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不知心里事
疏星闪烁﹐山月朦朧。连绵不断黑黝黝的大山裡还有灯光闪烁﹐这是一家工厂的农场(文革后期,有许多单位都到山裡开荒种田﹐改善职工生活。)。灯光就是从这些油毛毡棚裡闪照出来的。
常住农场的都是些“牛鬼蛇神”。每到农忙时,上山来帮忙干活的是各车间的落后分子。有小偷小摸的小青工﹐有爱吃女工豆腐的老色鬼﹐还有被人认為破鞋的风流女工-------。
在油毛毡搭成的棚子裡﹐因為没有桌子和凳子﹐只有两排空床﹐李茵和严寧两个刚进厂的学工﹐跪在床边写检查。
李茵因為抱怨说﹕“工厂怎麼象个劳改队﹐下了班都不许回家﹐晚上还要开会学习。”差点就成了反革命分子。
严寧是因為偷偷带了本<金陵春梦>到厂裡看﹐被车间书记抓了个正著。车间书记质问她為什麼要看反动书籍﹐严寧说﹕“我只是好奇﹐想了解蒋介石。”
车间书记勃然大怒﹕“你為什麼要了解蒋介石﹐你是不是想当他女秘书﹖还是想嫁给她。”
严寧做梦都没想到﹐要嫁给一个长著骷髏头的老头(当年我们看到的老蒋像﹐都是漫画似的光头丑八怪﹐我们一直以為老蒋就是那副模样)。车间书记完全就是在侮辱她﹐严寧气得大哭﹐又不敢回嘴。她这次被送来农场﹐就是来进行思想改造的。
严寧和李茵跪在床边﹐搜肠刮肚地写检查。
隔壁传来审讯的声音﹕“你老实交代﹐究竟睡过几个男人﹖”
一阵沉默﹐
一阵拳打脚踢声﹕“你今天到底说不说﹐不说打烂你这只破鞋。”
一个低低的哭泣声﹕“两个﹐一个是我从前的男朋友﹐一个是我现在的男朋友。”
“怎麼睡﹖在那裡睡的﹖”
“每週休息﹐他用自行车带我到郊外的油菜花田裡去-----。”
“细细交待-----”
外面山上响起了清脆的抢声﹐油毛毡屋裡的人全跑出来了﹐远处立著一棵电线桿的山头上﹐昇起了一串华光璀璨的绿色信号弹。
车间书记命令﹕“全部人带上武器﹐过去看看。”
十多个人立即组成了一支队伍﹐几个民兵背著抢冲在最前面﹐“牛鬼蛇神”和落后青年们抬著铁铲锄头跟在后面。
群山一片沉寂﹐连风吹小树摇动的声音都没有﹐只有他们匆匆赶路的声音。
快到“一棵电线杆”时﹐突然吹起一阵刺骨的寒风﹐严寧打了个寒颤﹐正奇怪不知是哪裡来的冷风﹐只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把眾人吓得跳了起来。
“妈妈﹐妈妈﹐你在哪儿-----”一个女人悲惨的叫声就在那棵电线杆附近﹐眾人听得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因為那声音不象人类的叫声﹐凄厉如鬼叫﹐眾人冲上山顶﹐哪有人的影子。
“妈妈﹐妈妈﹐你在哪裡------”凄厉的惨叫声被风带著朝清水沟方向去了。
眾人立在山头上﹐谁也不敢出声。
良久﹐一个资本家的老婆说﹕“我们已经多次见过这蓝色的信号弹﹐听过这女人的哭声了﹐也不知是人还是------”她马上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吓得再也不敢吭声了。
车间书记严肃地说﹕“今夜的事情﹐不许向外传播。明天一早﹐我下山将此事汇报给解放军。”
第二天﹐一大早车间书记就下山了﹐山下的杨宗海边有部队驻扎。一直到眾人收工回到食堂吃中饭时﹐车间书记才赶回来。
他将大家招集起来说﹕“昨夜的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了。部队首长说﹕这件事已经发生许多年了﹐这是美蒋特务的计谋。因為这些大山裡溶洞极多﹐他们想装神弄鬼将人吓跑﹐以达到秘密联络的目的。所以各单位的农场﹐要提高警惕﹐发现可疑的人要立即汇报。”
这家工厂的农场在大槐树村和清水沟之间。大槐树村离山下近﹐是个大村子﹐村裡有家百货商店和卫生所。清水沟却是一个极小的藏在大山皱褶裡的小村子﹐只有十多户人家。
每逢休息天﹐农场的工人们﹐不是走三四公里路去大槐树村买生活用品。就是走三四公里的路到清水沟买清水梨解馋。清水沟的梨一个有小碗大﹐皮薄肉嫩果汁鲜甜。
从农场到清水沟之间﹐也就是绿色信号弹升起的“一棵电线杆”附近﹐有眼深不见底的泉水﹐清澈凛冽它是农场工人和清水沟村民的饮用水。
一天晚饭后﹐李茵和严寧看见厨房后面山下的那塘水﹐被洗澡的男工﹐洗衣服的女工搅成了一塘黄泥巴水﹐就决定到山那边的清水泉去洗衣服﹐她们用网包提著衣服被子﹐抬著脸盆朝清水泉走去。
红日尚未落山﹐天边一派辉煌。山上一蓬蓬杨梅树﹐火把果树都已经掛果发红了﹐再过几天杨梅变紫他们就可以吃不要钱的水果了。她们匆匆地赶路﹐要争取在太阳落山前将衣服洗好。
她们远远就看见泉水边﹐有个男工在那裡笨脚笨手地洗衣服﹐走近一看原来是三车间的罗宇。罗宇是他们车间的“贾宝玉”喜欢和女青工们玩﹐常常教她们些古典诗词﹐被当成“色狼”送到农场劳动改造。
严寧和李茵都不讨厌罗宇﹐因為罗宇对所有的女工都笑咪咪的﹐非常客气。和罗宇在一起洗衣服﹐她们感到放心﹐有罗宇在她们也不用匆匆忙赶时间了。
泉水清而透明﹐他们用一把木瓢舀水洗衣服。
李茵说﹕“罗宇﹐看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这堆衣服还不洗到寅年卯月﹐我们洗﹐你帮我们打水吧。”
罗宇乐得清闲﹐看著她们飞快地洗衣服﹐她们要水的时候就舀一盆抬给她们。 三人一边聊天儿﹐一边洗衣服。
转眼间﹐夜幕降临。天际澄明﹐月光撩人﹐罗宇不禁小声吟咏。
李茵不满地说﹕“罗宇﹐你能不能念大声点﹐让我们也听听。”
罗宇笑笑说﹕“背一个罪名已经够我受了﹐再背一个教唆犯的罪名我可掸掸不起呀。”
严寧将一盆脏水泼到地上说﹕“咱们三人是黑老鸦落在猪身上﹐一样黑。你就念大声点﹐让我们也欣赏﹐欣赏。”
罗宇左右环顾﹐见四周万籟声寧﹐於是放声吟咏﹕
“千万恨﹐
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裡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拽碧云斜。”
“呯﹐呯﹐呯-----”不远出山头上的“一棵电线杆”下响起了清脆的抢声﹐升起一串华光璀璨的绿色信号弹﹐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后﹐电杆下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影。
“妈妈﹐妈妈------你在哪裡﹖”她象旋风似地朝清水泉跑来
严寧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女子就跑到跟前﹐她一下跪倒在罗宇脚下。
“小兄弟,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呀!求----求----你-----帮----帮-----我----”她哭得说不出话来。
罗宇赶快将她扶起来说﹕“你是谁﹐有话慢慢说嘛﹐我一定会帮你的。”
那女子呜呜咽咽地站起来﹐一边用袖口擦眼泪一边说﹕“我是清水沟的黎翠萍﹐我妈不在了﹐我到处找她﹐可村裡人就是不肯告诉我﹐妈妈到哪裡去了﹖”
月光下﹐站在严寧他们面前的是一位英姿颯爽的中年女兵﹐腰间係著一条极宽的皮带﹐皮带上掛著一只盒子抢。她剪著短发﹐脸色惨白如纸﹐一双大眼睛裡全是泪水。
罗宇慌忙说﹕“解放军同志﹐你别难过-------”
黎翠萍一下狂暴如野兽﹐她歇斯底裡地一边撕衣服﹐一边叫﹕“我不是解放军﹐我不是解放军﹐我是黎翠萍------”
罗宇吓得连连后退﹐李茵忙拉拉严寧﹐两人手慌脚乱地将衣服装进盆裡準备离开。
黎翠萍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拼命克制自己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疯子﹐求求你们帮帮我﹐找到我妈。”
罗宇说﹕“大姐﹐你别哭了﹐我跟你回清水沟去。问问他们﹐為什麼不告诉你﹐你妈妈在哪裡﹐真是岂有此理﹖”
罗宇对李茵和严寧说﹕“你两先回去﹐我陪这位大姐到清水沟走一趟。”
李茵和严寧看看浸泡在月华中的山脉说﹕“咱们还是一同去﹐一同回来吧。”
她们将衣服装到盆裡﹐放在清泉边的草丛裡﹐四人一起朝清水沟的方向走去﹐月亮的清辉将三人的影子映在草地上﹐灌木丛裡。
翠萍怕吓著他们﹐不敢放声大哭。就捂著嘴远远跟在他们后面呜呜咽咽地小声抽泣﹐把严寧他们的心都哭碎了。
李茵悄悄说﹕“这位大姐﹐太可怜了﹐象这样哭会哭死人的﹐”
严寧说﹕“今夜﹐咱们无论如何也要帮她找到妈妈。”
罗宇正全神贯注地听什麼。
李茵对著他嚷﹕“罗宇﹐你倒是表个态呀﹗怎麼不吭声。”
罗宇忙说﹕“对﹐对﹐对象严寧说的﹐咱们今夜无论如何也要帮这位解放军大姐找到妈妈。你们听这些小孩子唱的真好听。”
严寧仔细听﹐果然听到许多小孩子清亮的童音。
翻过一座小山﹐他们看见下面有一大块收割完后的稻田﹐田裡堆著几个茅草屋似的穀堆。穀堆前﹐一群小孩提著红色﹐绿色﹐白色荧光闪闪的小灯围成圆圈在跳舞。
“月亮在白莲花办的云朵裡穿行﹐
晚风吹来了一阵阵醉人的花香。
我们坐在高高的穀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月光下的故事。
月光下﹐
开著月光花。
有一只白色的小狐貍。
穿著白裙子﹐
轻轻踩著月光花﹐
去山下的小村子裡﹐
偷看那推著磨盘的傻小子-------”
罗宇忙跟著孩子们的唱腔﹐小声念记。
严寧嘆口气说﹕“这裡真是天高皇帝远呀﹐在城里他们将歌词改了﹐还知要被老师拉著写多少检查哩。”
翠萍跟上来﹐看见田野裡的小孩兴奋地说﹕“他们都是我们村的孩子。”
“玉仙﹐鸭仙﹐小毛头------你们看见我妈妈了吗﹖”翠萍喊叫著旋风一般冲下山去。
那群小孩看见翠萍﹐就像见了鬼似地慌忙逃散﹐一转眼就躲到穀堆后面不见了﹐只有几盏小灯扔在地上﹐一闪一闪的。
“呜-----呜------呜-----你们為什麼不告诉我﹐我妈妈哪裡去了。”翠萍的哭声似鬼叫﹐听得人头髮都竖立起来﹐严寧他们三人赶到。
罗宇说﹕“大姐别哭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一定要帮你找到妈妈。”
李茵说﹕“大姐你一哭﹐把我腿都吓软了﹐路都走不动了。”
李茵的话提醒了翠萍﹐她用袖口擦去泪水﹐从地上捡起几盏小灯说﹕“咱们提著小灯赶夜路﹐走得快。”
他们各提一盏小灯﹐朝清水沟奔去﹐可以看见远处村裡闪出的数点灯光了。
不远的山下﹐有幢茅草屋﹐门前的树离上吊著些野豌豆﹐从窗子裡透出昏暗的灯光。
翠萍停下来轻声说﹕“这裡是我姑妈家﹐她已经许多年不和我说话了﹐你们帮我问问她。”
李茵和严寧上前敲门﹐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老太太才将门拉开﹐她一看见翠萍就破口大骂﹕“骚烂尸﹐你来干什麼﹖我家黎氏门中没有你这种天打五雷劈的孽子﹐你远远滚﹐别来将我的眼睛刺瞎------”她抓起一把扫把劈头盖脸地朝翠萍打去﹐翠萍不敢还手任她姑妈妈打骂。
罗宇忙拦住她﹕“你老有话好好说嘛﹗她已经不是小孩了﹐怎麼能乱打乱骂。”
严寧说﹕“你老大人大量﹐就别再跟她计较从前的事情了﹐请你告诉我们她妈妈在哪裡﹖我们马上就走。”
李茵说﹕“你姪女肠子都哭断了﹐你就不帮帮她吗﹖”
老太太嚎咷大哭起来﹕“我哪裡知道我那苦命的嫂子哪裡去了﹖没有人知道她哪裡去了。你们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这个骚烂尸了。”
老太太颤巍巍地回到屋裡﹐“呯”的一声将门关上﹐再也不理他们了。
翠萍坐在门前一棵大树下的盘石上﹐一边揪头髮一边惨叫﹕“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罗宇说﹕“大姐你再好好想﹐还有没有别的线索可以找到你妈妈。”
翠萍停止了哭泣。想了想说﹕“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找到妈妈﹐但我不敢去。”
严寧好奇地说﹕“大姐说的地方﹐不会是圆通山动物园裡关老虎的笼子吧。”
翠萍一本正经的说﹕“那不是人间的城市。”
严寧他们差点大笑起来想﹕这位解放军同志﹐觉悟也太低了﹐居然会相信那些迷信东西。
李茵忍住笑说﹕“大姐﹐你带路。我们跟你去看看那究竟是个什麼地方。”
翠萍惊喜地说﹕“你们真的愿意跟我去。”
罗宇拍拍胸口说﹕“君子一言駟马难追。”
翠萍不哭了﹐她拉起衣襟将每个人的小灯擦亮说﹕“排好队﹐齐步走。”
她又恢復了军人的干练﹐喊著口令﹕“121﹐121﹐1---2---3---4-----”
严寧他们抬著黄色﹐绿色﹐白色的小灯﹐操著正步﹐穿过清水沟﹐顺著村后的一条路走去﹐月光下的小路宛延曲折。
天开始下雾了﹐四周雾气瀰漫﹐翠萍举著红灯在前头引路。他们跟著翠萍大声唱<游击队之歌>
“我们都是神抢手﹐
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
我们都是飞行军﹐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那密密地森林裡﹐
到处有我们的好兄弟。
没有吃﹐没有穿。
自有那敌人送进来
没有抢没有炮敌人為我们造------”
在雾中行走﹐那感觉真奇妙﹐就像要飞起来似地。
雾气散尽后﹐已经是清晨了。他们来得一个极大的黑水湖边。湖中耸立著一座座黑色的石头峰﹐天上黑云密佈﹐湖面上飘著些黑色的雾气﹐光线幽冥。四围寂静﹐有一块块奇形怪状的黑石头﹐就像圆通公园后面的“一窝羊”。
严寧环顾四周说﹕“这地方真可怕﹐怎麼湖水会是黑色的。”
李茵不以為然地说﹕“黑水有什麼奇怪的﹐既然有黑龙潭﹐当然就有黑龙湖了。”
罗宇跑到湖边捧起一捧水来说﹕“这裡的水质和黑龙潭的一样﹐看著黑捧起来却是清汪汪的。”
“大姐呢﹖”严寧发现翠萍不见了
“大姐﹐大姐------你在哪儿﹖”
他们到处喊叫﹐最后在一块黑石头后找到翠萍﹐她缩在石头后面瑟瑟发抖。
“大姐﹐大姐你怎麼了﹖”李茵和严寧跑过去将翠萍扶起来﹐只见她头髮散乱﹐满脸是血﹐她那破旧的军服上血跡斑斑。
罗宇说﹕“大姐﹐只是怎麼回事﹖”
翠萍有气无力地说﹕“是被人打的。”
“什麼人﹖”
翠萍张了张嘴停住了﹐没有解释。
李茵愤愤不平地说﹕“你姑妈下手也太狠毒了﹐这种姑妈不认也算。”
严寧说﹕“大姐﹐这附近有没有村庄城镇﹐我们送你到诊所看看。”
翠萍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们还是先去找我妈妈吧。”
严寧和李茵将翠萍带到湖边﹐帮她洗尽脸上手上的血跡。她看上去精神好多了。
翠萍带这他们顺著湖边走﹐走了不远就看见岸边有艘小船。四人跳上船﹐荡起桨来﹐朝湖对面划去。严寧和罗宇坐在前面划﹐李茵和翠萍在后面划﹐他们绕过一座座形状狰狞的奇峰。
翠萍惶惶不安﹐边划船边左顾又盼。
李茵忍不住问﹕“大姐﹐你看什麼呀﹖”
翠萍颤抖著说﹕“我怕水裡有怪物。”
严寧他们听了都暗暗好笑﹐著位解放军大姐胆子也太小了。
罗宇说﹕“象英国的尼斯湖﹐新疆的天湖都有水怪的传说﹐后来科学家们解释说﹐那不过是大鱼和巨蟒罢了﹐因為体积庞大﹐被人当成了怪物。”
话音没完﹐湖面上就无声无臭地游来一条比汽油桶还粗大蟒﹐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巴﹐严寧和翠萍惨叫一声吓得昏死过去。罗宇拿著桨站在船头﹐李茵的心呯﹐呯﹐呯地直跳﹐她捏紧桨柄紧紧盯住游过来的怪物。
怪物迅速敏捷地绕过船头﹐直奔船尾。哗啦一声响﹐一段被水花雾气包裹的头和身子探出水面﹐李茵隐隐看见一个簸簊大的爪子伸上来抓黎翠萍。李茵来不及多想﹐一桨打过去﹐怪物沉到湖裡不见了。
罗宇转过身来时﹐怪物已经不见踪影了。
李茵大叫﹕“赶快走﹐赶快划﹐这湖裡真有怪物。”
翠萍和严寧也惊醒了﹐四人荡起桨小船飞快地朝对岸驶去﹐幸运得很﹐水裡的怪物再也没有追过来。
到了岸边﹐四人弃船蹬岸﹐走进一片黑松林裡﹐罗宇他们三人边走遍大声讨论﹐湖裡的怪物究竟是什麼东西﹐只有黎翠萍默默不语﹐低头赶路。
走出黑松林﹐一座插入云霄的山峰挡住去路﹐满山的黑色怪石乌亮光滑。
翠萍指著半山腰说﹕“那地方就从那儿过去。”
罗宇在前面开路。
李茵抱怨说﹕“怎麼回事﹖这山上连片绿叶都没有。”
严寧兴奋地说﹕“你看那裡不是有蓬花吗﹖”
不远处有丛黑色的灌木丛﹐上面开著一朵朵橙子大的白色绒球花﹐上面还有一道道彩虹形花纹﹐华丽夺目。
严寧忙跑过去摘了一朵﹐就哭叫起来﹕“哎哟﹐哎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那花原来是条极大的毛毛虫﹐它死死咬住严寧的姆指﹐严寧跺著脚使劲甩手。
罗宇忙跑过去﹐将严寧的手按在岩石上﹐抓起一块石头将毛虫砸死﹐严寧的姆指才从毛虫嘴裡拉了出来。看看还好﹐因為毛虫没有牙齿﹐没有将姆指咬出血来。
沿途﹐他们不断看见绿色﹐黄色﹐金红色的绒球花﹐一株比一株迷人﹐但他们都离得远远的不敢走近。爬山的人渐渐多了﹐天南海北的人都有﹐想不到这无名之地还是个旅游胜地哩。
山腰上人们排著长队﹐要穿过“一线天”。“一线天”两峰对弈﹐抬头只能看见一条细细的蓝天﹐人贴在悬崖上行走(叫贴耳岩)﹐脚下是黑雾滚滚的无底深渊。
严寧和李茵虽然听过﹐云南境内有许多“一线天”“贴耳岩”但从未亲眼见过﹐马上就要“贴耳岩”了﹐心裡不免惶惶不安。
罗宇弯腰将鞋带係紧﹐对她们说﹕“大家将鞋子带系紧了,小心鞋子掉到深渊了。小时后我跟著父亲下放到元谋大山裡﹐和苦聪族人一起住的山洞裡﹐要下山去办事﹐来来往往都得过“贴耳岩”。过“贴耳岩”的诀窍就是﹕第一要放松﹐第二要有自信﹐心裡想著哪怕千难万险我一定要过。如果你想著我会不会掉下去呀﹖那你肯定就会掉下去的。”
轮到他们了﹐罗宇大声说﹕“放松﹐提气跟著我走。”
罗宇在前面﹐黎翠萍跟后面﹐严寧两腿发颤跟在后面﹐过“贴耳岩”的人排成了长队﹐大家慢慢移动。“贴耳岩”只有一尺宽﹐严寧用手抠住身后的石缝﹐眼睛盯住对面的岩壁﹐岩壁上黑色枯枝藤叶纠结成狰狞恐怖的壁画。有抬著钢叉的小鬼﹐聚集在山岭下的幽灵﹐躲藏在山洞裡的孤魂野鬼------﹐千奇百怪﹐饶有风趣﹐ 时时可听见有人惨叫著掉进深渊。
严寧想﹕“既然是旅游景点肯定有安全设施﹐这种旅游也太惊心动魄了﹐等下次再来﹐我一定要跳下去看看﹐深渊下面是什麼样子。”
身边的黎翠萍不断发出啊﹐啊﹐啊------的叫声﹐身子不停摇晃。严寧听见罗宇的叫声﹕“滚下去﹐滚下去-------”
严寧垂眼下看﹐看见几个头顶像山字的黑色小毛猴子﹐拉住翠萍的双脚要将她拖入深渊﹐罗宇不停地飞腿踢它们。
渐渐地深渊越来越窄﹐深渊的尽头是条笔直的山路。过了“贴耳岩”眾人总算松了一口气﹐相互击掌庆贺。头上的“一线天”变成了一条蔚蓝色缎带﹐
山路的尽头有一个道玻璃大门﹐裡面可见绿色草地蓝天白云。草地上有一座雄伟壮丽的白色大理石建筑﹐四面有宽大的高石阶。
黎翠萍高兴地说﹕“看哪﹐在那裡面我就可以打听到妈妈的下落了﹐我真不知该怎麼谢你们。”
严寧说﹕“你带我们到这裡旅游就是谢我们了。”
眾人依旧顺著山崖下排队卖门票。
李茵说﹕“你们谁带钱了﹐我可是一分钱也没带呀﹗”
翠萍笑笑说﹕“我们排队不是卖门票﹐是洗澡换衣服。”
“什麼﹖洗澡换衣服。”
这时﹐走过两个穿不知那国军服的士兵走来﹐对严寧他们三人说﹕“你们三人跟我们走一趟。”
三人傻了眼﹐这是什麼地方﹖会不会是美蒋特务的秘密机构呀﹐三人吓得冷汗直冒。
黎翠萍笑著不断催促他们﹕“快去吧﹐快去吧保正你们无事。”
三人忐忑不安地跟在两个士兵后面﹐走进了玻璃大门的门房﹐裡面是一间办公室。办公桌前坐著一个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的军官﹐穿著他们从未见过的军服﹐他身后是一张极大的奇异地图。
他问﹕“你们為何来到此地?”
严寧和李茵都看著罗宇﹐打算让他回答﹐罗宇却盯住军官身后的地图发呆﹐严寧不得不开口﹐将他们来到这裡的经过告诉了军官。
军官听完后﹐对一个士兵说﹕“时辰已到,你送他们回吧。”
士兵带著他们出来﹐转进一条铺著大青石阶的山路﹐两旁是青松翠竹的天然屏障﹐鸟语啾啾﹐灰色的小松鼠在树梢上跳来跳去﹐他们顺著石阶往下走﹐路边山崖下出现一个山洞。
士兵说﹕“你们从这溶洞裡回去吧。”
罗宇说﹕“不对呀﹗我们来时走了许多路﹐还过了黑龙湖和“一线天”哩。”
士兵说﹕“这是条近路出去就到了。”
三人谢过士兵﹐走进光线昏暗狭窄的溶洞,在裡面摸索著朝前走。
李茵低声说﹕“这个地方好奇怪﹐这些军人的服装会不会是美军服。”
罗宇说﹕“不是﹐我在老照片上见过美军服。”
严寧问﹕“罗宇﹐你从那张古怪的地图上﹐看出点什麼线索了吗﹖”
“一点线索也看不出来﹐那好像是一张银河係的图。”
前面漆黑一团﹐有几道手电筒光晃来晃去﹐他们听到车间书记的吼声﹕“罗宇﹐李茵﹐严寧------”
三人忙答应著朝他们走去﹐几个民兵看见罗宇不容分说﹐一下将他按倒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
车间书记大骂﹕“罗宇你这条色狼﹐竟敢将两个女孩诱骗到这山洞裡一夜不归。”
严寧忙解释﹐告诉车间书记﹐他们是帮一位叫黎翠萍的解放军大姐去找妈妈﹐到了一个可能是美蒋特务所在的秘密基地。
“那秘密基地在哪裡﹖马上带路。”
他们带著车间书记和民兵顺原路转回去﹐走到山洞尽头三人都蒙了﹐进来时的洞门消逝了。
车间书记再也不相信他们的鬼话了﹐立即将三人带回农场审讯﹐他们被分别带到三个宿舍裡审讯。
民兵们对两个女孩还算客气﹐因為怕她们想不通自杀了﹐只叫她们跪著。罗宇可就惨了﹐被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审讯了几小时后﹐三人所说的都是一模一样。车间书记决定带李英和严寧到清水沟走一趟﹐问问到底有没有黎翠萍这个人。
他们来得清水沟时﹐夕阳将落﹐满天红霞飘渺﹐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裡﹐炊烟裊裊﹐几个村童在街上跑来跑去﹐车间书记问他们村长家住哪裡﹐热心的村童们喊著叫著将他们带到村长家。
村长家后院裡﹐荒草丛生﹐种著七八棵梨树。村长正爬在一棵梨树上摘梨﹐他家的两个小孩穿得破破烂烂地站在树下﹐仰著头眼巴巴地等梨吃。
村长看见人来忙问﹕“你们来卖梨吗﹖”
车间书记说﹕“不买﹐我们来向你打听一个人。”
村长坐在树丫上说﹕“你们打听谁﹖”
“一个叫黎翠萍的解放军。”
“我们村没这个人。”
严寧想﹕“完了﹐这次再也洗刷不清了。”
李茵大叫起来﹕“怎麼会没有哩﹐她就是常常在“一棵电杆”那裡发信号弹﹐哭著要找妈妈的人呀。”
村长兴趣来了﹐他从树上跳下来﹕“她真的说是我们清水沟的人吗﹖”
“骗你不得好死。”
“走﹐我带你们去找羊老倌﹐他是我们村的老贫农。”
严寧他们跟著村长﹐顺著高低不平的石头路﹐来到一间摇摇慾坠的土基屋裡﹐说是屋子其实也是羊槛。关在槛裡的几只羊见人进来就“咩﹐咩﹐咩-----”地叫。
一位枯树桩似的老人﹐披著蓑衣坐在火塘边煮洋芋﹐听见人进来也不抬头看看﹐打个招呼。
村长招呼他们在火塘边坐下﹐问老人﹕“大叔﹐咱们村有个叫黎翠萍的人吗﹖”
老头唾了一口说﹕“你小子清清白白一个人﹐提那千刀万刮的烂尸干嘛﹖”
“啊﹗我们村真有这个人﹖”
车间书记忙掏出一盒烟﹐抽了一根给村长﹐一根给老头说﹕“请大叔给我们介绍一下﹐黎翠萍究竟是个什麼人﹖”
老头在火塘裡将烟点上说﹕“她是我们村寡妇黎余氏的女儿﹐从小就是个心比天高﹐好吃懒做的人。她家是我们这个小村子裡最富的人家﹐有幢瓦房﹐有头耕牛﹐有几亩地。她妈那个苦法﹐上山打柴﹐下地干活全一个人坎起﹐还送她到昆明读书﹐她书不好好读却参加了什麼土匪兵。土改的时候﹐带著群国民党兵回来﹐驻扎在大槐树村------”
车间书记赶快纠正他﹕“大叔﹐那不是国民党兵﹐那是解放军。”
老头抽了口烟﹐眼睛一翻说﹕“管他什麼兵﹐反正是群土匪。”
车间书记皱皱眉头﹐没有打断他。
老头接著说﹕“那个天打五雷劈的烂尸﹐提著把抢﹐这边放一串信号弹﹐那边放一串信号弹﹐硬是将那些土匪兵﹐引进我们这些藏在大山疙拉裡的小村子裡来-----”
车间书记打断老头的话说﹕“你老讲话注意点﹐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别说-----”
老头生气地说﹕“我可不知道﹐什麼该说﹐什麼不该说。是你请我说﹐不是我想说。”
村长忙和车间书记挤挤眼睛说﹕“你老接这说﹐你老接著说------”
过了一会﹐老头才接著说﹕“我们村裡只要房子结实点﹐有几亩山地的人家都成了富农。黎余氏家因為是瓦房﹐还有一头耕牛就成了地主婆。他们全被拉到大槐树去﹐被人拉著游街打骂﹐最后活埋了。听说黎余氏要死的时候﹐向那死后要下到十八地狱去的烂尸﹐要碗水喝她都不给﹐这些乌龟*****王八蛋-----”
车间书记沉著脸说﹕“就凭你刚纔说的这些话﹐我看完全可以进西山採石场了。”
老头白了车间书记一眼说﹕“我进西山採石场和呆在这裡有何区别﹖”
车间书记闭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