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MCK10252020-09-14 20:24:38

松竹散人

 

 

四十年后重相逢

 

和弟弟第一次见面是60年代,我和姐姐在苏北和奶奶爷爷共同生活,弟弟和爸爸、继母一起生活,文革初期他们三人来老家探亲。这是和弟弟的第一次相见。

    那时弟弟大约五岁尚未上学,我长他5岁。回来时刚好是夏天,天气炎热异常。那时农村没有电,空调和电扇见都没有见过,农村的孩子消夏避暑的唯一方法就是在河里洗澡游泳,一天数次下河,那时的河水清澈见底,没有任何污染。大人就是每人一把扇子,扇子分两种,一种蒲扇,一是芭蕉扇。纸折扇很少见,有些乡干部和供销社(那时叫合作社)的职工会有。我带着弟弟玩,我洗澡的时候他就在河边静静看着,等我,他不敢下河。

    有一次我带着他去很浅的池塘里抓泥鳅,他很兴奋,泥鳅在淤泥中,用手翻动淤泥就可抓住泥鳅。弟弟后来告诉我这个场景,几十年别后重逢,仍然记忆深刻。

    继母受过良好的艺术熏陶,性格开朗。很多传统乐器她都精通,我那时刚学会吹笛子,记得她还指导过我,但我不懂乐理,也是仅仅入门而已。

    继母带了一个135相机,那时的相机配的是胶卷。存储卡是最近几年的事。那时我是第一次见到相机,和我一样很多农村孩子也是从未见过,我的小朋友会每天围在我家里,我继母会给他们照相,这在当时是件很荣耀的事情。记得那时农村人照相,一定要走十几里路去徐州市照相馆去照,那时的照相馆很少,都是国营的,一个城市就是四到五家,有些农村的孩子长到二十多岁都没进过照相馆,那时很少用到照片,没有身份证,即使结婚的结婚证,也不需要照片。记得那时的结婚证就是一张8开的彩色纸张,象奖状这么大,婚后会把它贴在墙上。

    这次回老家他们大约呆了二十天左右,就回兰州了,弟弟在我印象中就是皮肤较白,额头突出,我出去和小伙伴玩,他会默默的跟在后边,吃饭的时候一起回家。

    那时文革之风已在全国兴起,全国各地两派的武斗事件也在陆续升级,那时从弟弟口中都可听到兰州有红三师和杠子队的说法,现在的年轻的人可能不太明白,那是对立两派的名字,在徐州也有两派:反到底和保派。后来徐州的反到底有军方支持,发了枪,保派避难到乡下,在我们村里都见到了躲藏的年轻人,有时还会给他们吃的。我们很小看到这些不知为何,也分不出是非,他们两派都说忠于毛主席。说这些有助于记忆当时的历史背景。

    不久收到爸爸的来信,工作变动了,说他在夏河县的隆瓦林场工作。爸爸的作风很严谨,每月必定按时寄钱回家,每月一定有一封信。奶奶爷爷都不识字,信都是由我来读,和写回信。

    后来就是几个月不来信,寄钱也不是象原来那么准时。我奶奶爷爷揪心,让我写信但也收不到回信。奶奶就让爷爷去乡里的邮局拍电报,说父病危,速归。还是没有回音。就这样全家煎熬了几个月。收到了继母寄来的一封信。

    继母的信写的很长,大约有五六张纸。信中说爸爸被下放至林场伐木,经常挨批斗,还挨打。我知道爸爸是当官的,被下放劳动,就和农村的四类分子一样。受苦受侮辱在所难免。

    奶奶听我读信时就哭了。我和姐姐当时小,但不懂得伤心。

    后来我常常半夜醒来会听见奶奶的哭声。姐姐也许听不到,她睡在另一间房子里。

 

    大约在一年以后,爸爸回家了,是一个人,托运回来几大箱东西。爸爸给奶奶说,他被处理回家,是开除公职,没有带任何帽子(不属四类分子),原因就是自己在国民党部队的经历。那时我和姐姐读小学,爸爸就参加生产队的劳动。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他一定很痛苦,那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和继母离了婚,弟弟和继母一起生活。现在看来,在那种年代,父母的问题会株连到子女,为了弟弟的读书和在学校不受歧视,离婚也许是保护子女的唯一方法。这样继母和弟弟都可以不受影响,利求最大,害求最小。

 

 

    此后再没有见过弟弟和继母,后来任何音信都听不到了,有关弟弟的信息也就慢慢淡忘了。只有奶奶爷爷和三叔、三婶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还有个弟弟,不知在哪里,不知是否还能见到。现在应该有十几岁了吧。奶奶和爷爷每到逢年过节也会念叨,你弟弟在哪里。记得奶奶爷爷临终前,可能有预兆,念得更勤,那时我都三十多岁了,对我说,你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弟弟,他是咱们家的人。

    70年代爸爸被平反了,恢复了工作。不久就查出患了癌症,住在兰州的医院,临终前给我们交代能见你弟弟就好了。叮嘱我和姐姐你们要设法找到他。

    老人的嘱托一直压在我和姐姐心上。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以中国之大,要找一个人确实很难。2008年我在兰州当地的网络上发很多帖子,均无回音。原因是线索太少,描述的不具体,别人看了也无法提供帮助。后来我的一个老师认识继母,告诉我她退休前的单位。我和姐姐去找,说在五泉山上,找到了那个单位,但查无此人。

 

又找到其上级单位查,到退休办查,广武门那里有个女处长人很好,不但让办公室主任查,还亲自给退休的原单位的人打电话,看有无此人,还是没有结果。后来这个处长说,可能当时她虽在这个单位上班编制不一定在这里,那时我们这个系统是个临时的,都是从各单位借调来的人,人在这里上班,关系不一定在这里。这个解释似乎在理。

    觉得没有办法了。第一不知道弟弟现在的名字,第二不知道单位,第三没有照片。几十年不见即使站在对面也认不出来。如果知道名字就简单了,到公安局户籍信息上查多半能帮上忙。绝望中。

    光阴似箭,转眼到了2013年,春节后突然接到姐姐的电话,说弟弟找到了,我震惊说,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姐姐说。

    三叔年轻时在甘肃工作,汽车司机,经常去兰州,在爸爸处和继母的妹妹熟悉。现在三叔退休多年,在家无事就到处打电话查找弟弟的线索。最终查到了小姨单位的电话。曾多次给小姨的单位打电话,接电话的人均被告知不知此人。后来叔叔多次给该单位退休办打电话,也许是感动了对方,对方给查了档案,找到了小姨的家庭电话,告知了叔叔。叔叔给小姨打电话,小姨在谨慎的核实对方的身份后,终于把弟弟的联系方式告诉了三叔,其实小姨在六十年代就认识三叔,经常见面。三叔抑制不住激动当即就给弟弟打了电话,弟弟対回故乡的事还有零星记忆。

    他说自己记忆老家在江苏,知道爸爸的名字,通过户籍信息查不到。查不到应在情理之中,因爸爸去世时全国户籍信息系统尚未建立,现在的户籍信息,只记载在世的人口信息,而过去去世的人口信息当然无法查到。

    叔叔给弟弟打电话,电话打了一个多小时,人一激动话就多。接着姐姐也给弟弟打了电话,。姐姐告知我这个信息后,我也接着给弟弟打了电话。于是我和姐姐商定当即去昆明见面。他从南京,我从成都出发。

    我和儿子同时去,儿子已成年,让他熟悉家庭的过去和现在,和所有的家庭成员建立起联系也是必需的。

    弟弟去车站接的我们,举个牌子。儿子老远就看到了,他说长得和爸爸像,一看就是一家人。

    在弟弟家里晚饭后拉家常,话题从遥远的过去到现在,因家庭变故他备尝艰辛,其实我和姐姐何尝不是受尽磨难。家庭变故是我们痛苦的根源,而文革的兴起又是家庭变故的根源。

    看着他现在的家庭很幸福我很开心。

    姐姐和三叔的大女儿次日到,我和弟弟去机场接他们,在她们走到机场出口时,我没有告诉弟弟人流中哪位是姐姐,但弟弟很远就告诉我那位穿红上衣的就是,确实如此,似乎有种第六感觉,抑或是心灵感应。姐弟相见,自然又是相拥而泣。

    四十年后姐弟重逢相见甚欢,晚上饮酒,弟弟身体不宜饮酒,我和姐姐二人饮了一斤白酒。

    交谈中得知,我们苦苦寻找弟弟的那些年,他竟和姐姐在一个城市。不但在一个城市,而且和弟弟的岳父在一个单位。弟弟下班常去其岳父家,想起来二十多年中,肯定有多次碰面的机会,但相逢对面不相识。现在回头看来,更宛如小说一般曲折。

    我们很快就分别了,相约清明节时去老家添坟。

    最为遗憾的是弟弟回故乡,二叔刚辞世,奶奶爷爷更是带着遗憾多年前离世。这次我兄弟姐妹长跪坟前算是还愿,告知他们我们团圆了,他们在天堂也可以没有遗憾了。

    清明时节的风吹在脸上已经没有了寒意。祖父母、父母坟前的树已经露出新芽,坟上的青草芽也已破土而出,依稀可辨。四坟相依,他们几位老人可以不寂寞,在天堂希望他们依然快乐。

    姐姐已经退休,我和弟弟也离退休不远了,初相见时尚处幼年,再次见面已逾知天命之年,白发丛生齿牙动摇。年轻时读《资治通鉴》,其中常有“人生如白驹过隙”,“人生在世犹如微尘栖枯草”之类的句子。当时不是很懂,现在真的懂了,这个懂更带来心中深深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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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二叔就是五年前我有篇博客《生命犹如巴根草》中的主角。那时他还健壮,已逾耳顺之年的他仍在城里做工,这就是农民,没有退休,有的只是生命不息,劳作不止。

    后来我们很少见面,慢慢的听妹妹(他的女儿)说,他身体不太好了,患的是糖尿病和高血压,每天都要吃药,即使这样,但还是每天坚持去城里上班。

    大约是07年吧,他就不能上班了,每天呆在家里。闲来无事总是念叨我们,说我们怎么也不回去看他,人老了情感丰富,但也更脆弱了,极易伤感,有时在电话里听到我的声音都要泣不成声。

    我和姐姐自小和他一起生活多年,他视我和姐姐与自己女儿无异。我何尝不想他,回去看他。我们为生计所累没有很多自由。09年春节后,我和姐姐计划去看他,我们也担心:风烛残年之人每次见面可能都是最后一面。回去二叔见到了我俩,异常激动,结果第二天病情加重了,说话有点含混不清。到医院医生说,有点轻度脑梗的症状。是因为过分激动造成的。因症状不严重,治疗几天就恢复了。

    我们走的那天他拉着我和姐姐的手总有说不完的话,眼神中流露出不舍和伤感,我内心的伤感只是不敢流露,怕他过度伤心。

    姐姐退休后去了另一城市生活,离老家近了。清明节回去给奶奶、爷爷、父母上坟都会见他。09年时我和姐姐回去看他时,去给爷爷、奶奶、父母上坟,他还扛着铁锨带着我和姐姐去。后来姐姐去上坟就是妹妹陪着我们去了,他已经走不动了。

    大约是2010年姐姐、姐夫清明节回去,提前没有告诉他,怕他激动,回到家看到姐姐和姐夫,动作太猛从床上下来没有站稳,摔破了脸。问姐姐为何我不回去,姐姐拨通电话他要听听我的声音,电话中他泣不成声,说的话有点含混不清。此后偶尔我会打电话回去问他的状况,妹妹说都不是太好。我经营着自己的生意,实在没有时间去看他。去年我让儿子去看他。儿子从小生于老家,满月酒都是在老家操办的,儿子二十多年没有回去,对老家基本没有任何概念。回去一是让他寻根,二是让叔叔看看第三代,他会更欣慰。

    见到儿子时,他已经是躺在床上了。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说话含混不清且流着口水,儿子把他抱着坐起来给他擦流到脸上的口水。儿子临走的时候同样不敢告诉他,说去厕所。这一去竟成永别。

    2013年的春节后,2月26日我接到两个妹妹的电话,说“父亲于早上九时去世了。我伤心、愧疚、自责。但是想尽办法购火车、飞机票,时值春运,所有的票都没有办法,真是插翅难飞。我至今都无法原谅自己,为何不早去再见他一面,在他临死之前的岁月里,经常念叨我,他是带着遗憾走的。

    2013年4月份我们姐弟三人回故乡,给老人上坟。二叔的坟和奶奶、爷爷、父母的坟相邻。坟土犹新。我们跪在坟前烧纸添香,我带着一颗伤感、愧疚、自责的心。我觉得这样的心情会长久伴随着我。

    我现在真的明白人生有很多事不能等,其中之一就是尽孝不能等,老人健在的时候多陪陪他们,不要以工作忙为借口。否则的话真的会终生遗憾。

    二叔一生坎坷,虽经历多次打击,但节操不改。他那不苟和、不献媚的性格为很多人不理解,也是他生活多磨难的主要原因。

    文革中他被开除回家,八十年代平反了,通知他可以去上班,到退休年龄可以按退休对待,但没有任何结论。他坚持认为相关部门必须明确自己是被冤枉的,才可以接受处理结果。相持不下,坚持不接受处理结果,最终的结局是,继续过着普通农民的生活待遇。我小的时候二叔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妹妹说,他去世时丧事上,本村和邻村的人约有近千人来吊唁。可见他在乡亲们心中是被认可的,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二叔有眼光,算是农村的秀才。70年代生活极为清苦,但他仍然坚持让两个女儿读书,一直读到中专和大学。现在一个是教师,一个是居委会妇女干部,生活的都很幸福。大女儿和他一起生活,外孙和爷爷感情很深,二叔病重卧床时,外孙端饭、喂水擦洗身子。二叔病危时救护车赶到已经不治,外孙哭着抱怨求救电话打晚了。对此我感到异常欣慰,当下90后的孩子能做到这点实属罕见。

    语云,“积善之家有余庆”,二叔一生行善,上天当有福报,福德绵长自会泽及后人。

YMCK10252020-09-14 20:41:40
君叫臣死。。。
一唯2020-09-15 11:30:52
吴宓的运气比起陈寅恪差的太多了。广东的知识分子待遇比四川强多了。人选地方呆一定要睁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