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野花不採白不採2020-08-03 21:38:44

邵燕祥 · 生平

著名诗人邵燕祥先生8月1日在北京逝世,享年87岁。

 

邵燕祥出生于1933年,父为汉族,母为满族,浙江萧山人,中共党员,1948年北平中法大学肄业。邵燕祥1949至1957年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编辑,1958年被划为“右派”分子,1979年改正后至1984年任《诗刊》编辑,1980年成为笔会(PEN)北京中心会员,中国作协第三届理事,第四、五届主席团委员,第六、七届全委会名誉委员。

 

邵燕祥于1946年开始发表作品,195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出版诗文集70余种。他的诗集《在远方》、《迟开的花》分获第一、二届全国优秀新诗(诗集)奖,杂文集《忧乐百篇》、《邵燕祥随笔》分获第一届全国优秀散文杂文奖、第一届鲁迅文学奖。

 

1917年,北京钟楼

 

清末北京前门大街

岁月深处(选读)
 
邵燕祥

 

八面槽

 

 

 

 

北京八面槽天主教堂 

 

即现在王府井大街中间一段。
 
八面槽,是个十字路口。往西是东华门大街,紫禁城的东华门遥遥在望;往东是金鱼胡同;往南,正经是王府井大街;往北,一直走到灯市口,往日就叫八面槽,过灯市口再往北,那一段从前叫王府大街。
 
早先,金鱼胡同西口里面,东安市场、吉祥戏院、东来顺饭庄都是有名的。西口往北把角处有一家“宝华春”,老牌的鸡鸭店,预订下,可以派伙计送鸡送鸭送鸡什鸭什。
 
几十年来,无数次从这里走过,顺心的时候,倒霉的时候,好天气,坏天气,合上眼能看见马路两边不同门面不同招牌,听到人声车声喇叭声,再往前还有人力车、自行车的铃声;也能梳理出不同时期不同情况下自己的喜怒哀乐,没向人说过,也没人知道的,虽然不是什么隐私。
 
但有一个沉重的记忆,永远和八面槽这个地名一起,压下了车水马龙,市声人语,那是一个拆除了五十多年却还留下浓重阴影的:黑色炸弹。
 
当然只是模型。日本占领的后期,一个黑色的炸弹,一丈多高,傻大黑粗地矗立在八面槽十字路口的街心转盘当中,尾翼翘然,见棱角,而炸弹头朝下,仿佛一触到地面,立刻就会轰然巨响,弹片与泥土瓦片纷飞,大火熊熊,浓烟滚滚,使繁华闹市陷入惊叫、哭喊,最终转为灭绝一切的寂静。
 
这就是日本军国主义对沦陷区中国人的恐吓和威慑,以炸弹,以暴力,以死亡。
 
日本军国主义阴魂不散。然而半个多世纪来,我读到不少写老北京的文字,却没读到有关的记载。
 
今天,八面槽的名字已经从市区图上抹去。城开不夜,南北贯通的王府井步行商业街上琳琅满目,一片升平。
 
我愿以二十世纪灾难中幸存者的身份提醒世人:二十世纪中叶,这里曾经高高树起一颗黑色的炸弹,这就是日本法西斯“建设东亚新秩序”的模型。

 

 

 

五棵松

 

 

地在西长安街向西延长线即复兴路上,地铁五棵松站在万寿路和玉泉路站之间。
 
一九五三年,还没修地铁。出复兴门西行,公主坟就显得很远;越公主坟而西有地名五棵松,我们当时数了数,已经只剩三棵了。
 
一九四八年北平围城时,傅作义退守城内,当时把复兴门外马路的行道树都砍了修建工事。五棵松古木的破坏,不知是当时所为,还是后来者的翦伐。
 
有一个星期天,我们几个年轻人分别骑自行车和乘公共汽车出城,相约到袁方同志家作客。袁方早年从上海到苏北参加新四军,华东台撤销后来中央台,时任文教组组长。我和她曾经联名写信给梅益,对机关里面某几个领导干部的表现提出批评。这表明我们对一些问题有相近或相同的看法。
 
袁方虽已中年,身体也发胖了,但年轻时能打篮球,现在夏天还下海游泳,不属于老气横秋的人。她有朝气,有干劲,不像动过癌症手术的病后之人。她常说:“列宁说,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
 
我们向袁方打听了走法,但因这一带谁也没来过,绕来绕去走了些弯路。我记得骑车经过了农业大学所在的罗道庄。袁方家住在马列学院分院,这好像是个不挂牌的单位,也没法向路人或住户打听。
 
袁方的丈夫冯定,是我们都很尊敬的哲学家,党内知识分子老干部。我印象很深的是,一九五二年春夏之交,梅益拿来两张上海《解放日报》第三版,上面刊登了一篇冯定署名的理论长文,文题尤其长,总之是关于中国资产阶级的两面性云云。有一张版面上勾改添加,眉批旁注,早弄成个大花脸。梅益告诉我,这是毛主席改的,他从于光远、林默涵处借来,还要归还,让我在一份干净的报上,把改动之处照样划出、誊清,等于复制一个副本。我很快就照办交卷。当时我的理论兴趣不浓,更缺少政治头脑,也没把这桩公案当一回事。许多年后才看到一个材料,好像冯定此文是与陈伯达争论的,毛泽东欣赏了冯文,而陈伯达作为中宣部长,竟一度因此失势。经过毛的批改,冯文在北京的《人民日报》上转载了。
 
一九五四年我调去做工业报道,同袁方联系也少了。不知冯定何时从马列学院分院院长调任北京大学副校长。
 
不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十年就够一个轮回。六十年代初期,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了冯定的文集《平凡的真理》,不久就被中央级报纸点名批判。也只是批判而已。到了“文革”发动,北京大学一九六六年搞什么“捉鬼台”,这才把原先文质彬彬坐在台上的冯定副校长,跟教职员工中的“牛鬼蛇神”打到一起去了。
 
后来听说冯定去世。他们有个儿子是学理科的,同一位农村姑娘结了婚。八十年代,袁方也去世了。
 
应在这里补充交代一句:五十年代马列学院分院,专门接纳国外兄弟党的干部前来学习。我所知仅此而已,我估计主要是东南亚的共产党。但我想,波尔布特不是冯定的学生。五十年代他还在法国留学,六十年代那个分院又不复存在了。

 

 

当年北京新华广播电台

 

 

 

灰楼

 

 

复兴门外真武庙路路东,真武庙二条西口往北。
 
不久以前在复兴门外大街西行,从车窗望着复兴商业城、光大银行……那个真武庙路里,却不见我熟悉的灰楼,而路口分明是全国总工会的办公楼。路没错,里面的灰楼消失了,改建了。
 
灰楼和附近的粉楼,始建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在广播大厦落成以前,是中央广播事业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国际台以及北京市台的办公楼。命名缘于楼的颜色,粉楼以其粉红,灰楼以其灰。
 
灰楼的五楼曾部分辟为集体宿舍。多事的一九五六年,我就住在其中一间,我的床守在门口,同室还有对台广播部的苏新,广播剧团的张庆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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