李家老大并不亏欠老二什么,没人会那么容易被亏欠。
可李春天总觉得心里憋了一口气,是哪来的呢?
李妈妈拿着几个纸盒子,她说,这是老大让你转交给张一男的减肥药。
李春天冷哼了一声,“他都三十四了,减成了相片也只能挂墙上,再也当不上主演。”
“啧啧,我家老二这张嘴
哟!”不知道当妈的说这话是自豪还是自卑。
李家老爸在阳台上对着那个巨大的鸟窝发呆,听见他老婆说这话的时候扭头看了看李春天,兀自笑了,无限憧憬地说到,咱们家的老二什么时候也能像老大那样,结婚,生个孩子让咱们给带……那,我可就真的知足喽。
李春天很生气,大叫:“爸,你也拿我跟老大比!”
其实李春天的意思是:不是不能比,而是没法这么比。老大学过跳舞,她学过嘛?那学过跳舞的女的身材曲线、强调举止、一颦一笑那能是一般女的比得了的?舞蹈在老二的心目当中可能算是最崇高的活动了,舞蹈是什么?是艺术,艺术是什么?艺术就是不食人间烟火,艺术是赏心悦目,艺术就是昂贵!所以李思扬长大以后才会那么与众不同。小的时候,老二也想去学跳舞,因为家里的经济不允许,最后的结果是她只能趴在窗户根儿底下看着老大跳。关于这件事,这么多年以来李春天心里一直打着个结,可是她从来没有抱怨过老大,也从来没想过抱怨父母,有时候她会怪自己,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在老大前面出生,这样一来她就成了老大,理所当然的可以先用家里的钱去学跳舞。但是大部分的时间里,李家老二很清楚,她的牢骚与跳舞无关,即使她真的去上
了舞蹈班,也未必会成为今天的老大,因为她本来就是老二,她是李春天!而老大生来就是老大,生来就是李思扬,即使命运按照李春天的意思让她成为了老二,她仍然还是李思扬,是这个世界上所有叫李思扬的人当中独一无二的那个。那么,李春天究竟在牢骚什么呢?大概是命运,一定是。
也许在李家父母的内心深处,李思扬和李春天谁是老大谁是老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大和老二都是他们的女儿,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是父母内心最柔软的温柔,是欢喜也是忧愁,是牵挂、爱和骄傲。
李爸爸凝视了李春天片刻,像看着一件闪光的珍宝一样喜悦,没有再说话,转身去整理鸟窝边缘的那些粪便。
鸟窝是李春天为一只偶然飞到李家的鸽子搭设的,那鸽子在家里没人的时候从纱窗上的一个破洞钻进阳台,细小的钢丝划破了它的腿,当李春天发现它的时候,腿上那些茸毛已经被染成了红色。李老二痛心无比,精心地照料着鸽子,并且试图通过鸽子脚环上的编号为它寻找主人,结果当然是徒劳的,最后只能将它放飞,希望它能够凭借本能找到它原本属于的那个地方。
李春天一直相信,这世界上每种生物都有本能,鸽子的本能是迷途知返,而人的本能
则是幻想。
李春天曾幻想着那鸽子没有找到它的家却依然记得这个家,幻想它能属于这里,幻想再次看到它,所以才跑到花鸟市场去买回这个巨大的鸟窝钉到阳台外面,放好粮食和水,直到现在,每天仍然会有成群的飞鸟到这里来蹭吃喝,甚至偶尔也会有鸽子呱呱呱呱的叫声传来,李春天跑出去看,它们不怕人,李家老二甚至可以伸手去触摸它们,可惜,再也不是从前的那只。
李春天怔怔地看着窗台外面空空的鸟窝,喃喃自语地说:“真后悔放飞了它,以为能回来……”
这不是李春天的错,全人类致命的错误都与“我以为……”有关。
李永坤小心地将清扫下来的鸟粪装进垃圾袋,低着头走过李老二的跟前,仿佛压根没听见她的话。李永坤退休前是一家国营企业的人事经理,习惯了缄默以及温和的态度待人接物,李妈妈王勤则一辈子张牙舞爪惯了,她以前是土产公司的经理,为人精明,多少有点势利眼儿,这大概也是职业病的一种。
李春天走到阳台,趴在那看了一会儿,李爸爸来给水槽添水,李春天错开身体站到一边,李永坤趁机教导老二:“老二,做事不能总是三分钟热度,一天、两天见不着那只鸽子,第三天你就不管了,那哪
行?就算鸽子不回来了,周围这些家雀儿都知道这有吃有喝,你总不能让人家白跑不是……”
“你们俩还鼓捣那破鸟窝呐,等我腾出空儿来,非给你们拆了不可,弄得哪哪都是鸟粪……”
李春天看着母亲的背影说到:“拆什么呀,做点好事不行!”转脸继续盯着鸟窝看了一会,然后又说,“随它去吧,人和鸽子都有鸽子的命运,也都会死,死亡是终点,命运是路程,而这些路程的前途却都是迷茫。”说完,转身又坐回了客厅,打开电视看起了动物世界。
李永坤仿佛不认识他家老二似的良久凝视着看电视的李春天,不相信这段让他听不懂的文绉绉的言语出自他家老二之口。其实他并不知道,像李春天这样的人经常会发出这些不着调的感慨,这多半是缺乏想象力的表现。
如果李老二有充分的想象力,她应该把这些感慨的时间拿来吹牛,人在空虚的时候说点瞎话是很容易让自己当真的,而李老二,连撒谎的功能都丧失了。这当然不怪她,她的生活太琐碎,可能一辈子都得在机械的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中度过,就算她有一天心血来潮,鼓足了勇气辞了这份报纸的工作,过不了多久,她还是会在别的报社做着跟现在相同的事,拿着跟现在相同的报酬,因为有一
些人,生来就是过这样的生活的,这些人生活里的内容没有什么属于自己,李老二就是这样。所以,她发自内心的羡慕李思扬,老大除了会演话剧还懂得做生意,哪怕有一天她累死在收银台前,手里都攥着美元,那不仅仅是金钱那么简单,那是她的生活。
此去经年4
自古以来,大到国家、部落之争,小到个人恩怨的结束,无非两种结果,一种是以一方的死亡作为结束,另一种就是一方的妥协。
十月的一天,李春天到楼下拿信,在一堆信用卡帐单里,夹杂着张一男和刘青青的结婚请柬。
这些年刘青青从来就没提过结婚的事儿,她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跟张一男吵架。然而张一男对两性生活的懒散态度给了他自己已经结婚的错觉,经历了上次的争吵之后,双方总算找到了战争的根源,以结婚的方式换取生活里的和平。
这世界上的事没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只有你愿意不愿意以及别人愿意不愿意的差别,归结到根儿上不外乎祖宗留下的那句老话——人活得都是一口气。刘青青为什么吵架?无非是咽不下那口气,不甘心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一个男的过下去——她没法甘心,那么多比她平凡比她愚钝的女的都已经结婚生子,那些女人有的她都有了,唯独她没有婚姻,你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李春天对张一男和刘青青的婚姻能够长久持保留态度。很多人谈恋爱以及同居的过程极其漫长,完全具备白头到老的可能性,但那一纸婚书给了他们更进一步要求对方的欲望,于是感情崩盘,婚姻关系就此瓦解。
李老二上班的时间从下午四点开始到晚上十一点左右结束,刘青青瞅准了她白天的空档,玩命的使唤李春天替她跑腿。
新房是刘青青买的精装修,为了不耽误她自己的上班时间,刘青青往死里夸奖李老二,说你的审美相当高级,就按照你家那样的风格帮我置办些窗帘和床单,还有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全都一起买回来,连汽油费我一块给你报销。
李春天很是不服:“你搞清楚,现在是张一男娶媳妇,不是我们家娶媳妇,轮得着我管你们这事?”
“张一男的家里人都在山东老家,好歹他也差一步就进了你们家的门儿,你就友情客串一下。”刘青青倒真是想得开。
李春天也有一口气咽不下,“吃亏得事怎么全找上我了?”
“有你占便宜得时候!”刘青青说着话扔了一打人民币在老二怀里,“等办完了事儿,我根张一男再好好得谢你,我请你到德国旅游,怎么样?”
老二哼哼唧唧地收起钱,“至少也得游遍欧洲。”
李春天按照刘青青的要求卖力的跑腿,置办好了新房所有的装饰,大到不粘锅,小到牙签盒,甚至连厕所的马桶垫儿都买回来再给套上。有时候李春天看着她亲自布置的这间新房
,心中充斥的那些喜悦给她错觉,好像这里就是她的婚房,她总是这样,做任何事都投入百分之百的热情,不计回报的给予她力所能及的一切,善良的就像一个没有烦恼的傻瓜。
婚礼开始前的一个礼拜,刘青青心事重重地来找李春天,她说想把新房卖了,婚期再往后推一推。
李春天诧异。
“张一男想排话剧,我们一共就这点钱,要是结婚,他就没钱排话剧了。”
“话剧?”李春天简直觉得像天方夜谭,张一男多少年没在她跟前提过这种艺术了,她几乎忘记了张一男还有工作,忘了他是个话剧演员。
李春天突然想起来,半年以前她曾向张一男说起过她家小区边上的一个女精神病的事儿。每天早上,那个女精神病穿件半透明的睡衣,挎个编织袋在马路上溜达,脚上趿拉着不知从哪捡来的高跟鞋,左脚黑色,右脚绿色,像写字楼里的高级白领那样挺着胸脯走路,只要迎面有人走过,她便不顾一切地放下矜持,扑上前去拽住路人的手不撒,“哟,刘总,您来啦?您可来了,我这等您半天了!”每当路人奋力挣脱撒腿跑路,此女必定会在背后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是一堆臭狗屎!”她从来也不多骂,就这一句,似乎骂出来气就消
了,她回到起点,重新再走,走不过五百米,准能再拉住一个,不论男女老幼,永远是那一句台词:“哟,刘总,您来啦?您可来了,我这等您半天了!”
张一男听说之后的第二天就跑到李春天家旁边去观察女精神病,他说过他要为那个女的写一部话剧……
没错,李春天想起来了,张一男曾对她说过,这部话剧他要自己当导演,自己当主演,到小剧场去演。剧本用了一个月就写完了,没人给张一男投钱,他就跟疯了似的,也不管是谁,只要看见个人冲上去就谈他的话剧以及他的理想,完全具备了当一个优秀精神病的潜质。
本来以为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张一男怎么又想起来了?
“还是《路边天使》?”李春天希望刘青青说不是。
“嗯。”她点点头,“前几天收拾东西,从床地下把那个剧本翻出来了,他认定了这个戏能轰动,到那时候把投资收回来还能挣上一大笔。”
“要是赔了呢?那时候你连结婚的钱都打了水漂儿。”
李春天的话给了刘青青当头一棒。她聂诺着:“要是赔了……要是赔了……我们可就真完了。”待了一会儿,她又说,“不过我总觉得这事能行,我觉得张一男也该混出点名堂了,
这么多年我都觉得他差的就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他自由发挥的机会,只要他完全地发挥了自己,肯定能成功。”刘青青说的很笃定。
任这么一个精明的女人,在职场中指挥千军万马,连续工作30个小时不休息,一个项目做下来给公司带来几千万利润,在面对自己所爱的男人面前也会无助,多么可怜。
李春天实在不忍心再给她压力,她自己亦没有过类似经验,但是别忘了,她是情感栏目的编辑,虽没吃过猪肉,可她见过的猪跟见过的人一样多,她知道女人在这种时候不能糊涂,一时冲动所犯下错误,一辈子没机会弥补。所以,李老二鼓足了勇气,说:“你让他自由发挥,你那点积蓄可就自由挥发了,张一男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李春天知道,对她来说张一男显然比刘青青更亲近一些,可她必须打断刘青青拿钱去打水漂的幻想。刘青青父亲已经去世多年,目前改嫁给来往一个70多岁的老干部,她的生活并不轻松。为了爱情而一掷千金的女人固然高尚,殊不知钱对女人来说尤其宝贵,虽然李春天并不赞成女人以结婚的名义狠敲男人一笔竹杠,但身边总有留些存款防身。
见刘青青犹豫的表情,李春天继续说:“我在报纸做了这么多年,全跟
怨妇打交道。这么多年你知道我得出什么结论?女人不是因为漂亮而可爱,女人可爱是因为她聪明,还有比聪明更可爱的,就是自食其力。你现在的积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家庭。”
刘青青说,“我怎么听着那么葚得慌。”
“你自己去想吧。”
刘青青终于想明白了,攥紧了她得钱袋。
他们的婚礼如期举行。看的出来,那场话剧比婚礼更能另张一男激动,但他依然高兴,毕竟,婚礼是人生最重的一场大戏,它有希望成为开启一个新生命的序幕。
李春天作为为数不多的几名男方亲友被赋予了陪好女方宾客的使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嫁个女儿变得如此荣耀?刘青青家的亲戚们各个趾高气扬,神情很是唬人,李春天开始后悔当年没有怂恿老大将婚礼地点选在北京。
婚车开到酒店门口,李春天忙着带领女方的亲戚前去观摩,向新人抛鲜花、喷彩带,忙得团团转。之后是安排来宾跟新人合影留念,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拍的,从穿开档裤的时候就被亲戚朋友看着一点点长大,平日里见到也未见得会怎样,偏偏等到人家结婚得这一天一定要走一道这样的程序,只不过想在陌生人前露个脸罢了,谁会关心他们
明天是不是会离婚?李春天会,她希望他们白头到老。
终于熬到可以坐下吃点东西了,李春天从门口往座位上走的时候有人从身后拍了她肩膀一下。
转身,那人看着眼熟:高个儿,穿着西装,小小的眼睛里不说话都带着笑,像点点星光。
“哎,你也在这啊?”他说。
“是啊。”李春天答应,心里却想:这人是谁?话剧院的?怎么以前从没见过?怎么会这么眼熟?刘青青的亲戚?跟她长得不像,可能是同事……
他好像看出来了,问到:“想不起来了?咱们见过。”
“是啊,肯定见过……在哪来着?”
他一笑,“我那车……”
李春天想起来了,她在三环路上撞了他的车屁股。
“你后来怎么没给我打电话?我还等着你给我打电话报保险。”
“我第二天就出差了,昨天刚回来,哎,你哪头的?”
“我……算是男方的吧,其实跟刘青青也熟,这不是……男方人来的少,充充场面,你呢?”
“我是刘青青的三哥,梁冰。”
“表的?”
“不是,我父亲不是跟青青的母亲重组了嘛,我们
姐弟四个青青现在是我们家小五……哎,那什么,你坐哪桌?咱边吃边聊。”
跟李春天坐一桌得都是刘青青姥姥家的舅母和嫂子,见了梁冰都很客气。李春天向亲戚们一一敬酒表示祝贺,透着生硬,实在没有办法,在这些繁缛的过场面前,李春天永远不能像李思扬那样轻松。
坐下之后梁冰问她:“哎,你怎么叫李春天?春天生的?”
“是,立春那天。”李春天点点头,忽然笑了,“你这名字也够有意思的,凉冰,反过来就是冰凉,可怕。”
“名字是爹妈起的,改不了。哎,对了,那天没吓着你吧,我那天等着去机场。”
李春天笑笑,不说话。
梁冰接着说,“哎,不过你开车可真够愣的。”
梁冰说话特别有意思,不管说什么前边都先加个“哎”,偶尔还加个“内(那)什么”。
“还不是因为因为他们俩。”李春天看了看穿着礼服的张一男夫妇。
说这话,刘青青盒张一男已经过来敬酒了,他们和一桌子的亲戚得知李春天在路上撞过梁冰的车,非要让她多喝了三杯给梁冰致歉。一边喝了酒,李春天暗暗地想,可见梁冰在这个家庭里是个重要人物,否则这些人不会如
此赤裸裸的讨好他。势利眼可是人人都无法摆脱的一条绳索?
婚礼进行了三个多小时,快结束的时候,李春天觉得酒劲儿上来了,她已经快扛不住了,想吐。于是拍了拍边上的梁冰说:“我得先走了。”
“哎,你怎么走?”
“开车。”
“你这晕晕乎乎的怎么开?你等我一会儿,我送你得了。”
“哪好意思劳动你,我还是打车走方便。”
“我车在修理厂呢,我开你的车把你送到地方我再打车回公司。”
李春天想了想,“也行,我实在没有精神给他们善后了,你要觉得你早离开行,咱们就一块走。”
“你放心,我们家就是人多,有得是劳动力。”
梁冰开着李春天的车出了停车场不久李春天就睡过去了,迷迷糊糊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她睡了两个多小时。揉了揉眼睛坐直身子向四周看看,李春天居然发现她的车就停在距离酒店不远的大桥边的另一个停车场里。梁冰在驾驶坐上睡得正酣畅。
“嘿我这暴脾气!两个多钟头过去了,这车等于没动地方!”李春天有点生气,推醒了梁冰,“可真有你得,不说送我回去嘛,怎么自己趟这先睡上了!”
“你还说呢,一上车你就睡过去了,我想送你也得知道你们家住哪才行。”
“不会问刘青青?”
“我拿什么问?他们今天还能带着电话?”
说得也是。李春天撇了撇嘴一想,还是我送他吧。
开着车送梁冰到了公司楼下,李春天连衣服也没顾得上换就赶到报社上班去了。
晚上,李春天接到老大从美国打来的电话,询问婚礼的情况。李春天说挺好的,去的人不少,张一男总算踏实下来了。
李家老大惦记着张一男这在李家不是秘密,张一男救过老大的命,他们俩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好上的。
有一回他们话剧院到成都去演出《霸王别姬》,当地安排了他们去游览都江堰,深夜在返回的路上车翻了,坐在副驾驶坐上的李思扬从车里甩了出去,路边固定电线杆的粗铁丝扎进了她的大腿,叫不到救护车,连过路的车也碰不到,张一男背着老大一口气跑了三十多里地,天快亮的时候敲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送进医院的时候,老大的血都快流干了,血库里没有A型血了,为了救老大的命,张一男几乎抽干了自己的血,一度晕厥……
回了北京,李思扬痊愈以后,她们全家提着东西去宿舍感
谢张一男,客套话还没说完,张一男就激动地抱着李家妈妈哭了,他觉得李思扬全家对他太好了,而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老大跟他好了以后张一男说了实话,他说那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