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国货2018-11-09 23:34:32

离婚后我绑架了女邻居,没干啥,一起听了三天录音机

 

 

前几天看到这么个新闻,杭州一位大爷,晚上总能听到楼上传来各种动静,一气之下,自制了三个“震楼机”反击,直接让楼上邻居深夜崩溃报警。

 

警方后来了解到,这位大爷患有神经衰弱症,偶尔会出现幻听。

 

刘焱之前就遇到过这样一个当事人,此人对声音极度敏感,能通过响声知道楼上的姑娘此时在做什么。凌晨三点,当熟悉的高跟鞋声又一次响起时,他失眠了。

 

面对刘焱的询问,他多数时候表现得像个神棍。说自己小时候能和喜鹊对话,长大之后能听到别人内心的声音,而且这些声音都是夸他的。

 

他是家人朋友眼中的骄傲,唯二两个见识过他怪异一面的人里,一个和他离了婚,一个在他失眠的那晚,被掐着脖子拖进了房间。

 

事件名称:幻听杀人事件

事件编号:罪行11

亲历者:刘焱

事件时间:2014年7月-2014年12月

记录时间:2018年10月

 

 

幻听杀人事件

刘焱/文

 

2014年10月,我推开看守所会见室的铁门,里头坐着一个双手被拷住的男人。

 

他叫贺达喜,是我的当事人,检察院已经对他提起公诉。

 

被捕前,他非法拘禁一个女人长达3天之久,而最后一天发生的事,使他身陷铁窗。

 

这是我们第二次会面。贺达喜明显有些兴奋,语速很快,即使戴着手铐,说话依然不断比划手势。此时此刻,他正对我挥舞着双手:“你应该听说过,我小时候能和喜鹊对话,它听得懂我说话,我也知道它说什么。”

 

我挥了挥手,假装起身:“不要再说下去了,如果你坦诚一点,我们倒能多聊几句。”

 

他没有说话,只是打量了我一眼,随后把双手放到桌底。  

 

其实我有些紧张,之前的会见里,贺达喜非常不配合,甚至胡言乱语。现在如果要将辩护引导至有利的方向,我就必须知道有关他的事儿,比如说——在女人被囚禁的三天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3个月前,一位穿着时髦的女人推开律所大门,她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说自己要请律师。

 

我来到女人面前,她打量了我一下,“一个斯文败类。”

 

虽然这句话是很小声的自言自语,但我还是注意到了,让女人说话放尊重点。

 

她连忙拿掉墨镜向我解释:“我看你穿了正装,恍惚认错人了,真不是说你。”

 

我向女人问了些情况,得知她叫胡婷,23岁。她再三跟我解释,那句“斯文败类”是指她的前夫贺达喜,24岁,现在正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

 

我说她已经离婚,根据法律规定,必须是近亲属才能委托律师提供法律服务。

 

胡婷尴尬地笑了一下:“看来我还是得回他家一趟。他父母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自己儿子是个宝,从小到大,都是给他们脸上贴金的。这下还得怪我,说如果不是我和他离婚的话,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接着,胡婷又好奇地问我:“你是不是对声音特别敏感,晚上经常失眠。”

 

我否认了,那句斯文败类,是我看她口型猜出来的。

 

“我前夫不用看嘴唇,就能听到很细微的声音。想起来真有点害怕,要是跟他再耗久一点,可能出事的就不是楼上的女生,而是我了。”胡婷又一次戴上了墨镜。

 

几天后,我前往贺达喜的居所取证,那里正是案发地。

 

刚进小区,我就看到公告栏贴满业主的各种控诉:垃圾堆成山,电梯坏掉也没人修,安保人员跟摆设一样。

 

 

还有几个人正在旁边骂开发商,说什么狗屁精装房,不知道怎么通过验收的,全是豆腐渣工程,房间的隔音做得跟挂帘子差不多。

 

我问他们5栋一单元怎么走。其中有个中年人看了我几眼说,你不是来买二手房的吧?

 

我表明自己是律师。他们点了点头说,“那就是了,现在一般人不敢往那个单元走。”

 

贺达喜家的编号是701,门上贴了公安机关的封条,外墙遍布裂缝,上面只涂了层白石灰就算维修过了。

 

该楼层有四户人家,我逐一敲了门,只有一户有人。那是一对退休了的老夫妇,他们告诉我,其余住户在701房间出事后,都搬走了,他俩以前是医生,不在意这些。

 

奇怪的是,夫妇俩居然对我这个罪犯的律师很热心。后来我才了解到,他们对贺达喜很有好感,说这小伙子平时愿意帮忙,而且彬彬有礼。

 

老夫妇还领我上楼见了802房的住户,那是他们的侄儿。侄儿表示可以出庭作证,他和被害女生同一楼层,说该女生确实经常晚归,而且半夜房间的动静很大,影响到了其他住户的休息。

 

我记录下这些信息,心想这或许可以作为贺达喜减轻处罚的理由。

 

只是再次回到贺达喜家门口时,我看着黑洞洞的房门,心里不安,仿佛听到了那位20岁女生的求救。

 

 

鉴于胡婷只是贺达喜的前妻,我让胡婷开车领着我去了趟贺达喜老家,一来是让贺达喜父母签委托协议书,再者可以了解他的成长轨迹。

 

我们刚下车,贺达喜的母亲不由分说就叉腰指手。她把我当成了胡婷的对象,骂我们恬不知耻,尤其骂胡婷更不是个东西,先是“抛弃”贺达喜,又在贺达喜“遭人陷害”的时候带“野男人”过来耀武扬威。

 

我拿出证件和材料,对贺达喜父母说,自己是律师,如果他们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另请高明。胡婷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驾驶室,发动车子,对我喊,这些人不领情就算了。

 

这时,贺达喜的母亲又跑过来,拉住我的公文包说去屋里坐。

 

进屋后,我还没坐下,她就开始夸自己的儿子,说贺达喜从小就聪明,成绩好,懂事孝顺,别的小孩都以他为榜样。

 

说话间,贺达喜的父亲又带来许多人,他们七嘴八舌,但意思大概都是贺达喜文质彬彬,平时从不给家里惹事,对别人有求必应。“他绝对不会杀人,一定是有小人妒忌,律师你要告诉政府,贺达喜是对社会大有用处的人。”

 

贺达喜的父亲补充道:“对,万一再有个什么金融风暴,一定用得上我儿子。”

 

在他们眼里,贺达喜是最优秀的,从小是天才,考取了名牌大学,进入银行系统工作。以至于后来犯下这桩案件,也是因为和胡婷离婚,因为悲伤失去理智而犯下大错。

 

实际上,离婚对贺达喜最大的影响,只是让他的失眠症愈加严重。

 

离婚后的4个月里,贺达喜没睡过几晚好觉。

 

他留下了前妻胡婷的一套衣物,没事就拿出来,点上一根烟,对着衣服发愣。

 

 

过去和前妻生活的片段不断在他眼前闪回,那滋味儿只有他自己知道:“我就觉得结婚后自己的不完美都暴露了,哪里都没做好,她也不像结婚前那样夸我了。”

 

贺达喜甚至开始反思,自己的生活方式到底是不是对的:“在外头那么辛苦有什么用,一回家原形毕露,到最后连老婆都守不住。”

 

虽然这样想着,但他还是很难说服自己。这不仅是否定了曾经的人生观,更代表他进入社会的这些年里,干的很多事都是多余的,“那不就等于努力全白费了吗?”

 

他试着找朋友谈心,但翻开手机通讯录,也没找到几个关系好的人。他只好给几个自己曾经帮助过的亲戚朋友打去电话,结果没说多久,对方就表示要睡觉了。他很礼貌地挂断,然后将手机摔了出去:“妈的找我帮忙的时候我不用睡觉啊!”

 

难熬的不止是夜晚的睡眠时间。白天上班,他很绅士做派地帮女同事开门,也会突然心神不宁:“要是被她(前妻)看到了,会不会觉得我很虚伪、恶心。”

 

案发当天的晚上10点,贺达喜彻底合不上眼了。他在朋友圈里看到,自己的前妻正和新男友手牵手,“那个男人又黑又矮,我还不如这种人吗?”

 

贺达喜压抑住怒火,提醒自己要保持绅士风度,于是在前妻的照片下留言:“祝你幸福。”

 

五分钟后,这条朋友圈被前妻删了。

 

贺达喜浑身焦躁,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向墙壁打了一拳,但是手很痛,只好拼命揉。“分是分了,多少有点情分的吧?”

 

直到凌晨3点,贺达喜不再自我拉扯,躺在床上稍微有了点睡意。

 

“咚咚咚”,熟悉的高跟鞋敲击地面声又响起了,贺达喜厌烦地看了眼天花板,翻身下床,摔了一通家具。他早就不想忍了,决定今晚一定要和楼上这位邻居“沟通沟通。”

 

现在,他要推开家门了。

 

 

接下案子的第五天,我在看守所会见了嫌疑人贺达喜。

 

他的黑眼圈很严重,翻着白眼,跟神棍一样,一副迷迷瞪瞪的样子,估计睡眠还是没有调整过来。

 

他先是费力地拉了拉衣服,然后挺直身子,做出甩头发的动作。当他意识到自己被剃了光头时,又故意打了个哈欠化解尴尬。

 

最终是我先开的口,问是不是有人故意不让他睡觉。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反倒抻着嗓子说:“你信不信我听得到你内心的声音,你一定看不起我。”接下来他说的话颠三倒四,一会讲自己在外头的人缘怎么好,怎么一呼百应;一会又说自己多可怜,一个人踽踽独行。 

 

我看贺达喜这幅样子,便问他是不是有过吸毒史,或者服用过抑制精神分裂的迷幻药剂。我必须了解当事人的情况,才能准确地定下辩护思路和辩护技巧。

 

这句话说完,我死死地盯住了贺达喜,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微表情。

 

他脸庞上抬,眼睑缩成一条缝,问出了句似是而非的问题:“吸毒史和服用过迷幻药剂,对我的辩护有利吗?”

 

我有些疑惑,刚刚他确实显得有点精神问题,只是谈到辩护,这话风也切换得太快了。

 

我想,这对于庭审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但还是告诉他,如果没有吸毒史,最好不要乱说,平时有服用抗抑郁的药物的话,可以作为证据。

 

他挪了挪身子,低下头,马上又抬起来:“你不要因为我的精神状态看不起我,不信去问问,外面的人不会说我半句坏话,我在看守所都能听到他们鼓励的声音。”

 

看得出来,他非常在乎自己在外头的名声。所以我说:“是的,我没有听过别人说你半句不好。”

 

“你不真诚,你在敷衍我,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的。”他一直盯着我看。

 

过了会儿,贺达喜问我:“你信不信,我把她抓起来,只是想教她做人,不要吵到邻居。”

 

我略微点了点头,为难地说了一声“信”。

 

贺达喜这才告诉我,他住的小区房间隔音效果很不好,女生经常半夜一两点才回家,要么是踩着高跟鞋咚咚响,要么就是到家放水的声音时断时续。“我都能通过响声知道她在做什么。”

 

 

刚离婚那段时间,他试图和女孩沟通过,语气异常谦和:“我是你楼下的邻居,睡眠很不好,经常被你吵醒,能不能晚上回来的时候声音轻一点?”

 

女孩“哦”了一声,就把门关上了,之后依然我行我素,有时还故意踩着高跟鞋在地板上走来走去。惹得她隔壁的一位邻居报了警,警察过来之后,随便劝说几句就走了。

 

在之后的夜里,面对天花板传来的噪音,贺达喜只能干瞪着眼,把头埋进被子里。

 

 

我和贺达喜的第一次会见,只聊了这么多。

 

他很在乎别人的看法,喜欢戴着面具生活。如果要了解这样一个人,我还是得去找他前妻,只有朝夕相处的枕边人才能看到最真实的样子。

 

在一家茶馆,我再次见到了胡婷。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再来找我的,因为他会想方设法把你绕晕,直到你放弃挣扎,承认他是一个好人。”

 

胡婷告诉我,这些年她最深的感触就是恐惧、孤独。

 

贺达喜确实是被人从小夸到大的。他以前的老师同学都是说他绝对是人中龙凤,不论是学习还是为人处世,都是佼佼者,别人解不开的难题,他只要稍加思索便能迎刃而解。尽管他是班里的尖子生,但从来不摆架子,还总是抢着干脏活累活,连续几年都是学生会主席。

 

就连他和胡婷结婚的时候,那边的人还不忘夸胡婷好福气,找了这样一个完美老公——毕业于名牌大学,在银行工作,脾气好,懂得心疼人。这些,在结婚之前,胡婷都很认同,“不然也不会嫁给他。”

 

贺达喜在追求胡婷的时候,笔记本上会记着胡婷的喜好,在她的生理期更是呵护有加。

 

胡婷一开始莫名地觉得有点不踏实,但是大家都说这个人值得托付一生,也就定了下来,在2013年8月与贺达喜结了婚。

 

婚后几个月,胡婷发现身边的这个“完美老公”有点怪。有时她睡觉翻身,贺达喜就会醒过来。

 

好几次,她一回头,发现贺达喜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问他话,也不回答。第二天,贺达喜又像没事一样,帮胡婷挤好牙膏,泡一杯牛奶放在床头。

 

 

她试图引导过贺达喜,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病,都被笑着否认了。

 

后来贺达喜的症状愈演愈烈,就连听到门外电梯的声音,他都会焦躁不安,说恨不得把电梯给炸了。

 

除此之外,贺达喜的性格越来越偏激。有次他们朋友聚会,贺达喜因为一个问题和朋友起了争执,胡婷认可那位朋友的观点,说了几句自己的看法。贺达喜微笑着说要捍卫每个人说话的权利,

 

结果回到家,他收起笑容,深吸一口气骂道:“臭*****,居然向着别人。”

 

半年后,胡婷实在忍受不了贺达喜的种种反常行为,提出了离婚。

 

然而胡婷离开后,贺达喜对于声音的困扰并没有消失,反倒随着楼上新搬来的女生愈演愈烈。

 

案发当晚凌晨3点,贺达喜正为前妻另寻新欢的事所困扰。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却再次被高跟鞋的声音吵醒。

 

这次他实在难以忍受,气冲冲地上楼敲开女孩房门。

 

女孩一开门就骂,“你有病吧,大半夜不睡觉,鬼敲门,就你耳朵尖,不会往里面塞棉花吗?。”

 

贺达喜看着矮自己两个头的女生,转头就下楼了。“要不是我从来不打女人,肯定揍你一顿出气。”

 

回到房间里,楼上又砰砰作响,他气不过,拿起撑衣杆不停地敲打天花板。

 

后来在会见室里,他回忆起这一幕,觉得非常快乐。

 

他这样跟我形容:“我敲得很有节奏,小星星你知道不?兜兜嗖嗖啦啦嗖…”

 

我当时难以理解,这人用撑衣杆敲天花板会感到快乐?

 

但在之后的会见里,随着贺达喜的坦白,我渐渐相信,那时他可能真的很开心。

 

 

距离接下案件的3个月后,我与贺达喜进行了第2次会见。此时检察院已经对他非法拘禁、故意杀人一案提起公诉。

 

即将对簿公堂,这次贺达喜在我面前表现正常多了。

 

我问他有什么打算。他抢着说,肯定对不起被害人,一定要积极赔偿,打算卖掉房子。说完他眼巴巴地望着我,想让我帮他一起做这些事。

 

 “我会被判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吗?”他的声音几近呜咽。

 

“政治权利肯定是没有了的,至于量刑,得靠我们尽力。”我只能这么说,他虽有自首情节,但司法精神鉴定报告上面显示他作案时无精神病,负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说到那份报告,贺达喜追问了我两次,能不能帮他申请重新做一次。我说不是不可以,但意义不大。

 

谈完精神鉴定的话题,我对他抛出了自己的疑虑:一个大家都夸的好男人,为什么会闪婚闪离,随后这个好男人还杀人了,还非法拘禁了被害人3天。最奇怪的是,他还是个优等生,老家的人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贺达喜听完焦躁不安,对我吼了一句:“我他妈到现在都不知道优等生到底该做什么事!”

 

我没有生气,反倒希望他能直来直去,至少这样,我不会被他带入错乱之中。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后,抬起双手扇了自己一耳光,只是几根手指碰到了脸。他想再扇时,被我制止了。

 

他再次向我说对不起,平复了一下情绪,问了我一个问题:“你应该也是优等生吧?你以前是怎么过来的。”

 

我说我算不上什么优等生,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学校甚至工作中,总有人压着我。

 

“那如果有人欺负你呢?”

 

“这我可不干,以前读书的时候,有个混混欺负我,我提着刀追了他好几圈。”

 

就这么两句简单的对话,让贺达喜沉默近10分钟,等他抬头的时候,红着眼圈:“如果当年我能像你一样早点释放自己的脾气的话,就不会出现今天的事情了。”

 

贺达喜小时候虽然招大人喜欢,但是小孩都很烦这种“别人家的孩子”。有一次,孩子们把他围住,每个人都打了他一巴掌,扒了他的裤子。

 

当时贺达喜趴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块,想砸烂其他人的头。“结果一想到,我是好孩子啊,马上就松手了,回家路上还看了一遍课文。” 

 

此后,坏孩子开摩托,谈恋爱,经常被骂。贺达喜明明很羡慕,却又不敢逾越一步雷池,变得越来越懂事,谦卑。他唯一干过出格的事,就是上高中时,喜欢上一个女生,下晚自习后从后面抱了一下她,马上就跑开了。

 

事后他既羞愧又兴奋,说好想当面抱一次,告诉她自己喜欢她。但是这样的话,他们的事就会传开,他就不再是大人口中的好学生了。

 

“我听力那么好,就是因为小时候特别注意听别人讲话,听他们有没有表扬我,每一个字我都要听得清清楚楚。”

 

“我小时候受人欺负,就只能忍着,当个好孩子,长大了还得装绅士。给楼上那女生吵到,我去敲天花板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干这事,但发泄出来真的很快乐。”

 

案发当晚,贺达喜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他敲了十分钟天花板,房门就被人踹了。他有点害怕,“我不去开门,万一是邻居家的壮汉咋办?”

 

他在大厅里一直盯着被踹的房门,丝毫未动。

 

“你给我出来!”门口传来楼上女生的声音。

 

贺达喜气冲冲上前打开门,右手掐住女生的脖子,左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进了房内,用胶带缠住她的嘴,拿晾衣绳捆住了她。

 

接着他想了想,拿走女孩的钥匙,上楼拿走她的手机,熄了灯,关上门。

 

回到房间后,贺达喜长吁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做成了一件只存在于梦境中的事,他当即打扫了一下房间,拖了两遍地,又在镜子面前刮了胡子。

 

女孩躺在地上一直发出“唔唔唔”的声音,双脚不停地摩擦。

 

他走过去再次勒紧绳子,将她抱上沙发盖好毯子,自己打地铺躺在一旁。

 

 

“我告诉你,头两个晚上,我心如止水,毫无邪念。”会见室里,贺达喜回忆起囚禁女孩的那几天,很认真地对我说。

 

早上醒来,他看着女生脸上的泪痕,轻声地说:“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想让你体会一下我的感受,这种只能干巴巴等天亮的日子。”

 

他从厨房拿来菜刀,架在女孩的脖子上,左手揪住她的头发,说现在撕开她嘴上的胶带,两个人交谈一下,如果她要大喊大叫,就一刀砍死她。

 

女孩点头同意,撕掉胶带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错了,你放我走,我绝不报警,马上搬走,再也不会吵到你了。” 

 

贺达喜拒绝了,“你已经吵到我,我不是不放过你,只是还不到时机,你告诉我你在哪里上班?手机密码是多少?”

 

女孩表示自己之所以回来得那么晚,是因为自己在足浴店上班,要很晚才下班,不信的话可以打给他们店长。

 

贺达喜拿起女孩手机,给她的店长发去请假三天的消息,自己也跟单位领导请了假。

 

贺达喜说自己一开始没有虐待女孩的打算,如果换作别人,在一起待了好几晚,早就将她性侵了,“但是我没有,连猥亵的动作都不存在,我不屑做那种不尊重女性的事。”

 

第二天,贺达喜逼着女孩吃完方便面,又将她的嘴给贴上,开始讲自己以前听到过的“美好声音”:“五岁的时候我和喜鹊对话,喜鹊说我这么聪明的小孩,以后是要戴官帽的,上天派它来提前通知一下。”

 

“就连我去算命,先生都说我是蛟龙出海,你却吵得我六神无主,我算是困在这里了。”

 

贺达喜特意开了手机录音,到了晚上,只要看见女孩困了想睡觉,贺达喜就摇醒她,打开手机播放嘈杂的录音。“这一个月以来,你就是这样吵得我不安宁的。”

 

为了确保让女孩体会到相同的痛苦,他甚至做起示范,先是将撑衣杆狠狠敲在地上:“这是你晚上高跟鞋的声音,”紧接着大力拉开衣柜门,反复几次后,转身问女孩:“你拉衣柜门的声音大不大?”

 

期间楼下有人打架斗殴,警车开进了小区。贺达喜把女孩押到窗口,说你猜我怕不怕他们?女孩一个劲地点头,再次落泪。

 

第三天晚上12点,贺达喜对女孩说,折腾了这几天,两人没有睡觉也都累了,现在他打算把门打开,只是有一个要求,出了这个门,女孩就不要再闹了。

 

说完,他撕开女孩嘴上的胶带,又解开了绳子,最后还问了她一句话:“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人渣?”

 

女孩使劲摇头说没有:“我错了,我现在只想回家,我想妈妈。”

 

这些年里,我见过的杀人犯已经不少了,唯独贺达喜讲述的案件过程,我听得云里雾里又不寒而栗。

 

“你是不是从来没想放过那个女孩?”尽管作为律师不该这样问话,但我还是想知道答案。

 

贺达喜盯着我看了一分钟,然后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我当然想放过她,但是我也知道她和你们一样,不会相信我的,所以她出门的时候,我手上拿了刀。”

 

 

女孩走出门,马上大呼救命。

 

“我看她的背影,听她喊救命,就觉得自己完蛋了,关一个女人3天,怎么都说不清了。”

 

还没等邻居们反应过来,贺达喜已经冲了出去,把女孩拉回房间,左手手肘锁住女孩的脖子,右手拿起尖刀,从女孩的右耳里刺进去又拔出来:“我让你不要闹,你怎么不带耳朵的。”

 

血不停地从女孩的两边耳朵流出来,贺达喜先打了120,然后再拨通110。

 

医生过来之后,宣布女孩当场死亡,贺达喜被警方带走。

 

 

在听贺达喜阐述拘禁女孩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那3天里,贺达喜曾试图跟女生谈心,偶尔还会谈到自己在银行的工作。

 

他喂女生吃完方便面不久,问她一个洗脚妹怎么租得起这种小区。那是女生唯一一次反驳他:“大哥,我可能挣得比你多。”

 

贺达喜可能是觉得自己没面子,又问女生会不会英语单词。

 

见女孩摇头,他蹦出了几句英语,还全是银行工作中要用到的金融词汇。但之后他又变得很失落,向女生倾诉:“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出了学校,工作里的其他人是一面镜子,照出来的是一无是处的我。” 

 

在我进一步提问下,贺达喜坦白了自己工作中的种种不顺利。他甚至认为,得到这份工作以后,他这个“好孩子”的人生就彻底转折了。

 

刚进银行的那段时间里,贺达喜以为只要努力认真,还是会和在学校里一样,被所有人夸赞。

 

然而他作为新人,没背景,没人脉,平日里只得对同事点头哈腰。结果别人对他不屑一顾,还在背后骂他马屁精。

 

贺达喜告诉我,在银行里上班,听着光鲜亮丽,却不过是在做着业务员的工作。拉存款,卖理财产品,推信用卡,如果完不成任务,绩效考核,职工晋升都过不了关。

 

最令人懊恼的是,他的主管经常因为工作大发雷霆,因为无法找回曾经被人夸赞的感觉,贺达喜开始怨恨起主管,却又不敢表现出半点来。

 

为了冲业绩,他不惜拿出自己所有积蓄,挂着亲戚的户头去买银行的理财产品。

 

但仅仅完成业绩还不够,他还得变着法取悦同事。只要有人提出需要帮忙,就算自己垫钱也会去做到。

 

有一回,他的同事说想换手机,刚好iPhone新款上市,却抢不到。贺达喜听到以后,说自己有关系,能够以原价的九折弄一台过来。最后是他自己倒贴了3000多块钱,从黄牛那里带回来的。

 

“只要有人喊我帮忙,就算帮不到我也不会拒绝。”贺达喜很怀念以前那些夸奖的声音。

 

但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努力一直没被同事们认可。

 

私底下,贺达喜的同事们聚会KTV从不愿叫他。同事们的理由是,贺达喜唱歌前要讲一堆祝词,说这首歌献给老婆,唱一半还老爱拿话筒戳别人嘴,要人家一起唱。

 

很少有人会接贺达喜的后半句歌词,大多数人往往只是别过头去,让他一个人尴尬。

 

还没离婚前,他半夜从来不关机,老是想着别人有重要的事情会找他,就把手机放在枕头旁边。

 

贺达喜说自己最盼望接到两种电话,甚至连对话过程都想好了:一是主管打过来,向他寻求工作上的协助。二是更高一层的领导打过来,恭喜他可以直接顶替主管了。

 

有次漏接了一个诈骗电话,贺达喜还反复回拨该号码。妻子提醒他,这个号段明显是诈骗的,怎么他一个银行职员都看不出来,谁知他立刻顶了一句:“万一是领导呢!”

 

我专程去了一趟银行,从他的同事领导们口中得知一些信息,希望能够证明他在平常生活中是一个友善不极端的人。

 

但经过走访,我发现很多事情不像贺达喜想的那样偏激。他的同事们都认为,主管虽然脾气暴躁,但一视同仁,从没针对过贺达喜。

 

主管和我谈起贺达喜,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他听话,能干活,本来想过几年把他调到比较好的岗位。”

 

 

2014年12月下旬,法院判处贺达喜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听完判决书,贺达喜说关于是否上诉,要考虑一下。

 

审判长宣布庭审结束,大家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只见还在被告席站着的贺达喜和法警嘀咕了几声后,他开始朝着各个方向鞠躬,大声感谢公诉人、律师、审判长、书记员、法警。

 

我们没有一个人搭理他。只见他又刻意站直了身子,扫视了一眼四周道:“我要上诉”。

 

他还问公诉人:“我要是告诉你,我只是想和她聊聊天,教化她一下,以后别吵到别人,你信不信?”

 

公诉人直截了当的问他:“你杀人了没?”

 

几番争执,贺达喜哑口无言。

 

拿到判决书的第二天,我再一次见到了胡婷,告诉她要去银行交罚金,还有贺达喜卖房子的事情。

 

胡婷说,罚金她可以交,别的事情她一概不参与。我问到她为什么庭审当天她没有过来。

 

“我怕他在法庭说对着我说一些煽情的话,我听了恶心。还有我不敢面对那个女孩的家属,我之前要是心软了,很有可能就是我的父母坐在那里哭。”胡婷说那都是噩梦。

 

最后一次会见贺达喜,我问他为什么要上诉,这个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

 

贺达喜说,“我只是觉得开庭的过程太快,还有好多话没说完。”

 

他还对我说起,自己在看守所里的经历,无论一天到晚拖多少次地,也没法得到其他囚犯的认可,只有一个人说完成任务就可以了,等到了转监的时候,谁也不认得谁。贺达喜说自己听完这番话,杵着拖把楞在原地好久,“就连囚犯也觉得我不重要吗?”

 

我问他,“你真的和喜鹊对过话?”

 

“我小时候真的跟喜鹊说过话,觉得那样有意思,不过它说什么,我肯定听不懂。”这一次,我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说完这句话,贺达喜起身,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