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笔由墨2022-04-22 21:03:25

【尘封档案】系列之106:谍战大舞台

本文转载自公安月刊《啄木鸟》2015年第08期

文:谈歌

 

一、名 单

  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深夜,盘踞保定三年多的国民党部队,仓皇弃城北逃了。

  翌日清晨,暖暖的冬阳升起之时,人民解放军列队入城。中共保定特委组织群众沿途夹道欢迎。“梅氏杂戏魔术社”的艺人们衣着一新,与多家戏社接连数天在街头巷尾摆场子义演,庆祝保定解放。

  “梅氏杂戏魔术社”经理梅天凤没参加演出。梅天凤已公开了共产党员身份,这位昔日保定最有名的魔术大师、悲壮地死于日本人枪口下的女中豪杰梅三娘的二女儿,如今已是保定公安局的一名科长。

  梅天凤心中一块悬了多天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侦察员曹正汉不负众望,终于在保定特务站站长马凯旋撤逃之前,拿到了“保密局”的潜伏名单,圆满完成了任务。曹正汉哪儿知道,他费尽心机拿到的名单,共计潜伏特务二十一人,他和梅天凤竟也名列其中。

  梅天凤多年后回忆,马凯旋的这份名单,就是给窃取情报的曹正汉准备的,也就是马凯旋搞清了曹正汉的中共身份,却不抓捕的理由。马凯旋暗中命令潜伏在公安局的警员车晓义积极“配合”,让曹正汉“蒋干盗书”,将名单交给中共。为了证实名单的真实性,其中当然要有几个货真价实的国民党特务。这般鱼龙混杂,只是为了给接手保定的共产党制造麻烦。真是谍中谍,计中计。

  名单破译后,敌工部深感事情重大,当即上报新任市工委副书记杨昆平。杨昆平看过名单之后,不在意地笑了:“敌人的反间计么,太过拙劣。”

  也有不同意见,副局长张少东说:“这份名单来之不易,我们不能贸然下结论。梅天凤和曹正汉的名字,毕竟写在上面了,不能轻易排除他们的嫌疑。”

  杨昆平戏谑地笑道:“这几个同志久经考验,能有什么嫌疑?不过是敌人以假乱真离间我们罢了。我杨昆平的名字,当年也上过敌人的自首名单,国民党捉刀代笔为我写的悔过书,还登了报纸。莫非我也是叛徒了?”

  马凯旋与“狼”绞尽脑汁策划的这个企图搞乱保定共产党的计划,被杨昆平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只是杨昆平没有想到,“文革”初期,这件事被重新翻腾出来,梅天凤和曹正汉被打成了“军统”特务,杨昆平背上了“包庇军统特务”的罪名,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这天一早,杨昆平与市主管领导在公安局研究敌特情况,梅天凤照常列席。结束后,她走出公安局大门,身后有人喊她。

  梅天凤回头一看,却是曹正汉:“有事儿,老曹?”

  曹正汉悄声说道:“我发现季钧了!”

  梅天凤惊讶:“季钧?他……没离开保定?”

  “他还在保定,昨天我在街中看到他背影了。”

  “背影?你不会看错吗?”

  “看错?绝不会!我俩是同学,我在保密局跟了他几年,彼此太熟悉了。我跟踪他走了一条街,似乎被他发现了,这人太狡猾,高低被他甩了。”曹正汉沮丧地说。

  梅天凤点了点头:“看样子,保密局留下的潜伏特务,比我们估计的要多啊。”

  梅天凤看着曹正汉的背影,心里稍稍紧张了。适才说到季钧,她不由想到了早已分道扬镳的小妹梅可心,季钧留下潜伏了,梅可心很可能也留下了。梅可心会躲藏在哪儿呢?

  梅天凤在街中吃了饭,心里想着梅可心,回到了“梅氏杂戏魔术社”,进了自己的房间,刚要和衣躺下歇息,身边的艺人霍玉珍推门进来了。

  霍玉珍惊讶了一下:“哎呀,你回来了,我还说给你收拾一下屋子呢。”

  梅天凤起身笑道:“玉珍呀,我正要找你。”

  “有事?梅经理……不,得改嘴了,得叫你梅科长了。”

  梅天凤笑道:“玉珍姐,以后没人时,你还叫我天凤吧。你一口一个梅科长,叫得我怪不自在呢。”

  “那好,没人的时候我还叫天凤。”

  梅天凤说道:“张宗民的堂弟来了封信,说想来保定找个事由,我不好推辞,让他在社里干点儿事吧。”

  张宗民乃保定警备司令部独立支队的司令。

  霍玉珍摇头苦笑:“梅科长,咱们社里……你是不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想说这话吧?我知道,社里的人已经够多,可我想推辞这事儿,也张不开嘴呀。我跟张宗民毕竟是朋友,他堂弟的事我能袖手吗?”说着话,梅天凤拉开抽屉,拿出一封信,递给霍玉珍,“这个张宗信我也没见过,谁知道他能干点儿什么呢?”

  霍玉珍接过信看了,皱眉道:“让他干点儿什么呢?”

  “你先想想吧。”

  梅天凤看着霍玉珍的背影,暗自点点头。这封信交给了霍玉珍,她相信必定有特务上钩,她只是还猜不透上钩的鱼会是些什么角色。

  她起身关了房门,不禁又想起了季钧,如果季钧留下来潜伏,那么潜伏特务比她预先想的还要多。像保定这样一个城市,如果没有更大的阴谋,国民党为何要留下这么多潜伏特务呢?

  季钧果真在保定城内吗?会不会是曹正汉看错了呢?

二、阴谋刺杀

  曹正汉没看错,昨天傍晚,他的确在街中发现了季钧。

  “保密局”保定站副站长季钧潜伏后的公开身份,是保定“天时古董店”的经理,改名李士增,两个潜伏特务给他当伙计。李经理穿一件灰布长衫,戴一副平光眼镜,完全一副生意人的打扮了。昨天下午,季钧接到医生出身的站长马凯旋的命令,去与南京来的张特派员会面,接受新任务。会面地点在北关“恒祥布店”。

  季钧匆匆出门,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在街中看到了曹正汉,曹正汉分明也看到了他。季钧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接连拐了两条胡同,借着浓郁的暮色才算甩掉了曹正汉。季钧一路上惊魂不定,很是恼怒马凯旋,当初既然发现了曹正汉是共党卧底,就应该杀了他呀,潜伏人员就能少了几分危险。干吗非留着曹正汉唱“蒋干盗书”?你马凯旋当真是周公瑾呀?

  眼看着保定转瞬间易手,季钧心情格外沮丧。他在保定工作了十余年,熟悉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而此刻,他却感觉这个城市太陌生了。季钧此时不再相信上峰那些发扬蹈厉之类的漂亮话儿了,对特派员将要安排的什么“新任务”根本没有热心,更不抱信心。

季钧赶到“恒祥布店”时,特派员张复一正阴冷着一张脸等他。前几天,季钧见过这位张特派员一面,总觉得这人阴阳怪气,端着个大架子却不大着调。

  张特派员向马凯旋和季钧传达“狼”的命令,“狼”命令马凯旋与季钧组织力量,元旦当天在保定搞一次刺杀行动。具体细节,由马凯旋布置。

  季钧斜眼看了看马凯旋。马凯旋现在的位置有些尴尬,奉命潜伏后,保定站已经被划分成几个小组,名义上归马凯旋指挥,实则全由“狼”操控。而“狼”一直很神秘,除马凯旋外,保定站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其真面目。据马凯旋说,这位南京来的张特派员,也没见过“狼”,只是由“狼”派人与特派员联系。这只“狼”到底是个什么神秘角色呢?

  张特派员传达了命令,便匆匆走了。

  季钧一肚子牢骚:“站长,怎么谁都可以对咱们指手画脚呀?这个牛皮哄哄的张复一,算是哪个庙里的和尚呀?”

  马凯旋苦笑:“张特派员是毛局长派来给‘狼’当副手的。你也替他想想呀,由暂时太平吉祥的南京城,跑到保定这么个险象环生的匪区,怕是这位特派员比咱们还闹心呀。不扯这个了,先说任务吧。”

  “具体刺杀对象?”

  “保定军管会主任孙毅。”

  季钧听得一怔:“这行动……可行吗?”

  “我也问过特派员了。他说‘狼’已得到内线情报,共党保定军管会主任孙毅,将在元旦上午视察西大街商铺,届时可让我们的人化装成商家,寻机刺杀。‘狼’说毛局长有过严厉指令,要求保定潜伏的同志们,搞出点儿大动静来,给困守于北平的傅作义打打气。我想,这次行动的意义,或是毛局长想让我们在保定上演一出荆轲刺秦王的好戏吧?”马凯旋看看季钧,“我们当务之急是挑选一个荆轲。”

  季钧白了马凯旋一眼:“荆轲?”

  “梅可心他们在后院等着呢,咱们去跟他们说说吧。”

  后院的房子,是一间空闲的仓库,中间摆了个火盆,梅可心等十几个潜伏特工正在烤火。见马凯旋和季钧进来,众人站起来。马凯旋摆摆手:“都坐吧。”

  马凯旋看看众人,干咳了两声,宣布了刺杀孙毅的任务及具体行动方案。元旦上午孙毅在西大街视察时,先由特工于西大街东口制造爆炸。混乱之中,担任刺杀任务的特工近身行刺。

  季钧环顾众人:“谁来承担刺杀任务?”

  众人一时都不作声。

  梅可心左右看看:“既然没人争抢,那就派我去吧。”

  马凯旋摇头:“你是熟面孔,街中许多人必定认识你,你不能承担刺杀任务。”

  梅可心刚要说话,身旁的陆城缓缓地站起身:“站长,将刺杀任务交给我吧。”

  马凯旋看着瘦弱的陆城,犹豫道:“陆城,你一直是做内勤的呀。”

  陆城笑了:“我是一直做内勤,但总想出外勤,站长一直没有给我机会呀。”

  季钧皱眉:“你一直做文案,打过枪吗?”

  陆城笑道:“在保定站参加过多次训练。”

  马凯旋问:“你想怎么做?”

  “刚才听站长说,此次刺杀任务有两项,一个爆炸,一个刺杀。爆炸需要技术,难些。刺杀相对容易些,我做容易的吧。”

  马凯旋听得皱眉,冷笑一声:“容易?这是去送死!懂吗?”

  “我不畏死,死奈我何?”陆城不觉提高了声音,屋子里有了嗡嗡的回声。

  马凯旋登时哑了。

  陆城给人的印象,一向小心翼翼,说话和气,此时却突然变得怒目金刚,他硬声说道:“站长,所谓潜伏者,就应是死士,就应抱玉石俱焚的决心。铲共,暗杀,就是潜伏者的首要任务,这任务就是以暗杀多少共党为标准。陆某既然潜伏,就不怕杀人。婆婆妈妈儿女情长还能做什么潜伏?做潜伏就不要怕飞蛾扑火!”

  屋里平添了浓烈的杀气。

  马凯旋沉吟了片刻,问道:“陆城啊,你不要找个帮手吗?”

  陆城摇头说道:“秦舞阳失败之例在前,人多分心,不如我一人行刺专注。”

  马凯旋缓缓点头,起身说道:“陆城,你去准备吧。我会选派几个手段高强的同志,在现场支援你。”

  陆城立正敬礼:“站长,下属先去了。”

  马凯旋表情郑重地送至门口,望着陆城的身影消失在暗夜里,不觉慨然长叹:“陆城,你真是一只布袋里的锥子呀!只是你的锥尖显现得太晚了,马某愚钝,发现得也太晚了啊……”说到这里,声音一时哽咽,两眼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梅可心起身道:“站长,既然陆城担当刺杀任务,爆炸任务就交给我吧。”

  马凯旋点头:“好的。悉心准备吧。”

  众人离开后,季钧见马凯旋呆呆望着门外,近前说道:“站长,适才陆城虽精神可嘉,但容我说句泄气话,一个荆轲挽救不了燕国,一百个陆城也救不了党国。因为天变了啊。今天来的路上,我看到两个共军士兵,搀扶一位老婆婆过马路,我不禁想起了两个月前,国军两个伤兵在街中吃霸王餐,还打伤了店主一家的丑事。我瞬间明白了一个事实:党国真的回不来了啊。”

  马凯旋看着季钧,目光渐渐地黯淡下来了,怅然地点头:“人心向背是关键,党国的确做了太多有失民心的事啊!”

三、南茂才

  傍晚时分,“梅氏杂戏魔术社”的艺人李天才刚要关门,却快步走进来一个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拱手笑道:“先生,我不是来看杂戏的,我来找我堂妹南雨鸾,听说她在这儿搭班儿。”

  李天才诧异了一下:“先生怎么称呼?”

  “在下南茂才。”

  李天才摇头哂笑:“南先生,你这都哪年的黄历了?你堂妹早不在这儿了。”

  南茂才怔了:“怎么,她……不在这儿了?”

  李天才揶揄道:“翅膀硬了,一年前另开了字号。”

  “她的班子在哪儿?”

  “她的班子在南大街,不过么,这几天她应该不在,我瞎听了一耳朵,说去外县演出了。”

南茂才脸上显出失望的表情,转而又道:“兄弟,我能不能见见梅班主?”

  正在此时,梅天凤与曹正汉说着话从街中回来,梅天凤见到李天才与中年汉子说话,走过来问:“天才,来客人了?”

  李天才忙笑道:“梅科长,你回来巧了,这位是南雨鸾的堂兄,南……茂才,来找南雨鸾。”

  梅天凤听了,赶忙朝南茂才拱手笑道:“久闻南先生大名,我是梅天凤,是南班主的朋友,听说南班主这些日子到外县演出了,算算日子么,应该这两天就回来了。”

  曹正汉奇怪地看看梅天凤,刚要说话,却被梅天凤悄悄拨拉了一下,拦住了。

  南茂才哦了一声:“是这样啊。”

  梅天凤转身对李天才道:“天才,带南先生到客房去歇息。”

  南茂才忙摆手:“谢过梅经理,不敢劳烦了。我已在城中的客栈住下了。告辞,明天见。”说罢,深揖一礼,转身走了。

  曹正汉望着南茂才的背影道:“这人行止利落,抬腿生风,应是个当行中人。”

  梅天凤点头笑了:“你果然眼亮,这个南茂才入杂戏行当之前,本是江南有名的拳师,当年颇有些名声呢。”

  曹正汉不解地问:“咱们刚才在街中见到了南雨鸾的跟包呀,她肯定回来了,你怎么那么对南茂才说呢?”

  梅天凤笑了:“这个南茂才,咱们从没见过,只听他自说自话是南雨鸾的堂兄。南雨鸾愿见不愿见呢?咱们不好多事儿呀,还是他自己去找吧。”

  曹正汉点头笑了:“还是你明白。对了,听街人说南雨鸾前些天结婚了,怎么也没告诉咱们一声儿?这喜酒也没请咱们喝呀。她这么做也太没人情味了。”

  “我听说了,或是人家不愿张扬吧。新郎官是干什么的?”

  “听说是个走街串巷的江湖游医,叫章什么来着?”

  曹正汉前脚刚走,霍玉珍款款走出来,迎住梅天凤:“天凤呀,那个张宗信下午来了。”

  “哦,给他安排事由了吗?”

  “按你的吩咐,我先让他在社里打杂儿了。对了,他还没睡呢,你见见他不?”

  “改日吧,我先不见他了。”

  霍玉珍面带难色:“另外呢,张宗信说……还有两个沾亲带故的老乡,也是生计没着落,他想一块儿带过来,怕你不高兴,让我跟你商量商量。你看,咱们做好事儿倒招来麻烦了。”

  “那就一块儿带过来吧,都先在社里打杂儿吧。”

  “那开销可就大了……”

  “一只羊是赶,几只羊也是放。让他们来吧。”

  翌日清晨,静谧的保定城悄然起雾了,淡淡的雾气似怀着诸多心事,在街道上缓缓弥漫滚动。梅天凤走出街门,想去街中的小吃摊上吃早点。她前几天听人说起,东大街角有处老豆腐摊儿,味道很好。

  她走到东大街角,雾气朦胧中,见影影绰绰一群人围着吵吵嚷嚷,走近了看,却是公安局一个名叫苏树申的留用警察,鼻子淌着血,正跟卖老豆腐的摊贩争辩着。梅天凤认识这个摊贩,这人名叫杨来宝。

  梅天凤听了几句听明白了,苏树申刚才吃老豆腐,杨来宝只给苏树申盛了半碗,苏树申说我花了一碗的钱,你凭什么给半碗?杨来宝讥笑说,你个国民党臭警察,给你吃半碗就不错了。苏树申骂了句奸商,竟被杨来宝扑上来扇了两个大耳光。

  杨来宝和苏树申其实很熟,两人一同做过多年巡警,杨来宝也跟苏树申一同留用。杨来宝旧警察习气不改,留用没两天呢,竟勒索街中小商贩,被苏树申举报了,杨来宝就被除名了。杨来宝一直记恨在心。街人悄声告诉梅天凤,杨来宝老婆的表哥,是政府的副秘书长,杨来宝有仗势,不然怎敢这般横行霸道。梅天凤听了暗自生气,分开众人走上前。

  苏树申忙招呼:“梅科长。”

  杨来宝看到梅天凤,神色惊讶了一下,旋即却满不在乎了:“梅科长也来吃老豆腐?”

  梅天凤看看杨来宝:“苏树申给钱了吗?”

  “给了。现在解放了,谁敢不给钱?”

  “少给了?”

  “没有。新社会了,谁敢少给钱?”

  梅天凤火了:“那你凭什么给他盛半碗?你奸商呀?你还敢打人?你土匪呀?”

  杨来宝满脸不服气,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苏树申:“他……骂人了。”

  梅天凤冷冷地说道:“他骂人?你给他半碗,他能不骂你吗?换作我,就不是光骂你了。”转身喊道,“苏树申!”

  “在!”

  “听着,你过去当的是国民党警察,现在当的是人民警察,人民警察是保护老百姓的,人民警察不能被坏人欺侮。明白吗?”

  “明白。”

  “他打了你几个耳光?”

  “……两个。”

  “去,也打他两个耳光!多打一个算占便宜。”

  苏树申愣怔了,满脸疑惑地看看愤怒的梅天凤。

  “打他!”梅天凤怒吼一声。

  苏树申当即壮起胆子,上前打了杨来宝两个响亮的耳光。

  杨来宝登时被打蒙了,回过神儿来才瞪眼怒骂:“梅天凤,你有什么了不起,我操你祖宗……”骂着就抄案板上的菜刀,刚举起,梅天凤扬手一巴掌,杨来宝“哎哟”一声倒在地上了。

  梅天凤掏出手铐,上前给杨来宝戴上了:“杨来宝,你还敢动刀?你扰乱市场,强买强卖,另找个地方说话吧!”转身对苏树申说,“你把他押到治安科去。”

  猛听到有人喊道:“住手!”

  围观的闻声赶忙两旁闪开,但见一个身穿制服的中年男人,踱着方步走进来。这男人身材很高,而且敦实,眉宇间透着威严,他就是市政府副秘书长梁占义。梅天凤听过两次梁占义作报告,梁占义声音雄浑,字正腔圆,很像当过老师的样子。

  梁占义冷眼打量梅天凤,闷声问道:“你是梅天凤?”

  “我是梅天凤。”

  “怎么回事?为什么铐人?”

  梅天凤哼了一声:“梁副秘书长,你家这个亲戚欺行霸市,人家买一碗老豆腐,他只给人家半碗,还满嘴污言秽语。我得替梁副秘书长管管你这个奸商亲戚,不然的话,他将来怕是要给你闯大祸的。”

  梁占义沉吟了一下,看看杨来宝:“你跟他们去一趟吧,说明情况。”说罢,转身走了。

  梅天凤端起桌上半碗老豆腐,递给苏树申:“拿去,打官司是个证据。”

  梅天凤刚进办公室,早点没吃,却生了一肚子气。这时,曹正汉咚咚地跑进来,满脸惊慌:“梅科长,出事了!南茂才被人杀了,在兴隆客栈。”

  “啊?南雨鸾知道了吗?”

  “我派人去通知了。”

  “走,咱们去兴隆客栈。”

  梅天凤一路猜测,想不透是谁杀害了南茂才。特务?特务为什么要对南茂才下毒手呢?南茂才身手不凡,取他的性命,并不是件容易事,凶手必定不是寻常人物。凶手会是谁呢?南茂才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两个警察正在勘查现场。南茂才坐在椅子上,头仰着,目光定格在天花板上,嘴巴微微张着,似有话要讲。他胸前被刺中了一刀,嘴角溢出的血迹已干涸了,呈酱紫色。屋中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很可能是熟人作案,南茂才应是在毫无提防的状态下被杀的。梅天凤看得明白,南茂才是被淬有剧毒的利刃杀死,凶手冷酷而且果断。

  梅天凤再次四下打量,桌上有两杯冷茶,一杯应是南茂才自己的,另一杯应是待客的。客人会是谁呢?梅天凤若有所思,又看看曹正汉,便走出房间。曹正汉忙随她出来了。

  巡警正在门外盘问客栈的掌柜,隆冬天气,掌柜的却满头大汗。他惶惶摆手:“我真不知道谁来过……”

  梅天凤刚听掌柜的说了几句,忽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梅天凤转身看,南雨鸾来了,她身后跟着两个跟包儿。南雨鸾哀伤的目光看了看梅天凤和曹正汉,就进客栈了。不一刻,客栈里传出了南雨鸾的哭声。

  梅天凤站在客栈门前等了一会儿,南雨鸾走出来了。南雨鸾面色苍白,像刚大病了一场。

  梅天凤迎上两步:“雨鸾。”

  “梅科长……多天不见了。”南雨鸾欠身致意。

  梅天凤皱眉道:“我一早听到了这件凶事,很意外。”

  南雨鸾悲切说道:“堂兄千里迢迢而来,怎么会遭了毒手呢?或是堂兄得罪了人?不然就是冲着我来的?”说到这里,南雨鸾突然捂住胸口,很难受的样子。

  梅天凤关心道:“病了?”

  南雨鸾摇头:“前些天在台上失手不慎跌了,受了点儿轻伤。”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要好生歇息。”

  “多谢梅科长惦记,咱们这行当,跌打损伤是常有的事儿,不碍什么。”

  “令堂兄遭遇不幸,雨鸾节哀顺变。冒昧问一句,你在保定有什么仇人吗?”

  “梅科长应该知道,我来保定几年了,一直小心翼翼,只以魔术为生计,从不跟人结怨。”

  “再冒昧问一句,你当初为何到保定立身呢?”

  “不怕梅科长笑话,当年家乡的杂戏班子散摊了,我一路卖艺北上,本想去北平,走到保定,却懒了腿脚,便入了梅氏杂戏魔术社。之后,你都知道的。”

  南雨鸾还要说什么,却看公安局里自己的部下车晓义匆匆飞跑过来,向梅天凤报告:“梅科长,有紧急情况!”

四、抢 劫

  《保定史志》记载:1948年底,保定发生了一件大案。

  之前几乎没有任何征兆,位于保定西大街的中国人民银行储蓄所被抢劫了。

  银行职员还原现场景况:早上8点储蓄所开门,两个商号的会计和几个市民进来,排队办理业务。不多时,竟然闯进来一个醉汉,先后与办理业务的群众和银行职员寻衅争吵。正在纠缠之时,进来了五个巡警,讯问了几句,便将这个醉汉与两名来办理业务的顾客及两名银行职员带走了,并以调查赃款赃物为由,连钱款和实物也带走了。

  三天后,两名职员被杀,两名顾客同时被杀。尸体被扔在西城外的河滩上。

  经统计,此次被抢钱款共一千七百三十五元;所抢实物,计小米两百斤、面粉三百斤、白布三匹。

  那时一千多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当时保定的小米八分钱一斤,面粉一角二分一斤。算算,一千块钱得买多少东西?那可真是笔大钱呀。

  梅天凤赶到时,杨昆平已经带人勘查了现场。据街前群众提供的线索,这五个巡警是分乘三辆马车来的。

  无可置疑,五个巡警是国民党潜伏特务装扮的。现场分析,至少有十名敌特分子参加了行动。

  有没有“内鬼”里应外合?

  银行内部排查,一个负责打扫卫生名叫刘兰芝的妇女失踪了。刘兰芝是满城县城关镇人。公安局当即追查这个人,发现却是冒名顶替的身份。

  第二天,有人将从银行抢劫的钱给公安局寄了一百元。当然,并非想收买谁,而是嚣张的敌特分子对公安局的嘲弄。

  转天就是元旦。元旦这天,银行抢劫案的侦破还没有重大突破,公安局却有了另外的收获。

  元旦早上,鲜润的太阳东山再起,西大街各家商铺先后开门。到上午九时许,西大街熙熙攘攘,行人如织,逐渐热闹起来,人群中出现了陆城,他身后跟着四个支援他的特务。预先埋伏在周边的公安人员当即收网抓捕,陆城开枪拒捕,被当场击毙,跟在他身后的两个特务缴械投降,另外两个开枪抵抗时被击毙。化装成农妇的梅可心,正带着几个特务在街角安置炸药,听到枪声,梅可心情知不妙,当即扔下炸药,混入人群跑了。余下几个特务却慌不择路,四下乱撞,先后被公安人员抓捕。

  孙毅主任视察西大街商铺,本是杨昆平放出去的一个假消息,借以探查公安局内部有无敌特卧底,此举果然奏效。杨昆平锁定了在公安局卧底的国民党特务。

  连续几天,梅天凤审讯了在西大街被抓捕的特务们,却没有关于银行抢劫案的线索。这天早上,梅天凤披一身寒气刚走进办公室,曹正汉打来电话说,清晨抓住了一个国民党高级特务。

  梅天凤问:“高级特务?什么身份?”

  “经两个被捕的特务指认,此人是从南京来的保密局特派员,名叫张复一。这家伙在东大街的粥摊上吃早点,我们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嘴里正忙着吃烧饼呢,一点儿反抗都没有,嘴里嚼着烧饼就被抓了。”曹正汉哈哈笑道。

五、梅天凤被捕

  1949年2月3日,解放军进入北平。

  消息传来,保定市民一片欢腾,北平无战事了呀!

  马凯旋一早来到“天时古董店”。季钧与马凯旋进了里屋,相对坐了,季钧给马凯旋倒了杯茶,皱眉问道:“我听说,北平站的几个行动小组,春节期间相继被共党抓捕?真的假的?”

  马凯旋点头:“情况属实。诸多同志被捕,一些不坚定分子先后叛变,加剧了这场灾难。傅作义举城附逆,或在预料之中。万没想到,保密局北平站站长顾也正也反水了。保密局在平津两地潜伏的同志,多被顾出卖,余下的群龙无首,现处于惊弓之鸟的失措状态。顾祸虽尚未殃及保定,但我们的情况也越来越困难了。保险起见,我昨夜关闭了两个联络站。”

  “站长做得恰当。”

  “你这里如何?”

  季钧的目光黯淡下来:“自元旦刺杀孙毅的行动失败,同志们的情绪都很低落。”

  “关于孙毅的那个情报不实,‘狼’过分相信那个内线了。”

  “损失太大了,陆城与两个支援的同志当场被杀,其余的都被捕了。梅可心还算机灵,跑出来了。”季钧搓着两只手。

  “可惜了陆城呀!”马凯旋叹惜不已。

  “‘狼’和张复一是猪脑子呀?简直是乱指挥呀!”季钧恨恨地骂道。

  “总结起来,张特派员真有些冒失了。但‘狼’策划抢劫了共党西大街银行储蓄所,总算对毛局长有个交代了。”

  “这件事震动的确不小!”

  “张特派员前些天被捕了。”

  “我听说了,想不到呢。”

  “共产党效率太高,民众多被赤化,眼睛太多。”马凯旋目光突然警觉起来,兀自四下看了看。

  “站长放心,张复一没来过这里。”

  “这还好。毛局长来电,再次强调,时局危艰,苦撑待变,我们还要有大的行动。”

  “苦撑待变?大的行动?”季钧不屑地笑了笑,“站长与我说这话,无异于两个秃子讨论梳子的话题。”

  “季钧,情绪太低落了吧?”马凯旋的口气有些不满。

  季钧摆手:“开句玩笑而已。站长今日找我,有何指示?”

  马凯旋站起身,一只手撑着桌角,伏下腰,盯着季钧的脸,郑重说道:“传达毛局长指示:国军撤离保定仓促,军令部一批重要档案不慎遗落在保定,档案装在十余只木箱里,木箱贴着‘军令部督察”的封条。毛局长命令我们,尽快安全起运送到南京。”

  季钧听罢撇撇嘴:“我不大相信,党国都到了全线溃败的地步,还有什么重要档案能留在保定?不可思议。”

  马凯旋重新落座,严肃说道:“季钧,此事不容怀疑。‘狼’昨天告诉我,这就是保定站全体留下潜伏的理由。‘狼’及其小组为完成这个任务,也一起潜伏了。”

  “如何行动?”

  “‘狼’已查明,这批档案藏匿在大舞台剧场,具体位置尚不清楚,我们分头寻找。”

  “明白。”

  “再有,梅天凤太了解我们,她是我们安全潜伏的最大威胁,要利用那份被共党窃走的名单,尽快置梅天凤于死地。‘狼’分析,梅天凤若被共党逼急了,依其暴烈性子,或还能为我们所用。到时,由你出面策反此人。”

  “梅天凤能被策反?”季钧摇头看着马凯旋。

  “除了梅天凤,还有一个甄广宁,对我们也是个很大的威胁。”

  “也要策反他吗?”

  “不!‘狼’决定除掉甄广宁。此人在保密局卧底多年,熟知我们的情况,若不及时除掉,就会有大麻烦。此事由‘狼’亲自安排。你负责打探甄广宁的活动规律。”

  “是。请站长转告‘狼’,特派员被捕,很难预料后果,他若撑不住,我们打入共党内部的卧底很可能暴露。潜伏不易,若无特殊需要,内线同志或应及早撤离。请‘狼’多多体恤。”

  “‘狼’已经做了安排。”

  “保密局”特派员张复一被捕后,咬牙抗拒了几天,终于“熬”不住了,昨天夜里彻底“撂”了,悉数交代了他所知道的情况,供出了潜伏在保定市区的“火龙”(即季钧);及潜伏在徐水县的“火蛇”、“火虫”(二人真实姓名不详——作者注)。让审讯的干警绝对想不到的是,张复一最后供出了潜伏在公安局的“恐龙”:梅天凤。

  审讯人员当即将审讯情况上报杨昆平。杨昆平大吃一惊,昨天一早,他已派梅天凤带人去满城县抓捕特务了。张复一的口供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呀。杨昆平当即派车晓义,迅速带人去满城县寻找梅天凤。杨昆平指示,一旦找到梅天凤,立刻逮捕。

  就在车晓义带人匆匆去满城的途中,一个可疑的疤脸汉子,在保定街中被公安局的侦察员发现并追踪。这疤脸竟然去了“梅氏杂戏魔术社”,他悄悄进了梅天凤的房间。侦察员不想打草惊蛇,要继续跟踪,没料到,疤脸竟被霍玉珍发现了,他刚从梅天凤的房间溜出来,便被霍玉珍带着几个艺人抓住了。霍玉珍检查梅天凤的房间,发现了疤脸汉子偷偷放进来的一封信。

  这信竟然是写给“恐龙”的,要“恐龙”按计划行事。

  梅天凤当真是恐龙?

  疤脸当即被押到公安局审讯,他却死也不肯开口。

  公安局的领导感觉情况严重,张少东副局长建议,立刻上报保定市委领导。

  市委领导读了那封送给梅天凤的信,却并不相信,认为这是敌人的反间计。张庆春书记笑问张少东:“少东同志,如果梅天凤是国民党潜伏特务,那我们是什么?仔细审讯这个特务,一定要让他说实话。”

  而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疤脸特务被审讯时,突然气绝身亡。尸检证明,这特务之前服了特制的毒药。这种毒药是当年戴笠主管“军统”时的发明,类似定时炸弹,定时毒性发作,若无解药,登时毙命。区区一个送信的特务能如此顽固不化不怕死?公安局副局长张少东认为,如果说这是敌人的反间计,可是反间计也不至于搭上人命吧?张少东进一步推断,此人是死间。

  后来才知道搞错了。这疤脸汉子并非特务,而是“狼”花钱从外地雇佣的一个混混儿,预付了一半定金。临行前,“狼”给这混混儿服用了“定时毒药”,“狼”告诉混混儿,给“恐龙”送信后,如若被捕,一句话也不要说,只要坚持两天,必定有人搭救。这混混儿被关在公安局,还傻乎乎地盼着有人来搭救,再去找“狼”要另一半酬金呢。

  杨昆平立即召开公安局干部会议分析案情。谁也想不到,杨昆平在会上竟然转变了态度,他基本认定,梅天凤就是代号“恐龙”的国民党潜伏特务。证据之一:特务给梅天凤送信,信中称其“恐龙”;证据之二:被捕的“保密局”特派员张复一,供认梅天凤就是“恐龙”。张复一还交代,南茂才也是“保密局”特务。南茂才与梅天凤接头后,梅天凤担心南茂才暴露她的“恐龙”身份,当即杀人灭口。另有补充证据,杨昆平之前接到侦察科报告,南茂才被杀现场,留有一块手帕,经霍玉珍及“梅氏杂戏魔术社”的艺人辨认,确属梅天凤所用之物。

  案情分析会上,有人惊讶,认为梅天凤隐藏太深了,应立刻逮捕。更有人反对说,梅天凤绝对不会是特务,多年来,梅天凤同志在对敌斗争中,英勇顽强,对党忠心耿耿,是经受过考验的好同志。张复一的指认,未必可信。现场所留的手帕,以及特务送信,都是敌人栽赃陷害。

  杨昆平最后做总结发言。他郑重说道:“同志们,我也不愿意怀疑梅天凤,我与她是多年共同出生入死的战友,若怀疑她是特务,岂不是也怀疑我自己吗?可种种证据表明,梅天凤就是混入我们队伍里的敌特分子。时下,我们由暗处转到了明处,敌人则从地上转入到地下。斗争环境变了,斗争更加复杂,同志们一定要提高警惕。中央领导说过,我们的同志,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不会被带枪的敌人打倒,怕是要被敌人的糖衣炮弹打倒呢。就在前几天,刚刚解放的张家口,就发生了一个干部私吞公款并与敌特勾结的案子。此人是我的一个老战友,他坐过敌人的牢房,受过敌人的严刑拷打,但是他挺过来了。想不到呢,他却栽倒在胜利之时。不必详说了,种种证据表明,梅天凤是国民党特务。”

  副局长张少东插话说:“昆平书记的话很深刻。就算梅天凤历史上没有问题,难保她或是近期被敌特拉拢下水了啊。”

  治安科长李立群附和道:“张局长所言极是。”

  李立群,河南安阳人,他于清风店战役负伤,出院后,分配到保定工作。这个李立群却是“狼”安排到公安局的特务。

  正在开会,满城传来了消息,梅天凤已在满城县调查完案件,正于返回保定的途中。

  杨昆平当即命令:“梅天凤一旦在保定露面,立刻秘密逮捕。”

  梅天凤却一点儿不知情,她风尘仆仆从完县赶回保定,刚走进公安局,就被捕了。

  傍晚,杨昆平亲自审讯梅天凤,李立群陪审,车晓义记录。想不到,刚问了几句,就谈僵了,梅天凤诘问:“杨局长,只凭敌人送来的一封信,就认定我是特务?就认定我梅天凤是什么‘恐龙’?你们是不是太幼稚了?一块留在南茂才被杀现场的手帕,就算是我的,就能怀疑我是杀人凶手?”

  杨昆平与李立群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

  梅天凤皱眉道:“我真的不理解,这样对待我,组织上是不是太过草率?”

  李立群哼了一声:“梅天凤,你说得很感人,但我们都知道,骗子一向都很让人感动。”

  杨昆平摇头:“梅天凤,认定你是特务,我很遗憾。”

  梅天凤哼了一声:“我也遗憾呢。”

  杨昆平不想再说,喊人进来,命令秘密看押梅天凤,明天继续审问。杨昆平厉声说道:“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见梅天凤!”

  但是,半夜时分,还是有人来看望梅天凤了。

  谁来了?

  杨昆平。

  杨昆平在黑暗中走进关押梅天凤的房间。

  梅天凤惊讶道:“杨书记,你怎么来了?”

  “嘘!我还是不大放心呢。”

  “按照我们预先的计划,杨书记还有什么不放心吗?”

  “你想呀,我们原来的计划,是根据南茂才被杀现场发现的那块手帕逮捕你。可是突然来了一个近乎送上门的‘保密局特派员’供出了你,再来了一个特务送信给你。这说明什么?说明敌人急于陷害你,敌人必定有更大的动作。”

  “我也想过,敌人在保定这样一个城市,潜伏了这么多特务,实在出乎我们的预料。他们急于对我下手,或是怀疑我掌握了他们什么秘密?”

  “目前还没一点儿线索。先说眼下吧,我还是有些担心,我们这次顺水推舟,敌人会不会怀疑呢?”

  “我仔细考虑过,我们这次行动很缜密,敌人不可能识破。”

  “天凤呀,这件事必须做得跟真的一样,否则骗不过敌人的。”

  “我出去之后,先做什么?”

  “这正是我要来告诉你的。北平已和平解放,顾也正也随傅作义起义了,他是你的老熟人了,你‘逃’出去之后,要迅速赶到北平,找到顾也正,核实保密局在保定潜伏的特务名单。”

  “好,我去找顾也正。”

  “你不能大摇大摆地去呀。顾也正随傅作义起义之后,毛人凤怒不可遏,已经悬赏取他的性命。顾也正现被北平公安局严加保护,不能随便见人。”杨昆平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梅天凤,“你到北平后,先打电话给公安局的薛仲平同志,你把这封介绍信交给他,由他帮你联系顾也正。”

  梅天凤接过来:“知道了。还有一件事,我想通过霍玉珍,甄别出潜伏在杂戏魔术社里的特务。杨书记暂且不要对杂戏社有什么行动。”

  “好吧。你现在就要孤军作战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黎明前,梅天凤逃跑了。

  向晚时分,公安局治安科长李立群在搜捕梅天凤无果后,走到南大街,左右看看,便径直去了大旗杆南边的“好面馆”。

  这是个不大起眼的面馆,已开了两代。老掌柜名叫曲老根,共有四个儿子。抗战中,曲老根和三个儿子被日军的炮弹炸死了,小儿子曲四宝当了掌柜。面馆很简陋,两张餐桌几条板凳已经破旧不堪,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李立群进门之前,有个中年汉子在这里吃过了。这汉子吃了一个半红薯面的菜合子,喝了大半碗菜汤。汉子衣着不算华贵,但剪裁很好,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礼帽,压到了眉毛,吃饭的时候也没有摘下,似乎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的真实面目。

  李立群进来时,汉子刚刚走了。李立群四下打量,看到临窗的桌上还留着半碗菜汤,半个红薯面菜合子,一双筷子并拢,放在了碗的左边。李立群的瞳孔收缩了。这是接头暗号。一双并拢的筷子表示:事情开始了。

  掌柜的曲四宝欢欢儿地迎上来,欠身笑问:“先生吃点儿什么?”

  李立群笑道:“来碗羊汤荞麦鱼儿。”随即低声问,“刚才的客人几时走的?”

  “与你前后脚。”曲四宝左右看看。

  “是个什么样的人?”

  “穿着很体面的汉子,脸没看清楚。给了我一块钱,没让找零。我收拾桌子,知道是自己人。”

  “知道了。这几天你眼睛要睁大些。告诉‘狼’,梅天凤已经逃走。”

  “明白。”

  “我这儿已准备好了,请示‘狼’,何时铲除甄广平?”

  “我天黑就去请示。”

  “若有紧急情况,在门外挂出减价的牌子,我另设法联系你。”

  “记住了。”曲四宝转身向灶房喊道,“羊汤荞麦鱼儿一碗。”

 六、顾也正

  保定公安局全力追捕梅天凤的时候,梅天凤已由保定东去十五里的漕河火车站悄然上车,去了北平。车到北平时,天色已晚。梅天凤顶着料峭的寒风,匆匆赶到了北平公安局,打电话找薛仲平。不料,薛仲平竟出差了。梅天凤很沮丧,只好先找客栈歇了。

  梅天凤耐着性子等了三天,薛仲平才回来。梅天凤匆匆去见薛仲平,薛仲平看了梅天凤的介绍信,请梅天凤在会客室坐了,给梅天凤倒了杯热水,便打电话联系顾也正。

  梅天凤双手捂着热热的水杯,望着北风呼啸的窗外,一时有些出神了。她想象不出,顾也正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这个顽固的国民党特务,怎么会幡然醒悟起义了呢?

  顾也正接了薛仲平的电话,匆匆赶来见梅天凤。梅天凤起身迎了,但见顾也正满面红光神采卓然,身穿灰布制服,完全一副共产党干部的打扮。

  顾也正惊讶地笑道:“天凤姑娘,想不到你来找我。”

  梅天凤哂然一笑:“顾先生,久违了。”

  “你是共产党……”

  “你没想到?”

  顾也正尴尬地一笑,摇摇头后又点点头:“真没想到,却也在情理之中啊。快请坐。”

  二人相对坐了,寒暄几句,顾也正先说了他起义的前后经过,之后感慨万千:“天凤呀,说句实话,我这样一个手上沾着共产党鲜血的国民党特务,跟着傅将军起义,也算是冒险一赌,先冷汗三身又热汗三身呀。万没想到,共产党真的不计前嫌,真正是宽宏大量啊!”

  梅天凤点头称赞:“顾先生弃暗投明,识时务知大体,让人佩服。我此次来,是有公事相求。”

  梅天凤说了来意,顾也正听了皱眉:“保定站的潜伏名单,马凯旋并没有报给我。前后报我的两份名单,都是假的。”

  “为什么?”梅天凤惊讶。

  “马凯旋或另有深意。”

  “为啥?为遮人耳目?”

  顾也正摇头:“不止如此。马凯旋行事,一向精密计算,他此举用心良苦,或是为我考虑。他担心这个名单一旦外泄,顾某必有嫌疑。于是,保定站的潜伏名单,直接报告了毛人凤。”

  “原来如此。”

  “还有一事。据我所知,按照原来拟定部署,保定不会有这么多潜伏人员。仅我知道,保密局留在保定的潜伏特工,远远超过了既定人数。不只有保定站全体,还有其他人员,如南京保密局直属行动组,也留在了保定。”

  “你说的……是‘狼’吗?”

  “是的。”

  “此人是什么公开身份?”

  “公开身份?我不清楚。只听说此人原是‘青抗军’乔运典下属,后归毛人凤领导。我从没见过此人。”

  “还有‘恐龙’,顾先生知道多少情况?”

  顾也正摇头:“我只听说过这个代号。我猜测,此人与‘狼’相似,都是保密局总部的直属特工。换句话说,他们直接归毛人凤领导。”

  “毛人凤派这么多特务在保定潜伏,有什么具体任务?”

  “我一无所知。”

  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梅天凤有些失望,怏怏起身告辞。

  顾也正送梅天凤出来,走出很远,才挥手告别。

  梅天凤又走出几步,兀自回头,望着顾也正的背影,梅天凤顿生感慨,如果马凯旋也像顾也正一样弃暗投明,那该多好。但她清楚,马凯旋必定顽固到底。

  顾也正追随傅作义和平起义后,暂时留在傅作义身边工作。同年8月,顾也正随同傅作义、邓宝珊到绥远,促成和平起义。其间配合公安人员,粉碎毛人凤派遣“保密局”特务对傅作义的暗杀行动,顾也正起到了一些作用,受到傅作义的表扬。随傅作义回北平后,顾也正奉调北平公安局协助工作,在之后的反特运动中,顾也正做了一些有益的工作。

  1951年春天,顾也正调北京民政局任参议员。

  史载:1954年1月13日(农历腊月初九,星期三)下午4时许,江苏泰兴的天色,一片苍黄,长江水突然枯竭断流,江中航轮一概搁浅。此景骇然,犹如鬼怪作祟。

  回家探亲的顾也正一家五口(包括岳父岳母)闻讯也来至江边,观赏这一奇观,沿江居民纷纷下江拾取江中遗物或捉鱼。顾也正一家看得惊奇,即兴冲冲随着人们下到江底捉鱼,一时乐不知返。不料两个多小时后,江水如骤然发怒,汹涌而下,众人惊骇之下,急速上岸,顾也正一家五口却不及上来,俱身葬江中。顾时年四十三岁。

  顾也正这样一个结局,让人嗟叹。

  梅天凤悄然回了保定。按预先约定,她在保定北大街“梁记裁缝铺”与杨昆平见面了。这里是杨昆平当年使用过的地下交通站,裁缝梁孝阳师傅,是杨昆平直接领导的地下交通员。

  这里会面,绝对保密。

  梅天凤汇报了与顾也正见面的情况。杨昆平听过,稍加思索,即指示梅天凤继续“逃亡”。杨昆平估计,敌人很快就会联系梅天凤。他还告诉梅天凤,最近几天,国民党潜伏特务活动猖獗,大舞台剧场频频有特务出没,大舞台经理韩起和昨天夜里遭绑架。杨昆平要求梅天凤,尽快摸清敌人对大舞台有什么阴谋。

  二人谈话结束时,杨昆平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天凤啊……”

  梅天凤心下生疑:“杨书记,还有事?”

  杨昆平沉痛点头,告知了梅天凤一个不幸消息。梅天凤去北平的那天晚上,甄广宁牺牲了。

  一向谨慎,身手敏捷的甄广宁竟然死于暗杀。

  《保定传说》记载:保定解放后,甄广宁奉调公安局治安科,因了带着跟了他多年的小猴“玉米地”工作不方便,便把“玉米地”送到了“梅氏杂戏魔术社”,由杂耍艺人李天才带着演出。偶尔得闲,甄广宁便去看望“玉米地”。那天晚上,玉米地随李天才去大舞台演出。甄广宁下班后,赶去大舞台看戏。开戏前,甄广宁先去后台看“玉米地”,却被埋伏在后台的三个特务枪杀了。“玉米地”扑上前与三个特务搏斗,将其中一个抓了个满脸花,“玉米地”一条腿受了伤,三个特务仓皇跑了。

  甄广宁牺牲第三天,被葬入保定西郊烈士墓地。

  甄广宁入葬那天黄昏,有人看到“玉米地”拖着一条伤腿,蹒跚到了甄广宁坟前,倚着墓碑盘腿坐了,之后引颈长啼,整整一夜,啼声悲凉无限,似向主人告别,又似要在一夜之间,将满腔的悲愤哭尽。

  及到天亮,“玉米地”的悲啼声才渐渐停歇。曹正汉一夜心悬不定,匆匆赶去了西郊烈士墓地,但见“玉米地”已在甄广宁墓前气绝身亡。曹正汉伤痛不已,请示了上级,将“玉米地”盛殓了,葬在了甄广宁墓旁。

  由此,保定那些精彩纷呈的民间传说之中,增加了一个“玉米地”。

七、季 钧

  夜深人不定。梅天凤蹑足潜踪住进了保定东城“瑞祥旅社”,刚要和衣躺下,忽听店家敲门,说有人给她送来一张字条,搁在了柜上。

  梅天凤便到柜前,取了字条,上边写着:到“凤鸣旅社”见面。

  “凤鸣旅社”在“瑞祥旅社”的街对面。隔街相望,或是取你“凤鸣”我“瑞祥”之意?梅天凤知道,现在必定有一双或两双眼睛于暗处盯着自己,这家“瑞祥旅社”,或许就是特务的联络据点。梅天凤没犹豫,径直去了“凤鸣旅社”。

  “凤鸣旅社”一个粗眉毛伙计开门迎了,拉着一张长脸不说话,引梅天凤去了一个房间。伙计轻轻敲了敲门,便转身走了。

  季钧笑呵呵地开门迎出来。

  梅天凤怔了一下,惊讶道:“你……”

  “没想到?”

  “真是没想到,我以为季副站长早就逃之夭夭了呢。”梅天凤讥笑了一声。

  “请进来说话吧。”季钧却不介意。

  二人相对坐了。梅天凤四下打量,这是个里外套房,里间门关着。两扇窗子,挂上了厚厚的棉帘。屋中央有一个很大的火盆。火盆周遭围了四只凳子,或是刚刚还有人烤火。烤火的人应该就在里间屋。

  季钧用嘲讽的语气问道:“天凤,眼下的日子很难过吧?”

  “怎么讲?”梅天凤伸手烤火,斜眼看着季钧。

  “你现在百口莫辩,已走投无路。你的同事们正在全城追捕你。说不准什么时候,你就成了公安局的枪下之鬼了。”

  梅天凤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季钧揶揄道:“怎么,不想说些什么吗?”

  梅天凤摇头问道:“季副站长,就凭你们区区几个特务,以为能得逞吗?”

  季钧摆摆手:“天凤,今天不说我,只说你。”

  梅天凤愤然站起,恨恨说道:“说我?拜你们保密局所赐,我现在闹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你得意了吧?”

  季钧摊开双手:“天凤啊,实在是党国看中了你的才能,才有心招募,共举大事呀。看过《水浒》吧?梁山泊看中了卢俊义,才一步一步逼得卢俊义上了梁山。我们也是如此一个初衷啊!”

  “我?我是卢俊义吗?”

  “你说呢?”

  “我……或许是吧。”梅天凤颓然坐下,点头叹息。

  季钧哂笑道:“天风呀,若说这世间最伤人心的事么,并非被人当街打耳光或莫名痛骂,而是街中的流短飞长,上级怀疑你的眼神,同事拒绝你的表情,举凡无端遭受过屈辱的人,都会感到深深的绝望无助。天凤,你现在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人生苦短,你精明干练,正值年富力强,何苦非在共党这一棵树上吊死呢?”

  梅天凤点了点头:“无论我多么恨你们,你说的道理或是不错。”

  “眼下共党四处抓你,你除了投靠我们,别无出路。”

  “我被你们陷害到这步田地,我能相信你们吗?再说了,似你们老鼠一般躲躲藏藏,能有什么指望?”梅天凤哼了一声。

  “天凤,共党虽甚嚣尘上,但肯定不会长久,国军暂避一时,很快就会反攻。良禽择良木而栖,君子择明主而侍。你此时投诚过来,正合时宜呀!”

  “我……现在心里很乱,容我考虑一下如何?”

  “好,我们有耐心。只是,共党可没有耐心呀。”

  “……下次怎么见面?”

  “等我通知。”

  “好的,我先回去了。”梅天凤起身告辞。

  季钧送走了梅天凤,梅可心闪身从屋内走出来,身后跟着三个特工。

  “你们都听到了,可信吗?”季钧问梅可心。

  “派人跟上了吗?”梅可心皱眉问。

  “派了两个人,昼夜盯着。”

  “我总感觉哪儿不对。”梅可心摇头说。

  “你听出什么破绽了?”

  梅可心疑惑地说:“破绽么,倒还没有。只是……似乎太容易了呢,依我二姐的性子,她不容易被说动呀。”

  季钧讪笑道:“不是被我说动了,而是她走投无路了,我们只是给她指了一条生路罢了。”

  梅可心笑了:“那么,甄广宁也应该策反过来才是呀。”

  “甄广宁用不着了,他已经死了。”季钧摆摆手。

  梅可心听得心下大颤,惶然盯着季钧:“死……了?”

  季钧得意地笑了:“还没对你说呢,前几天在大舞台,姓甄的被咱们的人杀了。”

  “谁……干的?”

  “‘狼’的手下,听说是‘狼’的副官张家亮带人干的……可心,你怎么了?”季钧突然发现梅可心脸色苍白。

  “没事儿,我忽然有些头晕……”

  季钧狐疑地看看梅可心:“你脸色不好,要不,一会儿马站长来了,让他给你看看?”

  “我没事。马站长来了,先吩咐任务吧。”

  话音未落,马凯旋推门进来。

  马凯旋看看屋里的人,点头道:“诸位辛苦了。”

  众人纷纷答道:“站长辛苦!”

  马凯旋问季钧:“跟梅天凤谈的效果如何?”

  季钧笑道:“不出站长所料,梅天凤现在共党那里有口难辩,她已感觉自己无路可走了,我看出她已经动摇了信念。”

  马凯旋点点头:“算是个意外收获。这个反间计,本想让共党乱了方寸起内讧,借其手除掉梅天凤与曹正汉,不承想,梅天凤竟能逃出生天。杨昆平看似聪明,实则愚蠢,刚唱完了《蒋干盗书》,又唱《天水关》,逼反了一个女姜维呀。”

  季钧问:“站长,梅天凤已有投诚意向,我下步如何行动?”

  马凯旋笑道:“我想么,目前梅天凤对共党仍抱有幻想,还要共党再逼逼她,她才能最后下决心。‘狼’已经安排‘望日莲’有所行动,不日便见效果。哦,先不说梅天凤的事了,眼下要紧的任务,是要迅即起出那批档案,运往南京。毛局长又电催了多次,‘狼’也沉不住气了。”

  季钧皱眉:“唉,我们去过几次大舞台了,并没找到呀。冒险绑了那个韩经理,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大家都没什么信心了。”

  马凯旋摆手说道:“一定有!诸位,上峰将保定站与‘狼’一起留下,就是为了起运这批档案。我可以告诉大家,‘狼’已经找到了大舞台剧场结构图,我想就这两天,会找到档案存放的位置。”

  马凯旋转身问梅可心:“可心啊,你……你怎么了?”

  但见梅可心扶着墙,呕吐起来。梅可心无力地摆摆手:“站长,我没事……”

  马凯旋凑近前:“我给你看看……”

  梅可心突然愤怒了:“我说了,我没事!”

  马凯旋尴尬笑道:“好好,你真是要强的性子啊。”转身对季钧说道,“你要紧紧盯住梅天凤。”

  “她的确很危险,现在保定公安局的人都在找他。”

  “你要派人暗中保护她。”

  “明白。”

  马凯旋看看众人:“散了吧。”

  众人悄然离开旅社。

  季钧路上仍想着梅天凤的事,梅天凤虽然那样表态了,但季钧心中还是忐忑,梅天凤真能被策反吗?或如梅可心感觉的“哪儿不对”?但共党公安已在保定周遭撒开大网,全力抓捕梅天凤。难不成梅天凤对共党还抱有什么幻想吗?

  梅天凤此时也在盘算季钧,她知道季钧对她并非完全相信,她之所以刻意表现出犹豫,或许能稍稍打消季钧些许怀疑。之前她与杨昆平分析,敌人最初的想法,用反间计置梅天凤于死地,这算得上一个完美计划,其中每个细节都精心设计细密安排,以期梅天凤的战友与上级怀疑梅天凤是“保密局”潜伏特务,从而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但梅天凤与杨昆平都没想到,敌人却突然改变初衷,竟想借机策反梅天凤,这会是马凯旋与“狼”的真实想法吗?

  梅天凤悄然回到“瑞祥旅社”,和衣躺下,朦胧之中,忽听有人敲门。问了一声,却是店里的伙计。

  梅天凤打开门,伙计满脸惊恐,李立群从伙计身后闪身出来,手枪指着梅天

信笔由墨2022-04-22 21:04:32
人皮面具。
海洋蓝2022-04-23 10:59:47
晚点看,周末鱼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