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那个纸做的粽子是什么样子的啊？”Pia追问姥姥。
“你没见过吗？你妈妈小时候我教给她做的。估计她自己都忘了，也没给你做过吧。你去找一张稍微硬一点的纸，我做给你看。”
姥姥把纸裁出一条，从下端折一个小三角，然后顺着一路往上折。折好后拆开，从头开始对着折痕，几下子就叠出一个立体的五角粽子。然后姥姥拿出来好久没碰过的绣花线，开始顺着五个角边缠上不同色彩的线。不一会儿，一个完全看不到白纸的彩色粽子就缠好了，看起来像是用彩线编织的一样。最后姥姥拿出几颗小珠子，穿上彩线，在粽子底下做了个吊坠，递到Pia手上。
“我们小时候女孩子都会做这个。有时会在纸上写一些话，然后送给朋友。”姥姥把老花镜摘下来，看着Pia笑着说。
“真的？那岂不是没人舍得拆开看里面的话吗？”
“应该没人会去拆开。就是为了写，不是为了读啊。”
“那是情话了？”Pia眨眨眼睛调皮地笑。
姥姥也笑了：“算是吧。也有送给闺蜜的。”
“那姥姥写过字的送给谁了？”
“我的第一个写了字的，送给了开淼。”姥姥坦白地说。
“我就猜到了！青梅竹马吧？姥姥快给我讲讲。怎么他没变成姥爷？”
姥姥有点不好意思了。她低头把老花镜的腿折起来又打开，半晌之后说：“错过了。”
Pia去摇姥姥的手臂：：“不是青梅竹马？怎么错过的呀？姥姥说清楚嘛！”
“小丫头！”姥姥点了Pia的鼻头一下说：“小时候根本不懂啊。”
“那就是青梅竹马。姥姥，我都感觉出来了呢。给我多讲讲吧，一定是个好听的故事。”
姥姥忽然神伤，眼睛望着远处，低声说：“本以为可以和他过一辈子的。可惜他死了。死在了抗美援朝的战场上。他是一个飞行员。有那么一次去执行任务，就没能回来。”
Pia呆住了，不知道如何接话。
“小雅，今天就到这儿吧。姥姥累了。唉，你爸妈在北京也不知道顺不顺利。问他们就都说好。我老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算了，睡觉去吧。”
“喔，好！姥姥早点去休息吧，晚安。”
Pia一早到了办公室，在电脑上开始写姥姥的回忆。这些日子里，Pia的文字渐渐地从简单的记录，转变成了一个个历史剧的画面。有的还参杂了她在网路查找到的内容和自己的想象。很快，她决定，要写一个小说，把姥姥和Dusty讲的都揉和在一起。但是故事刚刚起步，千头万绪，举笔维艰。
她盯着电脑凭幕发呆，没有注意到Dusty走进了办公室。
“嗨，你哪里搞到这个东西的？”Dusty的话把Pia吓了一跳。
她抬头看Dusty指着挂在桌子上那盆发财树上的小粽子，惊讶地问。
Pia把小粽子摘下来，说：“这个吗？是我姥姥做的。”
“我能看看吗？”
Pia把小粽子递给Dusty。他小心地拿着小粽子，表情让Pia捉摸不透。似乎是欣喜，又似乎是悲哀。总之，Dusty好像陷入了沉思，整个人僵住了。
“Dusty？Dusty！”
Dusty被Pia唤醒。他缓缓地说：“我以前也有一个，可惜一次搬家被压扁了。唉......”
“你有一个？谁给你做的？”
“我的初恋。”Dusty苍老的双眼闪闪发亮。
“那......她是中国人？”Pia小心地问。
“对啊，她是上海人。我二十三岁那年在上海认识她的。那时她才十七岁。”
二十三岁才有初恋？Pia有点怀疑，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还不如他呢。Dusty说话总是颠三倒四、云山雾罩的，Pia早就不当真了。“你为啥去上海啊？那时候是不是还在打仗？”
“我是被派去上海的。我很早就加入了美国战略情报局OSS。后来成为CIA。我们是第一批被派往上海的CIA。”
Pia心里叹了口气，看了这个老顽童今天又开始乱摆龙门阵了。
“我以为你一直在空军呢。”Pia说。
Dusty的表情换成了一种说不清的兴奋和自豪：“我倒是想啊。不过我先是CIA的。我要是年轻一点直接加入空军就好了。那我就有可能去开U-2啦。你知道吗？那种叫做dragon lady的侦察机？我做梦都想开。”
Pia一听就知道Dusty的脑筋游走又开始了。她知道接下来会有好多关于飞机的东西。果不其然，Dusty高举起一只手，做出来一个高空飞翔的手势，说：“好轻的飞机啊。很难开的。但是优秀的飞行员都想试试。我爸是很优秀的飞行员。要是韩战的时候有U-2，一定会让我爸开。他飞过驼峰航线的。”
韩战？Pia想到姥姥说吴开淼在韩战是飞行员，那么他们会不会在同一场空战中遭遇呢？
“你知道吗？U-2飞行员都有H-D手枪防身的。你知道高标公司吗？专门研发武器的公司，我......”
看着Pia一脸茫然，Dusty笑了笑说：“嗨，女孩子不感兴趣。我要是有个儿子孙子什么的就好了。”
Pia听到了最后这句，于是问：“你没有孩子？”
“没有啊。我没有正式结过婚。我是说正式。但是我有爱人。我刚告诉过你，我的爱人是上海人。你不信？我二十三岁去的上海，我是被CIA派去的......”
电话铃声打断了Dusty的车轱辘话，Pia抱歉一笑去接电话了。等她忙完了才发现Dusty已经不见了。刚才他的一番话让Pia五味杂陈。先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Pia满心别扭的是，如果再有一场中美对抗的战争，她自己会是个什么态度。
最近几年中美有过不少外交和军事摩擦，像是美军误炸中国领事馆还有海南双方军机撞机事件。听说国内抗议美国的声浪很大。Pia当时并没有太在意，甚至当她的美国白人朋友和她说Sorry的时候，会觉得有点好笑。想到这些事，Pia决定利用午休时间，在网络上再研究一次。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也许真相永无大白之日。有的研究称，科索沃战争中美军先进的隐形战机F-117因为中国军事人员提供消息，被前南斯拉夫密集炮火击落。而中国买下其残骸，藏匿于领事馆内。结果残骸有自动定位系统，引来美国先进的精准导弹的攻击。但是又因为领事馆顶层的卫星接收器让导弹定位误以为是一层楼而错误计算，迷失了地下室的目标。
也有的报道说领事馆为前南斯拉夫军队做电信联络中转站，提供军事情报和策略，并且将设备和专家藏匿于领事馆，所以美军发动攻击。
但是这些都没有直接的证明，美国也死不承认。最终美国政府给死伤人员赔偿了450万美金，对设施建筑损失赔偿了2800万。而中国爆发了1989年以来最大规模的游行示威。学生为主导的示威民众焚毁美国快餐店，围攻损毁美国大使馆，电视和报纸上的讨伐声浪更是势不可挡。
而海南撞机事件更是迷雾重重，中国对于美国被撞侦察机未经中国允许，自己导航进入中国领土，并且准确地迫降在海南军用机场，感到颜面尽失。而最终中国释放了扣留多日的美军飞行员，并且把美军飞机拆成了片再归还，因此获得了先进的EP-3侦察机技术。事后双方各执一词，普通老百姓更是无法探知内幕。
Pia是初中的时候来的美国。她中文很好，但是她觉得自己现在更偏向于美国文化。起码，在法律上，她是美国公民。中国有自己的亲人，有童年的记忆，那是留在Pia心中的是一种化不开的亲切感。也许，那就是乡情？但是一旦这种冲突发生，Pia的心情就很复杂。她觉得胸口闷闷的，匆匆吃了自己带的三明治，然后打算出门散个步。
刚出门，Pia就看到不远处一辆式样老旧的别克汽车，Dusty和另一个男人的身影隐没在打开的发动机盖后面。这是谁的车抛锚啦？
Pia走近他们，还没等她看明白，车子里就发出来一阵类似野兽幼崽的尖利嚎叫，把Pia吓得直往后退，脚下绊到地上的工具包，整个人向后倒去。
狼狈间，一只手有力地拉住了她的胳膊。Pia慌忙伸手扣住那人的臂膀，稳住了自己。扭头一看，是那个刚才钻在车子后面的人：个子高高的，穿了件皱巴巴的短袖衫，身材匀称，头戴一顶褪色的橘红棒球帽，眉眼隐在帽沿下的阴影里，满脸胡子拉碴的，正惊讶又抱歉地看着自己。
Pia慌乱间松开了自己握住的坚实的臂膀，还没来得及脸红，车里传出来第二声尖叫。那个男人马上绕到车子另一边，打开车门，附身进去。Pia低头一看，才发现车子后座有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一头金发，白皙秀气的脸上眼泪纵横，橘红色的T恤衫都被打湿了，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他的小脸涨得通红，像是一只快被气爆了的小丑鱼一样。那男人低声温柔地安慰，却绝不碰孩子一下。
Dusty走了过来，对Pia说：“哇塞，我最怕小鬼哭。幸亏这辈子我没小孩！”
“这车怎么啦？是你朋友的？”Pia趁机问。
“噢，Chris是我朋友Tommy的儿子，这个哭闹的小鬼是他儿子。他们来墓地看望Tommy。他参加过海湾战争。不过他福气好，死在自家床上了，没有死在战场上。”
“也是开飞机的？”Pia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他们父子二人都是飞行员。不过Chris开民航飞机。”
这时Chris从车子另一边探出头来，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说：“抱歉啊，我得带Mat去走走。”
Pia这次看得更清楚一些，Chris大概三十出头，五官周正，但是一脸疲态。那小鬼从车里出来，一个人径直向山坡上走去。他爸爸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嘿Chris，你不搭把手，这车子怎么弄？”Dusty在他们身后叫。“你不用跟着啦，这里治安好得很。”
Chris回过身来，看了一下手表，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Pia看了就说：“不如我在后面跟着孩子吧？你回来修车？”
Chris又看了一眼儿子，然后快步跑回来，对着Pia一笑，说：“对不起啊...... 我是Chris，那个是我儿子Mat。”
“Pia。”
他们俩握了个手。Chris连忙说：“那麻烦你看一下，我们很快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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