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san66992020-06-07 18:57:01

耶鲁女生的一封信在过去的一周里引起大量回应,一时间华裔社区众声喧哗。

 

上周日我在微信圈里看到这封信后立即在文末发了一个简短留言。当时就觉华二代的尖锐声音和对父母一代的挑战很有价值,但也担心她对华裔社区的偏颇指责会引发反冲backlash。五天工作之后,这周末再来看事件的发展,的确如我所料。这封信不仅引发好几封影响很大的公开信,而且各个公众号和微信群也争相转载,论如潮。可见耶鲁女生的确触碰到华裔社区的一个痛点。

 

 

 

 

这里我不想再加入争论,因为各种观点一周里已经被大家从不同角度表达了,尤其Yitao那篇“我们站在平等正义社会进步一边“清晰理性的表述基本上概括了我的感想。我这里只想就这场争论本身发表一点观察和思考。

 

首先耶鲁女生提出的华裔社区在非裔抗议活动中的沉默问题以及由此引发的华二代和华一代的讨论非常有价值。有人担心这会引起华人社区的分裂,破坏和谐。我倒认为,从大家的反应,包括我看到的微信群的讨论,可以看出这次北美华人真正在反思和讨论,而反思的程度和讨论的结果都是令人鼓舞的。比如我的很多朋友熟人都说他们最近与孩子的沟通大大增加。要知道在一个民主的公民社会,就公共事务进行讨论是非常必要的公共场域,也是是社区建设的一个重要方面。华人经常交换各种教育生活旅游户外的信息,但政治生活方面的话题讨论并不多,也不深入。如果这次大家能以建设性的态度对待与参与,不仅能让两代人充分了解双方在对待非裔问题上的意见,而且也为以后其他问题的有效沟通建立良好的基础和模式。

 

这次争论主要是对华人在美国社会的身份地位和行为的定义与思考。这种定义思考需要有充分的历史考量,也需要看到华裔社区经验的多元复杂,更需要两代人共同完成

 

华裔在北美已经一百多年历史,起码已经有三四代,而且来源很广,文化上也多元,有很多华裔亚群落。据我观察这次争论主要涉及的是最近三四十年来自大陆的移民及其二代。耶鲁女生的信引发争议的主要问题就在于她定义华裔时的以偏概全 generalization 和历史匮乏。她以自己父母和身边人为依据得出华裔大都沉默自私种族歧视,以及华人在美国的地位权力是靠非裔争取保护来的,都是偏颇甚至错误的mischaracterization,伤害了很多华人。如果她了解一点Asian American Studies就知道华裔和其他族裔一样,为美国的平权运动中做出自己的贡献,比如为Vincent Chin事件奔走的主要力量都是华裔,包括他的母亲,也从受害者成为抗争者。

 

 

 

对自己族裔传统的正确估量和历史的尊重是争取华裔社区共同行动的首要条件,否则会直接损害她要达成的目标。尤其藤校的精英青年,大家会对他们有更多的期待和要求,正像他们会自觉不自觉利用自己的藤校身份振臂一呼一样。

 

但是,面对年轻一代经验的局限和匮乏,如果以训斥“孩子”的态度,尤其拿出家长的样子,那样也会适得其反。要知道这些华二代都是有选举权的公民,他们视自己为成人,甚至在很多方面对美国的了解比父母还强,自然希望与父母平等交流。这时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行为或你知道的事实来与他们沟通交流。比如有华裔家庭就是母亲用自己在纽约做义工,辅导非裔和穆斯林的经验来反驳女儿的指责。还有很多父母并不阻拦儿女们参加抗议活动,而是跟他们讨论商量,是否只有上街游行才是支持非裔,能不能不去纽约而在自己镇上的抗议;还有从Newark城市破坏看暴力游行的后果。华一代父母尤其可以跟他们的孩子分享自己独特的中国经验,比如文革那种激进的非黑即白的思维,那种暴力革命没有法治引发的混乱与恐怖。其实追根揭底,两代人的误解或叛逆都源于缺乏持续的有效的沟通。那个耶鲁女生对父母的指控,如果那个家庭平时在这些问题上有过很好的交流可能就不会存在。

 

拨开表面的问题,在这些华裔年轻人的诉求后面实际上是希望父母一代要关心尊重他们的精神世界,并希望父母也跟他们一起学习成长。这一点,从我个人对大陆华裔社区的观察,的确华一代有很多课要补。

 

 

一位北大校友说得好,华一代因为生存需要,在移民过程中往往采用最佳最有效的折衷主义。在理想和现实冲突时总是选择现实。但如果我们用自己的格局观束缚限制下一代的选择和发展,在华二代中必然会产生偏激的叛逆。一方面华一代辛辛苦苦用尽全力把孩子供进藤校;另一方面华二代看不起这这样“听话的医生律师和工程师“。两代人都觉得自己在牺牲,有各自的委屈。

 

所以,华一代也许要对孩子的精神更加关注和支持,而要关注支持的首要条件就是自己改变一些以前社会和教育带来的预设assumption,学习了解美国的社会和文化,并用自己的方式积极参与公共生活。我发现很多华一代移民二三十年,从观念到实践,仍然不愿走出自己的舒适区。比如使用中文媒体多于英文,除了孩子教育,对其他本地的社会文化生活参与甚少,或者隔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

 

代沟是永远不可避免的,尤其在生活环境和文化语言上非常不同的华一代和华二代之间,这种代沟以及沟通的障碍可能更大。但是如果我们对自己有信心,相信我们对孩子的培养或者对父母的爱,尤其两代人都愿意去创造一个更美好的家庭关系和更健康的华裔社区,也许这次争论只是一个相互了解和相互合作的开始。

 

纵观历史上的悲剧和危机,很多成为人类进步的转机。但是把危机变成转机,需要我们智力和道德上的努力,需要智慧和共情(empathy)。

 

最后,还有一点小小的困惑:迄今还没有看到在普通学校的华裔二代的发言。从耶鲁到哈佛再到MIT斯坦福,有人嘲讽说这是名校精英们的作文竞赛,后面有家长们的暗自推动。我更希望普通学校的二代们也用自己的表达方式来参与这场争论。作为沉默的多数,也许他们中很多人已经在为实现理想做事。今天一位朋友告诉我,其实有很多非常优秀的华裔学生选择去州立学校的honor program。我知道在加拿大,很多人选择公立学校,是因为他们相信公校制度所代表的平等的理念。这是行动,也是发声。

 

 

我想用美国非裔作家James McBride的回忆录《水的颜色》(The Color of Water: A Black Man's Tribute to His White Mother)来结尾,因为这次争论是围绕华裔对非裔的态度,以及我们究竟是黑(受歧视的少数族裔)还是白(向白人靠拢的模范民族)这个问题展开。

 

书名来自作者年少时与白人母亲的对话--母亲出身白人家庭,在种族歧视还很严重的年代嫁给父亲,但是她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特别,因为她一直认为道德信仰比种族区别更重要。当充满困惑的儿子问母亲,上帝是什么肤色,母亲告诉他,上帝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他是水的颜色。

 

我想这句诗意又有哲理的话有两种可能:一是上帝是不带任何先入之见,是包容的,他接受任何肤色的人;二是上帝是清晰和透明的,你是什么颜色他就会折射出什么颜色,你是什么样子他就是什么样子。也许,这是上善若水的美国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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