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注定
——父子系列之子篇
雪蕻 著
一
那年的春节,牛之朋从北京带回一位女朋友,回到东平老家过年。据他说女朋友曾经是空姐候选人,甘肃的。春节前十天,他在北京是如何相遇、又是如何这么短的时间混熟的,他从来不说。他的父母对他和他的未来妻子的期望值是高还是低,不得而知;当牛之朋看到他爹阴沉的马脸,他娘在旁边解释老头脸色:“不、不、不…行!….”,他娘一见老头的这般脸色就激动就紧张就结巴。大年初二的早晨,他就把女朋友送上回京唯一一趟汽车。这是牛之朋一生做的唯一件利索的事情:来的快去得也快。
25岁的牛之朋从泰山学院教育系毕业。算起来他22岁上大学,有人说:“他接连四年都没有考上大学,是他的父亲眼看儿子成了社会青年,花钱顶替上的大学”。事情是真是假,只有查询当年的招生考试档案。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学识在三年里没见长进。他读大学的前后,并没有太大变化。唯一变化,就是他开始操心他父母应该操心的事,他父母不做或不想做的事,他也包办了。他的父母暗喜:儿子出息了,好像一夜间变得聪明了,家中事情也开始和他商量。
牛之朋大学毕业已经半年,没有找到工作。他的在北京工作的三叔为他在泰安找关系,是一所小学幼儿园老师的职位。安排面试的当天,有十几人应试,唯一男性的他排在最后,面试老师让他朗诵一首诗,他结巴。又让他唱首歌,面试老师听了1分钟10秒打断了他,问:“你唱的歌名叫什么?。” 事后牛之朋与他的父亲到园长家要回送的礼物:电视、烟酒和五万现金。他们爷俩说:“没有办成事,就该退钱“。中间介绍人收到1万现金也如数要回。送礼前担心的办不成能不能要回礼物,事到如今,没吵没闹、礼物现金悉数退回,爷俩感到赚了,至少没有亏本!嘿嘿!亏得是办事的人。他们爷俩心里踏实了,感觉失而复得的钱财无比亲切。
二
就这样,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牛之朋与他的父亲商量,由他父亲出面,再次找到他在北京的兄弟。2005年九月,牛之朋踏上了京城。为了融入大都市生活,如同走出憋屈封闭老屋一样的东平,成就一番大事业,牛之朋改了富有诗意的名字:简宁。
这个在农村长大的简宁,面对陌生又新奇的北京,他心里忐忑、害怕又激动。
当他在三叔公司得到安排:电脑排版和设计;他就渐渐平静起来。他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宏大又细密,以前有任何事情,都是他父亲参与定夺、直到拍板。这次是自己完成的人生杰作。他踏上社会第一步就掉进河里了,现在又重新爬上岸。
在公司工作三个月之后,新鲜感逐渐褪去,日复一日的重复走进简宁的生活。这让他感到乏味。他近距离看到在北京的开公司的三叔不过如此:早出晚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让简宁感到神秘莫测:经常来公司的作家,男的女的,年轻的中年的。有一天,公司来了一位年轻的女作家,可能是年轻也可能是漂亮,简宁借给女作家送茶的机会,说:“你.你.教.教.我.写.…”简宁的脸憋的通红,张着嘴、眼睛瞪着,心跳加快。女作家似乎没有听到、看到,继续着与三叔的交谈。这个一米七八的高个子、鹰钩鼻的简宁,瞬间变成了矬子,傻在那里,溜出房间。
简宁能够在北京顺利工作,逐渐在家乡的同学之间传开了。大家都认为这是简宁的历史性突破。尤其是他的同乡大学同学李要强,是个巨大的诱惑和鼓励。李要强通过网上应聘,来到北京一家投资公司工作。它坐落在北京站附近的一家酒店里,他进入他们公司的当天,身份证集中保管,并告诉他:做这份工作需要培训。时间三天,学费8000。当李要强感觉被骗的时候,简宁准备他们庆功宴的钱,变成了救人的放款。
炎热的周末,简宁外出回公司,在楼下广场,简宁遇到年龄相仿的眼镜男,他搭讪召唤简宁,并把简宁带到墙角,向左右扫了一眼,从书包拿出旧笔记本电脑,低声说:这是在外资公司偷的,便宜出手。简宁翻来覆去的检查一番,又开机看了看。问:“多少钱?“眼镜男:”中关村价格1万6千,我要5500“。简宁转身要走,眼镜男追上去,说:”价格好商量。“简宁又一次停下脚步,听眼镜男继续说。据简宁事后回忆,当时他的脑子停转了,遇上了拍花子。只是乖乖地听从眼镜男的话,在广场的华夏银行,取出3200,他带上笔记本电脑,到了公司坐下,才松了一口气,好像怕眼镜男追来退货。他的快速跳动的心提到嗓子眼,这台笔记本好像是他偷的一样。他感到今天又捡了便宜。为了品味这种兴奋,同时不让公司其他人看到自己的样子,他打开自己的排版电脑,开始工作。
简宁的兴奋持续了26分钟,他后来想,如果不那么急着打开笔记本电脑,就好了,可能还会…..他在不应该打开笔记本的时候,他打开了,屏幕慢吞吞的明亮起来,简宁看到一行英文字母之后,敲了回车键,屏幕像躲迷藏的鬼脸,瞬间熄灭了。不管简宁如何折腾,屏幕就像简宁的带着热度的兴奋一样,慢慢变得冰凉。时间停止了5分钟,或者更多,简宁仿佛从被人揍晕的迷惑中醒来。抱上笔记本,就向楼下跑。他心里想着:找到眼镜男,先揍他顿,再让他包赔损失。不能轻饶了他。当简宁在楼下广场跑了三圈,只看到夕阳西下的晚霞,没有看到眼镜男。他准备揍眼镜男的耳光似乎响亮地打在自己的脸上。
来到北京已经三个月,简宁感到北京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人和事都让他焦虑恐惧,这个时候他最需要人是他敬爱的父亲给他出主意想办法了,他这二十多年都是这样,以他父亲为偶像,边走边学过来的。简宁死死记得他父亲家训:自己在任何人任何事上找任何理由甚至胡说八道也不能承认失败,我永远是对的。现在的简宁急需要用他父亲的家训、来如何向他父亲诉说?使简宁陷入尴尬而不知所措。他唯一能做的是:自己的遭遇对谁也不说!
简宁既然连他父亲也不能说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向他妈要钱来。这位没上过学的农村女人,她和儿子共同点是:双眼皮下垂致使双眼始终睡眼朦胧,却又带了些呆滞。她随丈夫愤怒而愤怒,如果哪一天丈夫高兴了,她还是愤怒的监视周围,就担心丈夫一时高兴被外人钻了空子,她最初结婚的时候,每时每刻都高度警惕而疲劳过度,后来变成了习惯。她始终担心害怕自己的丈夫在外吃亏、上当、被欺负、受蔑视。为此,她就没有高兴过,更没有笑过。姓孔,人们私下叫她圣人脸,她不知道幽默为何物,有一人曾当面叫她圣人脸,听她儿子解释后,她又当面把那人给骂的狗血喷头!在对待儿子上,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她认为儿子就是一切,她深信不疑:儿子一定能够成就一番,要超过她的邻居开杂货店的王二孩。
简宁突然失踪。
他连招呼都没有打,一连三天,没来公司上班。客户索要的排版活计不能交付,编辑的书稿排版停止了。简宁突然消失了。他的三叔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三叔不知道简宁的最近的遭遇,他以前断断续续听说,简宁大学毕业前,在学校交了个女朋友,是肥城市副市长的千金,临近毕业的时候,带着贵重礼物首次到副市长家认亲,他只见到副市长夫人,谈话不过六句,不到10分钟就离开了副市长家,简宁的热脸蹭到冷屁股上。副市长夫人没有看上简宁,副市长就见不到了。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打击,挫败感让他怀疑人生,几次想到死。在这个节骨眼上,简宁需要抚慰失恋和绝望,就像掉到水里人渴望抓着一块木头。他的东平高中的同学马兰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他们重新燃起情感烈火。
三叔忧虑简宁意外,不能给自己的兄弟交代,第三天他报警。第五天下午,在国展西路,一间民房前,刚刚从外面打水回来的简宁,遇上三叔。简宁惊呆了,差点把手中的暖水瓶扔掉拔腿就跑。这突然的一幕,他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们走进了像宿舍的房间,桌子上放的英语书,被简宁匆忙推进抽屉。当简宁胆怯的向三叔看来,他们目光相对,房间陷入沉寂。“你还有要说的吗?”三叔问,简宁摇摇低下的头。“考研还是托福?”简宁还是没有回答。“你的职位,公司给你再留两天。”三叔走出房间,又见到楼上悬挂着的“北京新东方”的牌子。
简宁失踪后的第八天的早晨来公司上班的,他还是提着十多年前的黑色人造革包,简宁的生活习惯是要处处表现老成持重,正如他爸那样装模作样,让人以为遇上了90年代的农村大队会计。简宁来到公司,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女编辑笑着说:“简宁你这一走,公司业务快要停摆了!”大家都笑了。简宁抬头看看大家,脸上的严肃更加浓重了,他还是没笑。据简宁后来说,他是要考托福准备出国留学。当他看到托福课程和以往的考试题,他还是回到了公司。这是简宁26年来,第一次在事情没有陷入更糟的时候、明白利索地脱手。虽然已经教了学费。
三
简宁在送走空姐候选人的女朋友后,他的父母长吁短叹,简宁的年龄还打着光棍,在东平这个小地方,算是大龄青年了。对儿子的婚事,朋爸夫妇寝食难安。他们最后无奈地计划安排牛之朋离开北京回东平生活。
简宁不知道是用什么方式说通父母的,跟着三叔的车又回到北京,“我送你们。”简宁神秘的笑着解释。这是简宁第二次对三叔笑着说话,首次笑是他第一次到北京,那天在饭店喝酒后,简宁拉着三叔诉说思念马兰花,他先哭后笑。“你们这么折腾,于情于理都是有悖伦理的!”三叔说。简宁一脸茫然,“我们真..真爱啊”,从他的眼神里,三叔没有看出一、二的真爱。
既然送就一定有回。简宁在北京停留十几日后回东平了。正像他素来的做事风格,决不会给三叔打招呼的!他是和空姐候选人缠绵在一起,公司的人在办公室对面一家楼下地下室见到他们俩人。不过,后来再没有出现空姐候选人,来找过简宁、更没有麻烦。有人说:他们是交易,女的专干那事的。
不管怎么说,简宁因为荷尔蒙在身体里每时每刻都在折磨他,他任着本性,怀着新奇刺激勇猛,找女朋友、找女人、找空姐候选人等等等等,是正常的安全的,没有后患的,道德对他而言没有作用,他也不懂,他听人说道德也厉害,怎么厉害?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是偶尔感到害怕。
简宁回到东平改回名字牛之朋,东平的人不知道简宁为何方大圣?就在此时,一双眼睛在暗中盯上了牛之朋。是女人眼睛还是男人的眼睛,还是男人和女人的眼睛?
这次他找的女人出了篓子,让牛之朋比害怕道德更加害怕的是砍刀。正月底,三叔接到朋爸的电话,牛之朋被人用刀给砍了,很严重,住院了。朋爸不知道要不要到公安局报案?三叔深知他以往振振有词永远有理的说话方式,一直给人印象沉稳少语事事不能吃亏的朋爸,今日改口吞吞吐吐飘忽不定的语气,三叔的心里明白了八成。三叔从他绝望乞求的语气,听出他们的意思:三叔如果不回来,可能见不到牛之朋最后一眼了。
砍人者,马兰花老公也!
马兰花老公发现自己被戴了绿帽子,就暗中观察,锁定目标。一切准备就绪,找了俩人开始动手。朋爸说是马兰花和老公的仙人跳、挖坑的,对于到医院看望的亲属如此这般说词,“马兰花两口子有没有讹你的钱?”民警反问朋爸。
原计划春节期间行动,空姐候选人帮了牛之朋,躲过春节。而后是三叔带牛之朋回北京,又躲过了一劫。正当马兰花老公要放弃行动的时候,牛之朋又出现在东平县城。是祸你是躲不过去的!
这时的牛之朋踌躇满志,女人缘一帆风顺,新的事业就要开始:他的父亲通过找关系运作,牛之朋的妹妹在县城,通过中间人介绍,订婚了,是县教育局的领导儿子,小伙子唯一的不足是身上长有牛皮癣,但不耽误朋爸搭上教育局某位领导。提着猪头找到了庙门。送礼吧,朋爸还是擅长这套路数的。知情者说:给教育局的人送的礼物和钱,牛之朋这一辈子都赚不回来。当牛之朋开始上班的时候 ,他妹妹的婚约也解除了,牛之朋的妈特别说明:是小伙子先说退婚的。三叔曾经问朋爸:“你费了这么大的代价,送他到教育局,为了什么?”朋爸痛快的回答:“当官有人请吃请喝,还有礼物收。我不让他做买卖,受人欺负,看脸色行事说话。当官在面子上,外人看得起!”这位从小生在农村,为了吃饱肚子,初中毕业就在东北打工,贫穷和饥饿,让他变得对金钱的贪婪和自私,甚至廉耻不顾。他善于伪装,在他伪装的正人君子的外壳里,如果装进足够多的教养学识,在东平小县城,他能够干成一番事业,他具备那份素质:为了追逐金钱,什么 都能放弃。甚至自虐。他的儿子是他的笨拙的学生。
牛之朋骑上新买的摩托车,准备到梯门镇的中学上班。收礼的教育局的领导安排是:他不教书,只是到梯门学校点个卯,最终的目的是半年后过渡到教育局幼教科。这样既能掩人耳目,又符合政策规定。
牛之朋的摩托车后座上坐的是马兰花,逛街、兜风、下馆子,俨然一对热恋的情人。“我要娶她!“牛之朋对三叔说。在这个15分钟就能溜一圈的县城,人与人拐弯抹角都能认识,在街上看到的新鲜事,晚上全县城的人就能全知道了。所以,牛之朋和后座上马兰花,就成了小县城的晚间新闻。只是牛与马被激情陶醉的俩人忘乎所以全然不顾不知了!。这个时候的牛之朋,积压了一年的挫败、受排斥、失恋、被骗等等,在马兰花的怀里,都释放出去了。他在失而复得的老恋人面前,似乎年轻的10岁。
夜幕降临,餐馆外的灯光照得街面清晰可见。
牛之朋正在餐馆,与马兰花对饮。
他俩走出餐馆,站在明晃晃的场地上,从他们的背后走过两个人,黑衣男举刀砍向牛之朋,牛之朋转身看去,嘴里嘟噜着:“干么.干…” “砍死你狗*****”,黑衣男嘴里骂道:“叫你勾引人家的老婆”。牛之朋右手同时抱住头,褐色的血还是从手指间流出来。五秒钟内,黑衣男砍下第二刀,刀砍在牛之朋的手背上。牛之朋踉踉跄跄得跑,他只听着马兰花的哭声。跑出十几米,第三刀又重重的砍在肩上,这时的牛之朋疼痛和恐惧使他昏过去,第四刀砍在他的左胳膊上,似乎没有疼痛感觉。他昏倒在街上。
东平人民医院的急诊室,抢救了15个小时之后,牛之朋眯起眼睛。转到病房,朋爸安排的了他的亲戚朋友,始终五个人守在门口和病床,他惊慌失措,两天没有睡觉。他合眼刚睡着就被噩梦惊醒。他感到随时黑衣男提刀飞来。
牛之朋的妈,见到血人一般得儿子,自言自语道:“这是干…干了什么孽,招这样报…报应。”有人说,她活了一辈子,可能就这会儿心里明白。
朋爸,害怕再次挨打报复。冤冤相报,何时了。听从了派出所民警的话,他没有报案。
两个月后的牛之朋,朋爸担心他在东平再次挨揍,“就没命了。”朋爸事发后一直精神恍惚,经常自言自语道。他们又把牛之朋送上北京的汽车。投奔三叔。牛之朋从那之后,他随身带着一把折叠小刀。
他们全家一直认为:北京比东平安全!
四
简宁到了北京,见到三叔,他卷缩在沙发的角上。时至初夏,简宁的上衣扣的严丝合缝,害怕别人看到伤口。三叔看到简宁精神萎靡,一双似睡非睡的眼睛里流露出乞求哀伤恐惧的眼神。现在他的眼里,他感到每个人都要袭击自己,杀死自己。自己必须躲藏起来,才有一点点的踏实。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简宁,”三叔说:“自己心智不正,轻者绝后,重者要命!即是女朋友妻子也帮不了你。”简宁无奈的看着三叔,他不敢相信“后福。”
这一年多的简宁,他的遭遇,让三叔产生同情、怜悯。简宁毕竟是个刚刚进入社会的青年人。三叔像对待自己得儿子一样,翻来覆去得想,以前认为26岁的他已经大人了,对他有所忽略。对于社会生活人情往来接人待物心智健全感情正常等等都没有教导他。同时三叔想到是:是什么原因在他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不幸?
三叔自己认为他有责任改变调整简宁了。简宁毕竟是牛家的后人啊!
为了改变调整简宁的心态、思想,三叔带他参加基督教家庭教会,与基督徒一起到白洋淀旅游,有意让他参加三叔的社交活动,认识更多的人。安排他接手公司的管理工作。
三叔给他介绍同行的女朋友,成都女孩,开朗热情,笑声不绝。还是在他们二人当天见面相亲,三叔高兴得举办酒席,事后女孩子就没了音讯。三叔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子见了简宁就没了兴趣?简宁身上有什么让女孩子反感厌恶的东西?
人是容易遗忘过去的不幸记忆的。
简宁没有接到福,又一大祸悄悄而来。
九月中旬的一天深夜11点,三叔接到西城医院的电话:“牛之朋车祸住院,你是他的亲属,请来医院!“
三叔记起下午下班的时候,让简宁加班把一本书稿排版收尾,简宁推迟到明天,说自己晚上有预约。
在路上,三叔不敢想象简宁的现状:车祸、流血、四肢…
在医院的长长的走廊尽头,简宁用略略向里弯曲的左手托着右手,嘴张开,一瘸一拐的缓慢的走来。三叔问他话,他只是摇头、点头,嘴里阿阿哎哎的声音,没有了语言词句,结巴变哑巴。
三叔到了急诊室,看到与三男一女,正在缝合剃光的头皮、脸皮上的伤口,这三位是简宁的发小,一个村子长大,都在北京打工。
当夜,他们四人都喝了酒,其中一人在北京服役,开着军车行驶在西四环路上。在酒精的作用下,忘了速度,只有兴奋,越发感到车速很慢。“嘭!”一声巨响,撞向前面的货车。小汽车报废。与巨响同步是简宁习惯性的张嘴吐舌,牙齿在舌根处咬下去。“如果再用一点点力气,连着的四分之一舌头就断了。”医生说。
这次的车祸让简宁陷入迷乱,接二连三的打击和不幸,让简宁无处躲藏。灾难之手把他死死地抓住。简宁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他本能地意识到靠近父母之躯就安全。
简宁要走了,安全之地未见安全,不安全家乡也未必还不安全。他是无路可行,还是必然选择,简宁不回老家,又能回哪?
简宁的身后死神和倒霉鬼紧跟着他。他究竟错在哪了?
他这次的死里逃生,让他彻底害怕了。
他出院住在他表弟家。走时他回公司取衣物,手拎黑色人造革包。
简宁感觉到以后再也没有叫“简宁”的时候了。他一改过去的瞪着双眼对三叔言听计从的样子,现在的他带着不满和愤怒,郑重其事的质问三叔了“你对家…家里管--过吗?对孩子关…关心过吗?”简宁从深陷绝望的水面露出头,不知该如何发泄的时候,借机把怨气喷到三叔身上。
三叔第一次遇到另一个简宁。眼前的简宁忽然变得陌生。这次该三叔迷惑了,简宁这不着调的话,从何而来?他的这般举止缘何而生?三叔未加细究深想。三叔经历了很多简宁的故事之后才明白了解他。
五
简宁回家了。三叔不久接到朋爸的电话,要三叔10月份参加牛之朋的婚礼。小县城干别的事慢两拍,找媳妇却是比任何地方要快的火箭速度!】
那天晚上火车行驶八小时到济南。朋爸请司机开车到火车站来接。浓的化不开的大雾弥漫开来。回家的车在蜿蜒的乡村小路上缓缓而行,正常3个小时的路程,今夜行驶了6个小时。
三叔被朋爸安排住他家里,朋爸心情好得一改平日的少言稳重外表,话语多了,脸上照样看不到喜悦。
牛之朋的忧郁和猥琐少了,在房间走来走去,指挥家人和来帮忙的邻居转来转去,他俨然是个总指挥。
送给牛之朋得礼物是笔记本电脑,表示给他在京被骗的安慰与补偿。还有四台台式电脑,据说是牛之朋开网络公司用的电脑。
现在的小县城婚礼,程序步骤都是千篇一律。你还真得不知道十几套程序是表演谁看的。只有新娘新郎和他们的两对父母偶尔面露喜色,其他到场的客人,就是交份子钱,等待吃饭,像是进了餐厅吃饭一样,不同的是餐厅饭后交钱婚礼饭前交钱。
今天的场合,只有牛之朋看到他身为护士的新娘,偶尔露出僵硬的笑容。牛之朋的爸妈,是没有笑意的,这对夫妻,同一看法同一行动,同一长年累月的假装表演,早已忘了什么是笑,该怎样笑,什么时候笑…..笑是自己发笑给人看,以便引起大家的笑,别人笑传染给你,你高兴而发笑。这种互动遇到牛之朋和他爸妈,就失灵了,他们会“嘎”的一声把你的笑给冻住。
在吃饭的酒席分为上下两段,上段一小时左右,宾客与主人彬彬有礼谈吐有序,孔夫子家乡的礼仪之邦的老乡应有的样子。饮酒量与说话深浅都恰到好处;下段就开始无礼无序了,每个人都成了农民起义军了,变成了农民起义军团。说话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昂洪亮,不管认不认的,见面就敬酒,敬你酒我也沾光陪喝。他们感到这种不是自愿、不值得到场恭贺的婚礼,被勉强邀请来,耽误了功夫还要随份子钱,怨气都发在酒上,喝酒吃肉,把随份子钱吃喝回来。
酒席的上段是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下段就是农村大集。
三叔把他三位中小学的同学请来,借参加婚礼之际,让牛之朋及父母与他的同学认识。牛之朋在县城生活,三位同学在当地官运亨通人物,三叔的意思是三位同学对牛之朋尽提携之力。
三叔在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开始变成农村大集的时候,借送同学之机,再没有回来赶大集。
三叔难得回老家。他早就预约了他的小学老师田民,三十年没有见过面。今天在歌厅,一曲《上海滩》向田老师汇报演出开始。
三叔小学的时候,八大样板戏全会唱,他的父亲告诉他:考上剧团就能天天吃肉吃白面馒头,在每天都为吃饱肚子而发愁的农村岁月,谁能够抵住这种诱惑,从10岁开始,每天天蒙蒙亮,三叔就到村北苹果园里吊嗓子,唱京戏。
三叔13岁那年的夏天,省京剧团到基层招生,因为家庭出身,三叔父亲与村里的掌权人物关系紧张,学校老师也借机打压挤兑三叔,三叔没有被推荐到公社一级考试。那个夏天的中午,三叔班主任田镇老师带领学生在生产队的地瓜地拔草,田镇老师同样感到这样对待一个少年不公,对三叔说:“你到公社大礼堂去,他们考试完,你进去自己报名自己唱,你一定能行!”三叔在公社大礼堂外面,透过玻璃窗,看过了整个考试,但他当时感到胆怯、委屈,他始终没有找到进入大礼堂的门。
教三叔音乐课田民老师,那时因为给村革委会的关系产生矛盾,退回生产队劳动。1976年底,划为”四人帮”的爪牙,判刑15年,坐牢第4年头,无罪平反,这是后话。事至如此,田民老师在三叔父亲的委托下,骑自行车15公里,直奔县城一级面试考试。一曲《好妈妈疼爱咱像亲娘一样》,省剧团的老师慧眼识人,从唱腔嗓音身材都很满意,问:“学生的父母身材有多高?为什么公社一级没有去考试?”田民老师如实说来,招生老师让等消息。这份能吃肉和白面馒头的升迁就这样没了音讯。三叔在学校一改以往的习惯:本校还是与其他学校的每次集会,老师点名要他唱两首歌,三叔从此不在学校的场合唱戏了。这次招生的打击,在一个少年的心中表露出不满和抗议。
学生的汇报演出圆满,田老师说:“你唱得更有味道了!”他顿了顿又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唱这么多歌曲?当年省剧团为什么没有回音哪?少了位京剧演员,多了位作家。要是田镇老师今天在,他会更高兴的。”他似乎在自言自语。
师徒二人在一家有特色饭馆用餐。田老师不喝酒,每天抽烟三包。65岁的人身体很棒!岁月在他身上没有明显的痕迹!三叔经常想起,在被冷落歧视的少年时光,有两位老师不被周围环境左右,像父辈兄长一样给你温暖关怀,所以,对于田民老师,还有去世的田镇老师,三叔一辈子难已忘怀。
三叔带着意犹未尽的愉悦回到牛之朋家,是深夜10点。家中四人脸色阴沉,走路时双腿沉重,像是秋后被霜打了的茄子秧,蔫了。没有白天婚礼的喜悦,倒像是刚刚从葬礼回来。三叔多少知道朋家的习惯:他们家陷入沉默阴郁的时候,谁先开口说话,打破这种冷冻的阴霾,谁就会受到三位主人轮番对你的轰炸:他们对你倾泻早已埋在心里的恼怒、愤恨和无名之火,不论这股火是怎么来的。他们三人从不在自己人之间互相敌对,而是抱团对外,直接杀将过去。好像只要如此这般做了,他们家的晦气就赶到被轰炸的人那里了。眼前的三叔一不小心走入雷区。
三叔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坐在对面的朋爸闲聊。他在说,朋爸连个回应都没有。
从房间走出来牛之朋,站在三叔旁,伸出右手指着三叔,说:“你..你干么了?你走,这里不…不欢迎你!”三叔意想不到的是,牛之朋北京之别的质问到今天在他家的驱赶,太突然了。这时全家人都在客厅,没有一个人说话,新娘把洗脚水端到朋爸面前,小声说道:“爸,您洗脚。”房间里只有水偶尔在盆里响。
三叔像是被人从背后打了一拳,懵在那里。这一拳打疼了三叔,但没打醒他。
“朋朋你是怎么了?你怎么能这样给我说话!”三叔说。
牛之朋把袜子摔在在门口地板上,“叫你走…走就…就走!你不能在我家!“三叔这时才知道,牛之朋没有喝醉,混蛋!今天遇上这么个疯子,三叔心里骂道!家里的其他人没有一个出面制止他的,包括新娘!这让三叔感到驱赶闹剧是他们提前排练好的。三叔后来和牛之朋家人接触多了,遇上许多次,才亲身领教。他们家的三人,在你不知情的时候,说翻脸就翻脸像翻书一样容易!但有一条不变:他们家三人之间,是从来不发生翻脸的。三叔后悔从北京回来参加这个婚礼!
这一夜,三叔和朋爸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三叔不停地说,希望朋爸开口说话,即是假装骂一声,今夜牛之朋古怪的行为也好啊。但他一个字没有说,对他而言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牛之朋得罪了你三叔你还能怎么样?!
三叔后来得知,牛之朋的婚宴,进入下段,由维也纳音乐会变成了农民起义军的火拼。他的四位大学同学年轻气盛,仗着酒劲给的勇气,把他们之间以前的现在的不睦不满一股脑的发泄出来,顾不得牛之朋劝架,忘了今天是来干什么的,连主人是谁都不知道了也就不给主人面子,他们最后打起来了!酒店门窗踹坏躺倒在地,上面是掀翻的酒桌,满地破碎的杯盘碗碟,地板上流淌着污水和饭菜。酒席上的宾客看到这出戏,酒劲清醒了大半,纷纷聚拢过来围观,他们不明就里,都忘了拉架。只有新郎在其中推他拉你,周身挨揍也就顾不上了,最后是来了警车和救护车,正好两人一组,上车去该去的地方。牛之朋也瘸着腿上了警车。
人群分物类聚。牛之朋和他同学都是相似相同的。牛之朋唯一和他的同学不同的是他不敢也不会打架,在火拼中的他得到收获:挨揍!
时间改变一切,但对于某些人来说,时间不仅不能改变他的坏脾气,还把它发展到极致。
六
牛之朋的2014年,是喜忧参半。
工作上他在教育局幼教科,分管幼儿园,县城私人开办两家幼儿园(银座爱贝幼儿园)送他干股,他自己办了“赵汝飞练字“,明的暗的收入都要。经常有人请吃请喝还给钱花,当年朋爸投资(送礼)的预期:开始回本收利(收礼)了。
那个倒霉的婚礼第二年,牛之朋抱上了女儿,却不是盼望中的儿子。中国重男轻女莫过于农村,山东农村始终占据鳌头。八年生了3个女孩,只留下老大一个女儿,其他两个女胎,借助现代科技B超,识破男女,从妈妈肚子提前请出来,土葬了。牛之朋举行了不次于他的成年家人的安葬仪式。在三义庄自己家的责任田里,并排两个土堆,他带着妻子燃香祭酒叩首,痛哭12分钟方罢,临走对地下的女儿还是老天说:下次不要来了!
炎热的 6月,牛之朋提着2斤半煎饼,到泰安市,拜访三叔。
当他得知三叔可以在美国操办生男生女的消息,牛之朋父母三人先是一惊,半天没有话说。第三天的晚饭,朋妈道:“找找老…老三!”她说:“咱绝…绝户了,他能不…不管?”,没心没肺的傻人,有时也一语中的。不过想起这几年与三叔的关系,对三叔的态度,三人在嘀咕三叔是不是还肯帮忙?后悔当初对待三叔的行为,是不是三叔还记恨他们?在煎熬折磨的第7天,朋爸高高举起的手轻轻落下。这个机会一定要抓住。谁能够给他家带来孙子,磕头下跪不在话下。
自从牛之朋结婚后,他们家的所有事情:金钱、外交、投资、等等,朋爸逐渐交托给儿子。他认为儿子已经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了,在这一点上朋爸朋妈认识极其吻合。儿子的一举一动都很像自己,就像从自己身上拓下来的。生活中,智商不在一个水平的两人,通过时间的打磨,他们也会融合在一起,认识相同。智商高的要逐渐降低自己认知,迁就智商低的人,二者绝不可能倒过来拔高智商低的人。
这八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盼孙子盼得快要疯了。在街上看到男孩他们就有抢跑的欲望。亲戚谁家生了男孩请他们家吃满月酒,这一天就是他们责任田里俩土包的忌日,全家人5天也缓不过精神。朋爸一年四季戴顶奇怪的蓝帽子,遮住他锃光瓦亮的秃头。由一个矮墩墩男人变成精瘦干瘪的太监模样。他不去社交场合、人多的地方;如果遇上这样的场合,他也是不言不语。像有天大的不是把柄抓在人家手里。“无后为大”的古训每时每刻都在咬着他们心,随着牛之朋夫妻年龄逐渐增大,每一次见到的儿媳妇怀孕的性别,让他们四人看到:“绝户”的征兆已经在家里显现,噩梦弥漫在他们家。
三叔从婚宴那天,直到2010年在北京、三叔与朋爸在生意上的分家之后,就没有和牛之朋家联系过。三叔本以为这辈子见不到牛之朋家的人了,牛之朋夫妇今天的到访让三叔顿生纳闷,吃了个不小的惊。
牛之朋和妻子开丰田天籁和奥迪Q3到访。三叔明白朋爸当初炫耀牛之朋,每当进入冬季,经常有人请吃酒席,就凭这两部车,在小县城,做婚车,混个白吃白喝容易,。
三叔知道牛之朋家2010年开始,每年来自北京的进项70万,朋爸和三叔合伙早年在北京做房地产生意,就在北京的生意开始盈利,牛之朋在家主政的时候,,牛之朋父子想尽了各种借口和手段,来自己独占北京的生意。所以朋爸要和三叔分家,闹得不愉快,牛之朋与他爸要去法院起诉三叔。最后是不欢而散,三叔亲眼看到朋爸为了第二天拿到10万块钱,站在大街上左右开弓抽了自己十几个耳光。
没有遵守“亲兄弟明算账“的铁律,后果严重,三叔见识过朋爸为了能如愿拿到欠条,在酒桌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哭70分钟。
三叔在北京主持的生意,最后是牛之朋家接管,三叔出局!
牛之朋每次出现,面部神情都是一样:没表情。他完美的遗传了父亲的基因,加之朋妈无知的遗传,他的脸上是不能看到过去的,更看不到未来。只看到当下的简单表情:高兴、不满、乞求等,更多时候是平静!
牛之朋的脸部表情这次帮了他。在他大致说明来意,看到三叔没有拒绝,心中大喜。“我爸妈说,我们都是流..流着牛家的血。我绝…绝…绝户了,你不能见死不…不救,看在我爷爷奶奶在天之…之灵,三叔!”说这话时牛之朋没有结巴,说到最后,声音哽咽。他在家无数次地演练准备起到了预期效果!
三叔和朋爸的区别:三叔是敞开的朋爸是封闭的,敞开是易于接受和改变,但也常常吃亏上当;封闭是坚强和固执。除了一条胡同走到黑、直至无路可走之外,还能保护自己。
三叔答应试试看,同时谢绝了牛之朋的宴请。三叔能够想象与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吃饭,比在家喝粥好不到哪去!
“为了牛家的后代,在天的父母之灵!”这两句话打动了三叔!他认为如果置之不理、牛之朋绝户了,岂不是愧对祖先?那就铸成一个天大的错误!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吧!“都是流着牛家的血!”
去美国先要签证,人家美国人感觉你可以去才有可能成行!美国驻华大使馆门口,每天排起长龙,都是等候美国人民欢迎您的人!
牛之朋父子和三叔中断了八年的关系,一夜间回复正常。他们父子分两次在东平最好的饭店宴请三叔。朋爸那晚穿了长袖衬衫,袖口挽到胳臂肘,露出左腕上金色劳力士,那是他参加欧洲旅游团的收获。他时不时的抬起左胳膊看看,成了最近不自觉的习惯。三叔看到他们父子今晚心情不错。他们与三叔交谈时语气缓和清爽,偶尔的笑容很勉强的爬上脸颊,显得无比僵硬,像是晒瘪的茄子。
三叔今天发现牛之朋父子的脸上,从中分开:左边是有笑意的正常脸,右边就藏着狠毒的半边脸。两边的脸分开轮流工作,听候主子的调遣。今天出来见人就是左脸。八年前的婚礼之夜、是右脸出来值班。
三叔告诉他们签证的要点:钱越多越好,有出国经历最好,160表填写和签证官的对话好上加好。同时嘱咐他们:签证的头天晚上我再给你们讲讲与签证官的对话。牛之朋父子像认真的学生听老师讲课,他们认为听明白了,在交作业的时候却埋下败笔。
谁去签证呢?朋爸去过欧洲5国旅游过,带上孩子加分,牛之朋扭头看了看账单,增加两个人,多出了2500多元。心疼!
签证的头天晚上,三叔按原计划要给他们讲解面谈的可能情况。三叔在北京等他们直到夜里10点也没有音讯,打电话过去,他们三人下午5点就到了北京火车站,表弟开车去接。晚上三人在和表弟喝酒。三叔认为他们准备周全,胜券在握了。但三叔不明白的是牛之朋父子就不知道打个电话告诉三叔一声。人的习性在不知不觉中流露无遗。正是这些习性在改变着你的人生轨迹。
此时的三叔想到的是“尽人事,听天命”的古训。三叔不在勉强他们三位而苦口婆心,看看老天爷是如何安排他们、给他们一个什么样的结果的吧。这也叫“命”该如此!
上午10点钟,牛之朋给三叔打电话,说是中午请吃饭。三叔感觉签证没有过,不然他们会直接返回东平,朋爸已经回东平,留下牛之朋善后。
“签证官问了什么?” 在饭馆坐下后三叔问牛之朋。
“问了工作,”牛之朋说,“我先抢答的,公司文员。”他的妻子同样抢先答道。
“我说教育局,幼教..教科,他又问:然后呢?我回答:没有‘然后’了!”
是 什么样的水平的人才能有这样的神回答!
牛之朋上衣穿了件夹克,双肩镶嵌皮革,因为瘦小,像是箍在上身;他的妻子却是穿西装、他们称为职业女性装;朋爸的装束是外罩坎肩。好好一位主要人物朋爸、签证官连问话的机会都没给他!资金证明是十几本存折,用橡皮筋捆着。“签证官看了吗?”三叔指着存折,问,牛之朋叹口气摇摇头。他随即把存折放回手提包,好像怕被抢跑了。三叔嘴角略微翘起,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不能不佩服这一家子人,好好一盘棋,怎么到了他们手上就给打成这般残局?又是怎么样的智商才能演绎出这等故事。不生孩子也就罢了,你多生一个,这世上就多个受罪的人。而他们这些人非要拼了命的生。越是无知低能的人,他们越自以为是和无可救药的固执。
有的人的所作所为的结果不可挽救,不是一个而是几个原因造成的,事实证明是心地性格习性等多种因素、一辈子积累的恶行、叠加混合搅拌而成的,你想从源头上改变都是不可能。而结局会让你感觉到无可奈何。而与之相反的一些人,在他们的抉择和结局中,不经意间就是几近完美,你细致分析就会发现,同样是心地性格习性的因素、一辈子积累的善行而成的结果,也是必然的。这就是人的区别!在佛教中称为“因果” 与“报应。”
这顿饭吃得漫长煎熬,牛之朋昨天夜里在酒店房间,还和媳妇想象将要见面的儿子,在梦里看到了儿子呢,可今天10点这个美梦就消失了。他的手不知道该放哪了。
“三叔,你…你说咋办?”牛之朋充满的乞求和绝望的眼神看着三叔。他看到的是三叔咀嚼饭菜的嘴。“要不我们修改一下表..表格。”牛之朋道:“不能放…放放弃!我没..没办法了!”他歇斯底里的叫喊,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给三叔的哭求呢?牛之朋眼里流出眼泪。
这是老天爷又一次的安排。牛之朋感觉到靠近绝户又迈向了一步。梦中的儿子又远离了一大步。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牛之朋每天给三叔几个电话,他不说赴美的事,而是谈心、嘘寒问暖。见到牛之朋如此的转变。三叔会心一笑。
终于有一天,三叔告诉牛之朋,他拿到美国医院的邀请函,这对于签证能起到八成的作用。牛之朋家熄灭的希望之火又燃烧起来。那天晚上,三叔在开封出差,接到牛之朋 40多个电话。
三天之后的中午,牛之朋父子驾车到郑州,迎接三叔回到牛之朋家。因为在三叔的亲戚家,朋爸发挥他的习惯:酒桌上拿出1000元说是孝敬老人,三叔的亲戚临走大包小包以礼回赠。东平的新风俗:在外的人回来见谁都要给钱。东平的人们在等着你、好像你是来到非洲难民营,每个人都需要你的救济。在朋爸家,朋爸认真的斥责三叔,没有给朋爸的女儿随礼:一年前她生孩子的贺礼。好在三婶在牛之朋走的当天就网上汇款1000给朋爸的女儿!朋爸里外里这么一神操作,还赚了。
当天夜里填写完成160表,预约了时间,已经凌晨2点。在卧室的三叔,听到隔壁客厅的朋爸让牛之朋,给三叔购一张当天返北京的高铁票,没有听清楚牛之朋是如何回答的。下午1点,在泰安的高铁站,三叔自己购买了车票。
牛之朋全家翻来覆去、上上下下打量那张邀请函,恨不得从那张纸上找到生男孩的秘密!从见到这张邀请函,他们四人的内心从结冰的零下顿时是开了锅的沸水。
这张纸在牛之朋的手上,变成了一张废纸,它的神奇的力量没有出现。。从北京来的消息,使得牛之朋家四人,心情从沸水慢慢的降到零下。又一次拒签!和一个月前一样的结局。“我的同事拒绝了,我不能给你签证!”牛之朋到现在清楚的记得这句话,连同签证官说话的口气和表情,那张邀请函,签证官连看都没看。当时的他双膝软了恨不得下跪!
三叔没有收到牛之朋、朋爸、朋妈、朋妻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回话。他们与三叔永远的失去联系!他们忽然藏匿起来了,消失了!灾难把他们压得化为乌有!面对这种结局,他们不怨恨三叔,还能是谁呢?是三叔一次次的安排引诱和甜言蜜语,让我们四人起起伏伏,尴尬无比。不过,可惜了那花掉的8千块钱,心疼!
金钱不能提升一个傻瓜,但却很容易让他们更愚蠢和堕落。
这是老天爷再一次的安排吗。
七
2016年的春节,三叔回到东平,一天的午饭后,想着调和挽回关系的大侄子(大哥之子)带三叔到牛之朋家。
“这张桌子可沉..沉了!五个人才抬上来!”面对三叔的到访,朋妈没头没脑妈的说。是打招呼?还是要说明什么?客厅里放着牛家祖传红木八仙桌。是三叔父亲去世前亲授给三叔,三叔离家几十年,交托给大哥代为保管。今天怎么到了牛之朋家?
两个月前,牛之朋父子到大哥家,说是昨夜梦见桌子被人偷跑了。为了防小偷、保桌子,把桌子拉到牛之朋家,安全得供起来,躲过失窃之虞。其实,牛之朋父子听风水先生说桌子可以改变命运,镇住家中邪气歪气贱气蠢气鬼怪之气,就可以生儿子了。
朋妈的不着边际说话,朋爸不在家,10分钟后匆忙回来,三叔感觉空气里充满了紧张不安。朋爸朋妈的举止言谈,仿佛是为了掩盖而隐藏什么。
“你以后不要来我这里了!”朋爸见到三叔的第一句话:“这里有你的么?”朋爸说这话的时候,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拿着纸烟的右手在空中挥舞着。嗓音变得又高而尖锐,喘息急促。三叔见过了朋爸双掌拍的山响,跳脚骂大街的样子。
三叔一声没吭走出了牛之朋家。三叔早已习惯他们家的见面礼。只是大侄子头一次见识。这次的被驱逐,和上一次有很多的不同。
“三叔,我再也不领你去他家了!” 大侄子开车回家的路上哭着说。
“是我的错,今天来以前,忘了查看他们家的脸,是哪边值班!”三叔苦笑着说:“他们的脸今天由左脸转为右脸。你今天不走远,赶上了他们家的人右脸值班。“
当年在烈日下的脚手架上砌砖的农村小伙子,现在转身是空调房里有钱人,脾气变成了这个样子?
牛之朋父子如果知道三年后三叔掌握了新途径:绕过签证也能在美国生孩子,他们对今天以及后来的种种举动会有何感想?
假如三叔已经给他们家办理完成了美国生子、抱上孙子,牛之朋的家人还会这样对待三叔吗?
牛之朋夜里经常做梦:他们一家人走在山谷间的一座桥上,桥下是湍急的河水,奔流不息。桥上四周的风景绮丽迷人,满眼的绿树山花。牛之朋的全家人被这眼前的景致吸引住,赏心悦目其乐融融,陶醉其中。而牛之朋跟在最后,边退后边拆桥。牛之朋面朝对岸,看见要过桥的人,无论他们怎样声嘶力竭的叫喊,牛之朋没有停下手中挥舞的斧子。桥在摇摇晃晃中逐渐缩短变小,直至没了桥的影子。
三叔见过“过河拆桥”的人,但是桥还没有走完就开始拆桥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我用过的人,事后视若路人甚至翻脸恶语相向;我不用的东西别人也别想用。
在绝户的人群里,原因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东平农村那句俗话:“办绝户事,一定成绝户头。”
八
时间转眼到了2019年春节。三叔回到东平老家,发现他存放在老家三义庄村里,在大侄女空房子的书被盗了。
这些整整一汽车的16000本图书,是发往美国的、一家大学图书馆预定的图书。另外一些7000本书和200本日记,是四十多年来,三叔积累的藏书和书写的日记。
三叔正准备要把书发货给美国客户,却发现书被人偷了。
2014年夏季,朋爸那时还需要给三叔套瓷去美国生子抱孙,同时能够尽快把三叔手上的北京房子交给牛之朋。当得知三叔要找房子存放图书的时候,朋爸一口答应下来,“你放心,我把房间的地面铺上水泥板,再加三层沥青纸,上面再加三寸厚木板,防火防潮防盗,三防,安全了!”三叔听了朋爸的话,微笑了。你平时装模作样像个大爷的架子哪去了?你也会献媚乞求啊?三叔佩服朋爸撒泼打滚样样精通。有理没理照样能说会道。不言不语故作深沉的滑稽样,装憨卖傻赚得怜悯。当你抓住他的软肋时,他求饶的表演姿势娴熟有余花样翻新。
当运送图书的汽车到了东平老家,朋爸不知道在哪里忙,是三叔的大哥接应卸车,当然,房间地面还是老面孔。
三叔想来思去,只有5个人知道存放图书这件事;大哥家的三人知道但不读书,要看书他们可以直接给三叔要,没必要去偷书。那么只有牛之朋爷俩了。2016年春节在他们家被驱逐,朋爸妈像是害怕担心什么似的,急慌着忙地赶我们走,是否与被盗图书有关呢?
朋爸当年拍胸脯保证的“三防”,现实是一攻即破。而且是从内部攻破。“家贼难防啊!“
为了侦破图书失窃案子,三叔只得再次硬着头皮、冒着再次被赶出家门的风险,约了三叔和姐夫妇一同走进了牛之朋的家。
牛之朋家干净,朋妈每天就是拿着抹布见什么就擦一遍,家具拐角都露出木材的本色。朋爸在家呆坐。他们家寂静得瘆人。一天到晚都很难听到说话声,强烈得压抑感笼罩房间。死寂!
朋爸一时没有察觉来者的意图,因为时间关系,对于偷书一事朋爸朋妈一时松懈。三叔借口去洗手间,就走进了牛之朋的卧室,满满一面墙的书架上、都是偷来得三叔的书。当三叔走出房间时,迎面撞上朋爸。
朋爸的马脸随即阴郁下来,他的打盹的右脸立即上岗值班了。朋爸的吼声这次更响:“走!走!走!” 三叔的举动给朋爸更加火上浇油:“屋里书都是我们自己买的!朋朋在北京给你打工,你给的工资吃饭都不够,他妈每月汇钱给朋朋。”三叔现在成了盘剥员工的恶老板,牛之朋去北京工作,受了委屈,你没有照顾好牛之朋,给他足够的钱用,是你三叔的错误。干脆利落,送客!三叔夫妇和姐夫妇四人,稀里糊涂地就被赶出了门,“哐当!”身后的门关上。三叔的姐吃惊的说:“这是为了啥?发得哪门子脾气?”
“记住,嗓门高不一定有理,否则,驴永远是正确的!”三叔给他们做了个鬼脸,说。一笑,带他们到火锅店吃饭。
三叔开始联系牛之朋,第一次的电话,因为是外地的陌生电话号码,牛之朋接了,一听是三叔,他说忙完了给你回过去,就挂了电话。三叔之后就再也没有接通过牛之朋的电话。三叔换了短信联系,明确告诉牛之朋拿走的书尽快归还。三叔说“拿”而没说“偷”,是给牛之朋行方便、借坡下驴。
牛之朋不是2014年的8月,一晚上就给三叔40多个电话的时候了。他现在忙的不可开交。要见他需要预约。他想理你就理你,不理你还真得要等待!
等待!没有音讯!也许,这次牛之朋真的不能见三叔了,也没有什么话要说了。事情做到这地步,在这个节骨眼上,牛之朋还能说什么呢。他没有脸面见三叔了。
如果你在家里卧室里排满了书,你就有了学问,提升了教养,那么公共图书馆的管理员应该是世界上最有学问的人。
如果自己想读书,按计划有系统的长年累月读书选书购书,形成自己的体系。别人积累构成的众多图书,对于他人,没有作用。
如果你牛之朋真想读书,我三叔愿意给你购买免费送你。
偷来的书对于偷者没有任何意义和作用。卖钱都不能换几个子。所以,这个世界上再笨的贼也不去偷书,除了善本书。
三叔用短信发送给牛之朋的文字,如同石沉大海。
三叔让他的在市委党校教书的同学,联系牛之朋,有了音讯。牛之朋说“忙啊,流着牛家的血,伤骨连着筋啊,我把书送回等等。”三叔不明白他们之间什么时候伤的骨动的筋?在牛之朋那里,三叔同学的话比三叔本人要有作用。你三叔是谁?我爱理不理!
牛之朋第二天送回了300多本、6000多元的书。他对三叔的同学说:请叔放心,全部送回去了!
岂止这些图书啊!三叔至今都不能想象:牛之朋父子,是什么样的想法?是处于什么动机去偷书呢?平愤?出气?报复?故意破坏?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不是为了读书。
三叔等待两年,牛之朋父子没有一句回答,没有送回一本书。2021年5月,三叔派人到派出所,对失窃图书报案 。
朋爸对派出所的民警说,书库里也有他自己的书!民警让他拿出证据证明是自己书,不知道朋爸的证据能否拿得出?当民警开始录口供的时候,牛之朋父子是否紧张?他们本以为拖延时间,耍一耍他们经常的手法:强词夺理、矢口否认或者装傻卖呆就能过得去如愿以偿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由公安插手介入。朋爸已经开始又打又骂牛之朋了,牛之朋像小时候挨打一样,不敢回家了。
五个月后,在彭集派出所始终没有给出案件受理回执,在三叔给泰安市长热线和公安督察热线打了无数电话之后,彭集派出所给出了一纸不予立案的通知。牛之朋爷俩的金钱和礼物的威力,在2004年泰安教师招聘和进入东平教育局之后,这两样宝贝再次发威。牛之朋爷俩每次遇上过不去的大事,也只有这两手了。三叔想,如果社会真得如古人所说:道不拾遗,夜不闭户,首先哭是警察。
如果人是挂相的,此时的爷俩脸相是什么样的呢?与以往几十年的脸相的那一段时间相吻合?这是他们一辈子也没有出现过的脸相!
祸不单行,二十几天之后的2021年6月,41周岁半的牛之朋和他的家人,一年来怀揣焦虑,忐忑不安地盼来了,他的妻子又给他们家生了一女婴。女孩就落户在牛之朋自己户口本上。现在生育政策宽松了。
祖传红木八仙桌,也没有镇住牛之朋家中除了没有的正气之外的各种之气。更没有添加男丁。倒是不请自来了八个女婴。五个提前拿出妈妈的子宫,在牛之朋老家责任田里一字排开五座土丘。来到人间的三个女孩,老二,2016年8月1日出生的牛月,把户口落在了牛之朋堂姐的户口本上,那时计划生育抓得紧,牛之朋孩子属于超生!
十四年,八个女婴,无一个男孩。按朋妈的话说“这得造多大的孽啊!”才能出现这样的奇迹!
是他们的性格造就了他们的命运,还是命运给了他们今天的结局呢?!性格、命运、结局,一个神秘的圆圈。
有人无钱是贫穷;有钱无人是绝户;有钱有人有诗书传家,是尊荣!
朋爸有一次怔怔地盯着牛之朋说:“如果没有任何人帮你,我看你怎么办?那是死路一条了!”牛之朋木然,没有任何反应。反省的微弱之光一闪就熄灭了。
他们家新购的盛世铂悦府7号楼1单元801房子,房门小了,红木八仙桌再也搬不进新家。牛之朋父子失望之余,无奈的把红木八仙桌送回老家。
朋爸入住新购的房子,总算和自己的儿子,让他头疼的儿子分开了。这是他们从三义庄搬到县城二十年更换的第六套房子。朋妈还是拿抹布见什么就擦,朋爸在家沙发上一坐就是一天,一言不发。新家还是像以往一样死一般寂静,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有人劝牛之朋父子,虽说法律规定禁止选择男女性别,花钱找人找关系,通过你想不到的办法,生个男婴,还是有希望的。说某某人的儿媳妇,在济南找人托关系,通过试管婴儿,生了一对胖小子。牛之朋马上按此办法来做,一番周折之后,最后结果还是落空。朋爸一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