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长水并没像之华她们期盼的那样好起来,他还是和昨晚一样,不言不语,贵平让他起来就起来,让他吃药就吃药,可是全无自主的意识和行动。贵平再次急哭了,她开始深深地恐惧起来,万一长水再也好不了了,一辈子就成这个样子那可怎么办呐!
之华只好先好言安慰贵平,然后自己也愁,看这个样,长水恐怕又得去住院了,他的工作也不能再做了,家庭,——之华看看坐在那里拭泪的贵平,也不知道到时候贵平还肯不肯等一个关在精神病院里的丈夫,没办法,现在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啦。
之华跟贵平商量,先带长水去矿总院的精神科找专家看看,然后再定今后怎么办。于是两个人胡乱吃了点早饭就拉着长水去了医院。
在精神科之华找了院里最好的马大夫给长水看病,结果当然是不好的。马大夫告诉之华和贵平,长水现在已经深深地陷入了自我幻想当中,对外界的一切活动都无法做出反应,他下意识地为自己竖起了一道围墙,把外面的现实世界彻底地屏蔽开来,从而使自己完全地沉浸在幻想中不再受到打扰,这也可以算是病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意识,在突发的刺激面前催眠自己,逃避现实,从而使自己的恐惧得到缓解。但是这样的状态就会导致病人意志和行动力的障碍,甚至是丧失,使病人无法进行正常的社会生活。
之华和贵平听完这一长串的病情分析,都焦急地等待着大夫宣判结果,那就是这样的病还能不能治,治疗方案又是怎么样的?
可惜马大夫却抱歉地对她们说:“韩主任,你知道,对于你弟弟这样的重度分裂症患者,咱们医院目前是没有能力治疗的,不只咱们医院,咱煤城其他医院也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咱这儿毕竟是小城市,医疗水平有限,我建议你们还是应该把他送到省城去,比如沈阳或者长春,对了,你刚才不是说你弟弟之前在长春精神病院住过吗?那这次还是送他到那儿去吧,那里会比较熟悉他的情况和病情,应该会有有效的治疗方案。”
之华和贵平听了这话心都是一沉,之华不必说,又要重新经历一番送弟弟进精神病院的折磨,她怎么能不心寒气馁。而贵平虽然之前知道长水曾经在精神病院里住过,但是那还是他们不认识的时候发生的事,对她来说并不真实,可是现在她的丈夫又要被送进去了,精神病院是什么地方?那就是疯人院!是关疯子的地方!
这无疑是撕去了所有温情遮盖脸面的面纱,告诉她也告诉旁人一个赤裸裸的事实:她的男人是个疯子!贵平扭头看了一眼呆呆坐着的长水,从里往外冒出寒气来,这就是她的婚姻,一个和疯子组成的婚姻!如今他是完全地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边去了,却把她孤零零地,可笑地抛在了外边,由人嘲笑,任人鄙视!贵平这次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受人欺骗的感觉,当年嫁给长水时,她并不知道他有病,也不知道他会病得这样重,更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今天这样的悲惨局面。
之华跟大夫道了谢,扶起长水,对贵平说:“先带长水到我家吧,咱们坐下来商量商量,到底该怎么办。”
贵平也不说话,只是微一点头就跟着之华去了她家。其实之华心里很清楚,这个事儿已经是没什么可商量的了,送长水去住院是势在必行,而且所有的这一切也都还得自己去做,看贵平的样子,伤心中已是透着怨气了,这事儿确实是自己算计她在先,现在不好再叫她帮着做什么了,所以之华直截了当地跟贵平说,她会办理一切送长水住院的事情,让贵平不必挂心,在联系医院期间长水就搬回她家来住,等都妥当后,她会送长水去长春住院的。
贵平本来心中怨恨之华,但是这时见她倒不推诿,主动担起了责任,心里便好受了一点,再看看躺在床上的长水,心疼和不忍又涌了上来,不管怎么说,长水都是她的爱人,是她真真切切爱过的人,一想到此后他要被孤零零的一个人送进精神病院,她感到心口像被撕裂了一样的疼。在善良的贵平心中恨是敌不过爱的,她看着长水苍白的脸孔流下了眼泪,
她对之华说:“联系医院这两天我过来和你一起照看长水吧,我毕竟是他爱人。”
之华意出望外连忙点头,又见贵平把眼睛移向窗外,轻声说了句:“你放心,我是不会抛弃他的。”
之华听完长出了口气,她上前握住了贵平的手说:“谢谢你!”
贵平轻轻抽出了手,然后说:“我今天白班,晚上下了班再来看他。”说完径自走了。
之华这才放下心来,自己当年到底没有看错,贵平是个好女人,这样长水就有救了。
在之华的一番努力下,长水再次回到了长春住进了长春市精神病院。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长水在精神病院里熬着日夜,在冰冷的药片,镇静剂,捆绑和电击中苟延残喘,直到这一切再次刺痛了他的神经,使他清醒过来,迎接扑面而来的残酷的现实世界。
这让他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活着是个他逃不掉,躲不开的事情,无论是地狱里来的魔鬼还是天堂里的天使,他们既撕不碎他,也救不了他,他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大地不会吞噬他,他抓着自己的头发跳起来,老天不会融化他,他找不到出路就只能这样一天一天,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一分一秒地活下去!而这里,当然不是一个清醒了的人能活下去的地方!
长水无奈,只好再次为了出去做出了驯服的样子。半年后,他终于又走出了精神病院的大门,外面等待他的还有漫长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