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MCK10252018-08-31 16:53:28

三、毒斗天南案

 
 
 

    1.有这样一位立了两个一等功的小哥

    本来,找肖戈是想问另一起案子,因为知道他在禁毒处的时候曾端了一个即将完工的毒品工厂,保住了“北京无制毒工厂”的底线,光毒品原料就收缴了两百公斤。

    这个案子,以其影响和规模,可以算到“京城十案”里头了吧?萨这么琢磨着。没想到一说起来,肖戈就乐了,说那么个案子,哪儿算事儿啊。

    肖戈有一张娃娃脸,笑的时候嘴角向上翘,眼睛眯成两条缝,有点儿像周润发。不过接触多了就会明白,这位长得虽然像发哥,骨子里整个一个警察版的孙红雷。把两个完全不同的形象搁一块儿,就是这位退休缉毒警官标准的形象。虽然看上去不过30出头,但从真实年龄上来说,我该管肖戈叫声老肖的。可是,因为面对这张娃娃脸,这句话实在说不出口。

    说肖戈长得年轻绝非恭维,京城的毒品圈里,提起“肖戈”没人明白,要问“小哥”,问24个人得有两打想剁了他:一来这人下手狠,跟线稳,不知道坏了多少位“老大”,是京城警界禁毒的一杆大旗;二来看他这张脸,没几个毒贩子觉得自己能熬得过他。想到要毕一生时间跟这样一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斗智斗勇,有点儿头脑的毒品贩子宁可选择孤注一掷。

 

其实,我跟肖戈一起吃水煮鱼的时候,这位仿佛吃了唐僧肉的“小哥”已经离开一线好几年了。你还别惋惜,公安部立过两次一等功,还能全须全尾满街乱跑的一个巴掌能数完。就冲这个,肖戈不退,上头也不能让他继续干下去——多好的一个教育典型啊。有新警察入队,直接带他或她去看肖戈好了——看见没,立一等功,两回,越活越年轻,知道当警察的好处了吧?这不比带新人去参观烈士墓鼓舞士气?当然,这话别让肖戈听见,听见他非跟人家急了不可:

    我这全须全尾的,还不如那掉俩手指头呢,一刀两断,他好歹痛快啊,不比我受的洋罪舒服?

    我去问他破毒品工厂这个案子,是以为他那两个一等功里头,有一个是因为此案立的。问下来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他那两个一等功,一个涉及国家安全,不能讲;另一个案子,是中国缉毒警又荣耀又痛心的一案,虽然公开报道也提到过,但细节,大约只有肖戈这个当事人能够讲清。后来,我想了又想,给这个案子起了名字,叫“毒斗天南”。

    为什么是又荣耀又痛心呢?萨存了个疑惑。看得太远要被鞋带绊倒的,我说,小哥,还是先给讲讲那个毒品工厂的案子吧。

    也许因为退下来了,肖戈对于可以说的案子一向不含糊。比如这个毒品工厂的案子,肖戈介绍案情是这样的: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高科技的渗透,我国毒品的来源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从传统的种植鸦片提取毒品,逐渐发展到通过化学合成的方式制售毒品。

 

我国的化学毒品,比如冰毒、摇头丸,最初来自东北亚某国,以后我国福建有人建立毒品工厂,一来二去就瞄上了京城这块大蛋糕。这案子发生在2005年,两个广东人,为了给北京的毒品人士更好地提供服务,决定在北京开办一家工厂。地点选得不错,是个高档小区,材料、机器也都顺利运进,神不知鬼不觉,就等着开工了。不料,这两位老板用了个不着调的伙计,结果被轻易破获,缉毒警们大呼此案破得容易。



    大家都看过电视里头的毒品工厂,为了安全起见,总有些孔武有力但又头脑简单的家伙担任保镖兼杀手一类角色,被成龙或者洪金宝打得四处乱飞。这位马仔,就是干这个角色的。不过,此人在做事上还算靠谱,武功也好,并不是每天被人打得乱飞的人物,而且不嫖不赌,在行里算是口碑不错的。但是,此人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有点儿多动症的倾向。你说多动症不就是小孩儿淘气一点儿吗?这算大毛病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不,这位下了工,在大街上乱逛,看见路边停着一辆漂亮的丰田摩托,就手痒痒了。

 



    他倒不是偷,毒品工厂的马仔待遇丰厚,犯不着,他就是单纯的喜欢,于是走过去,跳上车,按着车把比划两下。小孩子常有干这个的,那叫顽皮天真,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干这个,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可巧,那车主也不是善主儿,看见有人骑自己的车就不干了,马上过来,意思是要理论理论。

 



    (前面写的部分看来有个错误,把本田造的摩托车给了丰田,不过我的采访笔记中记录的就是丰田,估计是被那句“有路就有丰田车”给忽悠的,出了笔误。)

    话说毒品工厂的马仔玩了北京某少的摩托车,对方一看这么个土头土脑的家伙骑自己摩托玩就不干了,过来理论。说起来这个车主有点儿得理不饶人,还瞧不起外地人,说话比较呛。不巧的是,那个马仔来自广东,还带点儿黄飞鸿的遗风。双方一言不合当街动起手来。能在毒品工厂当保安,手上都有两下子绝活,三下两下骑摩托这位就吃了亏。说起来,当街放翻地头蛇,放哪个影片里头都是件很涨面子的事情,马仔小伙子的动作也很帅气洒脱,够拍电影的资格。不料被打的京城少爷并非江湖之人,当然也没有江湖人愿打愿挨的豪气,变成熊猫之后居然一家伙报警了。

    双方动手之后不到20分钟,走在路上的马仔让朝阳派出所的警车给提了。京城这地界儿十好几万个探头盯着,没有大侠的生存空间。当天晚上,北京警方集中力量,先便衣奇袭,再加警车呜呜作响助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打掉那个尚未完工的秘密制毒工厂,老板惊呼神兵天降。

    具体过程我就不细说了,反正现场并未发生激烈搏斗,有朋友住在那个小区,可以给大家讲一讲当时的见闻。

    问题是,从玩人家摩托被抓到端毒品工厂,这中间总有个过程吧?对于这个过程有多种说法,据我了解此事和肖戈有关。

    话说马仔大侠让警察扣了,还有点儿不服气的样子,可能觉得自己挺有理的。事情巧之不巧,此人走进派出所的时候,一抬头,正看见肖戈站在那儿。

    那马仔后来自述,说我一看见他在那儿,就知道完了,中了警察的套儿了。

    马仔认识肖戈?当然认识了,北京缉毒处总共才几个大队长级别的?干这行整天看这几位死对头老大的照片,他怎么会不认识?

    说时迟那时快,这马仔带着背铐(提他的时候,这位跟警察小小的动了一下手,知道他有功夫,所以给他上了背铐)弯腰一个前空翻,铐子已经到了前面。跟在他身后的两名警察伸手去抓,被他左一个猴子摘桃放倒一个,右一个猴子摘桃又放倒一个,双手一伸,如风似电已经拉住了窗户上的铁栏杆,一提气,两脚一踮向外就跳……

    后来跟练过武术的朋友谈起这个马仔,对方还赞叹不已,说这是南拳的功夫,专擅在这种逼狭的地方大打出手。这个人不得了啊!然后呢?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旁边一个警官抄起根电警棍“啪”一下正顶在这位后腰上。

    一分钟以后,大侠已经是小便失禁,翻白眼儿在地上抽搐的形象了。有道是板儿砖破气功,火枪破武术,告诉您,到局子里这电棍什么都破。

    不过那位下手的警官可是有话:您别说,有功夫还真是不一样,电这位的时候,他往起一蹦,脑袋差点儿能撞着房顶的灯泡。不管怎样,对这样不老实的不能客气,那俩被放倒的警察捂着两腿中间站起来,对这马仔何等态度就不用说了。肖戈没动手,他在一边儿乐。他怎么来了?朝阳派出所所长是他战友,人家三十大几生儿子,老战友来贺个喜不犯法吧?

    进来这位他本来也没在意,等看着打完了,他忽然觉得起了点儿爱才之心。肖戈也是个能打的,他是运动员出身,身体素质好,论动手北京缉毒处排在前三(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才把他选入了立一等功那个案子),有点儿惺惺相惜的意思——如今这样黄飞鸿式的人物可不多见呢。于是,他跟所长问这人是怎么回事儿,小哥这人仗义,意思是可能的话给开脱两句。等一听是玩摩托打架进来的,肖戈就觉得不对了——他本来以为这小子是街头贩毒或者K粉进来的,所以见了自己害怕。你一个玩摩托打架的看我缉毒处的跑什么啊?不对,这小子不是黄飞鸿,是黄药师吧?

    “你把这小子带来给我审审,他身上肯定有大案子。”

    后面的事儿,还用说吗?

    这种案子,虽然风光,但过程无惊无险,在缉毒处也就是个日常工作。

    我以为这样的案子也能立一等功,是对警察工作大大的不了解。说起一等功那个案子,肖戈一声苦笑,说这个案子啊,我是被骗进去的。

    那天,因为连续几天跟一个嫌犯,抓了,肖戈难得早早地上了床。结果夜里三四点钟的时候电话忽然响了,上头告诉他,别睡了,准备准备,明早出任务。

    “几点走?”

    “八点飞机。”

    “去哪儿?”

    “云南有案子,先飞重庆。”

    “跟谁去?”

    “你自己去。”

    “啊……”

    肖戈直觉感到这事儿有点儿蹊跷,留了个心眼,说我走不了,还有事儿没交代完呢。上头说“不用你管,跟我的车走,去机场路上交代”。这就由不得肖戈不去了。他自己说,什么事儿都认了。我们头儿跟我死铁,除了工作,他不能害我。两人在车上一路交代工作,等到了飞机要起飞,才发现到南边干什么上头一句没谈。问一句,上头说我不跟你谈,你到了重庆,那边有个总队长来接你,女的,她会跟你谈。

    一头雾水的肖戈上了飞机,忽然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我这工作交代得怎么跟交代后事似的?到了重庆,果然来了个英姿飒爽的女总队长接他,随行的还有一个大队长,两人热情得很。下车先吃饭,肖戈忍不住了,说姐,让我来这儿干吗啊?我们局长可没交代。女总队长一乐,说先给你三天时间,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好玩玩什么,反正就是吃喝玩乐,都找重庆最顶级的消费,所有的开销我买单。

    后来才明白,不仅是吃喝玩乐,要真吃喝嫖赌,这位大姐也会给买单。

    肖戈这回觉得彻底不对了。

    文章写到中间,请大家千万记住一点: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绝对属于巧合。

    大家认可这是一篇小说就好。

    得到国宾加大熊猫一级的招待,而且受到警方直接鼓励去胡作非为,肖戈这辈子还是第一回。能混到这个份儿上还零件齐全,肖戈可不是傻子,这不能不让他觉得哆嗦——公家越这么给你破费,恐怕越不是什么好事儿。如果说飞来的路上,肖戈还琢磨着是不是可能会作为首都警察来指导工作,此时他已经认定,等着自己的,一定是件棘手的案子。仿佛故意卖关子,对方只让肖戈喝酒吃菜,并不急着谈案情。你不急,我急。肖戈从自己烟盒里抽出一根希尔顿,递给总队长,说您还是先告诉我去干什么吧,不然,这顿酒我可是喝不踏实。总队长接过烟,看了看,往耳朵上一夹,笑道:“一看你就不是云南的警察。你干这个又多两分把握。”

    原来,云南的缉毒警之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相互之间绝不敬烟。这是为了怕人陷害,拉你下水。即便是没开封的也不行,有过没开封的烟实际用针管注射进毒品的例子。贩毒这一行的利润惊人,以海洛因为例,上个世纪末,缅甸批发价是50~60元一克,纯度70%,毒贩通常购买500克,携带入境后再加上1000克葡萄糖粉末制成片剂。批发价就上升到每克400元。

    假如能把毒品送到北京,则最高可以卖到1500元一片,所含不过0.1克而已!

    由此可见其利润之丰厚。

    缉毒警这一行,和危险,也和大量的金钱打交道,是毒贩子拉拢的重点攻击目标,出现动摇者不足为奇。现在毒贩子的手段已经不是提着一手提包人民币直接闯关的时代了,常常是威胁(比如对家属)、利诱(这个是最常见的)和诱使警方人员吸毒上瘾三枪齐发。而一旦有人上钩,毒贩最期待的,就是动摇者可能引发连锁反应。云南是毒品走私的重灾区,所以,即便是面对同事,当地缉毒警也不得不作最基本的防范。

    像肖戈这样四处散烟的,在云南一看就不是警察,就算在重庆的缉毒警中,也比较罕见。所以那位重庆的总队长一看他就大乐,直说北京的执法条件比西南好太多了。看着不似警察才好,因为肖戈这次的任务是“卧底”,与毒贩子周旋,如果被认为像警察,那会死无葬身之地的。让肖戈在重庆“腐败”,其原因是他这次的公开身份是往来北京重庆间的一位老板,如果不熟悉重庆的腐败环境,这个戏就唱不下去了。听到这个任务,肖戈第一个反应就是:我干不了!人生地不熟,再说,肖戈也没干过卧底这一行儿啊。再说……

    毒贩的手段肖戈可是清楚得很。前两天他追的这个案子,就是他的一个线人忽然死亡,初步调查结果是吸毒过量。肖戈一听就不对,因为他知道这个线人早已经戒毒了,而且最近得了暗疾,不可能吸毒。追查的结果是几个亲人死在这线人手里的毒贩家属(也是毒贩)找到了他,按住以后一声“送X哥当神仙去”,有人拿出一支高纯度毒品,剂量超过正常量15倍……几分钟之后,这线人就在极度癫狂之中被文明地“打爆”了。

    这还是最仁慈的手段——那一针毒品,放在市上足够卖出几千块的。据说,只有行内有资格的才有机会享用这种待遇。如果是警察……

    昨天还在北京吃浦五房的肘子,喝小二,没事儿上爹妈家打秋风,好端端的日子忽然来一个生死时速,为那点儿工资我……我犯得着吗?这话带有开玩笑的性质,因为肖戈明白,这时候你倒是可以退,可是退了,这一行里,你也就别想抬起头来了。堂堂小哥,这个面儿可栽不起。但“警察也是人”这句话一点儿错也没有,重庆的总队长也跟着开玩笑,说想躲可没门儿,你到我这儿就算上了贼船了。要有明的暗的需要照顾的,跟姐说一声,你就放心地去……其实,你也别太担心,云南方面傅局长亲自挂帅,从四川调去36员干将,布下天罗地网,有杀无赔,人家才是正角儿。你呢,就是一个鱼饵,只要出一个脑袋,还能在我这儿疯玩三天,你还不感谢政府?

    “别,你兄弟也就这一个脑袋值钱。”肖戈苦笑。一说案情才知道,这个案子,本来和北京警方没有什么关系,是重庆警方发现的线索。重庆警方一直在跟踪一条从云南德宏州经昆明、向全国辐射的贩毒网。为此,在经过周密计划后,总队长亲自带队,于某自治乡擒捉了一名这个贩毒网中可称关键环节的大毒枭。擒拿此人的过程也可称险象环生,在路上将其擒获后搜查其宅,才发现这所房子的院墙为两层,院子里面全是大理石装饰,墙壁可以防弹,地面则光滑得警察一冲进去就会滑倒。这个毒枭家中藏有冲锋枪、手榴弹,如果被他逃进住宅,几乎可以肯定警方将付出血的代价。

    突审之后,这名大毒枭供出了云南方面的上线线索,并在供词中提到,所谓上线也不过是过路财神,这个贩毒网在云南方面真正的老板,似乎和警方有很近的关系。

    重庆方面迅即将这一情况反馈给云南警方的最高层,云南缉毒总局傅局长闻讯极为重视,在仔细权衡后调用数名得力而且可以充分信任的干警深入德宏州实施追踪调查。以查毒的技术能力而言,云南警方可称名列前茅。经过内查外调,被疑为这个巨大贩毒网的真正元凶,终于在一次无意间落入警方的视野。

    只是,他的出现令这次行动的前线总指挥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一线干警想方设法给嫌疑人上了技术手段,终于得出了可以信服的结论。

    这个嫌疑人的身份太特殊了。此人是云南警方的英模之一,曾担任某缉毒大队大队长,在缉毒工作中屡立功勋,甚至中央电视台《中华之剑》节目还播放过他的专题!且不论影响如何、他的反侦查能力如何,此时,在云南缉毒工作中做过五年以上的干警,不是他的老上级老战友,就是他的老部下!

    更令人震惊的是,据初步判断,此人也许依然不是这个贩毒集团最核心的人物,在他的背后,还很可能隐藏着一个同样带有警方背景,但资格更老的真正黑手。为此,云南警方不得不求助于兄弟省市,以完成对其的定罪抓捕。

    一个跨省市合作、代号“摘星”的抓捕计划就此出台,而肖戈,就是北京警方提供的一张王牌。

    “怎么会想到让我来干这个呢?”看完案情以后,肖戈问了第一个问题。

    听到肖戈问这个问题,重庆的几位都笑了,说谁叫你小子太出风头了呀。您可是你们X局长钦点的,说你又能打,脑子又快,政治上可靠还有经验,还没怎么露过脸儿,在联席会议上把你夸得跟一朵花儿似的。

    X局长和肖戈隔着好几级呢,这样夸法,很容易让人脸红。肖戈脸没红,却嘬起了牙花。应该说,这些评价尽管引人嫉妒,却不是无源之水。其实,如果过一两年,肖戈想要这个差事,估计都没人敢给他了,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那时候他在这个行当里已经太有名气了,在这个圈儿里,要他去卧底跟让奥巴马去差不了多少。在“摘星行动”的时候,肖戈刚到缉毒系统不久,大多数毒枭和其他省份的同事不认得他,这给他扮演这次的角色提供了有利条件。既然在这一行是新手,怎么又能说他有经验呢?

    这也不奇怪,因为肖戈在加入缉毒工作之前,做的那一行更为传奇。肖戈曾是中国国安系统最出色的行动指挥员之一。他的第一个一等功,就是在国安时代拿下的。关于这个一等功,因为牵涉到国内国外复杂的政治问题,现在还不宜披露其全貌,但仅仅一个结尾就足以让人想象此案的惊心动魄——人捕到之后,肖戈带队迅即转移到一个有铁门遮护的院子,他下令锁门,就地布防。与此同时,肖戈紧急呼叫上级,要求携带重武器的部队立即向他靠拢,在30分钟之内到达他据守的院子,否则不能保证把人带走。“我不是推卸责任,如果被人发现我们的行动,肯定会发生过来抢人的局面。我这里只有四支‘微冲’,根本顶不住。”在我国国境之内,四支‘微冲’无法保证把人带走,听来仿佛不可思议,却就是那一战的真实情形,当地情况之复杂可见一斑。

    30分钟之内,最近的陆军部队到达现场,赶到的连长荣立二等功。肖戈因处置得当,捕捉战机迅猛准确荣立一等功。在出击前,肖戈所带小队已经化妆跟踪目标整整一天,但狡猾的目标极为谨慎,直到出击的一瞬都无法确认目标即追捕对象,此时机会稍纵即逝,稍有犹豫整个行动可能就此功亏一篑。

    肖戈确认目标身边的境外来人身份后推断作战设想不会有误,因此拍板动手并承担一切责任。抓捕的瞬间,目标发现情况不对,但不失作为一名大通缉犯的身份,在完全被围的情况下依然试图跳车脱逃。肖戈立即出手,一拳正砸在这个胖子的两眼中间,出拳之重让对方当场休克,瘫软在地,鼻血迸流。

    肖戈后来说,自己与目标并无私仇,这一拳只是出于做这份工作的职责。

    结果,抓对了。

    从国安系统出来后,肖戈改行干了缉毒,重点负责涉及贩毒的重大案件。依靠在国安时期养成的工作习惯和经验,自己又肯下功夫,肖戈在这一行里干得如鱼得水。

    一次,线报有一名妇女携带大量毒品将到达北京,北京警方部署了四条检查线,居然都没能查到此人。直到她走出警戒线之外,才被督阵的肖戈当场抓住。发生这样的事情很简单——这名女子虽然身份证上是少数民族,但实际上是一名混血儿,外貌体征直观上与汉族几乎没有区别。四条封锁线上的干警都在找少数民族妇女,故此被她轻易过关。但是她没法过肖戈这一关,那种细微的地方特征依然暴露了她。用肖戈自己的话说:“别人看不出来,我一眼就能看出她来!”

    所谓本事,说的就是这样的地方吧。不过,肖戈不脸红也就罢了,嘬牙花是怎么回事儿呢?因为他在后悔——后悔前两天在X局长面前露了一次脸,不然,也轮不到X局长想起他这个新手来。

    实际上,那次肖戈差点儿被局长批“虐待妇女”。那天,北京警方从广州警方接到一条可靠的重要线报:有一个毒贩携带大量毒品上了T15次列车,即将前往北京。肖戈带了三个人,到信阳上车抓人。从硬座开始,向中间查,没有查到。肖戈在软卧包房建立了一个指挥部,进行情况汇总。车厢里没有查到,对行李进行检查,结果依然是没有。在不能确认的情况下,无法每件行李开箱检查,所以很难通过这种检查取得进展。看到情况不对,肖戈亲自出马,在列车上走了一圈,终于锁定了一个嫌疑人。

    其实,也不能算是嫌疑人,因为这个老头睡在卧铺上,行李极为简单。加上时值盛夏,衣物单薄,这个人根本不可能“携带大量毒品”,看上去一点儿嫌疑都没有。但是,肖戈总觉得这人有哪儿不对劲儿。具体问题在哪儿呢,也说不上。

    但凭直觉,他认为这老头有问题。可不能因为这个就抓人,在确定没有其他更“挂相”的嫌犯之后,肖戈向列车长要了一个空铺,派一名侦察员靠近观察。

    此时列车刚过黄河,去观察的侦察员报告,老头没有什么异常,只有个少数民族女的过去和那老头聊了一会儿天,往餐车去了。肖戈让侦察员继续观察,自己去了餐车,很容易辨认出了那个女的。不过,跟来跟去,肖戈发现,那个女的也不像是带着货的。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因为这个女的连行李都没有,既不像做生意的,也不像旅游观光的,也不像因为亲友有事忧急赶路的样子,看不出她是为了什么目的从广州去北京的。

    这就有点儿怪了,只好一直跟了。如果他们是一伙的,则对手的数量超过线报上的人数。因此,肖戈请列车长帮忙,增援了他两名乘警,两支枪。

    肖戈发现,那个女的也在卧铺车厢,在她上铺的一个汉族女子和她说了几句话,从神态上看,不像是列车上萍水相逢的关系。

    跟了一阵,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肖戈忽然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觉得那个老头奇怪了——大夏天的,这老头居然戴着一副白手套,这不是很不正常吗?肖戈悄悄给广东警方打电话,让他们找线人核实:那个上了T15次列车的毒贩,身体有没有什么特征,特别是,手上有没有受过伤?

    广东警方立即和线人核实。说到线人,也是件值得谈一谈的事情,很多线人本身也曾经是涉毒人员,但是报起情报来却不遗余力——用肖戈的话说,有时候觉得他们比我还敬业呢。之所以如此,其实还是市场经济那只看不见的手在起作用。

    您说打住,这里头有市场经济什么事儿啊,这市场经济怎么逮哪儿往哪儿掺合啊?

    盖因为毒品这东西也是一种市场经济。现在不是鸦片战争时候了,在某个地区吸毒的群体不可能无限制扩大,有限的消费伴随无限的高利,造成毒贩子在争夺市场上无所不用其极。外面的想进来,里边的不想出去,几乎每个毒贩的家史都伴随着惨烈的仇杀,同行是冤家在这个群体里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毒贩之间的仇恨,有时远甚于毒贩对警察的仇恨。于是,利用当线人为民除害,为己报仇,这些家伙比警察还敬业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线人也常把情况报一半藏一半——这样做增加了警方的破案难度,而且也让被卖了的主儿猜不出谁在数钱。肖戈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让广东那边迅速找线人核对情况。这样,那边还在核实着,火车已经到站了。没办法,肖戈只好让人分头跟着三个嫌疑人。老头和那个少数民族女的都没有行李,慢悠悠地走在出站的人流里,那个汉族女的提了个拉杆行李箱。

    在肖戈的布置下,几名外围布控的警察检查了那个汉族女的所带行李箱。

    当然,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也检查了她身边几个人的,但没有任何发现。此时,广东的消息依然没有来。肖戈戴着耳机,手拿对讲机,在北京站口的人流中尽量跟着那两个女的。眼看已经到了大厅门口,耳机里忽然传来广东那边的传话:线人找到了,那个带毒品上车的右手缺三个手指。肖戈反手拿起对讲机,呼叫跟踪那老头的侦察员:“快,扯他手套,看他右手是不是缺手指头!”

    随着一声“是,缺三个!”的回答,肖戈立即发出了“抓捕!”的信号。

    这个案子事后证明他的判断很是准确,那个老头就是线报中提到的毒贩,肖戈他们给这个老家伙起了个外号,叫作“断手白白”。“断手白白”是肖戈提供材料的时候提到的,我当时认为“白白”的意思是此人双手都戴白手套,刚才有朋友留言,认为可能是广东话“断手伯伯”的音译,窃以为他是正确的。

    “断手白白”是要到北京交易的,还带了一个贴身的“秘书”,就是那个少数民族女的。不过,他既不自己带着毒品,也不让秘书来干这个,而是又雇了一个汉族女的,由她携带一只内装毒品的箱子,走一趟给她两千元。这个汉族女的,只认识他的“秘书”,即便被捕,也供不出“断手白白”来。

    萨琢磨,这样一个行动都能玩出三层指挥体系来,环环相扣,要换个时代,这“断手白白”天生是做间谍的啊。那么,警察又为何找不到汉族女人箱子里的毒品呢?

    也不奇怪,因为当时毒品的走私已经出现了新的动向,那就是从手工业作坊向工业化生产迈进了——缅甸的毒品贩子不仅提供产品,也销售专门用于走私的箱子。这种一次性使用的箱子是连毒品一起卖的,制作的过程中已经直接把毒品封在旅行箱的侧壁,拉杆盒里面。由于全密封制作,连缉毒犬都闻不出味儿来,因此,如果不将箱子破坏就无法查出藏毒。这种箱子都做成国际二流知名品牌(一流的怕做不像),几乎可以乱真,当然,价格也是不菲。正是“断手白白”一案,才让国内警方认识到这种携毒工具的存在。那个汉族女的,用的就是这样一只皮箱,仅仅从外面检查一下,要想发现问题的确不容易。

    抓捕开始,“断手白白”在被抓掉手套的一瞬间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这种黎叔一类的家伙斗智不斗力,落到这一步毫不抵抗,干净利落地束手就擒。

    如此“我不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的光棍人物,警察们倒也佩服,一般来说,可能的范围内会客气一点。从这点儿讲,黎叔进去,即便最终得给毙了,之前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那个汉族女的不知道自己带的是毒品,只知道两千块钱替人带一次“货”——两千块钱多大的事儿啊,看见几个着装的和便衣的警察一拥而上,扔了箱子就蹲那儿了,也没费劲儿。只有那个少数民族女的折腾了一下,她发现情况不对以后开始小碎步横向移动,因为周围人比较多,要抓捕她的两个侦察员一时无法靠近她。与此同时,这个女的从腰里掏出一包什么东西来,肖戈眼尖,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一大叠子人民币!

    他马上明白了那女的意图。周围好几个职业乞丐,如果被她把这一大叠子人民币撒一个满天花雨,那北京站就有好戏看了。那女的手已经往上扬了,钱却没撒出去,因为肖戈上来了。看情况不对,肖戈一个箭步已经蹿过去,旁边正好是火车站的广播室,肖戈横膀子一抡,把那女的连人带钱直接撞进了广播室里头。

    正在广播找人,忽然飞进来一个还挺漂亮的女的,手里举着一大把人民币,广播室的师傅吓了一跳。接着冲进两个男的来,抬手就把这女的按桌子底下了,师傅吓了一大跳。抓捕顺利完毕,车站上的人几乎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肖戈正指挥收网,却被人拍了肩膀——回头一看,是同行,来的是X局长身边的人。X局长行里叫“老头子”,和蒋委员长一个称谓。这人是北京老公安的作派,每年必到下面蹲点。这天他正好在北京站蹲点,老头子四十几年的老警察,眼睛毒得狠,一眼就看见肖戈把人家女的一家伙撞进广播室里去了。老头子说这谁呀,野蛮执法啊,你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弄清了情况,老头子乐了,叫来肖戈问问案子,说侯宝林能把人老头撞药铺里去,想不到我们警察里头也有这样的人物。其实,老头子对肖戈随机应变的水平,还是很欣赏的,后来还要了他的档案来看,记住了这个小伙子。

    结果,人家一提要个卧底的,能打的,马上就想到了肖戈。肖戈心说我也不知道老头子那天去北京站啊。干了这一行,被点了名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只好一边熟悉案情一边“花天酒地”呗。计划是“花天酒地”三天,三天之后,第四天还是继续“花天酒地”,第五天还是……

    正在肖戈觉得洗桑拿快把皮洗破了的时候(为了感受大毒贩的消费,每天必须去七八个地方……花天酒地),消息终于来了,令他速飞昆明,那边已经为他搭好了线。肖戈的身份是北京一个专在演艺圈混的暗枭,据说几个名艺人身边的大马仔都是他的手下,这次来云南,是急需至少2000克高纯度毒品。云南警方的托儿装模作样找上了一个对方圈里的小毒贩,不出所料,对方吃不下这样大的单子,请肖戈到昆明和自己的老大谈。

    “摘星行动”,正式开始。

    2.京城派来的生死卧底

    接到云南方面的发动信号后肖戈直飞昆明,下飞机坐进出租车,开向关渡区一家宾馆。那司机脸上红扑扑的,一看就是喝多了,瞅谁都像要跟人打架,没人敢坐他的车。但是肖戈照坐不误,因为他认识这司机是北京缉毒处驻云南的。北京缉毒处在云南有情报站,与云南警方没有横向的联系,驻站人员奉命全力协助此案。出租车的窗户上新贴了防晒膜,傅局长就等在车里跟他谈话。为了不打草惊蛇,在自己地盘上堂堂的缉毒局局长要猫在出租车里接见侦察员,简直跟当年的地下党有一拼。

    当然,肯定也够郁闷的。傅局长先道了辛苦,再问家里外头有什么需要照顾的没有(肖戈心里说,怎么都这么客气啊),然后开始谈案情。

    肖戈已经对目标有了一定的掌握,这个退役的缉毒大队长,在任时曾参加越境缉毒作战,在毒贩迎面射来的子弹面前指挥若定,使任务得以完成,说起来当年也是缉毒系统的一条好汉。退役以后,此人逐渐改变面目,利用自己的关系网开酒店,开夜总会,据说昆明有将近一半的娱乐场所掌握在他和他背后的势力手中,道上称为“夏队长”。初步推测其开始贩毒也是在这个时期(事后审问得知,在现役后期此人就已经开始接触这一行,属于内部被拉下水的典型)。出案子之前肖戈多少了解一点儿他的情况,对他颇有同行的钦仰,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要去卧他的底。

    但是,从那以后,其形迹也就逐渐隐密,很少有人能够见到这位“夏队长”的行踪。等到发现他和贩毒有关联,警方才恍然醒悟几起功亏一篑的大案都与此人的存在有关。此人颇有反侦察经验,尽管从逻辑上对其贩毒的判断已经可以成立,但始终抓不住他的直接罪证。云南警方曾对其电话进行监听,却发现他在电话中从不谈及贩毒的话题,倒是经常赞助公益事业,俨然一个社会成功人士的形象。警方亦不敢过于紧逼,因为夏某不但关系网根深蒂固,而且十分机警,如果被他发觉,出逃境外,将使这个大型贩毒集团的活动成为无头之案。

    堡垒都是从内部更容易打开。此案开始立案后不久,一个关联的警察被秘密批捕,此人供出一个线索:这个贩毒网之所以不断扩大警方却难以觉察,与“夏队长”的一个习惯有关。此人虽然深居简出,但每有一公斤以上的大宗毒品交易,必亲自出马。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深知毒贩无信义可言,如果自己不直接和对方交易,难免被部下欺瞒;另一方面,这也是对警方的一种反侦察。以他对警方工作方法和人员的熟悉,一般缉毒部门的设局往往被他轻易识破。

    一次,一名缅甸高级缉毒警官从境外摸到了这个贩毒团伙的线索,却在和“夏队长”的当面交锋中被当场识破。这名华裔警官被活捉,惨遭酷刑并即将“沉塘”,仅仅在最后一刻得以寻机逃脱。夏某的这个习惯,保障了贩毒网的发展,却也给“摘星”提供了行动思路。傅局长告知肖戈,为免打草惊蛇,那名被密捕的警察招供后即被放出,除了暗中有人监视外一切如常。替肖戈和“夏队长”挂上钩后,肖戈在昆明的一个“马仔”为他在关渡区一座宾馆订了个豪华间,并与“夏队长”的马仔约定了当晚在该处进行交易。表面上,双方都没有提到“夏队长”,但是从这笔交易的总量来看,夏某必会出面。

    很少有人知道这座宾馆其实是省公安厅的一个秘密据点,该宾馆顶楼是傅局长的指挥中心。抽调重庆警方精锐组成的“摘星行动”小组已经悄然潜入,在其中做好了对“夏队长”进行密捕的准备,只要“夏队长”一进入宾馆,任其三头六臂也断无法逃脱。这次,给肖戈的任务是扮演好这个北京大毒品贩子的角色,取得夏某贩毒的一手证据。技术人员在车中给肖戈的身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技术装备:微型摄像头、窃听器、超微型麦克风话筒等,简直是全副武装。他和“夏队长”约定见面的酒吧里面,暗藏着号称“四大金刚”的四名刑警,他们都携带着大威力手枪和用于近战的震撼式闪光手榴弹,可以在一秒钟内接近过来,完成抓捕任务。

    肖戈问了一句话:“假如他不来怎么办?”傅局长指示:调动这样多的警力,不可能长期不走漏风声。如果他不来,你依然要争取今晚和他进行交易,必要时进入对方控制的地盘,只要取得证据我们就开始抓人。我已经安排了机动兵力全程伴随你行动,最大限度保护你的安全。

    “有数了,局长。”怕什么来什么,肖戈暗暗叹了口气。实际上,在出租车里,除了傅局长、技术员和司机,还有一个人。此人就是那个缅甸高级华裔警官,他负责向肖戈讲述与夏某面对面交锋的细节,以作参考。这个警官两年之后和肖戈还有合作,堪称是个有勇有谋的人物。

    出租车一路顺风,把肖戈送进了宾馆。肖戈在宾馆大门外遇上了自己那个翘首以盼的“马仔”。这位有20年警龄的“马仔”一脸谄媚,把“老板”迎进门来,告诉他客人还没有来。两个人走进酒吧,叫了两杯酒慢慢喝着,等待客人的到来。

    约好了是晚上七点见面,眼看着时间已经过了,客人依然没有来。“马仔”打对方的电话,没有人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仍然不见人来。难道事情出了变化?

    悄悄请示上级,得到的指示是:继续等待,如对方更换交易地点,跟上走。

    接到这条指示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十五分。也就在这个时候,肖戈注意到从酒吧左侧门走进一个人,低着头没有和任何人说话,余光轻轻一扫,很低调地又从右侧门走了出去。肖戈注意到,此人手中提着一瓶矿泉水。愣了几秒钟,肖戈向“马仔”打了个手势,快步走向卫生间。

    事后,评功的时候,上级认为肖戈在本次行动中有四大亮点,充分体现了他机警善战的特点,此时,就是第一个。

    走进卫生间的肖戈,以最快的速度开始脱衣服,然后把身上所有的监控、监听、通信等设备统统摘除,扔到了废纸箱内。抛掉了所有的技术器材,肖戈刚刚走回座位,“马仔”的电话就响了,来电话的正是对方那个“马仔”。

    “叫你们老板立刻出大门,上一辆白色尼桑,队长开车,请他洗桑拿。”肖戈微微一笑,他注意到,那个提矿泉水瓶的,正在此时从侧门再次走进了酒吧,正在不动声色地对着他们两人窥看。这个人,后来被认定人称“杨老大”,正是夏某的头号得力助手。

    肖戈说,这事儿,关键在那瓶矿泉水上。事后,肖戈自己对这次的反应也颇为得意——要知道所谓四大亮点可不是宣传部门报的,是公安部内部自己说的。能给这种专业评价的,资格老到建国时跟过马神仙,听这话的人警龄加一块儿往前推能算到乾隆年间去,谁都没有异议,说明小哥这次的表现戳得住。

    其实,对方发来这条要求的时候,肖戈和“马仔”假作商量,“马仔”也在利用暗藏的通信设备向上级请示。得到的指示是:去掉监听设备,跟上去——英雄所见略同。应该说,云南缉毒的老手们也反应很快,但因为毕竟不是身临其境,还是慢了半拍。如果按照指示去做,形迹难免落在“杨老大”的眼里,这次行动恐难善了。那么,肖戈为什么要说关键在那瓶矿泉水上呢?

    原因很简单:作为缉毒警,肖戈知道一个特殊的情况——吸毒的不喝茶,只喝矿泉水。吸一口,喝口矿泉水压一压,是他们的习惯。

    “杨老大”提着一瓶矿泉水进来,进来既不找人又不就坐,显然不正常,一下就在小哥眼里“露形”了。而且,在“杨老大”进来之前,肖戈实际上一直在“找”这样一个人的出现。这是因为,按照规定的时间和交易方见面,而“夏队长”的人不出现,这是一个不正常的现象。

    毒品交易也有它的规则,肖戈的身份,是道上的朋友给证了底的(重庆方面做的工作),这种时候你不按时来,第一是不给朋友面子;第二,作为肖戈一方,头一次跟你交易,他会认为你不可靠,或者中间出了问题。一般情况下,他就不敢交易了。你怕警察作局,对方也一样的担心,这种事属于麻秆打狼,两头害怕。

    电视剧里贩毒分子没事儿换几个地方交易是有真实背景的,但那是对方对你产生怀疑的情况下才会做的,正常的毒品交易没有那样复杂,毕竟,这又不是绑票。何况,“夏队长”来,是基本决定要做这单买卖了,最后自己再掂掂肖戈的真伪,就跟面试总得见一见大老板一样。如果觉得情况不对他可以立刻收蓬,哪有连面儿都不见的道理?

    这前后矛盾嘛。等到时间过了“夏队长”还不露面,肖戈就开始琢磨了: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比如这边布的局有人给通风报信了,那对方肯定不会来。发现警方布局,还故意往里钻,玩什么将计就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是成心挑衅警察的权威,“夏队长”不是拍电影的,决不会做这等傻事。

    布局的领导也正因为这个,才让肖戈“全副武装”的。如果对方露面,肖戈会想方设法勾对方漏话,只要拿到证据,不做交易,也可以捕人了。最初的设想,肖戈要完成的应该是一个简单任务。既然如此,行动失败,肖戈回北京,等于在重庆白玩四五天……说起来,也蛮不错的一个结局么。让我想起大学里某室友和女朋友断交时怎样因为嘟囔了一句话,被人家抓了一个满脸花——这小子的话是:“分就分,反正我也没吃亏……”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夏队长”或者他的手下,已经埋伏在酒吧里,多用一点时间在观察自己和“马仔”,如果自己没有破绽,一做出要走的姿态,对方就会出面交易。当国安的时候就一直干便衣,他自己觉得演得还可以,但是,吃了十几年公家饭,自己身上会不会带着某种“味”,肖戈也不知道,所以这酒喝得甚是艰难。他一边喝,一边在找对方的人。

    “杨老大”的出现,让肖戈一下推翻了前面的全部想法。因为一瓶矿泉水,让他注意了“杨老大”。注意了以后,通过他的外貌、举止,可以判断出此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他从前面一走,肯定看到自己了,但是却没有过来找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儿呢?这之后,肖戈愣了几秒钟,因为他在思索。“杨老大”进来的目的显然不是来找自己交易,那么,他来干什么?来为“夏队长”确认环境是否安全?不可能,那样他应该在约定时间之前来这里,而不是现在。唯一的理由就是来看自己还在不在。为什么来看自己在不在?说明对方还是想和自己打交道。想和自己打交道说明什么?说明对方还认为自己是同行,也就说明并没有人通风报信。既然没有人通风报信,为何他不来交易?

    很有可能是他不认为自己这个人可疑,而是这个地方让他觉得有问题。所以,他不来交易,又舍不得放走这条大鱼,举棋不定。犹豫了一阵以后,派人来看看自己是不是还在,要是自己已经走了,那就算了,要是自己还在……要是自己还在,对方会怎么样呢?肖戈的判断是,对方会要求自己跟着走,到对方认为安全的地方交易。如果是这样,领导会怎样安排呢?

    傅局长画外音——“如果他不来,你依然要争取今晚和他进行交易……”

    那就意味着卧到人家内部去了。问题是,虽然没干过卧底,在国安的时候肖戈可没少了解这方面的案子。虽然没断定对方会不会请自己洗桑拿,肖戈可是明白,如果自己这么全身披挂地过去,这身上的每一样家伙都够给自己招魂的了。于是,他跳起来就往厕所跑。反正,他知道这酒店的底细,自己扔的这一堆东西准会有人收拾。几秒钟的功夫,肖戈居然琢磨了这么多!一等功,是那么好立的吗?

    这也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怎么解释呢?按照肖戈的说法,那不是跟上级对着干,而是上级看不到,想不到,听不到,做不到的,我们要替上级看到,想到,听到,做到。哎,我怎么觉得这像是国民党军统特务的词儿啊。

    “小哥,您这是共产党的警察啊,还是国民党的警察啊?”

    “嗨,国民党都能做到的事儿,我们怎么能反而琢磨不到呢?”小哥的回答很艺术。

    对肖戈来说,幸运的是,刚回来电话就响了,而接着“杨老大”就进来在那边瞅着,明显是想看“客人”怎样反应。借着商量的架势和上级取得了联系,肖戈要过“马仔”的电话,直接跟对方通话,说过去可以,我和我“马仔”过去一个,芝麻绿豆大的点儿事,用不着俩人都去。很符合毒贩警惕黑吃黑的心理。

    对方没有任何犹豫——那你来吧。肖戈点点头,把电话往兜里一揣,抬腿就走。

    门口果然已经停了一辆白色尼桑车,开车的是个相貌平平的汉子,正用云南土话在手机里和人讲话,见他过来,只做了一个“上车”的手势。

    肖戈上车,坐下。那人一踩油门,尼桑车直奔市郊而去。这个人,正是“夏队长”。

    肖戈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眼角却悄悄地瞟着“夏队长”的动作和车窗外的动静,稍有不对,就准备先把对方拿下当个人质再说。

    他发现“夏队长”一边开车,一边在机敏地瞟着后视镜和反光镜。肖戈知道,“夏队长”这是在看有没有车跟踪。开车的时候,“夏队长”始终在用云南土话打手机。良久,他合上手机,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住在那个地方?”

    肖戈说,他听到这句话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此人在省公安厅有人!

    肖戈回问:“住那儿怎么了?”夏从后视镜里看着肖戈,慢慢道:“那是公安的一个点儿。”肖戈:“真的?我不知道。”“那是省公安厅的点儿。”夏说。

    后来才了解到,夏知道这个秘密据点并不是他在省公安厅有人,这个据点很少人知道,省公安厅有人也不见得了解。夏在职的时候有一次执行任务,选择指挥地点的时候这里曾经是备选,所以他有这个印象。“那我得打个电话,让我的人换个地方。”夏点头,肖戈打电话,说得简单,只是让“马仔”带自己行李换一家地方。对方回答:“好。”肖戈关了手机。“马仔”回话的时候在送话器上轻轻敲了两下,那是暗号,意思是自己和夏的电话都已经定位监听了。

    夏没再多说这件事儿,看样子是信了肖戈的解释。一行四人,夏、肖戈、杨老大和夏的一个“马仔”到了一家消费场所,夏和肖戈去洗桑拿。两个人一边儿洗,一边儿聊,彼此有了些了解,气氛渐渐融洽。洗完,肖戈说我买单吧。

    夏眼皮微微一翻,说:老弟,什么都不带,你拿什么买单啊?两人相视哈哈一笑。

    肖戈身上只有一部手机、一盒香烟和一个打火机,其他无论钱还是卡,什么都没带。夏是怎么知道的,俩人都明白。肖戈说他唯一不明白的是,我什么都不带,并非不信任他,而是为了到时候找理由和上级接头啊。

    这一笑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洗完澡,夏开车去了一家宾馆(后来知道宾馆本身就是夏控制的)。拿身份证开房间,知道肖戈什么都没带,用了杨老大的。肖戈说我手机就一块电池,让我“马仔”送一块来。夏说可以,你让他带两万块钱来,我今天带来了两个兄弟,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几个人一起去餐厅吃饭,开了个包间,边吃边继续聊。但是,谈到交易,夏一直说不急。

    不急?干这行的谁不想早办完事早走人啊。肖戈觉得,恐怕事情有点儿蹊跷,此人干了20多年警察,他有感觉!

    吃到中间,肖戈的“马仔”赶来,到席上见过大伙儿,按肖戈说的,给他带来一块新电池,还有两万块钱。肖戈让“马仔”回去,递两万块钱给夏,夏随手给了身后的马仔,叫服务员把菜送到房间去,我们在那儿接着聊。几个人往房间走,肖戈落在最后面。刚才“马仔”来的时候,电池、钱,几次倒手的功夫,肖戈手里多了一张短短的字条。上楼梯拐角的时候,借着走在最后的机会,肖戈张开手心看了一下。上面是一行荧光小字:“他刚才向外打出一个电话,说你像官场的人,不像做生意的。要考察你,要找小姐。”

    拿打火机点烟,顺手把纸条烧了,肖戈想起来在重庆登机的时候,自己感谢重庆警方的热情招待,最后发了句感慨:姐,就一样咱们这次做得不够像啊。对方问什么事儿呢?肖说:“你没给我找个小姐啊,哪儿有干这一行出门不找小姐的?”

    那位总队长一拍脑门,说哎呀呀,怎么把这个忘了……俩人也是哈哈一笑,其实说归说,这公家饭能吃到哪个限度,谁心里都是门儿清。看来,这回有人主动给咱找小姐了。

    真叫小姐你上不上?我问肖戈。肖戈一乐,说跟《生死卧底》里那朱老四似的(估摸着是国内某个电视剧),不吸毒,不找女人,直观就是警察。

    小姐怎么了,人家英国特务能为了女王那啥,咱就不能为了公安事业献身?卧底这种事儿老绷着弦儿,找个小姐不正好喘口气儿,这不是好事儿吗?又不用我们单位买单……

    我看他乐得不正经,心知有异。听肖戈往下说,才恍然大悟,这人啊,千万别想出格的好事儿,一想,准来麻烦。到房间门口,杨老大跟那个马仔都不进去。肖戈往里一走,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不是说找小姐吗?肖戈见多识广,就是找只人妖来,只怕也不至于把小哥吓“咯噔”一下啊。只见屋里有另一个马仔,正在桌子上摆弄几张酒店里包鸡用的锡纸,“夏队长”走过去坐下,拿了一张,眼睛不抬地对肖戈道:“尝尝?”

    看这架势,肖戈一下就明白了,一句话差点冒出来:不是说找个小姐考验我吗?怎么改戏试我吸毒了?这话要说出来,只怕还有点儿酸溜溜的。

    说到这儿,有两个错误的概念必须说明:第一个概念,是说贩毒的不吸毒。现在道儿上早不是这个情形了,其中一个原因是新式毒品和旧式毒品有很大区别,新式毒品对人的神经系统伤害和成瘾性更甚于旧式毒品,但大多不是兴奋性的,表面上不会让吸毒者变得鸠形鹄面,有一种心理的欺骗性,所以,一些贩毒的自己也吸食新式毒品而不以为意。第二个概念,是说缉毒警卧底也不吸毒。如果缉毒警卧底也不吸毒,那是明摆着暴露身份。在预先料到可能出现被迫吸毒的情况时,缉毒警通常会预先服用药物,可以避免或减轻毒品的伤害,防止成瘾。肖戈出发前,就是服了药的。问题是……

    对方这次拿出来的毒品,肖戈都没见过,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吸。后来才知道,对方这次拿出的毒品,属于新式毒品中的一种,叫做“麻骨”。现在怎么办?照肖戈说法:他警察我也警察,他吸,我不吸,我必死无疑!怎么办?好办,他怎么吸,我就怎么吸吧。

    夏拿了一片药,放在锡纸上,用打火机在下面一燎,那片药顿时化作一股青烟,夏抽动锡纸,用鼻子一吸而尽,很享受的样子。肖戈也拿了一片药,照方抓药,只是吸的时候走了边,实际上没有真的吸进去——肖戈心里说,谁知道这玩意儿什么成分,吃的药只怕对付不了它。不料,一片吸完,那站在一边的马仔走过来了,谦恭,但是带着一丝冷意地问道:“大哥,你怎么不吸啊?”完了,有人盯着我。

    肖戈没有抬头,按按鼻子,说:“我说没出感觉呢,我眼睛散光,你屋里灯太暗,看不清。”话音未落,只听夏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拿来,我给你点……”“好。”肖戈伸手把那一叠锡纸递了过去。

    他自己回忆当时的想法:不吸,肯定是死,那……那就只能吸了再说吧。

    夏拿了两片药,两张锡纸,一张给肖戈,一张给自己。这一次,肖戈没有一点滑头,干干净净把一片麻骨吸得涓滴不剩,回手抓过一边的矿泉水,满意地抿了一口。隐隐约约,他注意到“夏队长”微微地点了点头。“还吸吗?”夏问。对这种新型毒品可以吸多少心中无数,肖戈还是点了点头。于是,又是一人一片。“还吸吗?”肖戈又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边吸,一边开始说起了实质性的问题。夏问你要两公斤四号,还是麻骨?还是麻骨好吧,价格贵一点也是新的好。肖戈说你要我加多少?

    夏蘸着矿泉水在桌上写了一个数字。肖戈摇头,说就四号吧。

    夏说你知道麻骨现在市价在涨啊。忽然,肖戈觉得有点儿不对。不对在哪儿呢?他感到夏的手在抖。是不是吸毒引起的幻觉?不是吧,他还听到夏在叫他“大哥”。这肯定不对了,刚才他不是一直叫“老弟”吗?

    3.“以毒攻毒”,只身斗天南

    一年以后,北京,田村,城乡结合部。

    北京警方在搜捕一个全家涉毒的毒贩时,由于行动不慎惊动案犯,双方形成对峙。发现警察包围了自己的租住房,毒贩决心鱼死网破,取出暗藏的手枪,指挥家人控制门窗,准备和警察耗到天黑,寻机突围。情况甚是紧张,谁知喊话数声,对面毒贩竟然乖乖地弃械投降了。原以为一场枪战才能解决问题,出现这个出人意料的结果,据说经过是这样的:

    听到警察喊话,一边往自己枪里压子弹,毒贩一边问儿子:“外边来的是哪儿的?认识吗?”他儿子拿把斧子站门后边,朝外看了看,回头说:“认识,X队的小哥,就他带着人来的。”毒贩一愣:“就云南和夏老大对着抽麻骨那个小哥?”“就是他。”

    毒贩探头往外看。看完回过身来,“咣”,把枪扔了,“真是那小子啊!得,别打了,告诉外头,我投降。”

    “爸,你怕死了?”

    “说什么呢,干你爹这行还有怕死的吗?我不怕死,可那二百五是一找死的,跟他磕我犯不着……”

    本案,缴五四式手枪一支,自制火枪两支,子弹24发,冰毒140克。

    这毒贩骂肖戈是二百五也就罢了,还有人当着肖戈的面骂北京缉毒处都是二百五的,这人就是云南缉毒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