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溶溶,照得滿院花影,夜已經很深了。夜來香那醉人的香氣,從敞開的窗子外飄進來,插在花瓶裡的玫瑰也散放出誘人的芬芳。
少女將電腦關了,看著窗外的花影。她剛才無意中進入了百花仙子網站,看見百花因爲懼怕武后,顛倒時令,冬季開花,被謫入紅塵,受盡磨難,心中便生出了許多疑問,如同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
這時,恰好空靈和她的朋友飄渺、悠然[1]從窗前飛過,空靈的白裙子像流星一樣璀璨奪目。她忙拽住空靈:“空靈,空靈,請問是不是每一朵花裡都住著一個花仙子?”“不是,一株花就是一位花仙子。”說話間,空靈變得很小,坐在一朵玫瑰花上。
少女睜著猫一樣的圓眼睛:“那我家花園有玫瑰花、金銀花、夜來香……還有許多野花,我怎麽就從未見過一個花仙子呢?”
空靈從玫瑰花裡拔出一條花蕊來。像吃棒棒糖似地含在嘴裡說:“世上哪有那麽多花仙子?花仙子是受天地精華,得了靈氣才能脫了草木之胎,幻化成人形的。”
少女有些失望:“難道天下就只有蓬萊山上的那位百花仙子,和她手下的一百位花仙子嗎?”
空靈搖搖頭說:“你沒看見那‘泣紅亭’中白玉碑上所鐫刻的百人名姓嗎?司玫瑰花仙子某某,司蘭花仙子某某……。她們就是統管這一屬花仙的領袖,所以住在蓬萊山上。至於那統管百花的百花仙子,她本是瑤池畔一株白牡丹花。地上的花仙子們則大多住在著名的園林和深山古廟裡。”
“爲什麽?”
空靈在玫瑰花瓣上蹦蹦跳跳,說:“因爲那些地方,常常有仙人路過歇脚,也有仙人在那裡小聚清談。仙氣飄渺,靈性充盈,花草們就能得到靈氣,幻爲人形。所以,中國的花仙子們大都聚集在蘇杭一帶的園林裡。”
少女問:“花仙子們謫入紅塵,都是因爲顛倒時令,亂了花期嗎?”
空靈雙手抓住玫瑰枝蕩來蕩去:“不一定。像‘紅樓夢’中的香菱和那株桂花就不知結了什麽冤孽,弄得水枯泥乾,蓮枯藕敗。她必須到人間經歷磨難,還了孽債。還有像昆明‘庾園’的素素,‘翠湖公園’的涌泉,她們墜落紅塵的原因也各不相同。”
少女的眼睛熠熠發光:“花仙子們在人間?我能看見她們嗎?”
“當然能看見,因爲她們天生麗質,她們謫入紅塵後,過去多數是名妓,現在多數是明星。”空靈彎下腰去,又拔出一根花蕊來吃。
少女拍著手說:“對了,對了,難怪我看網上有人說,過去的妓女像明星,現在的明星像妓女。但我怎樣才能分辨出誰是花仙子呢?”
“上官婉兒不是把花分爲‘十二師’,‘十二友’,‘十二婢’嗎?你參照這個分類,就可以從她們的風韵氣質中猜出她們是誰了。你還有什麽問題要問嗎?沒有我就走了。”空靈拉起又寬又長的飄帶,像只白蝴蝶正準備飛去。
少女哪能讓空靈飛走:“空靈,空靈。請講講這些明星花仙子的故事給我聽聽。”
“她們的故事怎麽講得完,那要寫厚厚一本書呢!”空靈飛到另一朵玫瑰花上。
少女伸出一根指頭說:“一個,你講一個故事,我就放你走。”
空靈坐在花瓣上,用花蕊敲打著對面的葉子說:“那麽多人,講誰呢?”她想了想,說:“我講巧巧吧。”
巧巧不是名花,連一般花卉都不是。她只是閒花野草,長在昆明的庾家花園裡一個人迹罕至的小園中。那小園本是庾市長的書房,但市長一年也就到“庾園”一兩次,去了也很少去書房,那小園就成了個廢園。有時園丁申建明和他的妻子劉蘭會到小園裡去,打掃書房或修剪雜草。
小園裡住著幾位花仙子。蒲公英毛嘟嘟,重瓣黃雛菊黃絨絨,月光花崔鶯鶯,巧巧像顆白色小草莓,白裡透出紅暈。愛給花草起名的劉蘭根本就不知道這種小花的學名。她將玲瓏可愛的小花捧在手上,仔細端詳了好一會兒說:“巧巧,就叫你巧巧吧。”
巧巧雖然不是名花,却有一種奇特的清純。偶然走進小園的人,馬上就會被她吸引住。
巧巧的好朋友是前院的紅玫瑰仙子紅影。巧巧一天到晚跟在她後面,和她在一起,巧巧感到非常安全。
不知何年何月,小園裡搬來了一位蟋蟀先生,他對巧巧可是一見鍾情。每天夜晚他就坐在巧巧窗外的石階上,彈著把擦得錚亮的弦子,唱道:“我愛,巧巧巧巧巧……。”他的歌聲有時熱切奔放,有時愁腸百囀。唱的是情,是愛,是愁緒萬千,是心碎絕望……。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服裝從長衫馬褂,變成了西裝革履,但歌聲從未變更。
開始巧巧還有定力,每天在自己花瓣鋪成的小床上酣然入睡。慢慢地,她開始心煩意亂起來。她每晚都用被子蒙住頭,但那“我愛,巧巧巧……巧巧巧……”的聲音還是從窗外傳了進來,她越來越感到厭惡和不安,甚至莫名其妙地害怕。
其實,蟋蟀先生也並非壞人。只是道行太淺,尚未修成英俊男子。最要命的是,他不會表達自己的感情,永遠只會唱那一句。小虹整天跟著紅影(紅玫瑰)、姚黃(黃牡丹)、素素(素心蘭)等花仙子,聽慣她們吟詩作對,久而久之自己也能作點小詩,當然不會欣賞蟋蟀先生這種毫無情趣的單調表達。
當司管春天的女神穿著嫩綠色的裙子,走進小園,喚醒了巧巧和毛嘟嘟她們時,巧巧拉住了春天女神,求她帶信給封夫人,請求封夫人將她帶到人間去,逃離蟋蟀先生。
秋天,封夫人破例飛進了這個小園,帶著巧巧離開了“庾園”。平時對花仙子們冷酷無情的封夫人,對巧巧可是另眼相看。封夫人因爲被自己的丈夫北風拋棄,所以討厭所有的男人。一個要逃離男人的花仙子就像是她的知己。她牽著巧巧,每到一個地方就溫和地問她:“你感覺住在這裡安全嗎?”巧巧說:“不行,還要再遠一點。”封夫人耐心地帶著巧巧走了許多地方。最後來到寶島臺灣,因爲隔著大海,巧巧感到安全了,封夫人爲她找了一戶好人家後才離去。
巧巧從未想過要出名,但她那奇特的氣質無法隱藏,十六歲時走在街上就被星探發掘出來。第一部影片《在水一方》就使她一舉成名,紅遍港、澳、台。
她的情史家喻戶曉,我不想再重複了。當她愛上有婦之夫後,輿論譴責像洪水一樣鋪天蓋地涌來,壓得她差點自殺了。這時一個不知名的人,送了一束紅玫瑰花給她,使她得到安慰,恢復了自信。從此以後,那每天一束的紅玫瑰便跟定了她。
她逃到英國療情傷時,那紅玫瑰也跟著她飄洋過海。只有在她結婚後,那紅玫瑰才短暫地消逝了兩年。她一離婚,那紅玫瑰又神奇般地出現了。她一直在尋找那位送玫瑰的神秘人,但人海茫茫,何處尋覓?
當她從英國返回臺灣後,她的初戀情人也離了婚。愛她的影迷們歡欣鼓舞:好事多磨,他們心目中的金童玉女,如今總算能結爲親眷了。
但是,風景總是河對岸的最美,真正生活在其中,美景也就平淡無奇了。她的初戀情人,是個見慣了美女的英俊小生,因爲風流倜儻,身邊常有美女環繞。這使得巧巧惶惶不安,她已經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如花美貌即將逝去。她害怕自己晚境凄涼,需要的是一個溫暖的小家。
在大陸拍一部影片時,巧巧生了病。她發著燒,一個人躺在寂寞的酒店裡,只有插在水晶花瓶裡的那束紅玫瑰給屋裡帶來一縷溫馨。樓上樓下偶爾的關門聲,屋裡細微的響動聲,都會把她嚇得一驚一乍的。更可怕的是,只要她一合眼,夢魘就會襲來,一個穿黑禮服,頭髮散披,臉被劃成條條的女子,站在她床邊,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看得她心驚肉跳,卻又動彈不得。
她不得不打電話,叫她的情人過來陪她,但他却說:“我工作太忙,無法過來陪你了,你多多保重吧。”放下電話後,巧巧抱著那瓶紅玫瑰哭了,哭得歇斯底里。哭到後來,連自己的哭聲也讓她害怕。於是她只敢吞聲飲泣。在最需要男人安慰的時候,過去以為最可靠的男人却拋棄了她。
“嘟嘟,嘟嘟……。”電話又響了起來,巧巧心裡一陣狂喜:可能他改變了主意。她一把抓起電話,話筒裡傳來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他焦急地問:“巧巧嗎?聽說你病了,我能不能從香港飛來看你?”
“你是誰?”巧巧警覺地問。
“我姓李,你不認識我,可我認得你,我就是每天給你送玫瑰花的那個人呀!”
“你馬上來,我等著你!”巧巧突然明白了,這個她尋覓多年的男人,才是她應該嫁的人。
當李先生抱著大盒小盒的禮物,走進她屋裡時,她馬上認出了他。但她再也想不起來,自己究竟在何時何地遇見過他。
一個月後,他們便舉行了盛大婚禮。那隆重豪華的婚禮場面至今還令人津津樂道呢。
“空靈,空靈,你在哪裡?快走吧,虞美人還等著我們去打網球呢。”飄渺和悠然叫著從窗外飛過。空靈一閃,像道白光飛走了。
窗外,月亮已升到中天,撒了一地清輝。少女忙打開電腦,將巧巧的資料調出來看。她看見巧巧的結婚照,巧巧穿著那件昂貴的縷空花的白色婚禮裙,抖起一塊白紗,笑靨如花。李先生站在她身後,笨拙地伸手扶住她的腰,那尊容確實不敢恭維,少女莞爾一笑。
再看看,許多人正在議論紛紛地說:巧巧生不出兒子來,先生有了外遇。巧巧婚姻出現危機,獨自帶女孩上街,搬出居所……。
少女上了一貼:“你們這些想看巧巧離婚的人,省省心吧,別說他們現在已經有了一個女兒,就是巧巧不會生養,李先生也不會和她離婚。”
馬上有人問道:“你是她什麽人?竟敢拍胸擔保他們不會離婚!”
少女將電腦關了,上床睡覺。夢中,她看見自己站在一個鋪著紅地毯的大廳裡。一個個穿著長裙短裙。戴著項鏈耳環的明星,緩緩從紅地毯上走過。她馬上就將她們認了出來:
粉紅牡丹花仙子——蔣雯麗。
紅玫瑰花仙子——何賽飛。
綠萼梅花仙子——章子怡。
梨花仙子——劉亦菲。
百合花仙子——董潔
虎頭蘭仙子——史可。
小黃康乃馨花仙子——周迅。
紅罌粟花仙子——舒淇。
……
那衣著時髦而不名貴,但氣質高雅的孫麗,是什麽花仙子呢?少女看了半天,看不出來。她想,等下次吧,下次抓到空靈時,一定要問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