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云2018-09-05 07:54:42

十七天了, 那隻悲慟的母鯨J35, 終於放棄了她出生不久便夭折的孩子, 不再把它駝在頭上來來回回地游。 從第一天開始, 這隻母鯨已經來來回回在普吉灣游了一千英里, 她喪子的悲痛, 不但讓那些鯨魚研究者們擔心, 更是揪住了全世界人的心。鯨魚研究者說, 與其 說放棄, 其實是那隻嬰兒鯨魚的屍體在十七天的海水沉沉浮浮中, 已經慢慢分解破碎。

 

開始注意Orca 鯨魚是在一次渡輪中看到介紹時才留意的。乘船去看鯨魚是普吉灣一項很受歡迎的旅遊項目。那年朋友來這裡旅遊,便安排了去看鯨魚, 我們得先從西雅圖乘渡輪到聖歡島(San Juan Island)的週五港, 然後換觀鯨船在普吉灣裡來來回回尋找鯨魚的踪跡。 那回運氣並不是很好, 我們只遠遠地看到海面上的幾隻鯨魚的尾巴, 並沒有看到廣告單裡成群的鯨魚在海上經過的盛況, 不免失望。 在回西雅圖的渡輪上, 我看著渡輪上有關鯨魚的介紹, 才知道在普吉灣的鯨魚分為“當地海岸居民群”和“南方居民群“。 “當地“顧名思義, 是在一個相對固定的海域活動, 而”南方居民“則是在太平洋東北角從奧瑞剛州到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省之間的海域裡南北來來回回地游。 兩個不同族群的鯨魚是互不來往的。剛讀到時, 覺得很有意思, 好像一個保守的當地家庭和外地來的家庭, 互相保持一定的距離。 這次那隻出生才三十分鐘便夭折的鯨魚和媽媽鯨魚就是屬於”南方居民“ 的鯨魚。(是俗稱的“殺人鯨”因其曾經在海洋公園裡攻擊訓練的人員, 而我更喜歡它們的名字 Orca )

悲慟的母鯨不忍讓孩子的屍體就沉到海底,於是悲傷地驮著死去的嬰兒鯨魚屍體來來回回穿梭在太平洋的東北角。根據鯨魚的研究人員解釋, 雖說這樣哀悼的方式, 在海底哺乳類如海豚和鯨魚來說並非不尋常,但這麼長時間的哀悼還是第一次見到。 當嬰兒鯨魚屍體從母鯨身上滑落到海裡時, 那隻悲傷的母鯨固執地游到海裡去把它再 叼回來, 不是駝在頭上就是用鰭去夾住它。整個鯨魚族群像一個送葬的哀傷行隊伍, 跟著那隻母鯨同悲慟。 那些商業觀鯨船也被勸告離那族群遠一點, 留給那群悲傷的鯨魚族群一個悲傷的 空間。 

 

根據研究鯨魚的介紹, 鯨魚族群裡彼此有著很緊密的社會關係,世世代代靠著屬於族群內特殊的聲音來彼此溝通。 一般孩子跟在母親身邊,其他的母鯨魚也會幫忙互相照顧彼此的小孩。 這次由於那隻悲傷的母鯨因為不願放棄死去的孩子,一度跟不上族群裡其他的鯨魚往返南北, 研究者起先非常擔心那隻母鯨J35會因為沒有吃東西而影響她的健康, 可是他們後來發現其他的鯨魚會把找來的鮭魚分給她;而且經過幾天後,有其他的母鯨魚嘗試去介入這件事,按研究人員的理解就是去勸告那隻J35鯨魚放下她的孩子, 因為她的悲傷舉動也影響到族群裡其他的鯨魚 。在其間, 也曾有別的鯨魚幫忙駝著那隻小鯨魚的屍體, 好讓J35 可以喘口氣。  當我讀到這種屬於鯨魚之間親密的社會行為時, 著實讓我驚訝和感慨。 隨著一天天的過去,除了人們揪著心屈指數算著 ,心中希望那隻母鯨能從心裡放下她的孩子。 此地鯨魚研究者和當地的印第安族群也都在大聲呼籲政府對海洋生態環境的重視,由於人們對鮭魚的捕獲和陸地上水壩的建設, 阻礙了鮭魚的回流生育, 鮭魚的數量在急速減少當中, 使得這群只吃鮭魚的“南方居民”鯨魚群只剩下75隻, 屬於頻臨絕種危機的鯨魚。 我想起幾年前這裡印第安人族群和保護鯨魚的群體曾有過很大的衝突因為殺鯨是此地印第安人的傳統活動, 政府也准許他們殺鯨魚, 可是那些保護鯨魚的群眾認為這是野蠻的行為, 尤其殺的是頻臨絕種的orca 鯨魚,殊不知其實所謂的人類文明才是對鯨魚造成最大的傷害。  

 

此地的公車卡名字是Orca 卡, 普吉灣裡也有個島嶼叫Orca島,可以想見orca鯨魚 在此地的人心裏的份量。 當那隻編號J35 的悲慟母鯨馱著她死去的孩子引起很多人的關注時, 也同時讓研究者有機會提及J 群裡一隻四歲的鯨魚J50。 研究者 懷疑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導致它異常的消瘦, 他們擔心若不進行干預, J50可能會死去, 那這南方居民的族群又將失去一隻寶貴的生命。由於這群南方居民鯨魚是在加拿大和美國的太平洋海域來回游著, 加拿大並不願意主動干預, 所以美國方面的研究者正追踪著那隻J50, 希望在適當的海潮和時間, 採取醫治的舉動和直接餵食活鮭魚,希望能改善那隻 J50的健康 。  我突然想起兩三年多前到週五港玩, 我和朋友到一處可以遠觀鯨魚的山頭去眺望, 人群中有個當地的居民就很興奮地告訴我們那群鯨魚裡新近有了新生的baby, 言語間,就如同多了一個家人般那樣興奮,欣喜寫在臉上。 想來J50 就是那一隻,心裡不禁一陣心疼, 也祈願他能健康地長成一隻大鯨魚。加油, J 50 !

 

*後記*

一個週日在此地一處著名假日市集裡, 難得遇見街頭詩人, 招牌寫著 “ 你的主題, 你的價錢”,兩個詩人一男一女,在小桌子上擺著一架傳統打字機, 滴滴答答地敲出詩句來。 我上前跟那位女詩人聊起最近的這隻喪子的母鯨的故事, 她點點頭, 要我等半小時再回來取詩。 半小時後我回到她的小桌前, 她抽出打好的小紙片,充滿感情地念給我聽, 簡單的詩句再次感動著我。

 

Long stretch of blue,

And I carry you,

My sweet baby born and gone,

I carry on.

Across the depths

Of my despair,

I bare your lifeless body,

For I don’t dare

To let  go,

To let you fall

To the bottom

Of that cold sea.

 

Stay with me,

Just a little longer.

 

M Seven BRemner

Aug 12, 2018

 

放下吧!

         -給 J 35

 

終於,

你放下了那在你肚裡十八個月僅和你相隨半小時的寶貝,

生在陸地的我,無法想像海裡生物的你, 如何去面對早夭的孩子,

你無法埋葬他,無從再回頭去憑弔

只知道一旦放手,就是永遠

 

於是你用身軀苦苦承載著他,浪裡哭著,慟著,無法放下

不願受安慰, 不願受勸告

祈願能如此地背著心愛的孩子,

日復一日,到永遠

 

當無知的海浪不小心把它冲下海裡時,

你執意地潛水去把它尋回,

苦苦地堅持著你的不捨和愛,讓它貼住你,

如它在你肚裡的時光,那時

你可以緊緊地全然地裹著它,用你的生命去呵護滋養它

不讓它有絲毫的傷害

多希望從臍帶斷了的那一刻起,

它可以和你一樣,穿梭在藍天大海裡,

從北到南, 從南到北,

在一次次浮出海面的呼吸中

看一看美麗的世界

 

直到一次次的浪花打碎了它的身軀

我們驚訝,不忍,到最後是為你那麼地擔心,

我們的心也陪著你滴血淌淚

多想能安慰你,

能輕輕地跟你說“ 放下吧!J 35!”

 

從驚訝到憤怒, 不捨,悲慟到不得不的接受

你歷經了一個母親最難的煎熬和苦痛

你是那樣的過不去

讓大海去承接你的悲慟,你的淚,和你無盡的愛和嘆息吧!

碩大無比,無天敵的你

原可以自由驕傲地在藍天大海裡穿梭著

可是啊,上帝給了你最脆弱的角色,

一個經不起任何孩子失落的母親

你強壯的身軀比起那慟, 顯得那麼無足輕重

 

十七個晝夜過去了,你終於決定放下了

知道有一天他也將漸漸化作泡沫,成為海洋的一部分

伴著你,湧著你,如同星辰日月般的信實

你的愛和痛,將化作海水里

最鹹的那一滴

 

2018 年 八月 

(原载于北美世界周刊 二零一八年九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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