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一郎2022-03-07 21:43:46

郑和下西洋被认为是中国航海技术领先世界和曾经是海上强国的铁证,主要证据是“两大”“两早”。“两大”是船队规模大、船大,“两早”是比欧洲大航海早、比欧洲人到达印度洋沿岸早。

郑和的船队是运输船队,并非舰队。人员最多时接近3万,包括船工、官员、军人等等。船型大小不一,在300艘左右,是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访问船队。前人没有创先,后人没有继承,非不能也,实不屑为也。因为如此赔本赚吆喝的壮举只能是特殊时段的个例,而郑和船队的规模在历史上不是最大。希波战争期间,波斯人出征古希腊,舰船数量在千艘以上,人员数十万;元朝第二次远征日本,船只数量在4000艘以上,人员近20万,可见战争的动员能力比出访更大。

 

一幅郑和船队的模拟想象图。这样的密度和排列,很容易发生碰撞。

 

郑和宝船的体量最被人津津乐道,争议也最大。根据记载,宝船长130米、宽55米左右。由于对明尺的选取及换算有差异,具体数值有多种,但都属于同一数量级。如果记载属实,如此大的木船能在海上航行也的确是空前绝后。但现在的观点是记载有误,认为郑和的宝船长50米、宽20米左右比较适宜。

 

宝船不能那么大,关键是技术障碍。帆浆时代的木质船受制于材料的性能,长度上的技术极限是70多米。宋元时期的造船资料和船只遗存表明,当时的大船长不过三、四十米左右。明朝继承前人经验,难有重大突破。按照郑和宝船的超级尺寸,现代人做出了很多小模型,但是没有大型仿真船复制下海,因为根本做不到。

西方也有超级木船的记载。罗马帝国时期的古希腊作家普鲁塔克(46~120)在《希腊罗马名人传》中,记述埃及法老托勒密四世时期曾制造过长约130米的战船,有400名水手、4000名桨手,另外可载3000名士兵,内容非常超凡脱俗。但学者估计,这是一种由多艘战船相接的连体船,主要用来显示权威做摆设,并非用于实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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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和下西洋比欧洲大航海时间早是不争的事实,但因此视为探险则不成立。首先对于东方世界来说,郑和没有开辟新航路,跟地理大发现毫无关系。船队所走的路线主要由西亚人开辟,早已定型,否则不会有东晋法显、唐朝杜环的经历。即使考量线路长远,也没有超越元朝汪大渊。郑和下西洋不过是上万人坐新船、走老路,除了出使访问、政治宣传、公款购物,只能视为游历。与充满未知、挑战、冒险、牺牲的欧洲大航海相比,可谓是优哉游哉。航海家应该有探险的精神或经历及成果,是海上探险家,是为地理大发现做出贡献的人,所以郑和被冠以航海家的称号有过誉之嫌。在这一点上,他还不如明末旅行家徐霞客。至于为了增加探险内容,让郑和船队到达美洲、环游世界,则是典型的现代《西洋记》。要是依然不过瘾,不妨继续创作,多些妖魔鬼怪,远到南极、北极也是可以的。其次,如果郑和下西洋能像张骞出使西域一样影响后世,那么尚可与欧洲大航海相提并论,可惜事实并非如此。郑和只是短期内在千年航线上重复七次,其后便默默无闻。没有证据表明,在郑和与达·伽马相差的几十年中,以及此后的几百年间,该地区或中国受此影响发生过重要变化。

强调郑和下西洋比欧洲大航海早,等于是用出生年月来论资排辈。至于更早到达印度洋沿岸,除了时间因素,等于是在论证为什么北京人比上海人能更早到达天津,而答案只是因为距离近。似乎很少有人想过同类型的问题——考证欧洲人到达非洲西海岸、绕过好望角,比中国人早多少年。要是在航海领域的“早”字上做文章,西方的家底更殷实,得出成百上千个类似的结论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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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和下西洋多是近海沿岸航行,主要借助观测天象的牵星术导航,而随行的众多外邦向导比什么仪器都管用。认为哥伦布借助从中国传入的罗盘发现新大陆的观点非常荒唐,先不说哥伦布使用的罗盘和中国是否有关系,哥伦布向西航行,并无准确的目的地,只要不是向南或向北,总可以达到美洲。哥伦布也并不是驾驶潜水艇,还没有无知到离开罗盘,就不分东西南北的地步。

造船技术和罗盘只是航海技术中的一部分,中国的航海技术也只是东方世界的一部分。中国航海技术的发展不稳定、起伏大,原因是多方面的,仅海禁政策一项,每次都能造成长时期的停滞和倒退。综合来看,欧洲的航海技术才是总体居于世界领先,学习创新能力自不必说,对不同环境卓越的适应和应变能力是最有力的证明。

许多曾经被历史忽视的事件,因为被证明对后世有重大影响,会重新得到认识和评价。可惜郑和下西洋不在此列,其成就没有必要被无限放大,如果描述严谨一些,完全是另一幅模样。明朝制造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木质帆船,派出人类历史中最大规模的、上万人的访问船队,进行政治宣传和表演,顺带采购奢侈品;因为郑和比达·伽马出生早,及中国离印度洋的海上距离比欧洲近,所以先行先到。中国拥有当时海上丝绸之路最先进的航海技术,在已知的成熟路线上往返七次,但始终不知海权为何物,满打满算间歇性做过28年没有打过海战的地区海上强国。最重要的是,郑和下西洋对后世影响极小,热闹过后,如一阵轻风飘逝,仅此而已。

唐朝诗人李白曾诗云“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抛开浪漫主义色彩,这就是古代中国总体认识海洋及海外之国的真实写照。没去过的瞎猜乱记,偶尔去过的,年代一久,后人也不明所以。因为缺乏连续性,海外知识难以积累,及至近世,还是两眼一抹黑。这种结果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更不会因一人一代而改变。今天,部分人仍喜欢关门论海,用时髦的概念生搬硬套古代的现实,得出的结论与纸上谈兵相似。造船、外贸、航海可以是三个独立的概念,造船大国加外贸大国,不等于一定是航海强国,古代中国正是如此。类似现在中国的某个阶段,可以是制造业大国和外贸大国,众多商品上印着“MADE IN CHINA”行销世界,却不一定是技术强国一样。也正是因为古代航海能力的缺陷,所以置于国际视野之下,中国的造船和外贸总体是被动的,有不能逾越的障碍和致命的硬伤,否则世界历史真要被改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