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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小诗妹
有一回我们去吃韩国料理——需要脱鞋的那种,一位兄台一抬脚,大家都笑他:你袜子穿反了。他振振有词:反着穿多舒服啊,总不能为了不辣你们的眼睛,就委屈了我老人家的脚丫子吧!这话听着耳熟,转念一想,这反穿袜子的经典案例,不正好就是一首唐诗么:我王梵志反着穿袜子,所有的人都说我穿错了。我就觉得吧,宁可让你瞧着刺眼,也不能让我的脚难受。这20个字,既不合格律诗的辙,又不押普通话的韵(韵脚是入声韵里的“十药”,和新韵差别很大,所以读着会很别扭),除了字数能对得上之外,看起来真是跟我们认知中的“唐诗”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事实上,你在《全唐诗》里真的找不到这首诗,或者说,找不到这个作者的任何一首诗。这位名叫王梵志的白话诗人,因为太过“不走寻常路”,被《全唐诗》这部官方典籍拒之门外了。但若仔细想想,唐朝到现在一千多年了,这人要真是没点本事,作品还能流传下来?别人都骑马,只有我骑驴,回头瞅一眼,嗨,那砍柴的还不如我呢。典型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心态,用现在的话说,挺“佛系”的。把城外的坟墓比喻成“土馒头”,把城里的人比喻成“馒头馅”,可以说是非常大胆了。后来范成大也写过“纵有千年铁门限,终须一个土馒头”,被曹雪芹改了一个字,就成了《红楼梦》里经典的“铁槛寺”和“馒头庵”。(《重九日行营寿藏之地》)于是再回过头去看那首写袜子的诗,好歹能琢磨出点滋味了——我们已经习惯了把光鲜亮丽的一面展示给别人,把内里的磋磨留给自己,当所有人都默认了这样的游戏规则后,世界就变成了一个不真实的世界。大家都在为“皇帝的新衣”叫好,而这首诗用最粗浅的白话,喝破了这种虚假的默契。就像那个说真话的孩子一样,让所有人在尴尬中清醒过来。可以想象,在唐诗那光风霁月、春兰秋菊、田园牧歌、边塞豪情的世界里,夹杂着这样一位专门写袜子和坟头的诗人,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震撼。虽然没有“打油诗”出名,但他的诗,却是王维盖过章的“梵志体”,后来白居易把这种白话诗风发展到了极致,就是我们熟悉的“老妪能解”,而李商隐则继承了这种不写题目的习惯,把“无题”发展到了极致。被《全唐诗》拒之门外又怎样呢?他已经用另一种方式,在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人们眼中,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诗人,就像黄庭坚说的那样:“一切众生颠倒,类皆如此,乃知梵志是大修行人也。”(《书梵志翻着袜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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