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笔由墨2021-02-06 03:41:43

四、迷雾重重

黄鑫是海南岛感恩县(今属东方县)人氏,早年当过兵,后来离开军队定居海口,成为帮会骨干人物,却很少公开露面。他参加的那个帮会在江湖上排不上名号,很快散伙。为谋生计,他做起了海产品、药材掮客,专跟内地来海南岛进货的商人打交道。这主儿嗜赌如命,而久赌必输乃是赌场铁律,黄也逃不过这个命,债台高筑,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只好以欺骗手法卡下了内地客商的货款。

内地客商敢到海南岛进货,也不是寻常商人。若干个受骗上当者商量下来,认为既然拿不到钱,那就拿黄鑫的脑袋抵债。黄鑫在黑道上朋友较多,自有人向其通风报信,于是仓皇逃窜到海南岛最南端的崖县(今三亚)避祸。但受雇要其性命的内地杀手信息灵通,竟然一路紧追不舍,黄鑫夤夜奔逃,躲进了五指山苗寨,这才逃过了一劫。之后,黄鑫就正式干起了无本买卖,成为海南岛上小有名气的一个独行大盗。

抗战胜利后,黄鑫来到海口定居,赌场不再光顾,掮客也不做了,打劫基本歇菜,因其交游广阔,就做起了白道黑道之间的联系人,比如白道人士需要获得黑道相助,他就在中间牵线搭桥。四年前,他跟何旺星的寡姐结婚,婚后才跟何旺星接触,时间稍长,互相皆觉颇为投缘。

然后就要说到那位闵先生了。黄鑫再度定居海口后,在江湖上结识了一些新朋友,其中包括内地黑白两道的主儿。他正盘算着把“黑白道沟通”这项业务扩展到内地,局势发生了变化,国共内战渐渐打出了分晓,国民党节节败退,所谓的“国府”迁至广州,不久后干脆去了台湾。黄鑫“打到内地去”的业务扩展设想成了肥皂泡泡,不过他的业务量却增加了,业务内容也发生了变化——内地黑白两道人士逃来海南岛后,要求黄鑫给他们联系继续逃亡台湾或赴海外。

一个多月前,黄鑫收到一封寄自海口本地的信函。写信人自称姓闵,说是黄鑫前年结识的广州岳一图的朋友,持有岳先生的亲笔书信,想跟黄鑫见个面。黄鑫尽管已经逃脱了当年那个杀手的追杀,但还是处处小心提防,其住址寻常熟人朋友都是不知晓的,只有交情至深的哥们儿才知道,广州岳一图就是其中的一位。所以,黄鑫对这位闵先生所言深信不疑,做好了跟对方见面的准备。

3月10日下午两点,黄鑫前往北胜街的一家西茶屋跟闵先生见面。乍一照面,黄鑫就意识到对方是个不凡人物——个头儿不算高,不到一米七,但肩膀宽展身材厚实,脸膛微黑,有棱有角,显得坚韧而狡黠。他是以内地逃亡者身份来海南的,穿着比较朴素,一身劳动布工装外套,戴一顶鸭舌帽。不过,如果换上西装革履,以他的那份与众不同的气质,活脱脱就是一个呼风唤雨威镇一方的场面人物。

让黄鑫出乎意料的是,闵先生竟带着两个保镖,一个一看便知是外埠人,另一个保镖虽然化了装,但还是让黄鑫一眼认出来了。此人跟他有过数面之晤,还一起豪赌过——这人就是朱老四了。

当下,黄、朱两个心照不宣,也不说破,只是互相对了个眼色。黄鑫看了闵先生出示的岳一图的书信,上面说闵先生途经海口,可能有事儿要麻烦你相助,请给予全力关照。那么,闵先生需要黄鑫关照的是什么事呢?闵先生说,他准备去台湾,想请黄鑫斡旋,从军方朋友那里获得一个搭乘军机或者军舰的机会,越快越好;至于费用,包括给军方的费用和给黄先生的中介费,都可以高于黑市行情。

黄鑫觉得此事不难,他这一阵干的就是这档子活儿,于是一口答应,让闵先生这几天等候他的消息。闵先生倒也江湖,当即便掏出三百元美钞,说这是交际费,不管成功与否,都不必结账,成功之后酬劳另付;有了进展,可以随时跟老朱联系。

黄鑫遂开始为此事奔波。他在空军海军都有朋友,之前互相勾结干过多桩此类买卖,本以为这次也是轻车熟路,不料一上手就发现情势发生了变化:那些军中朋友由于调防,大多已经离开海口了。剩下的几个都是参谋副官之类的,眼下形势严峻,军队内部对“防共反谍”工作抓得很紧,行动受到了限制,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样随意外出,外人更是没法儿前往拜访。这种活儿,又不便写信通电话,黄鑫一时无法跟他们取得联系。话说回来,即使联系上,估计对方也不敢轻易接这种活儿了。

五天后,黄鑫约见朱老四,说了情况,请朱代向闵先生表达歉意。朱老四说闵先生对于这个结果已经有思想准备,所以关照他跟黄鑫说一下,如果联系军方有障碍,可以打听民间雇佣船只水手去台湾的行情,只要能保证安全就行。当然,最好是机帆船。

黄鑫又开始从这方面着手。可时局越来越紧张,民用船只或被军方征用,或受“不准出港”的禁令限制,平时非常容易办到的搭船出海也成了老大难。转眼一周过去了,还是毫无头绪。这时,朱老四忽然托人捎话,要求跟黄鑫见面。黄鑫那天正发烧,接到口信儿,寻思必是闵先生有事情吩咐,也不顾走路头重脚轻,还是按约前往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家西茶屋。

一会儿,朱老四来了,先问了闵先生托办之事是否有眉目。听了黄鑫的回答,朱老四拍案叹道:“闵先生真乃高人!

这话怎么讲呢?朱老四告知,闵先生之前对这种情况就已有预料,在等候黄鑫消息的同时也没闲着,另外找人购置机帆船。日前,已经物色到卖家,这几天就要见面谈价钱了。当然,即使进度神速,购船顺利,出航也没有那么快。从海口到台北有一千三百多公里的海路,以机帆船的速度得走十来天,航行途中有可能发生各种意外,诸如机器故障、偏离航向、遇到风暴,等等。闵先生认为必须做好充分物资准备,除了食品、油料、零部件、生活用品,还得物色技术可靠的舵手、机匠。这些都得花时间,估计正式动身得到本月下旬。

黄鑫暗忖,自己这边拿了人家美金没办成事,总算闵先生另有后手,没误事。不过,闵先生难道就为这事特地指派朱老四来给我黄某通报情况?我好像没这么大的面子吧?正这么想着,朱老四开腔了,他就像已经猜到了黄鑫的心思,说当然,我不是光为这事来跟你老弟见面的,闵先生另有事情要征询你的意向:他未来海口之前,自然已经听广州岳先生说起过你的情况,在岳先生介绍情况的基础上又跟你老弟见了一面,对你很有好感。所以,他让我来问一下,不知你是否有意追随闵先生,就像老哥我一样,做他的伴当。闵先生去台湾后,经商也好,做官也好,都会让我们沾一份光。另外,据闵先生说,共产党方面必欲攻占海南岛,人家也有这份实力,薛长官(国民党陆军上将薛岳,时任海南防卫总司令)纵然了得,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独木难支!海南岛一旦被共产党占领,新政权对你我这样做过土匪的人可是毫不客气的,这个,闵先生在内地看得多听得更多。

黄鑫是资深赌徒,赌徒性格中通常都有冲动倾向。眼下也是这样,听说有这样好的机会,真有一种喜出望外之感。当下,几乎不假思索就表示愿意追随闵先生,别说去台湾了,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随行到底!

朱老四大笑,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识时务者为俊杰嘛,老弟你这样想就对了。不过,闵先生行事有规矩,得有个抵押,相当于一个保证吧。黄鑫不解,问如何抵押?难道让我把脑袋抵押给闵先生?朱老四摇头,说那也不必,闵先生的意思是,咱们此行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那条船也就是咱们的共同财产了,你随便拿几个钱出来作为投资就是。

黄鑫问:“拿多少?”

“闵先生说了,一个铜板不嫌少,一座金山不嫌多;到台湾后,以这条船作为资本,咱们开始做生意搞买卖,投资折算是三一三十一!”

黄鑫又问:“那老兄你也投资了?”

“那是自然,老哥我拿出了全部积蓄,惭愧,也就不过二十多两黄金。”

黄鑫当即表态:“我也贡献全部积蓄,二十两黄金。明天这时还在这里见面,当面交割!

次日,黄鑫就把黄金交给了朱老四,根本没换一个角度考虑一下,黑道规矩是不打收据的,一个交出一个收进就完成了程序。好在朱老四也并非拿了钱就走人,他告诉黄鑫,说我奉闵先生之命要去船厂看一下那条正在让机匠检修的机帆船,闵先生已经支付了七成购船款,等检修完毕认为合格后,就正式接收下来了。老弟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

黄鑫就跟着朱老四前往船厂。那是一条八成新大约三十吨载重量的运输船,据说原是军方征用的,不知怎么流落民间,被闵先生买下了。

从船厂返回市区,已是暮色初降时分。分手时,朱老四说你等我的消息,回头一切准备就绪,闵先生会吩咐我通知你的。近*****不要离开海口,也不要惹祸,对此事须守口如瓶。

黄鑫点头应诺。不过,他抑制不住这份兴奋,被小舅子何旺星唤去喝酒时,就向在座众人透露了这个喜讯。小舅子对姐夫的好运气羡慕不已,央求黄鑫帮他向闵先生进言,把他也带上。黄鑫当时一口答应,其实转眼就丢在脑后了。

往下,一个多月也没有朱老四的消息。到了4月23日早晨,解放军已经占领了海口市区,黄鑫不禁有些着急了。他想起朱老四提到过,闵先生曾说,共产党的新政权会对以前有各类历史罪行的人进行清算,像他这种角色料想逃不过的。于是,他开始四处打听朱老四的下落。昨天晚上,终于听说朱老四已经返回其在长堤街的临时住宿处,也就是那个已关闭的私立小学。去年底该小学关闭时,校方雇佣朱代为看守。不过,上月朱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结识了闵先生,充当闵先生的伴当,就把这份差使扔下了。

今天一大早,黄鑫前往小学去找朱老四。朱老四一见黄鑫,便连声哀叹:“唉——栽了!栽了!”

怎么回事呢?朱老四告诉黄鑫,闵先生在4月21日晚餐时请他喝酒,让他次日下午通知黄鑫当晚出发。朱老四喝过酒后就睡了,兴许酒里是下过药的,这一觉睡得极沉,一觉醒来已经是次日下午一点,闵先生不知去向,行李也一并带走了。他情知不妙,随即四处打听,两次差点儿被解放军的巡逻队拿下。傍晚,他返回多日未去的废弃小学临时住所,又气又乏,一头倒下就睡了。打算今天醒来去找黄鑫告知此事,没想到黄鑫自己找过来了。

应该说,朱老四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角色,而黄鑫这样的资深赌徒,察言观色的本事常人难及,当下一看对方神色,便知是在忽悠他。他的脾性原本就属于冲动型,一怒之下便不管不顾地掣出手枪。在枪口的威逼下,朱老四只好吐露真情:他并不是闵先生的正式保镖,只是受对方临时雇佣做了半个多月的伴当。之前所说的“闵先生购船去台湾”的信息是真的,闵先生确实已在4月21日晚离开海口了;而所谓“追随闵先生去台湾”之说纯属凭空编造,目的是想从黄鑫手里骗取钱财。

黄鑫一听,心头稍松,寻思拿出去的二十两黄金还有着落,哪知朱老四一口咬定,闵先生将其灌醉后,把黄金搜走了。黄鑫失望之下,怒火重新燃起,再也忍耐不住,对准朱老四扣动扳机。

如此说来,被特案组疑系“袁太”的那个闵某已经离开海南了!特案组一干侦查员面对着黄鑫的这番供词,都有一种“瞬间傻了”的感觉。

当天深夜,亓舞牧把梁武道、陈君临、麦善谋、尹小白、张百行五人召集起来,连夜分析案情。老亓说:“大伙儿都辛苦了,所以咱们长话短说,先把主要讨论的问题有哪几个梳理一下。”

一番发言后,梳理出以下四个问题:其一,黄鑫供词的真实性能否确认?其二,闵先生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其三,如果闵确实存在,黄、朱两人是否真与闵有过那么一段关系?其四,闵先生是否与特案组正在追查的目标“袁太”是同一人?

梳理出上述四个问题之后,就开始商议怎样通过调査获得正确答案了。在讨论中,众侦查员观点不一,争议焦点集中在是按照常规方式对上述四个问题逐个进行调查呢,还是先集中力量盯着其中一个或者两个问题进行重点调查?侦查员各抒己见,都有其他案例作为此刻自己观点的依据,连以往开案情分析会时不大轻易发表意见的亓舞牧和一向沉默寡言的梁武道也开了口。几番讨论下来,结论尚未得出,特案组长突然意识到刚才的发言中少了一个人的声音。定睛一看,黑仔尹小白坐在张百行的身侧,其身形被大张那魁梧的身躯挡个正着,恰与老亓的位置形成一个死角,探过身子一看,这主儿竟在瞌睡!

亓舞牧自言自语:“怪不得我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原来黑仔没开过口啊!"说着,用手指关节叩了几下桌面,尹小白却毫无反应。

梁武道忍不住了,跟着清了清嗓子,正要开腔,尹小白却似被突然惊醒,睁开眼睛,发觉众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不由讪讪笑道:“我正梦着香港卓叔,就听见了老梁的声音,呵呵……”

亓舞牧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声音却透着一股初冬的寒意:“往下说呀,可以站起来说嘛。”

“遵命!”尹小白一跃而起,“话说,小白闭目养神,没打扰诸位吧?我有一个良好的习惯,哪怕三天没合眼,一觉睡倒也绝对不会打半声呼噜。所以,我敢肯定,刚才小白的闭目养神没影响同志们的讨论……”他还想往下继续发挥,忽见亓舞牧的面色越来越不善,赶紧收住,“尹小白发言完毕!”

亓舞牧哼了一声:“刚才大伙儿都发过言了,只有你还没亮出高见。你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往下说……哦,先问一下,你知道我们刚才在讨论什么问题吗?要不要让大张给你提示一下?”

尹小白说:“谢了!提示倒没有必要,我把大伙儿的观点都听进耳朵了,一边听一边还在盘算怎样响应组长的倡议,把复杂问题简单化,长话短说,早点儿结束可以睡觉去。”

一旁的梁武道已经忍无可忍,沉声喝道:“废话少说!”

“是!”尹小白一个立正,“我在想,黄鑫的交代不是涉及广州那个叫岳一图的商人吗?闵先生是岳一图介绍给黄鑫的,那他对闵先生的了解应该比我们多,只要由组长起草一份电报加急发往南社部,请上级帮我们查询一下,那位闵先生的身份问题大概就能查清楚了。”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当下一听,脸色顿时释然。亓舞牧和梁武道对了个眼色,然后冲尹小白点点头“黑仔的脑子还真灵,行,就这么办!散会!”

特案组连夜向南社部拍发电报,请求向“鸿图商行”老板岳一图调查其修书介绍闵姓男子前往海口找黄鑫联系之事,重点要求提供闵某之真实身份、历史、职业、住址等信息。电报发出

后,亓舞牧要求报务员郑小炯须守在电台旁边,只要收到南社部回电,即刻送交他本人。

南社部那边动作神速,亓舞牧原以为最快也得等到4月26日午后才有回电,哪知,上午八点刚过,亓舞牧还在熟睡,郑小炯就把他唤醒了。按照程序签收,郑小炯随即离开,亓舞牧拿出密码本把密电译出,不由得叹了口气——

广州倒是有岳一图这么一个做洋货生意的商人,广西人,早年来广州混世界,从学徒做到伙计。因为会武术,还能胡弄点儿类似“下蛊”之类的幻术把戏,黑道中人见其憷头,所以他本身虽然不曾加入过哪家帮会,但在羊城各个帮会道门都兜得转,人称“岳师”。岳一图混到了这一步,在谋生方面自是不在话下,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商行。不过,这人似乎有自知之明,没有在黑道、生意或者其他方面更进一步的意思,哪怕还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发展,而且周围又有助力,他都不用,甘愿做一个中等级别的老板。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广州解放。

解放后,因为他没有参加过任何组织,自不必响应军管会命令前往登记,还是照常做他的生意。大约两周前,广州市公安局忽然派员由管段派出所民警引路前往商行传唤岳一图,岳跟民警很熟,当下毫不慌张,说刚才指导伙计干活儿把脚上的鞋子弄湿了,容他换双干净鞋子后再出门。民警不疑有他,一时大意,没跟其入内,结果竟被他从后面翻墙滑脚了。据广州市局称,岳一图涉嫌通匪,可能还有勾结敌特分子的罪行,目前已经上了通缉名单,市局向全国各地公安机关寄发了协查通知。

这就是说,让岳一图提供闵先生情况的打算现在没指望了。亓舞牧顿时有一种头大的感觉。本想拉一会儿小提琴排除杂念——小提琴是特案组长如无意外必须随行的物品之一,这次赴海南岛自也带着。不过抵达驻地后还没动过,此刻倒是想拉一拉了,但最终他还是没把小提琴取出来特案组在海口的这个驻地面积比较小,虽然有前后两个院子,后面还有一个有小桥流水假山的花园,但只怕小提琴一拉,会把大伙儿吵醒。亓舞牧于是扯了把椅子在门外走廊里坐下,往窗台上放了一杯茶,点了支烟,一双眼睛凝视着盘旋着袅袅上升的轻雾,寻思着下一步工作该怎么进行——

通过岳一图提供信息以鉴别闵先生与“袁太”是否同一人的希望落空,那特案组就得靠自己在海口这边的调查来验证这枚硬币落地后究竟是A面还是B面了。怎样调查?需要找到一个切人口。昨晚案情分析会上的观点是否可用,是以一到两项调查为重点,还是多路并进?这个方向,应该由亓舞牧来掌舵。

类似这种需要作出重大决策的关键时刻,亓舞牧在以前从事秘密工作时遇到过多次。由于其执行使命的特殊性,基本上都是他单独深入敌占区,有时甚至没有任何地方力量的配合,事先也没有基本情报,完全是靠他抵达目的地后视情决定伺机行动。一桩桩使命,每次接受时都是两眼一抹黑,连下达任务的领导都觉得挠头。可是,凭着亓舞牧的大智大勇(私下他还认为可能跟“运气不错”也有关系),多数情况下都能圆满完成使命。当然,有时也会弄得狼狈至极,回到根据地时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就是这种经历,让亓舞牧如同铁匠铺子里的铁坨那样,反复煅烧,最后成了一块精钢。现在,这块正在喝茶抽烟的精钢,面临着又一次考验。目前的关键是找到解开疑团的线头,线头是什么?特案组长反复思考下来,认为首先不应是“袁太”,也不是闵先生,而是朱老四!

为什么是朱老四?因为从黄鑫的供词判断,闵先生在海口并无可以放心使用的人脉关系,所以,他请广州的岳老板写了一纸书信跟黄联系。而这位闵先生跟黄鑫见面时,身边还跟着朱老四和一个外埠来琼的伴当。由此可见,闵先生在跟黄鑫联系之前,已经先联系了朱老四,并且让朱老四相帮解决赴台的交通工具问题,只因朱老四解决不了,才启用了备胎黄鑫。

那么,闵先生是通过什么渠道跟朱老四联系上的?根据黄鑫的口供判断,这两人之前应该并不相识。从闵先生将朱老四灌醉后自己单独渡海赴台来看,他应该是不信任朱老四的,否则,像朱老四这样一个江湖经验丰富的惯匪,无论是对于“袁太”,还是对于一个普通的逃亡分子来说,都是一个比较有用处的伴当。

继续往下分析,根据上述闵先生和朱老四之间的关系推断,闵先生跟朱老四的结识,很有可能与黄鑫一样,也是其临离开内地前,找了一个类似岳老板(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岳一图)的主儿给出具了一封相同内容的信函。在闵先生看来,朱老四与黄鑫两个,能够帮他解决赴台交通工具问题的指数以前者为高,所以,他抵达海口后先去找了朱。但朱老四并无这份能力,只好退而求次再找黄鑫。没想到,黄鑫也没能帮他解决这个问题,只好放弃便捷安全的搭乘军机军舰的意图,改为搭乘民船。不料,由于薛岳封锁海峡之故,后一个选项也没能实现。急于赴台的闵先生被迫作出了自备船只冒险出海的决定。这桩活儿,闵先生未找黄鑫物色上家或中间商,看来是朱老四起了作用。

至此,亓舞牧认为,可以断定朱老四乃是闵先生抵达海口后接触得最多也是关系最为密切的一位。可以说,闵先生在海口逗留期间所有跟交通工具有关的活动和思路,朱老四都清楚。如果朱老四没被黄鑫一枪爆头,特案组当然要全力查缉这个惯匪。但是,眼下已经没有这个“如果”了。那该怎么办呢?

亓舞牧的答案是:仍旧沿着这个思路进行下去。朱老四死了,但他跟闵先生的交往总会有其他人知道。以朱老四的惯匪身份,既然敢在海口市区待着而且还时不时露个面,就说明他对国民党军警并不忌惮,所谓“官匪一家”,是解放前国统区的一种见怪不怪的常态。朱老四肯定有自己的朋友圈,会跟朋友有来往;以其亡命徒的思维,通常应该跟“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理念紧密相连,因此,他多半还有相好。

想到这里,特案组长觉得侦查思路打开了。正在这时,副组长梁武道起床出来了。老梁生性沉默,即使跟亓舞牧相处也是这样,当下见之,点点头就算寒暄过了。亓舞牧立马起身从办公室搬出一把椅子招呼老梁坐下,随即又沏了一杯茶。

两人一番研究后,亓舞牧拍板:全体出动,盯着朱老四的朋友圈调查!

五、疑似“袁太”

当天下午,特案组除内勤韦博秋、报务员郑小炯外加海口军管会公安接管委员会指派的联络员老冯待在驻地,其余六名侦查员、九名便衣一齐出动,分为六拨分头进行调查。调查方向不同,但目标指向一致——朱老四的社会关系。

出发前,亓舞牧请陈君临向全体同志就海口黑道江湖的一应情况作了一番讲解。这倒并非老陈对海口旧时的情况特别了解,而是因为头天晚上特案组抵达海口后,市军管会公安接管委员会负责人陈武英和南社部琼崖地下情报组组长老贾分别前来跟亓舞牧见面时,都向特案组提供了各自掌握的当地黑道江湖、帮会以及恶霸、惯匪等的相应资料。老陈是特案组对广东省同类情况接触时间最长、了解最多的一位,广州解放前夕,他曾参与这方面的工作,向南社部和广州市委社会部提供的部分相关资料就是由其最后审核定稿的。有鉴于此,亓舞牧就把这些资料交由陈君临研读。

据陈君临介绍,朱老四在抗战胜利前定居海口,其以前作案时化名甚多,除了黑道与其熟识的少数人之外,寻常匪盗都没把朱行顺(朱定居海口后报户口用的就是该姓名)跟惯匪朱老四联系起来。社会上许多人对朱老四其名如雷贯耳,茶余饭后常常聊及其人其事,甚至还当着其本人的面绘声绘色渲染一番,殊不知倘若照朱以前的性子,自己只怕已经死好几回了。像这样一个黑道名人,我方地下同志肯定会对他“多加关注”,特案组手头的资料中有关其生前的情况自然也比较丰富。

特案组此番全体出动分六路同时调查,每拨都各有各的调查方向,有的甚至还有具体对象。没想到,当天晚上八时许,六拨人员返回驻地汇总调查情况,多数都是空手而归。知道朱老四、认识朱行顺的人倒不少,但几乎没遇到过知道这两个姓名其实是同一人的对象。只有梁武道和便衣陆行疾、景美那一拨查到的情况,似乎可以让人看到点儿希望。

他们调查的对象是朱老四的一个相好苗某,家住仁和坊。苗某不在家,其母荣氏说女儿去郊区一个小姐妹那里喝喜酒了,今天不回来,要明天才回家。女便衣景美上前跟老太太套近乎,说了一会儿,把话头引到“老朱”身上。老太太知道朱老四其人,还主动告诉侦查员说老四是其排行,他的本名叫行顺,好像听他说过还有字,比较拗口,她年纪大忘记了。侦查员向荣氏了解朱老四的其他情况,老太太说,最初一段时间,朱老四刚登门时,曾跟他唠过一些杂七杂八的话题,但基本是说过算数,几年过去,更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后来朱老四再上门,女儿总是讨厌她待在一旁说话,要给她脸色看,她也知趣,只要朱一过来,她就避开了。

此刻汇总情况,梁武道说他们三个准备明天再去,希望能够遇着苗某。他估计这个方向可能有戏。亓舞牧就把调査计划作了调整,明天老梁三个仍旧去苗某家,尹小白、张百行两人率两拨便衣,由留用刑警老刘、小马陪同,分别向派出所和街坊邻里了解有关苗某和朱老四的情况。

次日,梁武道、陆行疾、景美三人再次前往苗宅,前来应门的是一个二十八九岁的青年女子,正是侦查员要找的对象苗如翠。苗如翠大概已经听说了昨天侦查员上门的事,一看三人的打扮气质,便知可能是公家人,赶紧把侦查员往里让。

荣老太太闻声从里屋出来,说今天有点儿闷热,要不就在天井里坐着喝茶吧,凉快些。苗如翠不愧是朱老四的相好,即便没有江湖经验,也应该是听说过一些江湖传闻的,竟然知道公家人办事的规矩,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按照主人的安排让待哪里就待哪里的——容易着人家的道道儿。没等老梁三个吭声,苗如翠马上说主随客便,要不先请看看里面,想在哪里谈都行。梁、陆两人便里里外外全宅转了一遍,最后确认老太太的提议不错,确实待在天井里最凉快,再说还栽种着十数盆鲜花,谈话时的气氛可以放松点儿。当然,这种场合,茶是不敢喝的,谁知道这个女人会出什么幺蛾子。

接触下来,侦查员觉得苗如翠的性格直爽泼辣。落座后,她没等侦查员开口,就对自己昨天去郊区的情况作了说明,说其实昨天晚上她就回来了。那个办喜事的小姐妹比她小七岁,嫁的是一个国民党部队的逃兵,举止粗鲁,昨晚酒席上喝高了,逐桌敬酒时竟然想借酒调戏苗如翠。苗当场发作,打了他两个耳光拔腿就走,一个人划了两个多钟点的小船才回到市区。

很快,话题就扯到了朱老四身上。苗如翠说老朱已经死了,警局来人叫我去辨认过尸体。我对警察说了,我跟这个姓朱的已经断了,他是好是坏是死是活一律跟我没有关系。您三位若是问朱老四的死因,我可不知道!若是其他情况,只要我知晓的,保证不瞒不掖。

苗如翠是寡妇,二十岁前嫁过两个丈夫都病死了。算命先生说她命里克夫,注定嫁一个死一个。消息传开去,海口全城皆知。她是沿街叫卖小洋货商品的,这一来,原本都成全她这小买卖的大伙儿竟连东西也不向她购买了。无奈之下,她就干起了“暗门子”营生。她长相不错,身材也好,待人一向热情,颇有些主顾。但苗如翠并不是个个笑脸相迎,她对主顾是有选择的,不是年龄、相貌等方面的选择,而是“感觉”,也就是气场是否相合。气场不合的,哪怕付再多钱钞也恕不接待。如此时间稍长,引起了江湖人士的注意,一些被称为“豪客”的匪盜纷纷光顾,被她拒绝也不以为忤,还有临走留下财物的。

她跟朱老四就是这样认识的。起初,她只是听说过朱老四其名,并没有跟正在交往的这个家伙联系起来。渐渐关系熟了,朱老四亮出名号,这才大吃一惊。不过,她接触到的是这个惯匪的另一面,认为外界传说多半是言过其实,也就不在意了。

苗如翠还曾救过朱老四一次。那是抗战胜利前夕,一个雷雨之夜,朱老四不知为何事遭到日军的追缉。走投无路之下,一头扎到苗如翠家里来。苗如翠将其藏在卧室天花板里,侥幸躲过了一劫。抗战胜利后,朱老四为报答苗如翠,提出要娶她,被她拒绝;给她一笔钱,不受。之后,两人继续来往,直到今年4月上旬,苗如翠提出中断关系。

为什么呢?因为朱老四要杀她!那又为什么没下手呢?因为被人拦下了。什么人有这么大的面子,竟能从脾气暴躁向来说一不二的惯匪朱老四手里把她救下来?苗如翠说,那是内地来海囗的一位先生,姓闵,叫什么名字就不知道了。

姓闵?众侦查员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这个朱老四身上果然有戏啊!那么,朱、苗二人为何反目成仇,那个闵先生又是怎么掺和进来的呢?还要继续讲苗如翠的故事——

苗如翠算是朱老四的救命恩人,她没接受朱给的报酬,乃是认为她是中国人,从日本鬼子手下救朱之举理所当然;再者,他俩本就有那种关系,苗认为没必要再接受额外的钱财。但朱老四是混江湖的,对救命恩人总要有一份报答,这才符合江湖规矩。他对苗说,你不收钱也行,我可以帮你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比如你有仇家的话,我帮你去杀掉,有几个杀几个!苗如翠哪有什么仇家?只好敷衍过去。

这朱老四也是一个很“轴”的主儿,隔三岔五就要跟苗如翠提起这个话头,就像欠了苗如翠一笔债,非要偿还了才安心。苗如翠被他缠得烦了,最后想出了一个应付法子,说你我之间属于相好关系,不是夫妻,我可以跟其他男人来往,甚至可能以后嫁给某个男子,你发个誓不得干涉。你在外面也可以另有相好,没准儿以后会娶某个女子,我也决不吃醋。但是,如果有了相好,你一定要告诉我。答应我这件事,你就算是报答过我了,你看怎么样?

朱老四马上点头——这还是前年秋天的话头。后来朱老四也一直信守承诺,直到今年1月上旬。春节后,他勾搭上了一个名叫张少珍的女子,情况不知怎么的发生了变化,以前的“一诺千金”没了,他没跟苗如翠说起这事,同时还跟苗如翠有来往,隔三岔五经常在苗这边留宿。苗如翠虽然不在外面抛头露面,但由于其“暗门子”职业,结识的三教九流倒是不少,渐渐就听到了风声。当然,传风的都是只知道朱行顺其人,唤其“朱老板”或者“朱先生”,根本不知道此公即是海南江湖上有名的惯匪朱老四,否则,只怕借个水缸给他们做胆子也不敢来向苗如翠嚼舌头的。

苗如翠得知消息后,第一反应是不信。为什么不信?因为她找不到“信”的理由。之前朱老四都是把交往了哪个相好告诉她的,她也遵守诺言,从未对此有过异议,还是一如既往地与其相处。也就是说,她的“报恩要求”并没有妨碍到朱老四什么,朱老四也从来没有过“自尊心受伤害”之类的表示。所以,苗如翠也就把这个消息当作耳边风。可架不住这样的风声频繁传来,信息量也越来越大,连女方的姓名、年龄住址都提供得清清楚楚。这下,苗如翠恼火了遂决定采取措施。她的措施比较简单,但对朱老四这样的“黑道名流”颇有杀伤力;待其跟张少珍在一起,最好旁边还有其他朋友聚会时,她冷不防阅入,把朱老四违反诺言之举公之于众,然后扬长而去。

主意既定,苗如翠便开始行动。她先找了三个小叫花,给了些小钱,让他们根据她提供的张少珍的住址前往认人,然后暗暗跟踪朱老四,待朱和张在一起,且另有朋友在场的时候,立马飞报。小叫花对这种差使非常感兴趣,因为既有钱拿,又觉得好玩,因此,三人积极性颇高。今年3月21日中午,一个小叫花前来报告:朱老板和那个女人,还有另外三个朋友在大兴路“三湘菜馆”进门右侧的那个包间喝酒。

苗如翠当即出门,叫了一辆黄包车疾赴“三湘菜馆”。进门也不答理主动迎上前来的跑堂,径自前往包间。推门一看,朱老四果然和张少珍以及另外三个男子在喝酒。朱老四的反应不慢,见苗如翠的脸色,马上想到自己的“言而无信”,情知不妙,起身离座,想把她往外面引。苗如翠哪容其逐愿,当下手指对方张口就骂。朱老四信羞成怒,也不再辩解,伸手从怀里出一把雪亮的小攮子。这家伙会使飞刀,抬手欲冲苗如翠劈面掷出,却被面朝包间门方向主座上的那个中年男子拦住,连说“有话好说,刀可动不得”。

朱老四其时已经火冒三丈,哪里听得进劝告?他是练家子,行动敏捷灵活,身形一动,便绕过那人的阻拦,再次抬手。苗如翠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冲动竟然闯出这么大的锅,登时吓懵了,愣愣地站在那里,既不逃也想不到避让。说时迟那时快,那中年男子在一跃而起的同时,电光石火般伸手往朱老持刀的手腕上撩了一掌,只听见“当啷”一声,小攮子落地,朱老四左手捂住右腕,脸上神情痛苦不堪,嘴里无声地吸着凉气!

再看那出手的中年男子,已气定神闲坐回原位,端杯饮酒,就像啥事儿也没发生一样。朱老四回过神来,忍痛向男子拱手作揖:“闵先生,抱歉,扰了您的雅兴。”

苗如翠朝中年男子扫了一眼,转身出门。这是她跟朱老四最后一次见面。再见到时,这个惯匪已经是一具尸体,脑袋变成了一个血葫芦。

梁武道问苗如翠,那个出手救你的闵先生是怎么一副模样?当时在座的另两个人你是否认识?

苗如翠所描述的闵先生的年龄、模样,跟之前黄鑫的供词相符:至于当时在座的另两个男子,她以前没见过,一个年龄大约在三十三四岁,因为一直坐着,不知个子高低,但从其上半身看去,个头儿跟朱老四差不多,长着一张长方形的苦瓜验,肤色黝黑,额头微秃。另一个二十多岁,看上去非常精悍,在闵先生出手的同时,他也像是打开了弹簧开关似的弹跃而起,转眼已闪到老四身旁,似是要动手的样子;嘴里还嘟哝了一句什么,听不懂,应该是内地话。侦查员估计,那是黄鑫说过的闵先生的那个保镖。

这是梁武道、尹小白、张百行所率三拨侦查员前往仁和坊一带调查到的唯一线索。亓舞牧随即起草电稿,让报务员发南社部汇报,其真正用意却是催促尽快找到那个拒捕潜选的商行老板岳一图,因为只有这个人知晓阅先生是否就是“袁太”。

不久,特案组收到了南社部的回电,称对逃犯岳一图的追踪正在进行中。亓舞牧阅罢,暗叹一口气。他寻思眼前既然没有其他线索,那就只好暂且把闵先生作为正主儿来侦缉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众侦查员获悉南社部还未访查到逃犯岳一图,都有一份温丧感。海口暮春中午的气温有点儿高,太阳底下差不多就是北方的夏天了,大个子张百行热不可耐,便叫上尹小白去驻地后院的凉亭喝茶纳凉。两人正喝着茶困唠,梁武道到后院散步来了。见两人在凉亭,信步踱了过来。尹小白对老梁有一种像是与生俱来的畏惧,当下就想开溜,却被老梁唤住,问你俩在唠些啥?尹小白还想随口搪塞,大个子却已经把两人聊的内容简单说了——他们聊的其实就是如何继续寻找闵先生的线索。

事后,用尹小白的说法,“觉得老梁这当口儿简直像是脱胎换骨”。怎么这么说呢?一向话少的梁武道听了大张所说的内容,忽然落座,说他也正在想这事儿,提议三人一起继续往下分析。这下,尹小白没法儿溜了,只得硬着头皮信口胡说。

之前尹小白参与“卅号密裁令案”(见《啄木鸟》2019年第11、12期)和台湾派遭特务“LM”案的案情分析时,都以“胡言乱语”的方式发表过获得亓舞牧高度评价的观点。不过,这次他的分析还真是恰如其分的胡言乱语,没有任何“真知灼见”的成分。张百行同样也没说出什么道道儿来。老梁一边听,一边抽着烟拧眉沉思。两人说完,他继续保持原状。这使尹小白有点儿越尬,想开溜,没理由,只好继续“陪坐”。

片刻,老梁开腔了,说你们是否觉得今天对苗如翠的调查还有做得不到位之处?尹、张两个闻言都有出乎意料之感,他们打自跟老梁首次见面到现在,对这位领导的印象都是“严肃刻板,胸有成竹”,没想到今天竟有“不耻下问”之举。尹小白一时不习惯老梁的这种变化,只是摇头。张百行倒没有摇头,他开了口,认为对苗如翠的调查已经到位了,没有漏掉什么。

通常说来,沉默寡言的人都是比较善于球磨的。梁武道也是这样,他每个昼夜的二十四小时里花在琢磨问题上的时间在特案组首屈一指,在南社部估计也排得上号。但是,他自己也承认,这种琢磨价值有限。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他的琢磨是一种习惯,没事就磨,而不是必须有目的才琢磨。比如,特案组完成这次使命后让他一个人待在凉亭里,他也会琢磨,没有调查任务需要想的,哪怕天空飞过一只鸟,凉亭一侧池塘里有条鱼跃出水面,他也会琢磨。今天去苗如翠那里调查过后,他在返回驻地途中就开始琢磨了,认为调查有不到位之处,那就是没去苗所说的那家“三湘菜馆”看一看。后来得知南社部回电说还未追捕到岳一图,琢磨的这个念头更是挥之不去。

眼下,他把这个想法跟尹小白、张百行一说,那二位深以为然。接着,他们就去找亓舞牧汇报,想去查一下那天在“三湘菜馆”在座的另外两个人即苦瓜脸男子和朱老四新处的相好张少珍的情况。亓舞牧当即拍板,由梁武道、麦善谋、景美三人为一路前往调查张少珍,张百行、尹小白两人为一路调查苦瓜脸

这一查,还真有了收获——

梁武道三人按照之前苗如翠提供的张少珍在龙英街301号的住址信息,前往已由“公管会”接管的海口市第二区公安分局(下称二分局)。二分局军管小组组长柯宏德已经接到联络员老冯的电话,正在等着他们。老梁说了此行来意,要求把张少珍以隐蔽方式传讯到局接受调查,老柯随即布置落实。二十分钟后,这个妖女子已经坐在侦查员面前了。

老梁不谙海南话,便由麦善谋和景美出面。麦善谋跟张氏聊天似的扯下来,获得了一条使侦查员感兴趣的信息:那天中午在“三湘菜馆”在座的那个苦瓜验,被朱老四称为“老严”,系船舶交易职业经纪人。闵先生那天请他吃饭,就是为购置机帆船之事。苗如翠前往搅局时,闵先生已经跟老严谈了初步意向,涉及其欲购机帆船的吨位、新旧程度、船舶设施等,并要求必须配备有经验的船员、机匠,至于价格,可以商量,不管上家是否支付中介费以及支付多少,他都愿意按市场价格的130%超额支付。另外,随行船员、机匠他也将以高价雇佣,费用以黄金结算。到达台北后,他们如果要返回海口,闵先生负责安排免费交通工具;若愿意留在台湾,他负责安排工作和住所。当然,前提是必须确保尽心尽责航行,安全抵台。途中如若有人耍滑头,那就不客气了!老严表示这一切都没问题,请先生放心。

梁、麦认为,闵某的出手豪阔以及其抵达台湾后对船员、机匠善后问题的许诺,显示出此人具有非同一般的能力,对于一个寻常逃亡者来说,显然是办不到也不敢凭空许诺的。这趟航行相当于“偷波”,船员、机匠肯定是老江湖,如何让乘客在上岸前兑现许诺,他们有的是手段,闵某应该是知晓这套规矩的。因此,梁、麦估断,这个闵某很有可能就是华南特案组此行的工作目标“袁太”。往下如果能顺利找到老严,对于最终确认闵某的身份将会有很大帮助。

那么,尹小白、张百行这一路对于老严的调查又进行得如何呢?

六、双双殒命

尹小白、张百行两个一直到傍晚才返回特案组驻地,因为梁武道要求他们注意隐蔽,所以连自行车也没骑,靠两条腿跑了三个多小时。两人体力甚好,回来倒是没显出一点儿疲态,只是当韦博秋和景美给他们端上饭菜时,那副吃相令人不敢恭维。亓舞牧知道他们是把工作责任性看得高于一切的同志,外调回来没急着汇报而是先解决饥肠辘问题,便估计到调查不顺。当下,跟老梁对了个眼色,也没吭声,悄然出了门。

一会儿,尹、张两个前来汇报调查情况:他们先是去了“三湘菜馆”,从跑堂那里打听到那天和朱老四一起去吃饭的那个苦瓜脸名叫严生元,是海口地面上一个跟三教九流都很熟的“路路通”角色,其主业是船舶兼航海器械装备买卖的掮客。这是一个属于“做一年吃三年”的职业,给别人的印象总是很悠闲。老严经常去这家饭馆消费,跟老板、账房、跑堂甚至厨师、杂工都熟悉。不过,侦查员问遍全店上下,却没人知晓他的住址,甚至连是否有家小都不得而知。

于是,又去找相关同业公会。可是,打听下来,这一行由于业务量小,掮客少,再加上并无市场交易,全是背地里做的买卖,所以并未纳入同业公会。

张百行犯了愁,问尹小白:“这咋办?咱们往下该去哪里打听这人呐?

尹小白说:“咱不着急,既然海口有这个行业,总能找到从业者的。不如换一个思路,就当咱哥儿俩是想在这边买一条船,或者急着要搭船出海。从这个角度想想,你说该往哪里去打听?

张百行恍然:“去码头!也可以去造船厂、修船厂!

两人先去船厂,跟几个修船工人套近乎。尹小白给众人发香烟,不是每人一支,而是十支装的洋烟每人递上一包,然后指着大个子,说不瞒诸位,咱这哥们儿是国军的人,前不久跟着薛长官下去巡视,夜间站岗时,脑袋上挨了一下黑棍,当场倒地不起。稍后被查岗的发现,急送医院,幸亏医得及时,性命保住了,就是脑子有时还犯迷糊。您几位看他那眼神儿,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那几位便一齐注视张百行,有两个还凑到近前仔细观察。张百行只好装傻,一双牛眼直直地看着前面,倒也确实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工人们都点头,有的说国军这碗饭还真不好吃,平时对待老百姓神气活现,碰上砸黑棍的就没辙了;有的说这么条大汉,平时饭量肯定大,没想到对付不了一个砸黑棍的,这饭还真是白吃了……

正议论着,来了一个监工模样的家伙:“二位,有何贵干?

尹小白冲对方使个眼色,便往一旁树荫下溜达,那人紧跟过来。尹小白借其身体挡住工人们的视线,悄没声递过去一包香烟,上面还压了一块银洋。对方随即接过放进衣袋,语气也殷勤起来:“这位小兄弟,您这是“……”

尹小白指指张百行:“这位大哥是薛长官部队下来的伤兵,家在北方,海口这边仗打完了,国军溜了,投奔解放军人家不要,只好回家。想搭乘便船去海峡对面海安那里,不知大哥是否可以提供个方便?

监工说:“解放军打下海口了,现在去海安方便,船只往返平安,搭船的也不必办通行证。就是你俩跑错了地方,这边是船厂,没有船出航啊!要不,你去找老严,他专做船舶买卖中介生意,跟码头上的人熟。他是我哥们儿,你们只要说是船厂老徐介绍你去找他的,事儿保证办成!”

说着,便报出了一个大概地址——到振东街大榕树去打听。

出了船厂,张百行嘀咕:“黑仔,你刚才把我损得好惨,这不好。

尹小白嘿嘿坏笑:“咱这可是为革命啊!好了好了,别难受了,以后我另给你设计个光彩的理由就是。我这儿还有点儿零钱,一会儿咱路过冷饮摊,一人来一份冰镇酸梅汤如何?

尹小白一路忽悠着张百行,两人前往第一区振东街,找到了那株大榕树。足有五六十平方米的树荫下有卖水果和凉茶的,两人驻步,在小板凳上稍坐,每人一杯冰糖凉茶喝着。尹小白用一口海南当地话跟卖凉茶的婆婆聊了几句,得知那个有着一张苦瓜脸的船舶中介老严确实住在这里,大概三十五六的样子,单身。据老婆婆说,严家老三(苦瓜脸排行老三)二十岁上娶过一个黎族妹子,还给严家生了个男孩儿。后来这妹子带着儿子去娘家投亲,路上出了事,母子俩双双遇害。从此,他再也没成家,与其母裴氏一起过日子。严家老大、老二一个在海口当地开茶叶店,另一个十几年前就已定居吕宋,两三年回来一次。

尹、张于是直奔严宅。苦瓜脸的母亲裴氏六十岁左右,有着一副海南人中比较罕见的过度富态的身躯,一米五五左右的身高,体重看上去足有七八十公斤,估计患着当时人不大听说的肥胖症。可能由于儿子的掮客职业关系,裴氏待人很热情,也不问来人姓名身份,听说是找严先生的,立刻招呼落座,张罗着让他们洗验、喝茶、抽烟,还拿出了水果。可是,苦瓜脸却不在家。去了哪里?其母说不知,因为老三干着船舶掮客这一行必须到处跑,有时还得陪同客户去海上试船,一整天不回家不算稀奇事儿,两三天也是有的,有一次遇到风浪天气,过了七八天方才得以返航,她都以为老三已经遇难了,正和大儿子商量请和尚做法事呢。

过来途中,尹小白、张百行也曾商量过,如果老严不在家该如何应对。现在这个情况,那就不必等候了,等也多半是白等一场。两人遂起身告辞,留话烦请裴氏转告老三,就说有客户登门打听买船的事儿,请他明天在家等候,如果已经跟他人有约不能在家,就留个话告诉什么时候过来合适。

亓舞牧、梁武道听了尹、张的汇报,心里稍松,寻思这结果还不算令人失望,毕竟已经找到了苦瓜脸的下落,明天登门,料想应该能见面了。

当然,对这个方向的调查似乎有点儿“捕风捉影”的意思。如果没捉到,或者虽然捉到了影却跟案情无关,那就是浪费了宝贵的时间。所以,亓舞牧说今晚特案组还得开会,研究一下如果明天对苦瓜脸的调查落空,那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这个会开了两个多小时,却没有议出下一步的走法,毕竟目标“袁太”是否还在海口也还是一个未知数。六名侦查员中至少一半的同志对此存疑,只不过此刻不说罢了——用尹小白事后的说法就是,一旦道明,那就是扰乱军心了。

眼下,没别的办法,只有先找到老严再说。当时谁也没想到,待特案组侦查员见到老严的时候,这个海口地面上有名的船舶经纪人已经是一具尸体了。陪伴他的,还有一具女尸。

4月28日上午,张百行、尹小白和便衣彭富秋、肖震、林强五个离开驻地,前往振东街严宅。此行人数由昨天的张、尹两位又增加了三个便衣,那是特案组长亓舞牧的主意。事后大伙儿都说老亓对于严生元被害有高度预感,亓舞牧却说只不过是临时起意,寻思便衣同志闲着也是闲着,待在驻地只怕觉得整闷,不妨让他们出去活动活动。此话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

一行人到得严宅,裴氏正坐在门口悠闲地剥蚕豆。见昨天来过的客户又来了,面且还增加了三人,可能揣度儿子这桩生意成功希望颇大,热情程度比昨天更甚。尹小白昨日已经领教过这个婆婆的热情,怕耽误时间,马上劝阻,说婆婆咱不讲客套,生意要紧,不知严先生昨晚回来了没有?裴氏说已经回来了,不过是快半夜了才回来的,那时候我都睡下了,也没来得及跟他讲您二位来找他的话头,您几位请坐,我这就去唤他起来。

裴氏匆匆进到屋里,久叩儿子卧室房门,里面却没有反应。张百行顿时警惕,起身道:“不对!只怕出事了!”

话音刚落,尹小白已经掠进屋里,来到裴氏一侧,低声发问:“老严平时也睡得这么沉吗?

裴氏可能也觉出不对头了,已经没了好好回答的心思,嘴里支支吾吾不知喃咕着什么。尹小白抬手冲房门一阵猛砸,里面依旧没动静。这时,身后传来张百行的粗嗓门儿:“你们让开!”

尹小白拉着裴氏闪至一旁,张百行招呼一声“婆婆你别惊着了”,抬腿一踹,只听见“砰——哗啦啦”,房门里侧的门闩断裂,门板往里倾塌。大张这一脚力量之大,甚至把门框都震离了砖墙。

张百行、尹小白踩着倒塌的房门进到屋里,在距支着纹帐的木床两三米处站下。广州市公安局调派给特案组的都是具有一定业务能力的内行,当下已有人从外面屋檐下取了一根晾衣竹竿递进来。尹小白接过后挑开垂着的蚊帐,只见床上躺着一对盖着薄被的男女,脸色惨白中透着青灰,显然已经断气多时。裴氏情知不对,哭嚎着要扑进来,被门口的便衣扯住。尹小白招呼便衣移开地上的门板,这才扶着裴氏进屋,请裴氏辨认尸体。裴氏虽然上了岁数,视力却不差,其实在门口的时候就已看清,床上那具男尸正是她的儿子严生元!

可那个女的是谁?裴氏仔细看了片刻,缓缓摇头:“不认识……我从来没见过她!”

尹小白问:“你家老三有没有说过,他结交了女朋友之类的?”

裴氏依旧摇头。

特案组随即通过联络员冯逸请来原海口市警察局的刑事鉴识员、法医,对现场进行勘查并解剖尸体。这位法医据说出身中医世家,懂些家传医技,但读的是西医,还开了一段时间的西医诊所。当时海口这边需要法医,有朋友上门游说,他就改行进了警察局,其间,还去省城广州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培训时教他的老法医是从北平请来的,仵作出身,传授的解剖技能比较陈旧。陈旧到什么程度呢?此刻特案组侦查员算是见识到了——这位法医解剖完尸体缝合后,挥手冲尸体脸部狠抽了两个耳光。

一旁待着的特案组侦查员张百行大吃一惊,悄声向尹小白请教:“他跟死者有仇?”

尹小白年纪不大,却见多识广,当下悄声告诉大个子:“这是仵作一行传下的规矩,说是生怕死鬼怨恨,所以要对鬼发出警告。”

法医的鉴定结论是:两名死者死因一致,都服了一种生长在五指山的稀有剧毒植物蛇鸣草。在死者胃内还发现了酒精成分以及鱼虾蟹肉海带紫菜等残渣,可以认定毒药是混杂在食物之中吃下的(蛇鸣草有异味,混于酒中容易被发现)。上述食物都是海产品,面且都很新鲜,法医判断这顿饭的时间大约是在当晚七点到十点之间——这最后一餐进行的时间有点儿长。

一个刚刚被特案组盯上准备向其了解情况的知情者,在侦查员即将跟其见面前突然中毒身亡,这是什么情况?从理论上来说,也有服毒自杀的可能。但是,严生元服毒自尽,又为何要扯上一个女人呢?再说,从现场两人脱下的衣服胡乱抛置的状况推断,这对男女是急于行苟且之事,这似乎不大符合寻常自杀者的作为。因此,这很有可能是一起谋杀案。

“什么‘很有可能’啊,明摆着就是一起谋杀案嘛!”尹小白对于昨天走访严宅没坚持守株待兔的失误后悔不已,“这海口地面才解放几天,虽然插上了咱们的五星红旗,但隐蔽敌特分子尚在暗中窥察,随时准备出手,我怎么就这么大意呢!”

张百行更是连连自责:“是我糊涂了!这是我的责任!”大个子一向以尹小白的兄长自居,此刻出了这种事儿,他认为首要责任该由他负。

梁武道站在走廊里,一双锐眼冷冷地瞅着尹、张。旁人或许以为这是在责怪那二位,其实他心里却是在自我检讨,因为这桩活儿他是主持者,尽管昨天下午他没去严宅,但尹小白和张百行是他派出去的。当时他如果随口叮咛一声,也许结果就不是这样了。

倒是亓舞牧对此事看得通透,他甩了个响指,把尹小白和张百行召到面前,说你俩不必自责,这件事不算事故,也没有什么责任需要追究的。小白你说后悔昨天没守株待兔一直等到严生元回家,这个思路是有问题的。根据法医解剖,严生元和那个女子应该是在昨晚七点以后一个持续时间比较长的饭局上中的毒,回到严宅的时候怎么也过十点了。即使你和大张在那里守株待兔,也难以挽救两人的性命——当时毒效尚未发作,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赴的是一场鸿门宴,吃的竟是最后的晚餐。你们两个更不可能未卜先知,无端认为他们已经中毒,什么话都不问先送医院给他们灌肠吧?再者,法医不是说了嘛,死者中的毒叫蛇鸣草,这是一种剧毒植物,中毒后几乎无人能够生还,即使送医,也未必能救治过来。

尹、张听特案组长这么一说,心里稍稍宽慰了些。尤其是尹小白,脸上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拍了下额头:“我这脑袋最近好像时不时短路。多谢领导耐心开导,老亓您还真是了得,思想、业务一把抓,还抓得那个叫举重什么来着——

张百行插嘴:“是举重若轻。

“对,举重若轻。兄弟佩服得紧……”眼见得亓舞牧的脸色又不好看了,尹小白迅速转移话题,“小白斗胆向组长请教,您是否认同这两人中毒身亡乃是被人灭口呢?”

亓舞牧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个人认同你的这个估测。我们这就举行全组案情分析会,对如何调查这宗案件进行研究,”

七、扑朔迷离

华南特案组把严生元及那个目前尚不清楚姓名身份的女子的死亡事件定名为“4·27疑似毒杀案”。由亓舞牧主持的案情分析会着重对严生元之死跟闵先生的关系,尤其是闵先生是否还在海口进行了研究。

之前,据杀害惯匪朱老四的凶犯黄鑫交代,朱老四说闵先生骗了他,在4月21日夜间将其灌醉后,来了个不辞而别,带走了他本人以及黄鑫“投资”的黄金共计四十多两。但这个说法只能算是一件“孤证”,从法律角度来说,其佐证意义非常弱。甚至黄鑫自己也不相信朱老四的上述说法,所以才在一怒之下枪杀了朱。另外,侦查员已经向朱老四的前相好苗如翠、被杀时的相好张少珍进行过调查,她们从未听朱本人说起过向闵某“投资”黄金之事。根据黄鑫一怒之下枪杀朱老四之举判断,他交给朱二十两黄金作为向闵某的“投资”之说倒是可能成立,也就是说,朱老四吞没了黄的“投资”。而且,据张少珍说,朱老四在4月中旬后已经不再跟闵某厮混了。由此,特案组认为黄鑫所说的闵某已经逃离海南岛的情况有待查证。

本来,船舶生意中介人严生元应该能够为闵某是否逃离海南岛提供依据,没想到他突然死亡。如果这是一场蓄意谋杀,那么特案组有理由认为闵某并未逃离海南,将严灭口是为保守这个秘密。现在,严生元已死,这海口地面上还有谁可以提供相关信息呢?

讨论到这里,陈君临突然想起他在研读海口社情资料时留意到的一个可能提供信息的对象——“百事代办行”。

百事代办行”是一家独具经营特色的服务性行业商家,该行的经营内容是:接受社会各阶层关于红白喜事、房地产业、入学求医、车舟交通、生意中介、婚恋牵线、棺轿租售、礼仪家教等一应事宜的代办委托。这种代办内容包罗万象的商行,据说外埠俱无存在,全国各地仅此一家。这家商行在海口已经存在了十多年,据商行老板称,做这门生意,发不了横财,但就像挖了一口井,主人一年到头的日常取用却是不用担忧的。

陈君临这么一说,在座众人脑子里都闪过一个念头:“百事代办行”的经营业务中有“车舟交通”的内容,闵某作为逃亡者来到人地生疏的海口,会不会去向该行求助,要求提供搭乘或者租用相关交通工具潜赴台湾呢?

亓舞牧随即把联络员老冯请到会议室,说了说相关情况,请他联系“公管会”指派可靠警员以“严生元命案”专案组的名义去“百事代办行”进行相关调查。

“公管会”方面动作很快,案情分析会还未结束,已来电告知调查结果。“百事行”的说法如下——

该行运行十余年,能在国民党、日伪政权统治下得以正常经营,盖因始终坚持一个原则:只做民事委托代办,不沾政治、刑事的边。早在去年12月,国民党海南防卫总司令部司令长官薛岳署名发布《关于海南防卫期同民众须知条例》。

公告伊始,“百事行”就公开张贴告示,重申严格遵守薛长官军令,谢绝社会各界向本行要求代办搭乘、租借交通工具和买卖各类船只的业务委托。该告示同日抄送海南防卫司令部、海口市警察局和海口市商会。今年以来至4月23日海口解放这段时间里,有数以百计的各色人等前来咨询被该告示列为拒绝内容的业务事宜,均遭拒绝。

据业务员回忆,这些人中确有闵姓男子前来咨询搭乘、租借、购买船只的相关事宜——此系3月12日发生之事。由于该男子气度不凡,且系该行遇到的唯一要求购置机帆船并配备船员、机匠的顾客,故业务员对其人留有较深印象,至今不忘。

“百事代办行”提供的上述情况,佐证了黄鑫口供中关于其与闵某、朱老四见面交往内容的真实性。看来,闵某最初是想通过“百事代办行”解决离岛赴台交通工具问题的,在遭到拒绝后,这才找了朱老四、黄鑫,继而又去找严生元设法购置机帆船。

这样,特案组对闵某是否还在海口的调查,只能以“4·27疑似毒杀案”为基础了。几番研究,制订了以下三个步骤——

第一步,通过对死者之一严生元生前社会关系的访查,弄清楚与其一起中毒身亡的那个女子的身份信息;第二步,查明这对男女的交往情况,重点是4月27日当天的活动轨迹;第三步,在上述两步的基础上,查明4月27日“最后一顿晚餐”的地点、组织者、出席人等相关情况。

大伙儿相信,这三个步骤如若得以顺利实施,所获得的一应情况将会有效地揭示“427疑似毒杀案”案犯的作案动机、被害人生前与案犯的交往轨迹,进而找到案犯或者暮后策划者的蛛丝马迹。届时,特案组根据上述信息,就有望追查到目标“袁太”的大致去向。

案情分析会结束前,内勤姑娘韦博秋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报告说报务员请亓组长签收南社部密电。亓舞牧即前往内勤办公室,特案组专职报务员郑小炯已在那里等候。按照保密规定进行过一系列交接手续,亓舞牧取出密码本译出了电文,内容是:“袁太”目前仍在海口。

返回会议室后,亓舞牧向大伙儿通报了这个最新信息。这份短得只有八个字的情报顿时使一干使查员??

信笔由墨2021-02-06 03:49:55
此为未发表稿。愿各位先睹为快。
zhige2021-02-07 18:52:08
这个案子好看,就是战线拉得有点长,看这一部分之前还得把前一部分找回来回顾一下,否则就跟丢了:-)
爱城华侨2021-02-08 00:22:50
谢谢分享,信笔由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