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枝儿2021-03-05 02:02:08

                                                 

快20年以前的文字了。没有那时的照片,找了张网上的石榴树。——题记

 

北京市海淀区增光路甲44号206是我的家,我和他两个人的家。可是,今天以后不属于我们了,因为拆迁。

 

看到表妹email上说,所有的房产手续都已办齐,钥匙已经交了的时候,心里暗了一下。去书架上翻出两年前在家门口拍的照片,反反复复地看。照片上是一个清晨,我站在阳台上,五月的阳光明亮、温暖、曦和。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家,也是一段平和而温馨的日子。

 

房子是婚后第二年的冬天分到手的。那之前,我正在读书,他每月的工资不够北京一平米的房价,俩人都在单身宿舍赖着,偶然会去出差的朋友家混,两个人的家当驮在自行车上,搬来搬去。那时候,家只是一个梦想。每每在黄昏的凉风里与他挥别,骑车往宿舍赶的时候,目光滑过人家亮着灯的窗口,心里便是羡慕。平日里,只能自嘲地给他唱:“不如住在我的心里有心就有爱,不如住在我的爱里有爱就有家。”那是正在上演的一部电视连续剧的主题歌。

 

拿到钥匙的时候,正是冬天,心里却似笼着一盆火。顶着十二月的寒风,我们赶去看房子。那是个不大的独院,只有那一幢楼。院门一侧种着些花花草草,靠墙爬着一株葡萄,搭着木架。东墙边是一排自行车棚,墙外是齐楼高的大树。家在三楼,一大一小两个房间,一个几步见方的小厅,一个一米开外的阳台,只容一人转身的浴室和俩人刚好可以错开身的厨房。尽管是旧房,门开处,地上是搬家后的狼藉,墙上是斑驳的油迹,可还是矫情地让他抱进门,因为,毕竟是自己的家了。自己的家啊!

 

那天,正是澳门回归日。迫不及待地去最近的商场买了电视,等不及人家送货,架在自行车上,踩着地上的冰茬,一步一滑地推回家,盘腿坐在地板上看庆典。后来,经过一系列的洗、刷、漆、拆、补、贴······在大大小小的工具林林总总地装了一大箱后,终于搬进去住了。小房子是主卧室兼书房,大房子是客房兼客厅。第一天晚上,斜靠在松软的沙发上,听着音乐,手里翻着书,一眼瞥到了崭新的窗帘,月白底子上淡蓝的花和叶,在柔和的灯光中缠绵着,一副闲适的样子。风一吹,帘上的流苏便微微地晃,心也跟着微微地晃。看一眼身旁上网的他,满心的知足。

 

家临街却不嘈杂,只有一趟公交车来回地跑。那趟车,一端连着我的学校。厨房的窗户对着他上下班的路口。每天清辰,在阳台上给他挥过手后,转到厨房,再目送他的身影转进那条小路。有时,忘了什么事,打开窗户喊话,他就会站住脚。下午,总是备好晚饭,站在窗前等他回来,见他转出路口,抬头看这边的时候,便开始铺桌盛饭。等他的脚步停在家门口,饭桌上也准备就绪。偶然,也有做着自己的功课忘了时间,抬头的时候就看不到我的人,他便在路口的店铺里随便带点吃的回来。

 

楼下街两旁是新铺的草坪,人行道上的树刚长到可以纳凉。每个黄昏,我们都会向同一个方向去散步,在第一个路口买一份晚报,冬天外加一个红薯,夏天是一个火炬冰激凌。然后,你一口我一口,边吃边看,看满天云霞,看报栏里的新闻和漫画,看追逐的孩子,看漂亮的姑娘,看树上新长出来的叶子,看秋天里的最后一种花开,也看雪花在路灯下曼妙的舞姿。

 

家里的阳台很小,却很安静。那一年,在家里做毕业论文,累了,总喜欢搬个鸭嘴小凳,坐在阳台上晒太阳。闭上眼,感觉阳光暖暖地照在脸上,感觉风轻轻地抚过臂膀,眼前就会幻化出五颜六色的图形,像色彩缤纷的未来。等婆婆一起来住的时候,几尺见方的阳台上种满了花,姹紫嫣红。阳台下方是一株石榴,枝条丰满。五月花开,火红似锦;八月结果,艳艳如日。院外的杨树生机勃勃,春末飞花,团团如絮,飘飘似雪。夏日里,撒下一地荫凉。树上,还住着两家快乐的喜鹊。“喜鹊叫,喜事到。”虽然那些日子平淡无奇,但是,无论阴晴冬夏,喜鹊的欢唱都会给我无比的安慰和喜悦。家就笼罩在这些细碎的喜悦里。

 

平日里,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小院就很安静。周末便不同,出出进进是串亲戚、走朋友的人,笑语盈盈。我们的朋友和同学,也是一拨一拨地来了去了,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难得一个清闲的周日,看院里住的几个孩子,一通石头、剪刀、布之后,分成两组,就近画好方格,比赛跳方。要不,撑起早就备好的皮筋,跳皮筋。要不,就打羽毛球。也不知道哪家赢哪家输了,总是嘻嘻哈哈笑成一片,一如我们小的时候。偶然,大一点的孩子还会教小的骑自行车,把脚套在横梁下面,斜着身一下一下地踩着,在小院里转圈。太阳好的时候,我会洗毛巾被、被罩、床单、窗帘什么的,洗衣机里甩了还不过瘾,端在盆中,去到院子里,一条一条晾在铁丝上,铺展,用木夹子夹住。晚上收的时候,埋头在被子里,闻到丝丝的太阳味儿,便满心欢喜。一时间,就会想起小时候,跟着母亲去溪水里洗衣服,把衣服晾在溪边的草地上,等干了,也是这种熟悉的太阳味,夹杂着细微的青草香。

 

院小人熟,见面都会打招呼,甚至会互相串门,像儿时的村庄一样,全无大都市的冷漠。门口卖奶的大爷,更是熟络,心里清清楚楚地记得各家的需要。有时,自己起晚了或者一时忘了,他总会留两袋鲜奶给我们。生活在都市钢筋水泥的生硬里,这个小院给了我无数儿时亲切的气息,也给了我无数的快乐。如今,又给了我温馨而惆怅的回忆。

 

那时候,以为会在那里住很久,日日听鹊唱,夜夜闻虫鸣,甚至与他手牵手走过长长的一生。及至出国,念念不忘带着家里的钥匙。总以为只要回去,就会看到开花的石榴,就会听到喜鹊的歌唱,就会有个地方属于我们,就会抖开行囊,把新新旧旧的衣服晾满小院。不料,时隔一年,竟再也回不去了。人生,便是这样,必须在得到与失去之间选择,或者竟无法选择吗?

 

2002年于克利夫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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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大胆小2021-03-05 02:33:22
不至于再也回不去了,只是回去看到的它,已不再属于你。起码你还是选择了不要它,其实人生更无奈的,是失去想要的人或物
树枝儿2021-03-05 03:15:37
也对,是我们选择不要了的。主要是要不起:)
myquestion2021-03-05 04:59:31
我出国时原价卖的房,25年了,如果不卖,出租,现在可以退休了
mychina2021-03-05 15:12:20
我们住的太近了
雨女2021-03-05 20:15:50
好亲切的文章。
雨女2021-03-05 20:16:22
你住哪儿啊?
树枝儿2021-03-05 21:49:22
老三常叹:当年我们若有能力把那套房留下,现在也是百万富翁了。在三环里啊,紧靠紫竹院和玉渊潭。。。
树枝儿2021-03-05 21:49:55
+1
树枝儿2021-03-05 21:50:08
谢谢:)
mychina2021-03-06 00:45:47
万寿路甲15
雨女2021-03-06 03:52:26
不会吧?
树枝儿2021-03-06 04:21:17
还真不太远:)
树枝儿2021-03-06 04:21:46
难道你也曾住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