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的夏天,家里是不做晚饭的,剩饭剩菜也就打发了,倘若剩菜不多,则用剩菜汤煮泡饭,再没有,就是白水泡饭,煮几个咸鸭蛋,就大头菜,榨菜,腐乳,或者梅干菜吃。有一次,夏天被爹带去他单位打苹果最早的推土机游戏,玩得天昏地暗,回到家,发现居然有咸鸭蛋,实在是意外之喜。所以到了现在,一直觉得咸鸭蛋不是随便可以吃到的东西,乃是一种美食。
现在再去玩推土机游戏,也感到实在一般了,就连当年风靡的雷电,还有超级玛丽,打起来也没小时候那么好玩了。
当然推土机游戏唯独玩过那一次,就叫人恋恋不忘。可是其他夏日悠长的下午,通常在偷了葡萄琵琶无花果,抓了天牛蜻蜓金龟子,采了美人蕉栀子花金银花以后,就要开始准备晚饭了。晚饭的准备相当简单:拿了饭票,去食堂买面食。
最讨厌的是馒头,实在肥白一块面团,即便有梅干菜夹着吃,也难以下咽。馒头其实也分上下品,下品就是大白圆馒头,上品是小一号的方馒头。馒头吃不完,第二天早上就要继续吃,那就又是一种风景了:大白圆馒头切片做烤馒头片,小号的方馒头,从中间切开而不切断,抹点盐,夹一根细葱,煎到两面焦黄了,一口咬下去,微微的菜油出来,如果那一口下去,能够尝到中间的咸味,和细葱的芬芳,那就是意外之喜。通常吃早饭的时候,手里会捧本书,金庸古龙倪匡琼瑶岑凯伦(现在还有人记得岑凯伦吗?),嘿嘿!
其次讨厌的是发糕,据说发糕是甜的,可是也从来没尝出有什么好来。这个不去多说了。最最喜欢的,当然是包子——这包子大概两三个星期食堂能做上一次,就算不错了——而在我看来,咸菜包子和鲜肉包子相比,丝毫不逊色。我小时候可以一口气吃五六个咸菜大包子,凶猛的我……
在上海生病住院的时候,医院是只有星期二下午才允许探视的。母亲每次来看我,都会用“为人民服务”的搪瓷杯子装6个南翔小笼包,我可以一口气全部吃掉——装包子是要有艺术的,要不然里面的汤汁会流出来——吃包子当然也要有艺术,我一般不用指甲划开先喝汤再吃皮,而是一口包圆,六口就没了。余下的日子就是挨苦,具体吃过什么倒忘掉了,但是我们的饭厅在三楼尽头,有一次,所有小朋友都坐好了,护士阿姨给我们一人一碗粥,然后打开一包肉松,每人碗里放上指甲盖那么一点,唯一感觉:美味啊,居然叫我白记了三十多年……
长大以后LD带我去吃白糖糕——其实这样东西大约南方都有的,比发糕要松软而甜,还带点发酵以后淡淡的酸味,真正好吃——不知为什么小时候对此物印象不大。这次学做,在里面放了椰丝,味道不算太坏。
这两天在看袁枚写的《随园食单》,老猴子当真会吃。我是没工夫去做了,说一两个,叫大家尝尝。
第一个说的是镇江人的空心肉圆,说的是把那肉团成圆子,中间空心,用冻猪油做馅,夹在里面,蒸好,油流掉,圆子就空心了,这菜实在是……貌似有点太腻了,除非肉圆用极瘦的肉去做,或者用糯米加冻猪油做圆子,想来也是不错。
以前吃过一种相思肉圆,是猪肉圆咸鸭蛋黄馅心,烤出来吃,相当美味。
他说的另一样,是云林鹅,整鹅一只,里面塞一把香葱,外面涂上蜂蜜,黄酒,架在锅里,下面锅内放一碗酒,一碗水,就这么蒸。要诀是“山茅两束,缓缓烧尽为度”,烧完后,把鹅翻身,继续烧一把山茅,这样蒸好的鹅肉,烂如泥,汤鲜美……总之我在想象ing,别打扰我,现在估计做不出来了,哪里去找柴火呢!
他另说的一种鸡蛋,叫做“混套”,把鸡蛋敲破一个小洞,倒出蛋清蛋黄,极浓的鸡汤和蛋清搅在一起,重新装回蛋壳中,上饭锅蒸熟,剥去外壳,“仍浑然一鸡卵,此味极鲜”。我这么一想,都觉得馋到不行了。
看《随园食单》另外一样好玩的就是他说的好多东西,现在依然在用同样的方法做,或在吃,例如做酥皮点心,他说的做法,与今天一色一样,例如吃果子狸,这个看起来可就不是广东人的专利了:)清朝离现在不过数百年,可以看到食物做法的传承,再久远一些的,就只有名字而少有做法了。前段时间读《清异录》,作者陶榖提到了一种“云英麨”(音炒,指炒熟的面粉或米粉),少见的附有做法:说的是用藕,莲子,菱角,芋头,鸡头,荸荠,慈姑,百合,与碎肉蒸烂,晾干后,在石臼里捣细,入蜜糖,再蒸,再捣,使所有原料完美融合在一起,取出做成方块或捏成团,等冷硬以后,用刀切来吃。要诀是“糖多为佳,蜜须合宜,过则大稀”。
写到这里忽然想,兄弟我要是穿越了,铁定回去学古代人怎么做菜——一是唐代的长安,二是宋朝的汴京;兄弟我要是中彩票了,铁定就开家私房菜馆,专门玄摸古代的菜咋做,取个名儿叫唐心宋胃,兄弟我要是被人带挈了投资了……当然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儿,所以我就停止幻想,回去给老爷做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