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到了深秋，旧金山温暖的日子渐渐少了。虽然树还是绿的，不少花还开得很艳，但是金灿灿的南瓜自打十月初就在街头巷尾露出它们圆滚滚的身影。万圣节过后，超市开始卖火鸡了，感恩节就要到了。
每年这个季节，就是Chris盼望多多待在天上的季节。Mat会到他姥爷家过节。Chris可以松一口气。但是他孤家寡人一个，在合家欢聚的日子百无聊赖，还不如替同事顶班呢。他不在乎辛苦，反而觉得一旦起飞升空，就有一种说不清的归属感，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奔着一个目标去的，是有意义的。
今年和自己一直搭档的老飞行员Adam因为股票上亏了不少，想多挣点钱，居然和Chris抢着替别人顶班。Chris也无所谓，反正今年还有另一个孤家寡人过节没着落，那就是Dusty。以前Dusty有个女朋友，去年去世了。那么今年两人就搭伴儿过节吧。
他们俩买了火鸡，挑了最小的一只，在Chris家过感恩节。两个人在电视机前球赛的喧闹声中吃火鸡喝啤酒，看着壁炉里劈劈啪啪跳动的火苗，随意倒在沙发上，很是惬意。喝到半夜，都醉醺醺的。Dusty半睡半醒，Chris自己在电子键盘上跌跌撞撞地弹着一支又一支的曲子。然后，也出溜到地上睡着啦。
天还没亮，Chris就醒了，他揉了揉睡僵了的脖子，伸了伸懒腰，过去看沙发上的Dusty。他看到Dusty也醒了，正瞪着天花板发呆。
“嘿，起来吗？我去煮壶咖啡？”Chris问。
“啊，好！”Dusty挣扎着坐了起来。“唉，老啦。”他环视了一下乱糟糟的屋子，对厨房里的Chris喊：“孩子，你还年轻啊，找个老婆吧？或者起码找个女人呗？你看看我，一个女朋友从我七十岁开始跟着我，好多年了，很稳定的。可惜，她先走了。”
Chris睡眼惺忪地站在料理台前，鼻子里出气，笑了一下，就当Dusty酒还没醒，压根没想理他。
Dusty挪到厨房，接着唠叨：“你是运气不太好，没怎么尝到女人的甜头，就吃够了女人的苦头。哈哈。一朝被蛇咬？我嘛，一开始就有了最好的，之后什么都比不上......也倒霉。”
Chris从水池里抓了一个杯子，洗了洗，倒了一杯咖啡给Dusty。然后拿着咖啡壶发呆。
“喂，醒醒！跟你说话呢。我说啊，Pia是个好姑娘，比Dianna强多了。是吧？”Dusty还没有放弃。
“我还想再睡一会儿。你要不要去我床上睡？我可以睡Mat的床。”Chris问。
“噢，不要了。老人家没那么多觉。我去跑步了。你睡吧。”
Dusty出了门。Chris撒了泡尿，在盥洗台前拿不准主意该不该刷牙。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个疲倦而乱糟糟的男人----不由得叹了半口气，然后直接转换成了一个特别投入的哈欠。他抓起牙刷，挤上牙膏。想把牙膏的小盖子旋上，却不小心让它从指尖飞了出去，在地上弹了几下，不见了。
Chris愣了几秒钟，把牙膏扔下，开始刷牙。
想到二十二岁那年遇见Dianna，真的是命里的劫数。不过开始的时候，两个人情投意合，谁能料到？他不是没给她机会，但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轨，哪个男人能忍受......
他手里的牙刷越刷越快，然后狠狠地吐出来混着血丝的一团牙膏沫，撑着盥洗台喘了口粗气。接着他开始刮胡子洗脸梳头。搞好了以后又问自己：“不是说再睡一会儿的吗？多么难得的放松的一天啊。”
于是他在晨曦里爬上床，抓起毯子盖上，觉得冷飕飕的。他想念Mat温热的小身体。Mat从小不喜欢别人碰，除了他自己主动贴上Chris的身体。唉，幸亏还有Mat，不然那几年真的是彻头彻尾的浪费和失败。
他又忽然想到了Pia。她似乎是这半年多以来最为清新美好的所在了。不过，他不打算再发展婚姻关系了。可是，她是那么一个干净单纯的女孩子，能同意只约会吗？亚裔女生是不是都是奔着结婚去的啊？还有她姥姥，那个老太婆对自己的态度真的是很......很......很什么呢？说不清，似乎是一架X光机，希望瞬间就把自己看透。不过也难怪，她要保护自己的孙女啊。
Pia，有点糯糯的样子，很多人想保护她吧...... 带着对Pia的思考，Chris终于又睡着了。梦里，他和Pia在游泳。那条红色的鱼围着自己自由而优雅地游动着，身后一浪浪的水波都带着一种拯救者的温存。
忽然，他觉得周围的水流猛地荡漾了一下，然后一团温热的能量靠近自己的头......
Chris睁开眼睛，赫然发现Dianna蓝色的大眼睛在极近的距离看着自己，她呼出来的带着酒精的热气喷到自己脸上。Chris吓得猛地向后弹开。无奈毯子的一边让Dianna压在身下，自己又压住了另一半。这样一来，他滚到了床边，被毯子裹着吊在了床沿上。
Dianna大笑着抬起身，Chris应声落地。
“哈哈哈，看把你给吓的。是太多年没女人在你床上了吗？”Dianna跪在床上调笑道。
Chris带着狼狈和愤怒爬了起来。“你怎么回事？Mat呢？”
“Mat在姥爷那里呀。我来看看你，不行吗？”
“不是去Tahoe滑雪了吗？”Chris揉了揉腰，质疑道。
“临时改了主意。看看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她说着下了床，绕到另一边，站在了Chris面前，忽然伸出双手揽住了他的腰。“咱们一起过节呗。”
Chris面带嫌恶地推开了她，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走到大门口，一把将门拉开，气鼓鼓地站在冷风里。
过了半晌，Dianna走了过来，看着他说：“我是来和你商量一点事情的。”见Chris不出声，她接着说：“寒假以后，我打算多花一点时间和Mat在一起。姥爷也希望这样。”
Chris诧异地抬起眼睛看着Dianna，心里拿不准这个人又在琢磨什么花招。以前她并不是那么喜欢带小孩的，排到班时还经常耍赖。
“爸爸身体不好，我哥哥一家搬了回来。他们没有孩子，很喜欢Mat。你工作辛苦，回来就好好休息。可以多让Mat在我家住几天。你看可好呢？”Dianna笑得很媚，尽量在其中添加诚恳的元素。
但是Chris并不买账：“你不要搞花样。我没觉得照顾Mat会辛苦。这事也要Mat同意。他不是小孩子了。”
“那么说好了，要是Mat愿意，你就没意见？你看看，自己空出来的时间，去谈个恋爱多好啊。我......也可以过来......”
“可别！你先回去吧，让我想想。另外，下次请你预先打个招呼再进来。”Chris的眉头越皱越紧。
“好，不再吓你了。咱们约时间......”Dianna拍了拍Chris的胸，转身走了。
正好Dusty一身大汗地跑进了院子，看到Chris满面乌云，好生奇怪。等他走近了，把脸凑了过来，忍住笑，满腹狐疑地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Chris被他问糊涂了。
“你和那个妖精，还有可能吗？”
“瞎说什么呢！完全不可能。”Chris扭头进屋，揉着腰环顾四周，叹了口气，开始收拾。
“我都快八十了，这辈子经历的女人比你多多了。还想瞒我？你自己去照照镜子去！”Dusty忍不住笑了起来。
Chris瞪了Dusty一眼，跑到厨房边的小卫生间，向镜子里一看，立刻七窍生烟。他打开水龙头，把脸凑过去，狠命地搓洗自己的脸颊。带着油性的防水口红不是那么容易被冲掉的。于是他挤了洗手液，开始猛洗，又拿了擦手毛巾胡乱擦了几下。看着镜子里自己腮上的皮肤都被擦红了，他气急败坏地把毛巾团成一团，扔在脚下。
Dianna这种偷袭的行为，其实在很多年前就上演过。Chris感叹自己那时候太年轻，而且两个人还在谈恋爱，所以觉得是种情趣。现在再来这种把戏，也太过分了。Mat绝对不能花更多时间和这种人在一起！
秋天是Pia最喜爱的季节。每年从九月份开始，节日就一个接着一个的，吃过月饼，就盼着吃南瓜酥，然后就是感恩节的苹果派、奶酪蛋糕、蔓越莓啫喱...... 她不喜欢吃火鸡，却喜欢火鸡骨架煮的汤和火鸡粥。今年就她和姥姥两个，于是干脆放了火鸡一马，接受姥姥教会朋友的邀请，去做客了。自己不动手，大吃大喝一顿，满足感加倍。
再者，Pia喜欢这个红彤彤的季节。圣诞装饰和彩灯早早在街区出现，电台里都是暖洋洋的圣诞歌曲。往年Pia会在感恩节就把圣诞树给竖起来，然后看着树底下一日日多出来的礼物，心里满满的憧憬和幸福。
今年圣诞假期Pia会和姥姥一起飞回北京。父母因为工作回不来，他们就打算在北京团聚。所以今年Pia也没放圣诞树。这个感恩节过得无比轻松自在。坏处就是，Pia觉得自己一下子长胖了。她听取Dusty的建议，开始了长跑锻炼。
看看天色，快要下雨的样子，Pia赶紧换好衣服和鞋子，出门去跑步。冬季微冷的空气里带着一丝烧壁炉的烟火味，让人忽然想到北京。Pia边跑边想起来Dusty说很想吃上海那种葱油饼，于是跑着去华人超市，打算买一把葱回家。
一进超市的门，她就远远地看见了Chris。在来往穿梭的人流里，他拎着一个红色的空空如也的购物筐，面带迷失的神色，安静地站在那里。Pia向他走了过去。
大冷天的，他居然就只穿了一件宝蓝色的法兰绒格子衬衫，脸上还有一片擦伤一样的红斑。
“嗨，Chris！”Pia探头道。
Chris惊讶地转头看见了面带健康红晕，身着橘黄色和白色相间运动服的Pia，立刻笑了：“这么巧啊？”
“你要买什么？”Pia问。
“喔，Dusty说想吃什么葱的蛋饼？”他挠了挠头。
“葱油饼吧。他也跟我唠叨了。我会求我姥姥做，比超市的好吃。我就是来买葱的。”Pia顺手抓了一把葱，晃了晃给Chris看。
她看见Chris憨厚地笑了，棕色的眼睛里有节日的温暖，像是每年秋天才有的肉桂味道的可可饮品。
买好东西，外面下雨了。得知Pia没开车过来，Chris说：“我送你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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