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是小说,三年前汉南亲身经历
(2) 这是个摩托疯子在极端情况下的极端生理心理幻象幻觉,不涉灵异,但相当接近了,不希望在你阅后有任何不适。
引子:八十年代中,汉南混迹于广州黄埔,朋友多,脸皮厚,胆子不大又不小。
黄埔是什么地方?当年蒋先生,恩来同志精诚合作的革命武力的摇篮,北伐自此始,平定天下江山一统。沿着江面往南再几十公里,就是林则徐销鸦片的虎门,文天祥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伶仃洋,而后是香港,澳门 ------- 用广东人的话说,黄埔实乃风水宝地也。
广州
那时,汉南与全世界人民一样,对摩托车这玩意儿敬而远之,认为它代表的就是粗野,狂放,危险,多多少少有些犯罪倾向,反正不是正派人的 TEA 。
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光,在黄埔混了两混,荷包开始鼓起来了,周围好些朋友都有了摩托,整天在广州街头招摇过市,威风八面,“沟女焦积”(粤语:泡妞耍酷),汉南那时觉悟甚高,对爱情纯洁得透傻气,鄙视这些没腔调没格调的下三滥做派,无论他们怎么捣鼓,就是对摩托毫无兴致。
后来,女友(即现在家中的女皇)大学毕业,分配到了广州邻近的另一座城市,转车转船太麻烦,逼上梁山,买下了平生第一台摩托,本田 100cc 的,我现在连它的型号都忘了。
那时年青阿,热恋中的年青!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每到周末我就飞车而去与她相聚,当时广州没有几条高速,大街小巷,郊区公路都是尘土飞扬,坑坑洼洼,开摩托还远远谈不上什么乐趣,就是图个交通方便,不用排队,不用挤车,经济实惠。
既然摊上了摩托这么粗野的事体,不妨把它整得文雅一些:
南,混迹于黄埔三教九流之鱼龙深潭,凡二年,积数金,购东瀛妖器电驴一匹,详观该东瀛驴似有前后风火轮两枚,大小蜡烛燃于前角,烛照深远,每发力,怪声震野,烟雾袅绕,南遂伏此神器呼朋唤友招摇街市,载艳妇于后放浪形骸,时士人皆侧目也。
民国七十八年,南远遁蛮夷不知所终。
澳洲
初来澳洲,读书打工,积攒了小半年,购入一台二手的铃木单缸 125 ,还是为了住地 -- 学校 -- 打工交通方便。
由于有在广州的底子,我在澳洲开摩托几乎没有任何障碍,这里的街道比较宽敞,交通秩序井然,设施完善,而且一般在路上,澳洲人民都是比较让着“野蛮”的摩托。
唯独一点,当时在学校,同学老师不止一次地提醒,规劝,警告过我,开摩托一定要有全套的防护装备。而我还是整个一中国土包子,完全照广州的一套来,除了按澳洲法规佩带头盔外,我最多就是戴上手套。我扛不住众人的温言相劝和严肃态度,有一天还真的走进了摩托专卖店去看看所谓防护装备是什么玩意儿。一看吓我一跳,一件防护衣几乎相当于俺当时三个月的房租,我又不泡妞,整哪干嘛呀。我连防护服里面到底是什么都没看,就怏怏走出门外。此后整整三年,我就是穿着普通的皮衣,牛仔裤,皮鞋游走于澳洲的城市乡村,大街小巷,整个一无知无畏的二杆子。
风霜雨雪,烈日暴晒,飞砂走石,缺水饥寒。。。我根本嗤之以鼻,就这还好意思提?说来不怕各位笑话,汉南从小在军队环境长大,曾经在相当长的时期里,处处以当年红军长征为指标,如果那事情比不上长征雪山草地的凄苦和艰难,就甭废话。我曾在国内看到过一幅广告:男人,对自己狠一点!靠,这是哪个才子想出来的经典名句?知音阿!
一年后转校,认识了系里来自日本和歌山的渊田横川君,跟我同龄居然是个资深摩托玩家,日本的四国九州全跑遍了。在他建议下换了本田风冷 CBX250 ;再一年,经济又宽裕些,又在渊田的捣鼓下换川崎水冷双缸 GPX250 (这是当年 250 摩托级别里做得登峰造极的车型了)。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渊田对我最大的帮助并不是帮着买了什么便宜的车,也不是性能特别了不得,而是坚决反对我上大排量,渊田以特有的谨慎和耐心再三规劝我必须循次渐进,必须从小排量开到大排量,这在今天很好理解,可是当年两个身在异国的年轻人,满脑子发烧满世界乱跑的摩托疯子,能有这份责任,清醒和坚持,非常难能可贵。他自己开 1100cc 排量的,但我从来没见过他因此就不遵守交通规则或倚仗马力大就飚车狂奔。渊田是个技术派,讲数据重性能,喜欢中国三国故事,可是这小子怎么也搞不明白我干吗非要把摩托和长征弄在一起?我也不明白他大热天的罩一身防护服闷一身臭汗所为何来?
在广州时游兴重,工作几年间,我和太太几乎跑遍了广东的山山水水。
江山易改。
在太太没来之前,我自己骑摩托去过悉尼北部的纽卡索,喝凉水,啃面包遍游过西边的蓝山山脉。骑铃木单缸 125 爬山?一点没夸张,当年就那么干的。
当时渊田跟一南澳的日本女孩菱子热恋得天昏地暗,几乎天天通长途,一到周末就飞车来去,单程一千多公里,比我当年在广州要“辛苦”多了:)
“汉南君,我可能要周一早上才回来,拜托帮我 # · # ¥ % ( * )——。”
“行行,你小子悠着点,周一的课在下午呢。”
“汉南君,我今晚就走,拜托 * —… *% ¥ #%% ¥ % ¥”
“你小子连晚饭都不吃?”“不了,我半路上吃”
爱情,思念,燃烧在任何国家的年轻人身上都一样吧。
太太来了之后,我们骑 250 摩托来回过悉尼,墨尔本(单程近一千公里),去过雪山,还有澳洲的最高山脉考斯约斯可山峰。我独自一人还曾由南向北开去过澳洲最北端的凯恩斯,可惜在距离仅几百公里的地方遇到强台风,大水封住了前后所有的道路,在昆士兰一个小镇上被隔绝了整整五天无法前行,喝白水啃面包,时间金钱都要耗光了,才怏怏再赶两千公里回家。
渐渐的,逆风飞扬在澳洲地广人稀的原野,延绵美丽的海岸,蜿蜒曲折的丘陵,成为一种印记溶入了记忆,溶入了岁月也溶入了青春的血液。那年月,经济局促,颠沛动荡,我们很穷也很年轻,很潇洒也很狂放。敢于蔑视任何困难,敢于花光最后的铜板为了一次远行,为了一个地图上还没有打勾的地点,为了一条看起来很美却还没有涉足过的河流。那年月,没有最远,只有更远;没有不敢,只有不知。
那年月,受台湾女作家三毛的撒哈拉沙漠影响至深,那些天涯飘泊,海角孤独,风尘绝迹,异国陌旅,仿佛不趁着年轻去跟着她走一趟,就没机会了 -------- 三毛的经典名曲《橄榄树》里: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的歌声,其实是一直和着摩托的轰鸣在耳际回响。
那年月,在一些偏僻陌生地方问路,最喜欢听到的一句话就是:这里从来没有中国人骑摩托来过!你是第一个!(渊田也有此好,日本人中国人,我们暗中较着劲呢:)我有本翻得皱皱巴巴的澳洲地图,刚开始,还兴致勃勃地在一些地点标上记号:中国摩托第一人,后来这些点多了,反而没有了兴致。如果没记错,应该是 17 个点。
一定要问跟流氓一样开摩托到底有什么乐趣?可以这么回答:
在几个手指头之间,在瞬息之间,掌握着近 100 匹马力以上的能量,承载着自己和自己最在乎的亲人,呼啸山林,飞掠原野,巡航海岸,惊险刺激 ------- 这种刺激,并不仅仅是逆风飞扬的畅快,还有对生命安全的高度警惕,预防,对自己内心的放纵快感,激情酣畅作最果断的斗争,管束,压制和控制 ------- 甚至,在某些情况下毫不犹豫的放弃,分秒必争的放弃,放弃诱惑,放弃快感。
就是这种斗争!在弹指之间控制巨大的能量和对自己的约束和压制的反复不停息的斗争,产生了摩托迷人的诱惑力和的极大挑战性,赤裸裸的,最直接的挑战生物本能和思维判断。
逆风飞扬,生死一线。
扯远一句,那时的汽油真便宜,我每周大约只花三块钱就足够了在城里所有的交通。记得有一年圣诞节跟太太远游,在某边远小城被敲竹杠,一升汽油 79c ,我们当时还直说没天理阿,要是以后汽油超过了一块钱一升,我们就没法活了。
现在您瞧瞧这 2011 的汽油价,靠。
后来车技过人,谨慎沉稳的渊田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悲剧,黯然离开澳洲。
我们一直对渊田有一种内疚怀惜,当时我和太太分隔了半个地球,整整两年,他看着我们因打不起国际长途,每周一次书信往来,直到最后我去机场迎接女皇的全过程。也许我们的实例让他觉得距离隔不断情与爱,他以为他和菱子仅相隔一千多公里,天天能打电话,他还能三天两头去相聚,可是 。。。
临别前,我跟他出去喝酒,渊田很有感触地说,他想清楚了,如果他和菱子分离得像我们这样远达半个地球,别说两年,半年都不好说。
“汉南君,你一定在信里面放入了迷魂药,让你太太如此为你着迷。。。”
我没有,我只能说,我们比你们艰难多了,我们最穷的时候互相让着分吃过一个红薯;在悉尼曾经我们节省得共用一条浴巾,大冬天我们可着劲地找借口忽悠对方先去洗澡,这样先去洗的可以用干浴巾擦身子,后去洗的就要用湿的擦,会很冷。。。
你知道吗,我们过春节,为了打通一个电话,她在邮电局整整站了六个小时!
渊田心服口服,认定菱子绝对做不到!
再后来,我们毕业,工作,生孩子,买房子,接父母 。。。。。。与此同时,汉南热衷的摄影,音响,钓鱼,摩托 。。。一一为此让道。忙不完的公事私事,接不完的亲朋好友,平淡琐碎的生活渐渐的让一个住家男人忘却了那些曾经的激情,冲动,放肆和内心张扬。
摩托在我去新加坡之前就换成了轿车。
一转眼,我已告别摩托十几年。
一转眼,孩子已经不跟我玩了,我已经 out 了。
几年前的一天早上,我像往常每一个平凡的日子,开车如常去上班。停好车,刚走出来,眼前一亮我就愣住了 ------ 在几个车位之外,停着一辆崭新的哈雷摩托,静静地,幽蓝色的金属车身泛溢着光芒,像是磁石般把我吸住了。我围着它转了好几圈,双脚怎么也迈不开去,内心里有一种东西被瞬间点燃,那遗忘已久的歌,那窒息已久的烈焰,顿时昏天黑地燃烧了整个胸腔。
当天回家,跟女皇说俺要买摩托。
太太一愣,坏笑,摸摸我额头,摩托?你。。。受什么刺激了?
俺是受刺激了。
都小老头了,还泡妞?
哈,对了,我就想泡我自己,再不泡,我都发霉了。
事出仓促,家里根本没有这笔预算,太太勉强拿出一万作“泡妞”盘资,也只够买台二手的,等以后手头宽裕了再作计较。话虽这么说,购得车来,整整一套牌照保险,整整一套装备行头,门前草地土太软没法支立摩托,学习南泥湾精神,自己挖泥巴,搭钢筋,筑水泥,建成了“泡妞”专用码头,光这码头就折腾了好几周,顺带的学成了资深泥水匠,以后女皇有任何建设工程,绝对的任劳任怨;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泡人家的气短,何况汉南又吃又拿又泡。
当年在广州购车时就是为了交通,根本没概念,只要是部摩托有俩轮子就成。
在澳洲初期的三辆摩托,有着哪个时期最主要的特质:便宜。虽然一台比一台更好,但最根本的出发点还是因为便宜。在渊田的捣鼓下尽管参照了某些性能,但还远远跟风格档次无关。
摩托江湖玩家有四大流派:
开日本车的逢人就说话 (普罗大众实用派)
开宝马的只跟开宝马的说话(技术派,专注机件性能,讲求精密精致,完美)
开意大利车的只跟自己说话(艺术家类,讲求外观悦目美感,忽略所有技术参数)
开哈雷的只跟上帝说话(飞车党,他们很辛苦,祈祷忏悔比较多)
汉南理工出身,搞了那么多年的工程,一向就是讲技术求完美。这回非宝马不泡。
我购入的是一台二手的宝马 K75S 运动型。 750 毫升排量,直卧式三缸水冷,五速轴联动直接驱动(无链条),前后碟刹,车身自重 230 公斤,油量二十升,加满一次可开行 350 公里。状态良好,性能优异。什么都满意,就是欠缺 ABS ( 防刹车锁死装置)。
K75S 开了一二年后,攒了几个子儿,心思思又想整花活,看上了当时宝马相当完善的第二代 K1200S :
1200 毫升排量,直立四缸水冷,六速液压辅助换档,全新的前后轮避震设计, 170 匹马力,前后轮联动 ABS ,九段自设载重承压,自动感应灯光,三档电热手柄。。。还有一系列眼花缭乱的电子显示和调节设备。
跟女皇申请经费,天花乱坠把那新出品的 K1200S 前后轮联动 ABS 说成了天上仅有地下几乎没有,安全性能登峰造极举世无双,买了它保管这辈子您所有的泥水活都有着落了,别说小小码头,就是万里长城咱也敢砌它几个烽火台玩玩。
女皇恩准,自古烽火台上都是美人在笑。
立马卖了 K75S, 然后满世界找梦中情人。果然,在遥远的南澳阿德雷德,一辆 K1200S 进入法眼。该车乃宝马车行示范车,因为南澳人口稀少根本就没人买,一年半的车龄只开了几千公里,全套配置连带前后双水密行李箱包,车身机件状态几乎就是全新的,价格约是新车全套配置价的四分之三。这么好的买卖哪儿找阿?不就是一千多公里开回来吗。
拿起电话给在日本的渊田通报(这小子回去后就遇一女魔头,不仅把他的摩托武功全给废了,还结婚生子,现在是横滨港某株式会社仓配部长)。唉,汉南人老了,居然忘记,渊田当年的女朋友就是在南澳玩完的。刚开始聊着新宝马还挺来劲,我一提南澳阿德雷德,电话那头就一阵沉默,这一沉默我才想起来了。
汗!巨汗!!深汗!!!
“汉南君,若见到菱子请代我问候。拜托了”
五轮真弓的好多歌曲都是这种长久的别离后回首前尘的记忆和感伤。
我喏喏,随手在他电话号码旁加注:再勿提南澳!
南澳
动身之前做功课,查地图。
从阿德雷德开回悉尼,约一千七百公里,计划是当天一大早飞过去,试车,办好交接大约到中午,按地图上计量,当天下午应该越过南澳州界进入维省,开行约七百公里后再进入纽省,并在旁晚左右到达一个中部的小城 Hay (这个小城,当年我曾听渊田多次提到)。休歇一晚,第二天再开一千公里回家。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状况。
记得当年渊田无数次往返经过这里,从来没问题。我还是小心点,在狗狗上找出 Hay 的所有 Motel ,随手拿起电话拨打了两个,一问,都很空闲,什么房型都有,也不是旺季。转念想,一个荒凉的中部小城还怕找不到地方住?何必这么急匆匆预订呢,再说了,如果在试车交接过程中耽误了还很可能改变行程。于是,我在问明了他们的确有很多空余房间之后,我并没有预订任何住处!
为了这个荒唐透顶的疏忽和错误,我在两天之后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做出这个错误决定的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贪心!急性子,迫不及待。
我以为新车到手之后,要趁着长途尽快地实验,尝试各种路况,在 Hay 之前有两条路返回悉尼,一条是一马平川的往东,另一条偏北是山区。我想要留有余地,要是开得顺手就从山区开回来,实地检验和掌握新车的山地特性和技巧。这样,要不要在 Hay 过夜都还两说呢,我可不想开到半途再临时通知别人俺今晚不去了。
好多时候人都想两全其美,结果是一样都美不了。
茶轩有位美国民工老兄,说他每到一地只有两件事:饭馆和博物馆。汉南亦好此道!美国民工俺知音也。我当时还顺道狗狗了 Hay 城里面有什么好吃的,有家餐馆牛排据说好吃(周围都是牧场),记在心里了。
周六一大早,照着完美的计划,飞南澳阿德莱德,一座非常古老,安静的小城。
验车,办交接。很满意,很顺利。
中午时分,我已经骑着新车开始穿越阿德莱德市区,二十年前我们来过,还在这里买过一块意大利 Pizza ,两个人分着吃。那时候,吃这个对我们而言就已经很奢侈了。往事历历,今天俺开着新宝马,俺胡 ------ 汉南又回来了。
这里还要隆重介绍一下俺的一身行头,这在以后数小时里至关重要。
以前开摩托从来不知何谓防护服,但自买第一部宝马开始,我就同时置办了一身上下的行头,包括摩托靴子,衣裤。在衣裤内里,后背,臂弯,肩膀,前胸都有特别的防护强塑料夹层。衣裤不仅防风防水,还透气,是采用美军野战服装的材料 Gore-Tex 。就这套家伙,都足够买台中档单反了。在过去两年多,在悉尼城里多次遇风遇雨,这套家什大显神通,回想起过去那个来自中国的二杆子,经常在半路上被淋成落汤鸡,还以神马红军长征精神自期,真是嗟嘘不已 。
风声在耳际飞扬,新宝马的优异性能很快就超越了我的预计。加速快,避震好,过弯灵活,刹车稳。几乎每一个中途地点都相当精确地依时到达。下午两点左右,我已越过维多利亚州的边界,还在途中一些个小城略作停留。一切都显得很顺利,那计划真是完美得天衣无缝。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遇过两场小雨,油门一加就冲过去了,雨点打在身上跟玩似的风一吹就无影无踪。在一段平整无人的高速路段,我还试了试最高速度开到了将近 100 翻倍,这是我开摩托有史以来达到过的极限。
傍晚了,落日在背后,前面有一片巨大巨深的乌云。我开始注意到迎面开来的许多车子都在对我示意,有闪灯的,鸣笛的,挥手的,大声吆喝的。。。
这在以前也偶尔遇到过,澳洲人民特纯朴,途人好心提醒前方有雨有险情,或者有警察在猫着:)只是这次几乎所有的车都这样!看着那块深不见底的乌云,我明白这是在告诉我前方有大雨。咱不怕,咱有一流的防护,美军野战部队的真家伙。
人哪,好多的错误就在于无知和自负,还有对某些装备的迷信。法国人迷信马奇诺,日本人迷信零式飞机,希特勒迷信德国的装甲雄师。。。。读过这些历史的汉南正在一步步重蹈复撤。
在距离 Hay 约一百公里的地方,有个灯火通明的大型加油站。
我开进去,加满了油。交钱的时候,看见连带有个小型餐厅,牌子上写的是今日例汤小牛肉汤,还特别注明牛肉来自附近的农场。我心想俺还要去 Hay 吃牛肉大餐呢,但顶不住当时牛肉汤的阵阵美味,就来了一碗,真是浓香鲜美。
在这个路边油站,我加满了油,喝了一碗热汤。这两件事,在以后数小时里救了我的命!
我的汤还没喝完,老板娘风风火火跑出来问我去什么方向?并告诉我刚刚在电台里听到警报在 Hay 一带,正下着巨量的暴雨!!!
我下午穿越过两场阵雨,所以心里有底。我说没关系,我这身不怕雨,再说不就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吗,我还没说我的牛排大餐呢。
在我走向我的摩托车时,有辆来自前方的小货车刚刚进来。一个工人阶级模样的下来,看见我摩托车的方向,便急匆匆对我做手势,他大概发音有问题,我确实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但从手势上看,还是大暴雨。
我谢过了,绝尘而去。
天作孽尤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老天爷已经前前后后给了我许多的警告和机会,我其实只要稍微思量一下都还有补救的余地。但是在最后的机会面前,我还是顺着那个愚蠢的思路和迷信走了下去。
开出不太久,我已感觉明显的不对劲了。有些路段上七零八落地散布着被风折断的树枝,有大有小,看得出是刚刚经过的,车速因此降下来了。
再开一会,暴雨就预期而至了。周围立即漆黑一片,除了远光灯的光束。
( 留意新闻的朋友可能有印象,今年( 2011 )初澳洲的昆士兰有次大水灾,几乎把首府布里斯本淹没了一半,几百万人口的城市紧急动员大撤离。起因也是在昆士兰内陆的平原上,突如其来地降了一场大暴雨,大约在 30 分钟内,在方圆几百公里的范围降下的暴雨量等于几千万个游泳池。地面上汇成的洪流在瞬间就淹没小城镇的街道和民居,好多人是坐在自己家中被洪水冲走的,从电视画面上看,其实就是一次陆地上的海啸。这就是澳洲广袤的内陆气候难测玄险之处。)
雨实在太大,开了这么久的摩托还从来没遇过这样的。铺天盖地,就像是头顶上有个游泳池倒扣过来,我已经没有任何词藻可以去形容。
我在暴雨里仅开了几分钟,就感到脖子和袖口变得湿漉冰凉,雨水迎着风渐渐渗透进来,我紧急停车,从后备箱里摸出一条维修用的擦手的毛巾,急乱之中哪里还顾得上它干净不干净,那条毛巾围在脖子上很快又全湿透,冰凉的感觉蔓延到了胸部,双手臂,背部。去他妈的 Gore-Tex ,去他奶奶的美军野战服,让他们到这样的雨里来试试。
两个选择:继续开,全身会很快湿透,不可阻挡。
要么原地停下,在荒郊野岭的漆黑之中站立,也许可保下身不湿。
我想到了几十公里外的小城灯火,我的牛排大餐,咬咬牙,还是继续。因为不可想象上身全部湿透了站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要是这雨下一整晚呢?寒意和恐惧已经开始蔓延了。
这是条双线的省际公路,平时我们开车在高速上与对面的的大货车或集装箱车交错,都会感到一股强大的震动和推力推向对方。
在交集着密集的雨水中,这种混着风,雨水的合力推力会加倍,何况加在一辆小小的摩托车上。但是每在这个时候尤其不能减速,反而要加速冲过去,以高速的动能抵消横向的推力作用。每次我远远看到一辆对面来车,在相距几百米时就要加速,距离越近对方的灯光就越厉害,越晃眼,十足像一只只扑过来的怪兽。
宝马的优异性能在这个时候真正表现出来了:
加速性:带我一次次冲过了迎面而来的巨型货车夹带的冲击气浪。
三档电加热手柄:在我全身都湿透的情况下,还能感受到两股暖流从双手到身上。
避震性:我一路不知遇到了多少石块,树枝,但引发的弹跳相对弱小,也就是相应地保持了车身的稳定。
还有,还有,我加满的整整一箱油。还有我喝下的那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这一切支撑着我开进了我完美计划里那座梦中的小城 ------ Hay 。
当我满心欢喜来到了灯火通明的 Hay 的主街,一股不祥之兆油然而生。我看到大街上满满当当地停着各种各样的车辆,在倾盆暴雨中许多车里都开着灯,街上的几家餐馆内外满是人群。我连着开入几家 Motel ,都被告知刚刚客满!没有了单人房双人房,有家庭房吗?有豪华套间吗?没有!全满!
这场该死的大暴雨,阻断了方圆近百公里四面八方周末出游的,赶路的人们,一齐涌到这个小城里,找吃的,找安顿;而我,却在两天之前还妄想要试验山路性能而没有预定任何住处,还有个无比美妙天衣无缝的好计划!
我很快清醒了,别指望在这里 ------ 连吃的带住的都别指望!必须马上撤了,趁着我还可以。
我在暴雨之中找到一处看起来像学校之类的建筑物下,勉强能避雨。
从水密行李箱包中抖抖索索掏出手机,拨通了家里,我听到了电视机的声响,闻到了家的气息。
如果你看过电影《南征北战》,一定记得国军的李军长在一个破庙里对着步话机请求张军长:看在党国的份上,赶快伸出手来,拉兄弟一把!汉南当时就到了那步田地。
周末,两个小子正在家里看什么好片子。太太听完我电话风急火燎地打断他们,告知爸爸此刻正站在雨里,饿着肚子,今晚连住哪里都不知道。
我当时还有一丝侥幸,认为城里是没指望了,但郊外也许还有可能 。。。
在电话里,我让他们立即打去 Hay 所有能住的地方询问。他们立即上网狗狗了 Hay 的所有 Motel ,试了所有的地方,包括露营的 Caravan 。等了好一会,电话来了,真的全满!
那么,由此往东,方圆五十公里内再找 ---- 我还是有幻想,以为出了城就可以。
又是十几分钟,家里电话再来,全满!
那么,延伸到一百公里范围,任何方向任何地方都可以。
这次隔的时间更长,电话再来,还是全满!
他奶奶的,这片该死的乌云到底有多大啊!
我当时全身湿透,饥寒交迫,风吹过,人打颤,我估计我还可以撑四到五个小时。
我对着电话用李军长的口气就说了几个字:由此往东无论多远,任何地方!我就在这里等着,我只能在这里等着,一出郊外,说不定连手机信号都没了。
这一次的等待特别漫长,我稀里糊涂,自作聪明照着完美计划真的走到了这步田地。
很久以后,电话再次响起,太太几乎哭着说找到了,在 Hay 东面一百七十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
老大接过电话,告诉我那个 Motel 的老板十点过后就下班,他会把房门钥匙留在门口的地毯下面,我要走入大门,上二楼,右转 。。。。
我说打住,我先开到了再说,我现在根本记不了这些。
立马发动,车灯全开,瞎掰了几十年长征,这回长征真的来了 -------- 我必须争分夺秒,在身体垮下去之前赶到哪里!否则不堪设想。
几分钟后,那座与我失之交臂的城市灯光就在身后消失了,我又回到黑漆漆的夜里,在暴雨中开进。
人到了这种时候好像思绪万千,所思所想都是过去的事情,像电影一样。
时间凝固了,我好像穿行在没完没了的瀑布里,车头灯穿过夜空,穿过密密的雨幕,照亮了前面大约几十米的路面。
身体越来越冷,脚在抖,手在抖,浑身都在抖。风夹着雨还在没完没了地灌进脖子里,袖口里。。。我已经在雨水里全身湿透泡了将近两个小时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所有知觉,视觉,听觉,思维,反应,车技都在下降,无法阻挡。
而且我头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我说的是实话:
在雨幕中我眼前的灯光柱子里突然间映照着一群白色衣着飘舞的女人,像芭蕾舞剧中的仙女,轻轻曼曼,飘飘舞动。我使劲眨眼睛,以为是看错了,但是这些影像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没有离去,并且挡住了我观察道路的视线 ------ 因为她们我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前面的路,我紧急停车,把头盔的透明塑料罩抬起,我的双眼可以直接看到灯光照亮的一小片夜空,她们还在那里翩翩起舞!因为车停了,除了雨声我的耳际还隐约感到了一种很柔和的类似音乐的声响,伴随着她们起舞,很和谐,很般配。整个场景很轻柔,很温馨。
这不是做梦!
我惊骇万分,慌忙关掉所有灯光,周围的世界一片漆黑。
在黑暗中我立即又看到了另一幅更震惊的图景 -------- 我看到了我太太卷缩着身子在嘤嘤哭泣!
当时我被吓得六神无主,这个震撼太强烈了,我摘掉了头盔,一只手使劲在脸上擦,再挣开眼,太太还在那里,但是离得更远了些,我还是听得到她在哭,能更真切地看到她穿着一件绿色的衣服,头埋在双臂里哭泣。
我急乱中赶紧重新启动机车,再次打开全部灯光,刚才的那个世界遽然消退,一切又恢复正常。
我在雨里愣愣地傻站了一会,使劲喊了几嗓子,确认自己正常,确认自己真的不是做梦,再重新上车,开动。
我再也不敢关灯了,我宁可看仙女起舞我也不愿看到太太那样的身影。
从这一刻开始,我发觉我自己变了,整个人处于一种奇妙的感觉中:尽管摩托车又在雨幕里飞驰,尽管我还是觉得寒冷和饥饿,但减轻了很多。与此同时,我的思绪却不由得我控制,很多往事,尤其是小时候的事,没由来地像放电影一样涌现出来 。。。 我忆起了童年时最讨厌的玩伴,小学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的一个错别字,女同学撕掉的一页纸,在嘉陵江边上撒尿被人臭骂,那个人的四川口音清晰如真 。。。我的大脑好像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清醒地观察路面,开车;另一部分在看电影,为每一个遗忘已久的细节感叹喝彩,这两部分重叠交织着居然可以互相不影响。而且这些电影会随着路面的变化出现不同的场景,例如急转弯,我刚开入弯道,就有小时候也是跑步转弯摔倒的场景相应出现,例如开上坡,小学我们全年级去爬重庆晋云山的情景又相应出现,例如下坡,例如过桥,例如三岔口。。。
我自己咬过嘴唇,使劲唱过歌,叫喊过自己的名字,什么都正常,就是有两套完全不同的思维,一套在现实里,一套在回忆里。
幻觉幻象幻影!明明知道是,但无法摆脱,身不由己听凭摆布。
( 1 )过去听说过人在某些极端情况下会出现思维,视觉的混乱和交错。但在瘁不及防的雨夜里出现,的确让人心惊胆跳,魂飞魄散。
( 2 )不能说这整个都是痛苦难受的过程,其实某些片断相当温馨,安宁,尤其是因为它的出现极大地压制了寒冷和身体的不适。并且我依然可以保持局部的清醒,这种清醒足够我安全地驾驶,尽管在那样的暴雨中。
( 3 )除了那些小时候亲身经历的场景,我始终不解那些仙女和我太太的幻影出现有什么意味和逻辑,或者根本就没有任何逻辑意味。
这些留给医学或神学方面的人士去研究吧。我不是第一个经历,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汉南无神论者,搞工程十几年,知道人类很渺小,科学有极限,故只如实描述,但说不出个道道来。
。。。。。。
老天仿佛存心开我的玩笑,当我隐隐看到了那座小城的灯光时,暴雨也遽然停止了。
午夜时分,我驶入了灯火通明静无一人的陌生街市。
停车,电告家里,太太在那头如释负重。
我跟老大说,我现在站在 xx 街与 xx 街的交点,我听到滴滴答答的键盘敲击声,老大立即在电脑上找出我位置。
Dad ,在你左前方三百米,有个加油站,看到了吗?
看到了。
越过它,再往前丁字路口左转,过桥后约六百米有个红绿灯,不要管,再直走越过去,继续走四个街口。。。
打住,我记不了这么多,我过了红绿灯再说。。。我当时最清醒的神志就是知道自己的神志已经很不清醒了。
就这样,在千里外的老大的电话几次引导下,我驶入了太太为我预订的 Motel 大门,支好车,上二楼,右转,来到房间门口,手摸下去,门口地毯下果然有把钥匙!
冲进浴室,整整冲了近二十分钟热水,要不是半夜,真想唱一曲雄师过大江:)
冰箱里有牛奶,饮料。篮子里有四小包饼干,咖啡,糖和茶 ---- 我就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晚餐!
把湿衣服拧干,搭在暖气上,美美地入睡。
第二天起来,居然没感冒没发烧,衣服也几乎全干了。
出门,跟老板打招呼,听他说新闻报道昨晚在 Hay 好多周末外出的人因遽然降临的大暴雨无法开行而蜂拥入城,又找不到住的地方,好多人就整晚睡在车里。
我跟他说,如果不是我老婆帮我找到这里,肯定还会有一条关于摩托车的新闻:)
乡村人民纯朴阿,非要塞给我两个大苹果,说是他自家后院种的。
肚子很饿了,上车,出城的路上找吃的。
小城,没有任何餐馆一大早开门的。
第一个加油站,看着货架上的那些干巴巴的速食快餐毫无胃口。
第二个加油站,烘烤机坏了,只有冷的没有热的。
我等不及也耗不起,朝着又是一百多公里外的下一座城市飞奔而去。
有的城市,满打满算要去跟新欢渡春宵的,还有牛排大餐,结果是在暴风雨中站了将近一个小时,连城市什么样都没看清。
有的城市,在地图上只是个微小的点,从来没入法眼,连听都没听说过名字,却给了你最简单也最深刻的晚餐,让你洗个热水澡,睡个好觉,烤干你的衣服,仅此而已。早餐?对不起, Get out of my town.
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带走俩苹果。
傍晚时分平安回到了家里,太太出来开门,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心里就格愣一下:她穿着件绿色的毛衣!
我毕生难忘的那个场景。
我问,你昨晚也是穿的这件毛衣?
是啊!
晚餐后,我跟她提起我昨晚在暴风雨中看见她了,太太说她的确在我离开 Hay 之后又打过几次电话给我,大概当时我在郊野手机根本没有信号。她心里非常担心难过,一直坐在电脑前面等我电话,累了,就趴在电脑前,她的确担心得掉过眼泪。她说的时候,就在电脑桌前自自然然地双手一伸,头埋在手臂间,卷缩着伏在电脑桌上。
一模一样!
看着家人为我如此牵肠挂肚,我良心发现,我跟女皇说:
这车不错,管保开上十年八年,我以后再不干这种邪乎事了。
言尤在耳,哪知二个月后我又一次因为很过得硬的因由卖掉了这部崭新宝马,再次飞往几千公里外购入另一型号的宝马 -------- 这一次更疯狂,三天时间由北向南狂奔三千多公里,在纽省高原的夜路上又一次迷失困惑于全新的幻觉,而且直到两年之后才完全解开幻觉谜底。
下回再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