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结束后不久的一天,有位护士急匆匆地跑来,告诉我院内布告栏中有一张关于文革时大字报, 上面有我的名子. 我十分驚讶!文革时因揹家庭包袱,一直夹着尾巴做人, 没参加任何革命组织. 别人抓了十年“革命”,我却促了十年“生產”. 究竟是什么问题呢?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急速前去查看, 原来是一张揭发我院革委会成员伙同外单位的造反派组织,对一起至死人命案的伪造病历、掩蓋真像,逃避罪责的勾当. 而我是当年在急症室的值班医师. 大字报只是将我在急症处理该病人时写的病历记录当作证据作了轉載, 上面有我的签名,仅此而已.
在一切杂乱无章、本末倒置的年代里, 学校仃课, 医院缺少了实习医生的一只重要力量, 又有部分医务人员人员脱產闹革命, ,我院 急症室也不例外. 人手十分紧缺,当年它不是一个完整的急救体系, 却是一个仅提供场所. 由内、外科各派一名医生在此处理急症病人, 每班工作十二小时. 其他科室若有患者就诊,护士临时通知. 大家都是各自处理自家的患者互不相干. 因此工作再忙也只能孤家寡人孤軍奋战. 其责任之重大,工作之繁重便可想而知了.
在文革進入清理阶级队伍的高潮期间, 一天轮到我在急症室值班,下午突然有几个人抬着一位患者就诊, 先介绍了患者的政治面貌, 也是本次运動的打击对象. 趁陪人到屋外吸烟,无人在旁的机会,患者讲述了整个过程,我也如实的记载在病历上。
主诉: 剧烈腹痛一周余.
现病史:(为了逼迫交待罪行)一周前遭到了非人性的用木棍和带金属头的皮带等物的殴打, 不久便出现腹痛,六天前曾被带去省人民医院就诊,以装病逃避審查为由只作了简单的处理. 三天后腹痛持续加剧, 患者全身情况明显恶化 又被送来我院.
查体: 病人神志尚清楚,血压偏低(正常范围内的低水平), 腰部以下,臀部及大腿上部的皮肤全部呈现灰黑色的陳旧性瘀斑, 皮下组织近似腐肉, 腹部胀气, 腹壁极度紧张,触痛及反跳痛明显, 肝浊音界消失.........
随即开始了各项辅助检查及必要的急救处理, 並发出病危通知书,要求通知家属.(親属在某县城农村), 就在我忙於处理该患者的时刻, 又有一人躺在血泊担架中, 被抬進急症室,他神志不清、重度昏迷、呼吸急促窘迫且有反常呼吸, 口吐带有血跡的泡沫,这人是从工厂的高烟囱跳下来的,当时 血压已测不出,稍事搬動发现下肢有多发性骨折, 是否还有其他脏器损伤尚无法断定, 赶快准备输血並立即唤来麻醉医生作气管插管,辅助呼吸和吸氧.面对着同时要急需处理二位患者,的确是力不从心, 幸好旁边有位神经外科医生刚刚处理完了他的病人,便分担了我的工作。被打的患者腹部透视发现膈下有游离气体,确诊肠道破裂, 便立即收入住院及做好各项术前准备工作. 回头再集中精力積极搶救跳烟图的患者,但因伤势过重, 多位器官严重损伤、回天乏术, 虽尽上努力也未能挽回生命.
次日進行随访,向手术医生详细的询问手术情况,他介绍了当切开腹腔时,冲出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 小肠几乎全部坏死並切除. 可想而知, 一个没有小肠的人,今后营养该如何维持?生命又该怎样延续?这都是当年无法解决地难题. 由於多个器官功能遭到严重损害, 生命持续不到一周便告终结.
紧张的一天结束了. 身心都十分的疲惫, 二条生命凄惨的景象却一幕一幕地浮现在脑海中,至今不能掠去......
人走了,两条生命从此结束了, 最令人发指的是这群丧尽天良的恶魔利用手中的权力, 伙同医院造反派革委会的掌权者篡改病历,伪造事实,以掩盖致死人命的罪证, 而说成是一个经搶救无效常见的偶发急腹症. 不过罪有应得, 文革后事实被揭发,行兇者也得到了惩罰.
我站在这张大字板前伫立了良久 , 在那种环境中能依然秉公和良知如实的记录反映了事实的真像, 用血与泪控诉了恶魔们所犯下的滔天罪行,能为亡灵们伸长了公义讨回了公道而感到了那一丝的欣慰。
文革中受迫害而死,在公共场所被活活打死,在囚禁中被折磨死的人,何止他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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