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八岁。我甚至开始策划怎么自杀了。
妈妈的那一顿责骂，让我自卑到极点。老师看我的眼光也不一样，好几天没有在课堂上提问。派出所的那个黑脸所长见到我想没有看到一样，匆匆地扫我一眼，一阵风一样过去。以往他会摸摸我的头，甚至把我从地上抱起来转一圈。
都是因为我做了那件事情，全校只有我做了。据说要开除，同桌王名堂在语文课悄悄给我说的。凡是做了那件事情，学校就要开除。重点学校看重名声，凡是发现坏学生，一律开除。去年五年级的大陶就是被开除的，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学校，他妈妈头发都白了。
现在我觉得教堂我也敢进去了。胡同口的那座天主教堂很少人进去，每次路过，里面好像有一个穿这白衣服的老女人，头发很长，看不清面孔。街上每一家人都知道，那个教堂里死了很多人。每家的故事版本略有差异，有的说是日本鬼子过去在里面杀了几十个护士，有的说是解放的时候，一发炮弹落进去，炸死了一个司令部。那些是传说，但有一件事情大人说才发生不久。当然发生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
人民路二小女教师出名的美丽，有一天突然发现赤身裸体死在天主教堂里。身体是被公安人员发现的，那个公安人员为什么会进去，对大家也在猜测，因为平常事没有人进到那个阴森森的教堂里去的。那个公安人员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也开枪自杀了，其实侦查结果发现女教师身上的遗留物与他没有关系。那遗留物是什么？大人们总是对我说：小孩子不懂得就不要问。
好像二小的校长与女教师的死亡有关，不久校长就成了疯子。疯子有时候一个人疯疯癫癫的半夜到教堂里大声叫喊，像猫子被火烧了一样的声音。我上一年级的时候还听过几次，后来就消失了，疯子校长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有的说是被女教师的男朋友杀死，尸体就丢在教堂的二楼一间房子里，有人还看到过有黑水从过道流出来。女教师的男朋友是海员，常常半年才回家一次。在我们这里靠当水手谋生的人不少，他们有时候带一些新奇的玩艺回来。
比如录音机。女教师男朋友的录音机我没有见过，但是听到过声音。就是在放学的时候，几个同学路过教堂门口，里面的声音像刚出生的蛇一样，从门缝里钻出来。我们都不敢靠近大门，因为那声音是一个女人在唱歌，还有沙沙的呻吟。突然门一开，我们几个吓了一跳，水手从里面出来，手上提着那个盒子。那个盒子就是录音机。税收没有理睬我们，可能没有看到我们，他个子太高了。
等他走了，我们悄悄往门里看，突然发向一个穿白衣服长头发的女人，长头发的肯定是女人，慢悠悠的在二楼走廊上走过，面孔是黑黑的，看不清楚五官。当时我和几个同学吓得想跑却又跑不动。怎么会到家的，我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但现在，从我做了那件事情之后，我觉得我一个人也敢在夜里进去，到那个教堂的二楼走廊去。
妈妈做好饭，没有叫我，自己先吃了起来，爸爸也自己吃起来，没有叫我。我很担心，就是那件事情，爸爸妈妈已经伤心透了，对我不再抱一点希望了。早上我故意大声读唐诗三百首，也没有人叫我吃早饭。我决定逃课，不上学，妈妈和爸爸都不在意，自己吃完早饭就上班走了，也不像以往那样吹我上学，然后他们才离开。
当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翻了翻语文书，学校里同学们可能正在复习。
我觉得继续活下去没有意思了，我决定到教堂去。
我一个人在教堂里睡了一夜，在那个黑屋里。很厚的灰，窗户是明国时候常见的百叶窗，外面的光从缝里流进来，在地上有几条平行线。我靠墙坐着，等那个白衣服长头黑面孔的女人。有的时候有一两声尖叫，是猫。
我很坚定地寻求死亡。不知道夜里什么时候，我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人靠着我的旁边坐下来，没有体温。但我实在太累，几乎筋疲力竭，连张开眼的力气也没有。我也不担心那录音机里的声音，也不去想赤身裸体的女教师，也不像疯子校长。我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在家里的床上，妈妈在旁边流泪。我突然觉得还是活着好，就像妈妈坦白：妈妈，是我把爸爸的那盒烟拿去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