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闲人2011-11-12 17:58:28

长篇小说《香涧湖》是一部描写在动荡的历史变革时期寻常百姓人家为追求理想与幸福所做的种种应对措举的故事。在特殊环境中,传统的美德大义与邪恶势力的发生了碰撞,书中的一系列人物像摩擦出的火花一样绚丽多彩,火花虽然只是瞬间闪耀,但折射出的人性的真善美与假恶丑,会在人们胸间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这是一部花费三年时间写出的长篇巨作,跨越了二次巨大的历史转折时期(1946——19521979——1986。),书中人物繁多,各具个性,许多人物的悲欢离合经历感人至深。现摘取书中三个次要人物的故事编辑成三个中篇呈现给读者,期盼喜欢。

 

 

 

 

 

                                          长篇小说《香涧湖》节选之一

 

                                   渔老大和碧玉女

   

       老天爷犯了糊涂,放纵暴雨肆虐,雨声如鼓噪,铺天盖地淹没一切。山岭在大雨中若隐若现,原野上除去绿色还是绿色,弯曲的黄土路粘贴在广袤的绿色中间,像一根黄色丝带滑落在绿色的地毯上。

       一个支前民工运输队在黄土路上艰难地行走。二十几个男女,负荷都很沉重,路上的烂泥糊没过了脚踝骨,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气力。如注的大雨,无尽的黄土路,难于跋涉的烂泥湖和沉重的负荷,时刻在折磨着运输队的每一个人。走了十几里路,人们已经筋疲力尽,当队伍的行速如爬行的蜗牛时,一个四十几岁的人便呼唤着大家停下来吃饭。

人们小心翼翼地打开系在身上的布包,玉米面窝窝头已被雨水泡成一团黏糊,他们只好把黏糊糊舔下肚。一个年轻人没舔两口便把黏糊倒在泥浆上,这举止立刻遭来头人愤怒的目光,一个女青年弯下腰把尚未陷在泥水中的玉米糊抓起来吃下去,接着又把自己的玉米糊送到了年轻人嘴边,并大声说:“承荫,吃吧,不吃,没有力气呀!”名叫承荫的年轻人无可奈何地张开了嘴,极不情愿地吞下女人送来的黏糊。

在承荫前面不远的地方,另一个年轻人根本没有打开布包,就在头人叫停的刹那间倒在泥窝里。一个女孩跑过去晃动又大声地呼叫:“石头,起来呀,起来!这样会害病的。”男青年根本没有理会,依然在睡。头人走了过来,一把抓起男青年的衣襟用力地晃了几下,男青年才睁开眼睛,头人轻蔑地说:“豆腐渣做的?赶快吃一点,马上还得赶路,前线急着呢。”

       这时,一个叫终南信的年轻人从队伍后面急匆匆地赶过来,对头人说:“长河大叔,前线电话催了好几次,得赶快把军火送上去,要不然会误了战机。”鲁长河立即高声喊道:“开路喽!大伙要快点。一定要把胡琏这个*****的11师埋葬在南麻。”鲁长河又对来人说:“终参谋,放心回去吧,告诉张处长,有我鲁长河在,火药一定能按时送到。”

       一阵炮火呼啸而来,鲁长河大呼趴下,随即一把将终南信按在地上。炮弹在路旁的田地里爆炸,当人们站起来重新上路时,又是一阵呼啸声,炮弹在队伍中爆炸,幸好人们都趴在地上,只听见前面传来女孩凄厉地尖叫:“石头,石头!你醒醒。”

终南信跑过去,只见石头血肉模糊,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土地,在雨水的冲刷下,血水渐渐消溶在黄土地里。幸好石头背负的火药没有爆炸,不然,这一队人马的结局更加惨烈。

他们把尸体移到路旁,队伍又匆匆启程。

终南信没着声,他背起了石头丢下的弹药箱,加入了运输队的行列。烂泥糊像吸盘一样牢牢地吸住他的脚腿,每前进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劲,不一会,他上气不接下气,喉头像塞了一团棉花,而泰山一样沉重的木箱压得他火冒金星,肩膀仿佛被扎入无数只钢针。他想放下木箱休息一会儿,瞟瞟其他人,见民工们走得那么沉稳,里面不乏女性,她们也像男人们一样,背负沉重的负荷,坚强地在泥泞的黄土路上行走,包括那个新婚不久的赵春华。他羞愧了,难道我不如一个女人?他咬紧牙坚持向前走着,歪歪扭扭的,没几步就扑通一声跌倒在泥窝里……。朦胧中,他觉得有人把他扛的木箱搬走,他连眼也不想睁,尽管雨点打在脸上还有一点疼。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猛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便翻身坐起来。他看到鲁长河的运输队伍在大雨中远去,后面,另一支民工队伍又在泥泞的道路上慢慢而来,两支队伍相距不过一里多路。远处,支前运输队一支连着一支,在磅礴的大雨中若隐若现。

他有些激动,觉得这远远不止是支前的民工队伍,这是洪流,是民心的洪流。但终南信却不知道这股洪流为何而来?为什么是那样的坚韧和执着?他们在追求什么?

 

当终南信带着满身泥水,疲惫不堪地回到乙纵队军需处,军需处长张瑜亮见他狼狈的样子,忙问怎么回事?终南信把自己试图扛一箱弹药上前线的经过说了一遍,惹得哄堂大笑。张瑜亮的脸却绷得紧紧的,严肃地说:“要遵守纪律,明令禁止你上前线,你就不要去。扛弹药要得是力气,得慢慢来,急性子喝不了热稀饭。”

       终南信回到住处,脱去湿衣服,换了一套干净的军服。这时,天慢慢地黑下来,激烈的枪炮声从不远的南麻城传来。他知道这仗已经打了三天还没见分晓,从火线上抬下来的伤员多得不可想象,野战医院爆满了,临时征用的祠堂也挤满了,还有许多伤员住在农户家里。医生和药品明显不足,有的根本得不到治疗就死去。暴雨助桀为虐,把一些本不应死的人送进了阎王殿,经过雨水浸泡的伤口极易感染,溃烂、高烧、昏迷,是伤员死亡三步曲。

战争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成千上万的人都自愿或者被迫加入进来。当地的农民也被征召,任务是挖坑埋人。军队最残忍也最有人性,只要有一点可能,战士们也会冒着生命的危险把战友的尸体抢回来,交给民工运到后方掩埋。几天下来,已经掩埋了近两千具尸体,但战争依然没有结束的迹象,攻者和守者几近疯狂。

       终南信还知道,和一线战场一样,运送弹药民工的承受已达极限,再紧绷一下就会断裂。他们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前线战士吃的、喝的、射出的、甩出的,全是他们用肩膀扛上去的;飞机轰炸、炮弹袭击、散兵骚扰,使他们的生命像野草一样微贱,时时处于被砍割被践踏的境地;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保护,他们仅仅是被驱使的对象,因为,指挥员的任务是捕捉战机,后勤人员的任务是组织弹药,战地医生的任务是救治伤员,战士的任务是杀伤敌人,而民工就是完成这一切任务的工具。一个战士在前线打仗,支撑这个战士的起码有三个民工,为这个战士运送吃的、喝的和消耗的弹药。同时他们还得保护自己喂养自己,他们就像巨大地彗尾追随慧核,在战争的夜空中四处游荡。

       大雨仍然不停地下,终南信看到鲁长河的队伍在雨幕中匆匆地来回,带回了伤员和尸体,又背着沉重的弹药赶赴前线。不久前,一个叫石头的年轻人失去了生命,下一趟又知道会摊上谁?

       他想起圣人的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圣人和天地一样,不去有意袒护谁也不去有意惩治谁,用之为宝、弃之如敝履,被用和被弃,全凭个人的造化。

悠然间,他看到木板门的后面有一只石锁,这儿为什么有这样一个石锁,他没去多想,只知道这是一个靠力气才能举起来的器械,由此他却联想到黄土路上的羞愧,又联想到胸间那么多的为什么,觉得:要想搞清那么多的为什么,必须深入到他们中间,而深入到他们中间则必须推开他们沉重的心扉,走入他们的心田。打开这扇心扉,即需要诚挚,也需要气力,对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读书人,他们是有戒心的。

       他试图举起石锁,一次,失败,两次,失败。三次……。

       从南麻城下撤出战斗后,乙纵队缓慢地向东南运动。因伤亡太重大,指战员们的心像被压上一块石头。

       民工们轻松了,他们懒洋洋地跟在部队后面。连续四天没休息虽很疲惫,但年轻人恢复得快,沉睡一次就恢复了体力,他们边走边说边笑。

可是鲁长河一家人的脸却怎么也舒展不起来。在这场酷烈的战役中,鲁长河又失去了一个儿子,和二个月前长眠于孟良崮的大儿子一样,这次,二儿子又永远地安息在鲁山脚下。他的二儿子只不过是此次战役死难的几千人中间的一个,除去纵队的花名册上有他的名字,否则没人会记起他。他默默地死去,就像浪花,在掀起浪头的瞬间就消失了。明月只能映照关山下的白骨,却不能感动史学家的情怀,历史不会记载一个士兵。

鲁长河是黄县人,生长在渤海边上的一个叫鲁村的小村庄,祖辈几代就居住在几间临海的破茅屋里。他自打记事起,就和“贫穷”这两个字纠缠在一起,没有欲望,也没幻想,仿佛贫穷是娘胎里带来的。他长年活动在薄瘠的田亩里和茫茫的大海上,连十里路外的乡公所都很少去,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他一点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每年都有人来收税,收税的时节也是向东家缴租的时节,尽管有时候收成还不够缴租,但租是必须缴的,哪怕是借钱也得缴。至于完租后就没吃的,那是另一回事,命不好,又能怪谁?从田地里收不到吃的,还有大海呢?大海蕴藏丰厚,仿佛母亲的乳房,里面尽是乳汁。住在海边的人不会被饿死,除非他是一个懒汉。

兄弟四人,三个弟弟成家后陆续搬出,老人自然跟着长子过。穷人生孩子就像从沙土地拔起的山芋蛋,滴溜搭拉一个接着一个。他老婆十年间居然生下十一胎,活了六个,个个都是儿子。封建的中国,儿子可以续香火,因此是多多益善。光头们只知道要吃要穿,一点也不知晓母亲的苦,好在还有奶奶,整日纺纱织布,免得孙子们光腚,倒也减去做母亲的许多苦。等到大儿子年满十八岁,披红戴花地娶了个二十三岁的大闺女,很快地生下个虎头虎脑的胖孙子,甭说爷爷奶奶有多高兴了。但最高兴的还是太爷和太奶,传统的农村,人们都向往四世同堂,一时间,鲁家成了最为风光的人家,人们递来的都是羡慕的眼光。鲁长河为此十分得意,虽然劳累,但大海并不吝啬,付出汗水就会有收获。尽管勤劳不能够导致类似芝麻开门的奇迹出现,但日子却过得悠闲,特别是看到一家四代人乐融融地欢聚一堂,鲁长河的心里也会荡起幸福的感觉。

 

       卢沟桥的枪声改变了这一切。

       自打鬼子横行胶东的那一刻起,胶东人的心也如同山河一样破碎了。胶东人既憨厚也愚昧,见了日本鬼子,裤裆里都是湿的,七八个鬼子就可以把黄县扫荡一遍。齐鲁人的英雄气概都被孔圣人的儒教驯化了,只会唯唯诺诺,哪还有梁山好汉的胆骨。

可是八路军却没有被儒教驯化,他们信仰马克思,那是斗争的哲学,与和为贵的典训南辕北辙。他们和鬼子一道在胶东半岛出现,是鬼子的克星。到处流传着八路的英雄事迹。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八路居然让地主老财减了一半以上的地租,这可是千百年来破天荒的事。让人惊奇的事远远不止这些,八路还声言: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为人民打天下,将来得了天下,还要消灭剥削,无偿地把土地分给农民。

       随着八路军的宣传,千古的不变的传统被打破:原来地主是靠剥削生活的;地租是可以不缴的;土地是可以重新分配的;贫穷不是命中注定的。这不啻为晴天霹雳,震撼着穷苦百姓的心灵。人们既惊奇也有疑虑,传统被破坏了,天下会不会乱?像借人家的东西不还、还要强行再分人家东西一样,这样究竟是对还是错?

鲁长河没有考虑这些,直觉告诉他,穷苦的日子快到尽头了,轮流坐庄也该轮到自己了。他几乎没犹豫就把二个孩子送进了八路军部队。接下来的事却出乎想象,老财们并不赞同八路的观念,他们认为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收租是天经地义的事,仍然想把失去的找回来。他们也几乎未犹豫就把想法付诸于行动,自己的力量不够,就借助于鬼子的势力,挥动了屠刀,向损害他们利益的人砍去在一次扫荡中,鲁长河的父母亲被汉奸指认为八路的亲属而被鬼子杀害,而他和几个孩子却因嘴含苇管闷在水塘中而幸免遇难

抗战胜利了,地主老财们又理所当然地和国民党联起来,对付他们共同的敌人。贫穷的人们刚刚品尝到一点甜头,立刻就领教了还乡团的血腥。接下来,穷人们在共产党领导下真的把地主老财的地分了,还砍了他们一部分人的头。这样一来,退路没有了,只有死心塌地的跟共产党走,义无反顾地去追求安全和光明,于是,千千万万个鲁长河从渤海之滨和胶东大地奔赴战场。

支前运输队成立的时候,鲁长河的本意是要将尚未参军的四个儿子全部带出来,但村支书没有同意,理由是根据地还要搞生产,还要多捐五谷从军粮。小儿子承荫结婚不久,他就把小儿子带出来,儿媳赵春华死活不肯一个人留在家,也就一道随着洪流涌向前线。                               

       运动的部队如幽灵在鲁东南大地上缓慢地游荡,它在寻找敌人的破绽,一旦发现,就像猛虎一样扑去。

浩浩荡荡的支前民工队伍紧紧地尾随着大军。看过军事作战地图吗?红色的箭头是攻坚或阻击的部队,而箭头后的巨大的尾翼就是支前运输的民工。那是战争的保证,也是极其无助、卑微、弱小的种群。

经过几次接触,终南信和鲁长河的关系渐渐地熟悉起来。终南信很敬佩这个父辈般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在运输队就像是大碾子的中轴,一切都围着他转。鲁长河也喜欢这个有大学问的青年,不过他总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总喜欢玩弄那个石锁,而且连行军也要背着它。他几次想问,几次又止住了。他曾经在一个喝过洋墨水的教书先生家见过这样的东西,他想:不能瞎问,也许有学问就靠它。有几次,他看见终南信把石锁上下举动,还不停地叨咕,更确信自己判断正确。      

一天,终南信正在麦场上玩弄石锁,鲁长河走了过来,笑着说:“在做学问哪?”终南信以为鲁长河在讥笑他,脸顿时红到耳根,冷静下来一想,大叔不是和自己开玩笑的人,因此问:“大叔,你刚才说什么?”鲁长河正为没人搭理他而尴尬,听到这么一问,连忙回答:“我说你是在做学问哪。”过了一会儿,他又吞吞吐吐地说:“你能教俺家承荫也做这学问就好了。”终南信先是一愣,接着明白了一切,看着那张古铜色布满皱纹的脸,看着那期待的眼光,他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他把石锁放下,指着旁边的石磙子说:“坐下吧,俺爷俩聊聊。”说着,他自己也坐在石锁上,眼睛注视着鲁长河,“大叔,那天我躺在泥窝里,是你把那箱子弹药扛走的吧?”鲁长河点点头。终南信接着说:“那一刻我都羞死了,从小到大,整天都是和书打交道,身上没一点气力,还像个男人吗?你看看现在。”他站起来,伸手拿起石锁连续举了十几下,连一口粗气也没喘。他把石锁放下又坐在上面,“大叔,将来胜利了,你打算怎么办?承荫怎么办?”

鲁长河此时才明白了石锁的作用,心里一阵惭愧,看看眼前的年轻人没有一点讥笑地味道,也就坦然了,他凝思片刻,“胜利了,俺回去种地,反动派都被打倒,没有人来反攻倒算,我们也就安全了。有了自己的土地,俺也也就满足了。只是承荫这娃子,我想把他带出来见见世面,我们鲁家人老几代没出过一个像样的人,原打算老大和老二有个出息,谁曾想都死了。”终南信惊惊愕地问:“什么时候?”鲁长河说:“老大在孟良崮,老二前几天在南麻……”没说完他就呜呜地哭起来,

终南信这才明白为什么鲁长河和他的儿子脸色几天来一直阴沉沉的,他想,这需要多大的抑制力呀!部队从南麻城下撤退的那几天,惨重的伤亡如噩梦一样笼罩着每个人的心,人们把悲痛憋闷在心中,就像洪水被拦在围堰里,一旦泄漏,局面将变得不可收拾,军心不可散呀!长期跟随部队的鲁长河又何尝不知道这简单的道理,因此强压着感情。但是,这是丧子之痛,和丧失战友的痛苦有本质的区别,没有坚强的毅力是控制不住的,况且,又是在短短的两个月间失去二个儿子。             

鲁长河双手捧着头呜呜地哭着,眼泪顺着脸膛簌簌地流下,听得出,他在抑制着自己的声音。突然间,这个山东汉子的形象在终南信的眼前变得高大,像一尊顶天立地的巨人塑像。他站起来,半跪在鲁长河的面前,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上,一只手臂放在他的膝盖上,轻声说:“大叔,你就放开声哭吧。”听到这安慰的话语,鲁长河却停止了哭泣,他用粗糙的手擦去泪水,然后握住终南信的胳膊说:“你知道大叔在想什么,大叔感激着呢。”

终南信想起鲁长河刚才讲的话,觉得如果说他们追随部队期求的是安全,那只不过是受求生本能的驱使;而想把儿子带出贫困闭塞的海滩,则是展开了理想的翅膀,希望飞向光明美好的彼岸。                        

终南信知道鲁长河的翅膀是沉重的,很难达到理想的彼岸。可喜的是鲁长河并不愚昧,因为他了解战争需要的是勇猛和无畏,和平的环境需要的却是文化知识。没有文化知识的支撑,一旦战争结束,再勇猛的战士也只能回家种田,因此他想让小儿子跟自己玩“石锁”,借助“石锁”的力量甩掉沉重的负荷,轻盈地飞向蓝天,实现老鲁家人老几代的愿望:出一个像样的人。大智与大愚,就这样和谐地体现在这个山东汉子身上。

他想起自己参加新四军的本意,那就是继承父亲的遗志,致力于穷人的翻身解放。而自己又会做什么呢?一个文弱的书生,在战争的序列中,只能是累赘,因为战争是特殊的科学,在这个学科里:诡谲等同智慧,欺诈胜出诚挚,凶残是勇猛,屠杀是光荣,而善良却意味着死亡。尽管领导们很喜爱自己,处处呵护自己,那是父亲的光环在照耀,与其这样无用的活在他人的羽翼下,还不如用自己无用的“富”去解救鲁承荫们的“贫困”。

终南信说:“我希望能帮助承荫兄弟学习文化。想走出那个荒凉的海滩,没有文化是不行的,就像这石锁,每天练它几百下,可以帮我树立起男子汉的尊严,但男子汉不是光靠力气的,得有文化知识,否则,无论走到什么地方,周围都会是荒凉的海滩,都不会有体面和尊严。譬如大叔你,尽管你可以把这石锁举上几百次,你还是只能以出卖体力为生,如果你一边举起一百次石锁,一边又能滔滔不绝地演讲四书五经,那你就是做人的楷模。不是我看不起出体力的人,那只能是一种无奈。告诉承荫,认真地跟我学文化,这是唯一的出路。如果你们运输队还有其他人也愿意学习,也可以来。”

       终南信的话刚落音,堂堂的山东汉子一下子跪在他的面前,当当地磕了三个响头,弄得他惊慌失措,他慌忙拉起鲁长河,“不要把我折死了,如此大礼我那里受得起,大叔快起来!”鲁长河一脸的严肃,“这礼不是我施的,是我替我们队里十几个青年施的,我们山东人最讲礼数,老辈人告诉我,大礼只能施向天地国亲师,你既然能当我们的先生,为什么不能受大礼呢?”

终南信激动了,想起父亲临别时的话:做一个有用的人。深刻地理解到人的有用并不一定要去做大事,有用存在于生活的一点一滴中,存在于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中,存在于别人的渴求与需要中,哪怕是别人仅仅是需要你的微笑,你释然地给与,那么,你就是有用的人。

征得张处长的同意后,扫盲班成立了。那些稍有理智又不十分懒惰的人都纷纷加入,而且有渐渐扩大的趋势。闲暇的白天和夜晚,不管刮风下雨,学习班都如期举行。

由于战争环境,学习的用品,诸如纸笔之类一时难以筹集到,终南信就让参加学习的人,每人面前放一堆细沙土,刮平后在上面习字。没有教材,他就去宣传处找一些通俗读物临时充当。简陋一直持续到一个县城被攻下的时候,在那个县城里的一个小学里,他得到了教学所需要的一切:纸张、粉笔、铅笔、小黑板和教科书。他把教科书中不适宜的内容剪去,每人发了一册,又分给了每人若干铅笔和纸张,战地教学才有摸有样。

在和鲁长河的闲聊中,终南信得知运输队的伤亡很大,造成伤亡的最大原因是来自敌人零星部队的袭击。为此他向张处长建议:武装运输队,使其具有一定的自卫能力。这建议立即得到支持,为此,师部还派一个狙击手专门协助他做好这项工作。从此,运输队人员和弹药的损失大大减少。张处长为此也受到上级的表扬并因此得出结论:智慧的人在任何地方都有用。但张处长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弱小的运输队,却在日后立下了盖世的功勋。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乙纵队在南麻战役中为攻坚部队,在国军的地堡群面前,整班整排的战士冒着枪林弹雨轮番冲锋,生命也就像镰刀挥动下的青草,齐刷刷地倒下。部队伤亡惨重,有的连排基本丧失战斗力,急需补充人员。

这儿是老区,百姓的命运是和子弟兵的战绩相连的。青年们踊跃入伍,到处都是披红戴花的人,父送子、妻送夫的情况比比皆是,似乎亲人不是去上战场,而是去赶考场,而在一边的秧歌队边扭边唱:小孩妈妈你莫哭,我去参军你享福……。

丈夫去打仗,妻子在家享福,听着这近似荒谬的流行秧歌,终南信真佩服一些人颠倒黑白的功力。可眼前张张展开的笑脸,不容你不信。

这天,终南信正和运输队的人练习拆卸枪支,从远处的山坳拐出一个人,当这人走近时,鲁长河意外地看见来人是自己的三儿子。儿子是随支前大队送粮食来的,鲁长河见孩子又黑又瘦不成人形,知道这是饿的,就让赵春华赶快摊煎饼裹上大葱给孩子吃。

儿子贪婪地吃着,脖子被噎得直伸,鲁长河一阵心酸,就说怎么就像大牢放出来似的?三儿子说:“一天没吃一口食,带来的粮食昨天就吃光了。”鲁长河说你们不是运送军粮的吗?三儿子说:“老支书讲,军粮不能动,那是给子弟兵吃的。老支书还说了,不能把没粮吃的事讲出去。”

鲁长河思忖:回去还有二百来里路,怎么办呢?三儿子接连吃了十张煎饼后小心翼翼地说:“爹,老支书说,队伍又招收新兵,愿意留下的可以留下,俺可以留下吗?”鲁长河没有吱声,过了半天冒出一句话:“你大哥和二哥都牺牲了。”三儿子沉默少刻,“家里早就知道了,我出来的那天,村上又送了一个烈士匾,俺娘有意让我出来的,说是替哥哥报仇。”鲁长河说:“既然这样,为什么还问我?”三儿子说:“你是爹,见到了能不问吗?”鲁长河接着问道“村子里来了几个后生?”三儿子说:“十六个。”他又问:“几个人要求留下?”三儿子说:“全都要求留下,但老支书只让留下六个,其余都得跟他回去,老支书也让俺跟他回去。”他问:“为什么?”三儿子说:“回去的八个人,两个是独子,其余全是烈属的子弟,部队不要。”

鲁长河明白了,三儿子来找他,是让他去向老支书求情的。他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有力地捏挤,心中翻江倒海般地折腾,脸上露出的既不是喜也不是悲,片刻,他嘴里慢慢地吐出一个字:“走!”就在他迈出脚步的瞬间,终南信迎面挡住了他:“部队有规定,不再让烈士子弟入伍。”鲁长河说:“既然上路了,就不能半途而废。”

       终南信站在原地,看着父子二人向山坳口走去,心里猛然想起张处长和自己讲的话:还有比这更伟大的,你自己去观察体会吧。现在他看到了,千万个鲁长河们正在用自己的心志铸成了坚韧的长城,数日来他所见所闻反映的都是一个事实,那就是民心的背向。觉得老区的百姓如同草木,草木根茎包含的生命之水,点点滴滴融入涓涓溪流,千万条溪流又汇聚成江河,形成奔腾之势。这使他切实感受到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道理,也使他悟出了流行秧歌所唱的“小孩妈妈你莫哭,我去参军你享福”这个悖论所包含的正确一面,参军是希望,心有希望,自然是幸福的人。

他想起了即将回到胶东的那些运输队,是不是也会像鲁村运输队一样吃尽了自带的干粮,准备饿着肚子返乡?那可是好几百里路。他带着不安的心情,把这个信息汇报给张处长,张处长说这个信息传递的好,如果让老乡饿着肚子回去,他这个处长就丢人了。          

      

       扫盲班继续进行,麦场、大树下都是课堂。开办十几天来,已经教授了七十几个字,平均每天五个。终南信计算着,按这样速度教下去,他们二年就可以脱盲。到那时,他们的进展全凭个人造化,有毅力的可以继续深造,即便是原地踏步不前,也可以应付生活的基本需要,诸如读读告示查看各种契约等等,不至于当睁眼瞎。

鲁承荫两口子学得认真进度也快,以至于终南信不得不给他们开小灶,每天再抽一点时间教几个新字,他们已经认识了将近一百个字。这使得鲁长河大为高兴,因为鲁长河也参加了学习班,年纪大了,头脑跟不上使唤,但他不气馁,一堂课也不拉地和青年人一道学习。

为了充分的利用难得的整修时间,终南信征求张处长的同意,买了两盏马灯,晚上也组织学习。其它运输队的民工闻讯也赶来参加,以至于他不得不把课堂安置在一座庙里,庙里的老和尚认为这是善举,又主动增添了几盏油灯。

在昏暗的灯光下,人们如饥似渴地学习,他们大都是第一次拿起笔,在他们的印象里,识字是富家子弟的事,如今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他们也有了学习识字的机会,怎不令人激动?粗糙的手艰难地在纸上刻画,心里却憧憬着美好的明天。

 

一九四七年八月下旬的一个夜晚,扫盲课结束后已是午夜时分。终南信走在山村的小路上,只见一轮团栾明月高悬在夜空,华光如水,倾洒在胶南大地,千姿百态的沂山,也在月光抚弄下睡去。

望着轻柔的月色,终南信舍不得走了,他想独享这月色,独享这万籁俱静的夜空。自离开肖家湾以来,每到夜晚,空落夹带着“小楼吹彻玉笙寒”的凄然,纷乱如暮春的柳絮,丝丝点点地飘落在寂寞惆怅的心底。

他太思念肖鹇了。临别情景历历在目,众多家人一起送行,不能卿卿我我,没有出现“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场面,但从妻子的目光中,他看到了泪的倒流,宛若七月的萤火,闪烁着阴柔的哀伤。

他很自责,曾无数次地追问自己,是不是缺少理性,是不是自私,竟然丢下怀有身孕的妻子,独自一人奔赴弹火纷飞的战场。妻子曾责问他:你就不能留在中央大学教书吗?我去陪伴你,夫妻相伴就那么令你厌烦吗?他一时语噎,无言以对。应当承认,和妻子携手相伴于花前月下,那也是一种生活,而且是许多青年的追求和向往,但那不属于他,他有自己的追求。可是肖鹇对他的追求却不理解,肖鹇对生活有极为现实的解释,她说人不能活在理想里,夫妻就是卿卿我我地在一起。他唯一能解释的话就是:谁让我赶上这改朝换代的年代,谁让我熟知历史,谁让我又是这样的年轻!

将近三个月的经历,使他觉得自己所走的路没有错,在浩荡的支前民工大潮中,他感受了什么是伟大,而这伟大仅仅起源于千百年陈旧的话题:土地。农民渴望有自己的土地,而地主们却想继续保有这些土地,事情就这么简单。

学者们却漠视这简单的现实,认为土地的集中是历史的必然,人为的破除它,维持的时间不会长,土地还会向权力和财富集中,刀光剑影的折腾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这已被历史无数次证明过。

明白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历史上拉起造反大旗的英豪,却一次次把均田地、均富贵作为救世的号召蛊惑人们,就像在秋夜的田野燃起一堆篝火,招引飞蛾自投罗网一样,一次次把穷人作为改朝换代的主力军,利用这人世间最为巨大的力量,把旧王朝变成一片废墟。终南信觉得这次革命和历史上的无数次泥腿子造反有本质的区别,眼下的革命者虽然是一群文化高、思想敏锐的人,但他们贴近被压迫者,并把自己标榜为整个被压迫阶级的代表。

路是走对了,可这却代替不了思念,人既活在理想里,也活在实实在在的思念中,月光是媒介,也被共同守望。终南信依靠在石头上,仰望着明月,默默地叨念:“肖鹇,此刻的你也如同我一样思念么?”

在月光的照抚下,怀着青春的冲动和苦行僧般的坚贞,他睡去了。朦胧中,他觉得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顿时清醒过来,侧耳倾听,原来是鲁长河父子在争吵。

只听见父亲说:“她必须立即回去!”接着传来儿子的声音:“她不同意。”父亲说:“女人说话算数?”儿子说:“她说,要她回去,就等着去抬尸。”父亲气急败坏地说:“你是怎么搞上的,同屋还有二个女的,你也搞上了?”儿子急忙分辨说:“俺是那样人吗?在野外草棵里。”父亲叹口气说:“你这不是给俺丢人吗?说是来搞运输的,结果搞出了大肚子。”儿子辩驳说:“那些首长的老婆不也经常生孩子吗?行军路上还让人抬着呢,也没人说丢人。”就听到“叭”的一声,接着又是一声“哎哟!”父亲说:“还犟嘴!这话该你讲吗?”沉默好长时间,接着又是一声长叹,传来父亲的声音:“哎,兵荒马乱,大人都难养活,再拖个身子,不是要命吗?”儿子说:“爹,事都这样了,就依她吧,要不我经常下河摸一些鱼虾给她补补。”又一声沉闷的叹息后,黄土路上又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的远去,一切又恢复平静。

睡意全无,他又坐起来,月色中,沉寂的山村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雾纱,树木像是饱经风霜的老人,守护着低矮的农家小院,月亮也失去上半夜的温柔,变得冷清而孤寒,冷漠地注视充满忧患的人间。

从刚才听到的谈话中,他意识到人类繁衍的艰难,难怪佛家说人生是苦海。确实,孕育包含着苦,诞生包含着苦,成长包含着苦,苦,一直陪伴着人走完生命的全过程。可是,苦在不同人的眼里有截然不同的含义,贫苦人们的苦,苦在饥饿,苦在劳累,苦在为生存的奔波,像赵春华和她腹中的孩子。而富人的苦却大都是精神的哀怨,苦在闲愁,苦在攀比,苦在被人漠视和遗弃后的孑然。两种苦,像二条河流归于大海,汇成苦的汪洋。由此,他想到了妻子,想到尚未出世的孩子,觉得她们是幸运的。他想把这感觉告诉肖鹇,可是在战争的迁徙中,既无青鸟亦无鸿雁,山长水阔何由报达?他不由得感慨起来。

蓦然,他发现自己思维的错误,几个月的时间,他曾仔细观察鲁承荫和赵春华,从他们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行中并未发现有埋怨辛苦的表露,笑容永远挂在她们的脸上,像是崖石中的蒲公英,风把它们吹落在此,它们就在崖石上生根发芽,在恶劣的环境中绽开金灿灿的笑脸。一次,他问鲁承荫:“这样漂泊不定的跋涉,顿顿窝窝头夹咸菜,不觉得苦?”鲁承荫严肃地说:“苦啥?比在家好多了,在鲁村,每天总是重复从家到田头、从家到海上的路,天天如此,年年如此,日子过得没指望,总想跳出那个穷窝。现在累是累一点,可天天走的路不同,时时都觉得新鲜。思量着,等胜利了,杀光了地主老财和他们的坏头头蒋该死,分了他们的土地和财产,一定会过上好日子,不会再是天天窝窝头夹咸菜。”

终南信由此觉得:人们所处的环境不同,对苦的理解也不同,劳苦的群众以苦为乐是因为他们心存渴望,犹如在漫长的冬季渴望春天。欲望是他们力量的源泉,在欲望的驱使下,他们可以以劳累为乐事,以圣徒般的虔诚去实践欲望之路。

但是,他也从鲁承荫的欲望中嗅出了血腥的味道,他们理想中安乐之地的获得,是建立在杀戮和掠夺的基础上的。那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劳苦群众共同的心声,一股海啸般的势力。像一七九三年的巴黎,狂暴的群众摧毁的不仅是旧制度,还砍掉了波旁王朝贵族的头颅。又像是纽伦堡纳粹的狂欢,在军号声和瓦格纳的音乐声中,把数千万生命活体绞成肉泥。

群众,不可名状的微小与宏大,如同是大海之水,没遇到风是平静的,是无数个毫无力量可言的水滴,一旦遭遇风暴,骤然就变成恣肆的汪洋,它能吞噬一切,不给任何异类留下丝毫生存空间。而历史上的英雄,往往利用这不起眼的水滴在烈日照耀下集聚的能量,掀起一次次狂涛骇浪,利用群众中孕育已久的仇恨妒火和动物式的本能,实现了自己膨胀的野心。想到这,终南信有些胆颤,不敢也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团栾的月亮离山头不远了,月光显得疲倦,大有交班给晨曦的意思,很快地,雄鸡唱晓,高空渐亮。他知道时间已不早,便准备回去睡觉。突然,他见山沟的一个围堰里,闪动一个人影,莫非是敌方的探子?警觉的习性促使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依在一棵树后观望:只见那个人挽起裤脚,走下水塘,弯腰在水中摸索,不一会,向岸上甩去一个白闪闪的东西,那东西落在地上还在跳动。

他知道水中人是谁,明白了那人在做什么。

由于战略需要,乙纵队经过长途跋涉,从胶东半岛转战苏北。这儿原是他们的根据地,鹊巢鸠占,被政府军抢去,迫不得已北上山东,在打了几个胜仗之后,又杀个回马枪,夺回了原来就属于自己的地盘。战争格局的变化,反映了双方势力的消长。

北上南下之间,部队的番号变了,共产党的部队统一称之为中国人民解放军;部队的力量壮大了,人员呈几何级数发展;上级以乙纵队为基础成立了丁兵团,部队的骨干也大都升迁,张瑜亮也升为师长。张瑜亮从鲁长河带管运输队得力有方看到中他是个有用之才,就抽调鲁长河到自己身边担任炊事班长。

在盐南战役的突围之战中,张瑜亮以偏师之力营救大部队,打了一个漂亮的穿插战,成功地解救丁兵团于灭顶之灾。

看着部队完全撤出,消失在黑夜里,他用手枪把帽沿往上顶顶,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也为犯难而上取得意想不到的成功而暗暗自豪。就在他转身回撤的时候,只觉得身体被一根有万钧之力的棍棒猛烈地捣了一下,一下子昏晕倒地。

    黑暗中,鲁长河抱起张瑜亮,急促地呼喊着:“张师长!你醒醒,你醒醒。”张瑜亮慢慢地苏醒过来,觉得下肢木涨涨的,他试图伸缩一下自己的腿,发现右腿怎么也不听使唤,“老鲁,看来我的腿断了,你把我的绑腿解下来,在伤口上面用力扎一下,让它少流一些血。”鲁长河按照他的话做了。他又说:“老鲁,试一下,看看能不能把我扶起来。”鲁长河抱起他,他依靠在鲁长河的身上,单腿站立一会儿,定一定神后,想迈出脚步,但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右腿。鲁长河说:“张师长,你伤得不轻,还是我背你吧,现在得赶快走,趁天未亮赶快离开这儿,要不然敌人一来我们就完了。”鲁长河说着,背起了张瑜亮,大步地向北走去。

    走了大约将近一个时辰,鲁长河气喘吁吁,浑身大汗淋漓,于是就把张瑜亮平放在地上,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粗气,休息了一会儿后,他又背起张瑜亮又继续赶路。

    天渐渐地发亮,北面的村庄轮廓逐渐清晰,鲁长河估计离开出发地大约有四十多里。他计算着,敌人如果天亮追赶过来,还需一个时辰才能起程,到这个地方只需要两个多时辰,还不算安全,必须继续赶路,趁天还没有完全亮透,越过北面的村庄,才能确保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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