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运动应激试验和心脏彩超的报告,沉默了一会儿。
杜小芊满脸焦急,“怎么样,诺诺?”
她的叔叔婶婶在一旁看着我,神情急切。我挤出一丝笑,尽量平和地说,“可能有点小问题,关系不大。我去找我同事商量一下。叔叔阿姨,你们稍坐片刻。小芊,跟我跑一趟。”
我关上办公室的门。杜美人抓住我的胳膊,连声问,“诺诺,情况是不是很不好?”
“可能要住院。”
“啊?”她一下腿软,我搀住了她。
“别太担心。我去找我们科主任,请她帮忙。”我安慰她。
小芊点头,一个劲说着感谢。转眼到了造影室门外,我让她等在那里,推门进去。护士长冲我笑笑。透过中隔玻璃窗,我看到内间手术室里某人和陈主任一身水蓝色手术服,裹着铅衣,正在无影灯下操作。闭路电视上可以看到患者的心影搏动,一收一缩。正面对着我的人一脸严肃,小心地抽出导丝,助手传递器械,他接过去,娴熟地将导管不断插入,一气呵成。忽然之间,他若有所知一般,抬头望了我一眼,黑眸凝然。
我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别开了目光。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逗我玩挺开心。我咬着牙,制止脸上微微升腾的热力。
嗨,我看他干啥呀,我该盯着我们亲爱的陈主任看呀。只可惜此刻我的科主任大人就是不看我一眼。任凭我如何使用意念的力量也不成。
转念一想。没想到才过了这么点儿时间,陈主任已经让应臻这小子全盘操作了。难道他真的是天才?我不信。又或者他祖坟上冒了青烟?哼,还不是仗着他,我都不好说的。我又看了此人一眼。他再次若有所知地看过来。在他的视线抓住我之前,我挪开了目光。
等了好一会儿,我也没跟陈大主任对上眼。我和护士长打了个招呼,推门走了出去。
小芊着急问我,“怎么样?”
“先给叔叔阿姨办住院吧,回头我再来拜托我们科主任。”
走回我办公室。我告诉小芊的叔叔婶婶,她叔叔需要住院治疗。老人家一阵惊惶,我尽力安慰了几句。然后我打电话给住院部交代了有关事宜,让他们去办手续。是的,我知道我这么做有点过分,擅自动用了当天的一个备用紧急床位。但是,小芊叔叔的检查结果确实有问题,我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下午。浑浑噩噩。有人砰地一下猛推开我的办公室。
“陈医生,出来一下。”
我愕然抬起头,应臻手持门把,神情微冷。我略有慌乱,跟患者说了抱歉,站起身来。
有人抱着双臂依在墙上,眸色深沉,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我承认我应该道歉,“不好意思,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家人。应激试验阳性,彩超有左室下壁运动异常。我知道床位紧张,我本来想去找你商量来着,你们一直在忙。”
听话的人静静地看着我不语。说实在的,和这人站得比较近的时候,确实挺有点压力的。虽然我好歹比他大了三岁,但人家这身高体重优势不是盖的。加上他这会儿占了点理,我好像气势上确实输了。
我躲避着他的眼神,“小应,拜托帮个忙~”。
慌乱中我抬头扫了他一眼。黑亮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不像是喜欢。
他是真的很生气吗?
终于,这人放下手臂插入衣袋,老气横秋地说,“我已经看过你朋友的叔叔了,签了知情同意书,明早冠脉造影。可能要放支架,甚至可能要搭桥。让你朋友做好心理准备。”
我心里猛然一松,“谢谢你,老弟。”
“谁是你老弟?”他挑眉反问。
我尴尬症发作,不知道怎么反驳。
“谢谢你,那个,”我嘟囔着。
“那个什么?”
嘿,还没完没了了。我转身离开。
“喂,你朋友说晚上请我吃饭,你来不来?”
我回过头去,等听清他的话,看着他清亮的眼神,我犹豫了,
“不好意思,真不凑巧,我今晚约了人。”我实话实说。
他没好气地说,“叫你表哥一起来!”
腾地一下我的脸着了,“我,”匆忙中,我找到了一个借口,“艾教授才搬到越城来,他托我帮他的儿子找托儿所。”
“所以呢?”对面的人继续没好气的样子。
“所以,所以我想略尽一下地主之谊。”我顺着他的话。
“是你家里开托儿所呢,还是你当过什么人的妈?地主之谊?”他狠狠道,“要尽也是我来尽啊。”
我一下被应臻的话噎住,想不到什么话好说。轮到他来尽地主之谊?这是不是所谓的“宣示主权”?我的脸更热了。
“今晚六点半,一品居。”见我想要张嘴,他接着说,“你朋友挑的,不是我。”
我还想喊他,这人已经大踏步走开了。这个档口,我好像也不好拒绝。
昨天秋水上尉的话浮现在我的心头。难道我真的打算一脚踏两船,让这小子和艾教授再搞一次针尖对麦芒?!老天爷,你要搞笑也不带这么戏剧化的吧?啊?
叮咚,手机来了消息。
“亲爱的诺诺,今晚我请你和应医生到一品居七饭,一定要来哦。应医生说他是你学弟?你们关系很好?哇,他对我们好热情啊,忙前忙后的,我叔叔婶婶都感动坏了。还有,诺诺,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到过你这个学弟呀?哇长得太帅了有没有?哇那双星星眼一直在朝我放电耶。。。”这段话的最后,杜美人打了一连串的小星星,在屏幕上熠熠生辉。我数了数,三个哇字。不要紧,一个哇字一百块,今晚宰定了杜小美人了。
不知道如果我再带上小美人的新晋男神艾教授出现,她小人家的小心灵会不会发生八级海啸?
我忽然间来了兴趣,手起字落,
“前方高能,请系好安全带,小心道路颠簸。不见不散。”
该来的总归会来。我在一篇很好看的小说里读到过,荒地无人耕,耕起有人争。说的不就是我这种走了狗S运的女人?哈哈哈哈。
一下班我就全速冲回了家。今天的我,一定不让我老妈帮忙挑衣服了。我小心翼翼地从衣橱最深处捧出那条珠光亮片的套裙。然后,我拿起化妆盒,用力一吹上面的浮灰,差点迷了眼睛。面对镜子里那张泛善可陈堪称寡淡的脸,我一口长气叹不到底。不怪我平时冷落这么美丽的化妆盒,实在是它要耕耘的土地有些贫瘠呀。不过,人么,不做一番垂死挣扎便老实认输,那也是万万不可能滴。
我手起刷落,给自己上了一层妆,自我安慰地觉得,眼睛好象有神了那么一点点。再把头发放下来,拿梳子好好地耙了耙,似乎还算得上油光水滑。我朝镜子里的人歪了歪头,又叹息一声。或许我还是去换个头会比较快?
等套上了那条珠光色的裙子,我稍微恢复了一点自信心。套裙很贴身。至少在某些方面,我与秋水君还是有所不同的,不是么。也算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吧。我打开首饰盒,戴上珍珠耳环和项链。想了想,又把项链扯了下来。有杜美人这样明眸善睐的美人在侧,我还是稍微马虎一点,就不要丑人多作怪了,大体上差不太多对得起观众就行。对不起观众对得起满桌佳肴也行。
于是我的脖子就光秃秃地晾在那里。等到我站在楼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应该围条丝巾的。套裙的衣领稍微有点低。猛然间我局促起来,将手挡在了那里。
因为,让我制止不住觉得局促的人,此时正站在我不远的前方,面带微笑地远远望着我。
是的,等他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就这样一副一手拿包,一手捂在衣服领口的模样。
不能不说,看到艾教授的时候,我眼前确实一亮。此刻看他,与应臻好像又不像了。总之,他不像是我见到过的任何一个异性生物。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异于常人的气质,让我难以形容他给我的感受。遗世而独立?是不是这么说的?银灰色西服外套,微微显露的黑T,好像戴了一根银链,若隐若现。我忽然没敢再看,垂下了双眼。我隐隐后悔起来,哎呀我为什么没戴那条项链呢,下次一定要搭配上!
我朝他走近几步,故作镇定,“我定了车,待会儿就到。你的胳膊还疼么?”
“不疼。我们去哪里吃饭?”他心情很好地说话。
我连忙解释,“我刚才给艾姨家打电话你没接。希望你不会介意,今晚我是想请你陪我去和两个朋友吃饭来着。一个是我发小,她姓杜,叫杜小芊,”我顿了一下,“还有,就是昨天你见过的,我师弟应医生。今天小应帮了杜小芊一个大忙,所以她想请应医生吃饭,让我们也去。”我简单解释了一下杜小芊叔叔的事。
“好啊,谢谢你带我出席。”艾教授眸色柔和。
太棒了,真是从善如流,一点也不摆架子。我雀跃起来。本来初次约见面他放了我鸽子,我还以为他这人很难伺候呢。
“这个周末你有空陪我逛街么?我要买手机,还有”,他环顾了一下出租车的内部设计,“我要买车。”
“你怎么连手机都没有?”我奇到,“那你名片上的号码是什么?”
艾清的眸中闪现笑意,“你想过找我吗?”
我慌忙掩饰,“是啊,周六中午没等到你,我本来想问你到哪儿了。”
“不好意思,那天迟到了。那是我秘书的号码。”
原来他让秘书帮他处理所有来电啊。
“我还没正式上班,这些都是学校安排的。有人接送我,会安排地方给我住。”他继续解释。
“是吗?这么好?越大这次可是下血本了。”我兴高采烈地评论。
“是的,我要学开车。”
“什么?”哎呀,我的嘴太快了。我有点懊恼。
“我是不是很笨?”他很愉悦地看着我。
我不好意思继续看他,“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好玩。你以前怎么生存的呢?”我忍不住问。
“以前家里有司机、厨师和保姆,工作很忙,没顾上这些。”他神态坦然,“除了去骑马的时候放放风,其余时间都很忙。”
骑马?常规骑马去放风?呃,这是什么样的家庭?昨天他也说过,因为骑马所以手臂受过伤。好像确实和我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啊。难道真的是他说的,家中富可敌国?可是,他明明说他指的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呀。
“艾教授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我想了想,略带恭维地说。
“我要改变那样的生活方式,我想要同你一样。”
“和我一样?”我表示不信,“和我一样挤地铁,挤公交,满头是汗?和我一样一天工作八到十个小时?”
“前者我可能做不到,后者么,”他微微思索,“我通常比陈大夫的工作时间要长。”
我略微惭愧了下,“哦,不好意思。你应该比我忙。你是不是经常演讲啊,写论文啊,开会啊什么的?”我问他。
“基本上是这样,也有一些其它的事。”他微笑着。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陈诺,你能不能问点有质量的问题?
“你竟然没有近视,很厉害。”我绞尽脑汁,再次抛出一个没什么质量的问题。怎么这么难找话题啊?黔驴技穷了么我这是?
“你呢?你也没有戴眼镜。”他好象对我说什么都很有兴趣的样子。
“我啊,我做过LASIK。”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他是等我解释原因么?
“虽然我,”我鼓起勇气,“虽然我长得一般,但爱美之心人皆有知。有句话不是说,男人不跟戴眼镜的女人flirt么。所以,所以我就攒钱去做了LASIK,这样就不用戴眼镜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F word出口之后,我的脸就成了水焯虾,后面的话简直是死里逃生,好不容易从我的嘴里蹦了出来。
他的微笑不变,“陈大夫过虑了。”
我的心猛然一晃。他的意思是说,即使我戴着眼镜,他也会跟我那什么什么?!打住打住,不能再说下去了。
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的车,晃晃悠悠的我,还有我晃晃悠悠的一颗剩女心。老天爷,我就知道你今晚是来整我的。
正是黄昏时分,街灯依次亮起,给周围的一切抹上一笔童话般的五颜六色。我们走进餐馆的时候,杜美人眼睛一亮,满脸惊喜地朝我们大力挥手。我忽然想起来,应该给身边的人一个提示。小芊还不知道我要带她的男神教授出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