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a和姥姥生活了一段时间，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被自己的闺蜜笑话成了老年人。她有时候也早点去上班，一来可以避开高峰车流，二来可以安静地在办公室写点东西。最近听姥姥讲了好多以前的故事，她迫不及待地要记录下来，怕时间长了又忘了。也许，将来可以给自己的孩子看呢。
这个念头一出，Pia就自顾自地苦笑了一下。自己的孩子？Pia至今还没谈过恋爱呢。从初中开始，Pia就发现身边的女生开始对男生感兴趣，到了高中更是很多同学出双入对。青春懵懂时，Pia也向往过有那么一个男生，会悄悄地传递爱恋的信号。可是时间久了，这种信号似乎并没有出现过。她也暗自喜欢过一两个男生，是那种不可以被定义的模模糊糊的遥望。可是他们很快和别的女生要好起来。Pia安慰自己说：起码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呀。当然，那种失落是连闺蜜也没法讲的。
Pia在电脑上码字，Dusty推门进来，一头大汗，似乎是刚刚运动好。
“早啊，Pia！我喜欢早起的孩子。”
“早上好，Dusty。你，这是刚运动好？”
“是啊，跑五英里，然后仰卧起坐、俯卧撑、撸铁，运动痛快为止，反正我不急着上班。”
“真的？你太厉害啦。”Pia不好意思地想，自己上一次这样运动似乎还是在小学？
“别不信啊，我做俯卧撑可以用四根手指的。不信你看！”
Dusty说着就俯卧在地板上，左右手各伸出两根手指，一下下地做起来俯卧撑，看得Pia目瞪口呆。
待他从地上一跃而起，Pia拍手叫好道：“你可以去参加铁人三项比赛了。在你的年龄组可以拿冠军的。”
Dusty佯装生气道：“为啥一定是我的年龄组啊？我的年龄组恐怕就没几个人了吧？其实我不会骑自行车，要不早就去比赛了。”
“你不会骑车？”Pia不由得笑了。
“不会。不过我骑摩托车。从十八岁起就骑摩托啦。”
“现在还骑？”
“当然啊，我的车很棒呢。我认识一些骑摩托的朋友，都想让我给他们画摩托。”Dusty一脸自豪。
“画摩托？”Pia又让Dusty给搞糊涂了。
“Air Brush。你知道吗？喷漆的。今天下午下班我可以给你看看。他们不允许我在这里骑摩托。的确有点吵。好了，我去补觉喽，再见！”Dusty说着又是旋风一样地出了门。
Pia还没回过神来，Dusty又破门而入：“你也应该天天锻炼。”话音未落，人又不见了。
这句话是爸爸妈妈和姥姥几乎天天都会说的。Pia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对的。她瞄了一眼黑了屏的电脑屏幕映照出的影子，看着自己圆圆的脸，瘪了一下嘴。Pia其实人长得还可以，五官分开单看都挺不错的，但是配上有些婴儿肥的脸庞，加上不是那么自信的神色，还有这齐刘海清汤挂面的发型，就显得颜值普通了。她心想：幸好没有近视，要是再戴一副黑框眼镜，真的是典型的......典型的什么呢？她也不到老姑娘的年龄啊。Pia在中国上过几年学，知道老姑娘不是个好词。也许吧，是该好好运动了，可以看起来精神一点，也是为了可以继续享受美食。Pia这样想着，心里舒服了一些，毕竟年轻嘛，现在开始还不算晚。
Pia在工作上很快轻车熟路。每天有不少空闲时间，没事的时候，她就去墓地走走，检查一下有没有违规的祭拜品，看看有没有被风刮倒的旗杆，也是出去透口气。在墓碑中穿行，她现在不怎么感到害怕了，有时候还停下来仔细读上面的信息。她又想起来Dusty说过，他父亲参与了武汉大轰炸。她不由得想，在那次轰炸中，姥姥他们是如何躲过灾难的？进而她想了解更多的细节，于是在网上开始了搜寻。
一看之下，Pia就屏住了呼吸：太惨烈了！据蒋介石日记，武汉死了四万人，汉口燃烧了三天三夜。美国空军当时最年轻的二星上将LeMay，也就是后来轰炸东京和一系列日本城市的指挥官，在武汉实验性地使用了哈佛大学刚刚研发出来的M-69燃烧弹，其燃烧物是被称为鸡尾酒的一种极其致命的磷和凝固汽油弹混合物。
为了摧毁日军基地和武汉至关重要的交通枢纽、工厂和补给储备，从1944年12月18日开始，美空军出动了近两百架次的超级轰炸机，在武汉投下了超过1000吨的燃烧弹。这种低空地毯式轰炸，把汉口很大面积的平民区夷为平地。有研究指这一系列轰炸是为了报复汉口日本驻军残忍地羞辱、虐打，并且绞刑处死和烧尸了三个被俘的美军飞行员。也有更多的研究指是为了美军地毯式低空轰炸东京做试验。
Pia眉头打结，觉得自己心脏砰砰直跳。战争，对于Pia来讲，那么遥远，似乎只存在于新闻、文学和影视作品中，和自己关系不大。可是这两天，她居然发现身边的人有的参与过战争，有的遭遇过战争。他们对战争的亲身体验也许是文字所不能描述的吧。
“下班啦！”Dusty的声音把Pia惊醒。
Dusty凑过来问：“你看什么呢？这么严肃？”
“我在看武汉大轰炸，太可怕了。汉口燃烧了三天三夜，基本毁了，死了四万人啊。真的是为了报复还是实验？”
“我爸说过，不是简单的报复。不然国会不能批准的。唉，打仗呀，死人难免。但是被俘就惨了。那三个美军飞行员真的是倒霉。我也被北越俘虏过的。差点让他们折磨死。我的很多战友死了。我听说过他们把活老鼠塞进俘虏嘴里，逼他们吞下去，然后老鼠就会在五脏六腑里窜咬......”Dusty压低了嗓子，Pia不寒而栗。
“啊？太恶心了。太残忍了。不要说这些吧？那......你是被救了吗？”
“没有啊。我后来装疯卖傻，他们慢慢就不怎么管我了。我就跑了呀。我把被打下来的飞机修好了，然后飞走了。”
看着Dusty一脸得意，Pia几乎可以肯定他在吹牛。他这个人说话太不靠谱了。
“你不信啊？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骗你这个孙辈的干嘛啊？真的，我自己飞回去的。那时美军地面部队在丛林里吃尽了苦头。飞行员被高射炮打下来很多，有的被救回来，有的失踪，有的被俘。那时候中国和苏联帮助培训的北越飞行员也很厉害的。美国虽然飞机先进，但是地形实在是太复杂了，而且都是雨雾天气......他们的米格-15，米格-17打了就跑，美国先进多了的F-8，F-105被打下来很多。而且国会不批准到中国境内轰炸越南空军的机场...... ”
Pita半张着嘴，不知道如何反应。Dusty笑了：“唉，很多女孩子都听不明白。我打个比方哈，米格-17是一只大公鸡，但是F-105是一只更大更厉害的公鸡。F-105本来要到前面去丢臭鸡屎的，但是走在雾蒙蒙的半路，忽然冒出来一个米格-17，结果F-105一害怕，就马上丢下来臭鸡屎了。这样就完美地迷失了目标。而且F-105一丢鸡屎就暴露了自己，下面的高射炮就可以把它给打下来。这个你听懂了吧？”
Pia笑了，说：“我听懂了。那你是开什么飞机的？”
“F-4！是更加厉害的公鸡，嘿嘿。我有导弹。当然Ｂ－５2更厉害，可惜我......” Dusty歪着头看了看频频眨眼睛的Pia说：“小姑娘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吧？唉，年轻人，对战争都没什么具体认识了。对了，你要不要看我的摩托车？”
Pia原本以为Dusty就是在吹牛，难道他真的会喷漆画？“好啊！”Pia兴致勃勃地说。
“你下班以后把车开出去，我在上高速前面的红绿灯拐角等你。”Dusty开心地打了个响指，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待到Pia站在Dusty的摩托车前的时候，她惊讶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我可以摸一下吗？”Pia小心地问。
“当然了。”Dusty得意极了。
Pia伸手轻轻抚摸那擦得锃亮的车身，那碧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穿透深深海水的一缕缕阳光，加上妖艳的美人鱼，似乎有生命的摆动着的海草，还有大大小小的鱼和贝壳...... 这简直是一件艺术品啊。“太美啦！太不可思议了！”她由衷地赞叹。
“你要是想喷你的车，给我图案就行。当然你得买喷漆。”Dusty说。
Pia瞟了一眼自己的小车，觉得真的配不上Dusty的艺术。她暗忖：看来Dusty说的也不完全是吹牛的。那么他讲的关于战争的事情有几分是真的呢？他父亲是否真的参与了武汉的轰炸？是否真的打过韩战？他又是否真的去过中国？是否真的从北越的战俘营里逃出生天呢？
Dusty跨上他的摩托，说是去兜风，一眨眼就不见了。
Pia想，也许，在自己的记录里，应该给Dusty也留出一些位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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