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迷:宣四,领子2005-04-06 19:23:25
十五年前也有趣事(1)-----博士讲话

送交者:一老刀

这一说六四都过去十五年了,真快呀,一眨眼儿的功夫。那几个月风风火火,一幕一
幕仿佛还就在眼前。老刀一没有那么高的政治思想觉悟,二是这么多年脑子里酒精
灌多了,老反思也反思不起来什么,属于既忧不了国,又忧不了民的那种。其实,
在那动荡的几个月里,并不光是血与火,也发生了很多逸事闲文,今天先讲讲博士
讲话这段。

一九八九年初夏的天津,天气很热,老刀那年上大一。

天大是个工科院校,按理说政治感觉不应该很敏锐的,但其实一来天大也有个什么
马列主义哲学系,二来本校素有学生运动的革命传统:在五四运动的记录片里,总
能看到北洋大学的旗子。所以,这次也不例外,游行,罢课,静坐,是一样也没有
少。

记得那次是在主楼(九楼)前静坐,目的是什么现在已经忘了,记得当时可不有一两
千人?!主楼前的广场不大,两千人就已经挤的满满的,主要以我们一二年级的人
居多。学生们其实也很有秩序,头头儿们还直吆喝:人来人往的别把花瓶打了(我们
主楼前有几个一人多高的大花瓶,甚是抬色的很)。还有学生挺会选景儿,居然找了
树叉儿坐下,结果是又有座,又乘凉,也被头头儿们喊下来了,以防破坏树木。大
夥儿都是席地而坐,一个班一两流儿,女生在外围,中午还给男生送面包什么的。


一开始都是讲全国的大好形势,又有多少人,什么人支持学生了,底下听的是群情
激昂的很。然后就是喊校长出来,人家精的很,自然不能露头,派出个办公室主任
来,笑喜喜的,一看就是个滚刀肉样。大夥儿就喊:主任坐下,主任坐下!主任就
说,同学们都能坐地上,他也能坐。底下又有同学喊:给主任带上帽子!

老刀当时吃了一惊:怎么着,还戴文革高帽不成?却原来是给主任戴上遮阳帽(他奶
奶的,条件可是比老刀等强多了!)。然后头头儿们就说了,让校方出来,是让他们
听听学生们的意见。主任就说了,校长出去了,并不是不出来,我回来一定把同学
们的建议转达云云(当天静坐快结束的时候,校长还真出来露了一脸)。然后就开始
各级代表讲话了。

别的也还罢了,无非是反这个,反那个,没什么新意。后来头头儿说,我们请什么
什么系的博士给大家讲几句!大家都鼓起掌来。要说那时候国内博士还是个稀罕物
儿,不象现在,连博导都满大街了。看到有博士上来,老刀能不多搂上几眼?!只
见这一位博士,三十来岁样子,中山装,背了一个小军跨,面色平和,那叫一个知
识分子样!

博士口才却很让人失望,头几句话几几古古也说不清楚。不但说不清楚,吐字也是
极慢。我相信台下女生肯定是死了这条心了,暗下决心,从此是不会跟博士谈恋爱
了。讲着讲着,就讲到四二六社论了。那会儿四二六社论刚出来,静坐,游行都按
犯法论了,同学们哪能同意这个说法?!没想到那位博士语出惊人,居然一字一字
的说道:我---们---今---天---在---这---里---静---坐---,我---们---是---犯
---了---法---的---。

大夥儿一听可不干了,有骂他老娘的,有扔东西的,都喊:下去,下去!(有不文明
如老刀者,皆喊:滚下去。有一字之差。)。头头儿们也反应过来了,赶紧把个话筒
给抢下了,把人轰下去了事。

接着又有各代表讲话,大家才有平静下来。妹想到呀妹想到,过一会儿这小子又上
来讲话了!大夥儿能干吗?!都高喊滚蛋什么的。博士站在台上说不出话来,尴尬
窘迫的呆住了。这时候头头儿又赶紧上来拿过话筒安慰群众:咱们让他把话说完,
看他到底什么意思,再骂他不迟。同学们这才安静下来。

就见那位博士鼓足勇气道:我---是---说---,政---府---说---我---们---在---这
---里---静---坐---是---犯------法---的---。但---既---然---我---们---已---经
---犯---了---法---了---,我---们---还---怕---什---么---呢---?!

原来敢情这一位博士是个大喘气,思维逻辑古怪的紧。台下众人是哈哈大笑,连连
称赞他:说的好!你说的有道理!全场是一片掌声。老刀也是连笑带骂,心道:什
么人那!

见此情景,博士也是很受鼓舞,很是激动,涨红了个脸,临下台之前,还给大夥儿
鞠了一躬。那天静坐,气氛到此算是到了高潮!列位看官有当日在场的,应知老刀
并非虚言。事隔多年,别人的讲话都忘了,唯独这位博士讲话,每想起来,就应了
那句:高,实在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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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也有趣事(2)----罢课

送交者:一老刀

说前一阵儿老刀向我们实验室的一个墨西哥人请教有关导数的问题,这老墨翻了个白
眼仁儿反问,你没学过微积分?老刀说学过。那老墨又翻了个白眼道,学过怎么不
会呢?!弄的老刀好不憾颜。

是啊,学过怎么不会呢。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那年的学潮把我耽误了。

罢课是从四月份开始的,高数正讲到了积分及其应用这块儿。老刀我那阵儿被罢课
对上了胃口,精神头正足。毕竟是人生头一次啊,激动!

其实以前老刀也罢过课,不过那时候名不正,言不顺,只能叫“逃课”,属于自己
一相情愿的那种。上高中的时候因为罢的太多,还遭到一次通报批评。这次可是不
一样,有句口号说了:神州大地,已经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而且罢课不同于逃
课,罢课是不光你不用去了,别人还都陪着你也不去了,可比逃课一个人孤零零的
心理踏实多了!那阵子宿舍好不热闹,老刀是“才下书桌,又上牌桌”,同学们也
是特别珍惜这一宝贵的时光,每天除了定点儿在校内游游行,喊喊口号,大部份时
间就搭在牌桌上了。

那时候各方面对罢课也都很支持。学二食堂对面那条上课必经的马路上,每天早上
都有学生值勤:拦路。看见学生背书包的就不让过,非给你讲讲国际,国内形势不
可。讲的你要再不回去就不是人了!老刀我是看在眼里,甜在心里,学生不用上课
的感觉,真是受用极了!有的老师也是背底挑火。有次上听力课,那女教授也有四,
五十岁,怕是到了更年之期,正是爱发脾气的时候。那次看见我们人头到的还挺齐,
登时气就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说:我是岁数大了,走不动路了,我要是还年轻,
我早就游行罢课去了!你们怎么还来上课呀!(最后这句她嘴上没说,是老刀替她说
的)。
那你说课还怎么上,可不就由的老刀等撒欢儿了吗!

象老刀这样罢课积极分子,那时候都归在思想觉悟高的那批人里,所以娱乐之余,
偶而还要出来参加一下革命工作。班里负责写大字报的赶不出活来的时候,老刀赶
鸭子上架,有时候也得来上这么两笔,头一句总是:“据美国之音报道,。。。”
贴大字报的时候,我们化工的从来不用胶水,那东西还得花钱去买。我们都是去实
验室拿胶黏剂,又不花钱,效果又好,贴上去后要想再揭下来,非得连墙皮也带下
一块儿不可。 若干月后开始清理大字报,看见八里台大队的大娘们都边刷边骂街,
老刀心说:认头吧你,要是给你上档次高的,非让你们把砖头儿也扣下来不可!

这大字报写着写着,自己也感觉没有什么新意了。这也难怪,我们工科的学生脑筋
是不灵,大家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去南大学习人家的革命经验去。

第二天上午,一众人来到南大学三后面。别看天大南大就一墙之隔,可你看人家那
革命气氛,那大字报上的消息那叫骇人听闻,闻所未闻,看的老刀从头到尾嘴都没
合上,甚是惊讶的很。那几位也是如此。等看的差不多了,大夥儿一碰头,都是一
脸的凝重和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原来国际,国内形势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我们还都蒙在鼓里呢!

有领头唤作“老猫”者(那是老刀的桥牌搭档,一西北愣子也),终于开了腔:不行,
咱们得回去赶紧跟咱们班女生说说去!我们班女生各个都是顽固分子,五个班,一
百多人的高数课,上课的只剩二十来人了,期中有十个就是我们班的女生。

我们几个那天来到西阶教室,开始时完全是一种神圣的使命感。等老猫进去郑重的
跟教授一说,说目前形势相当相当紧迫,要赶紧和我们班女生宣布一下的时候,教
授二话没说,当即崭停了讲课,把我们班女生放了出来。

看见一大堆女生乎拉乎拉出来,老刀就是那会儿开始心不在焉的。要说也都一块儿
上了快一年课了,老刀其实那才是第一次认真打量我们班女生,没办法,谁叫老刀
情豆开的晚呢?!那会儿,老刀隐约听着老猫词不达意的介绍形势,间或还加上他
自己的推理,一众女生也听的十分认真。其中有一位,长的漂亮,仪态大方,往那
一站,刁得一是怎么夸的?:她是不卑又不亢。老刀也不免多看了几眼(八年后娶进
家中,这是后话)。等老猫讲完,问我还有什么话说。老刀一想也不能不发言啊,就
顺势问我未来的老婆,今天高数讲的是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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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也有趣事(3)--不许革命

送交者:一老刀

上两回说的是学校内部的事。 后来事情坐大了,大夥儿就一股脑儿的进了京。我们
天南大的比较邪乎,先遣队的是骑自行车进京的。要不天津的企业发展上不去呢,
那么好的商机,天津那么多自行车厂,没有一家出来赞助的,其实广告词我都想好
了,就叫:“飞鸽牌自行车,学生进京请愿指定用车!”多好的机会啊,累死“永
久”他们也骑不到北京。

我们天津人老实,既然来了,就立马坐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所谓“以空间换取时
间”,所以第一件事就是站地盘。您想啊,这么大一个广场,哪块地归你,哪块地
归他呀,地上也没个标记?!天津这几个学校来的早,就占了纪念碑往北的一大片
地,几个学校也都挨着。纪念碑周围的地我们没敢占,那得给京里的头头儿们留着。
天津过来的最靠近纪念碑的好象是天津医学院的地盘,可能是为了方便救护工作。


圈地也很哏儿,头来的晚上就开始了。老刀者,大闲人也。那会儿哪里坐的住,四
处晃荡的时候就看见财院的弟兄们圈地呢。大部份都是男生,手拉手围了个圈,人
越多,圈就越大。其中有个是老刀的高中同学,干脆也把老刀招呼了进去,算是为
他们多占了一尺来长的地儿。女生就坐在圈中间看行李。等圈差不多够大的时候,
领头的就说行了,大家伙儿把行李挪到圈边上,安营扎寨。得!天安门广场这片地
就归了我们天津的财经学院了!

当然,总的来说,我觉得我们天大的地盘还是数一数二大的,一是来的人多,二是
人一来也就没地儿去,脑筋活份点儿的,白天还知道趁机出去逛逛伟大首都,晚上
再回来睡地铺,呆一点的就干脆白天晚上都呆在广场上了。相比之下北京的学生就
好多了,人家是白天来广场参加革命,晚上回宿舍睡觉,整的跟上下班似的。

老刀有同学在医学院,这给了老刀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以借到白大褂和红袖
标。凭着这一身行头,老刀得以自由出入于乱军之中,不必按规定走什么绿色通道,
完全没有约束。这对老刀到各处串门,提供了极大的方便。(唉,写到这,我们班那
哥几个当时看着我那羡慕的神情,仿佛就在眼前)。当然,老刀也不是自私自利的人,
有时候也提个水桶出去,募捐些吃的喝的什么的,都给弟兄们打了牙祭。

白天的时候,广场上好生热闹,到处都是旗帜飞扬。象我们天大,一个系就一杆旗,
全校还不得几十杆。这旗子的最大作用就是召唤,出去逛完了回来,不至于走错了
地盘。这几年看国内大学生庆这庆那的游行,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把旗子亮在镜头前,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学校也来了似的。

于是乎,一眼望去是人头篡动,旌旗飘扬。老刀不禁暗想:想当年隋唐演义里,瓦
岗寨号令十八路反王,三十六方绿林豪杰,号称百万雄兵聚义小孤山的时候,怕是
也不过如此吧?!那其中有一位小将军,银盔银甲素罗袍,手持一塑料水桶者,不
知他是哪位?!

说有一天白袍将老刀依旧山前水后的转游呢,走过长安街下的底下通道,不意发现
这里也有几路豪杰在此扎寨,老刀凑到近前,看到寨旗上写的是邢台什么什么机械
学校,好奇心下问道,怎么不到上面去划块儿地盘扎寨?旗下有人生气的回答说,
说跟他们(估计是联里的头头)交涉了,回复说上面已经没地儿了,我们学校又小,
来人又少,就给我们安排到这儿了!老刀一听也很为他们不平,这革命排名怎么也
能分先后,这不成了当年“阿Q正传”里,赵当家的不许阿贵哥革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