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不得你受伤,更见不得你受委屈,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不可以。”
有一天阿良去看望何青父母的时候,不经意的听到电视里的这句狗血台词,不禁苦涩地笑了。他对何青不就是这样的吗?
何青一通没头没脑的电话和十万八千里外依然清晰的哭声让阿良一下子失去了平时在众人眼里的沉稳内敛,按了结束键就想马上打回去,再一想还是忍住了,这些年的律师生涯练就了他独特的职业素养,凡事三思而后行,在办任何一个案子时,都必须先对双方的情况研究得又深又透,在那个基础上才能进行条理分析,抓住事物的核心和本质,最大限度地履行职责,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阿良回想了刚才和何青简短的对话,感觉是李锐那边发生了什么,而那个“什么”,伤害到何青了!
阿良是他小时候院子里邻居们对他的称呼,至于是谁一开始叫上的,他没有记忆。后来因为何青到大学都这样叫他,他的同学,后来的朋友便一直这样叫他,反而很少人知道他的原名是秦玉良。
阿良和何青都是在H大的教师职工家属区长大的,何青的爸爸是文史系的教授,妈妈在学校财务科工作。阿良的爸爸是学校后勤部门的工人,阿良对他自己的亲生妈妈没有印象,他妈在他三岁的时候就病逝了。从姥姥姥爷后来告诉他的回忆里,他的妈妈是原来大学的高材生,才貌双全,毕业后留校任教,因为出生大资本家的黑五类身份,由当时的工宣队做媒,嫁给了他爸爸。
阿良从记事起就有了后妈,一个可以因为他掉了一个调羹在地上而将他往死里打的凶恶的女人,在那物质贫瘠的年代,吃饱穿暖对他而言就是天方夜谭,因为缺乏营养,他从小长得比同龄的何青要矮小瘦弱很多。总是破衣烂衫的他,更是被院子里的其他小孩嫌弃,又黑又脏还老挂着两条鼻涕,谁也不愿和他玩,“鼻涕虫”就是家属区其他小孩赐给他的外号。那个时候,何青就是他眼里的小公主。何青是家里的独生女儿,每天都被她妈妈打扮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口袋里总有孩子们羡慕的糖果饼干,她人又单纯大方,每天都有小孩在楼下冲着三楼喊她名字。那个时候他孤单懦弱自卑自贱,只能远远的看着其他小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疯着笑着,而何青是那个笑的最好看的。
如果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都会有一段铭心刻骨的恩情,那么,他这一辈子最该感激的就是何青一家,特别是何青!如果没有何青,没有何教授何伯母,就没有他的今天。坐在陆家嘴摩天高楼的靠窗办公室里,阿良幽幽地点燃了一支烟,往事如眼前的烟雾般在心里缭绕。
他有个继母带来的妹妹,只小他两岁,那天因为他不小心弄脏了妹妹的衣角,被继母堵住嘴巴按在凳子上拿皮带抽,和往常一样,阿良紧闭眼睛咬紧牙关,痛得心都抽搐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正经历生死劫难,突然窗外面传来了撕心裂肺般的的哭声,伴着哭声还有惊慌失措的小女孩的喊叫:“阿良要被打死啦,妈妈快来呀……”
阿良家是在一楼的一个单元,老式的房子窗子都很低,那天何青下楼想去找其他小孩玩的时候,路过不经意一眼看到那抡起的皮带忍不住好奇停下看个清楚,正好看见阿良被爆打。何青的父母是出了名的好性子,她家里人讲话都是轻声轻气,从小乖巧听话的她也从来没被妈妈爸爸大声训斥过,哪里看过这样暴力的场面,当场吓得哭了出来。等周围邻居都围拢来后,早就看不惯他继母虐待他的邻居们围在外面议论纷纷,胆子大点的忍不住大声唏嘘:作孽啊,阿良还是个小孩呀,这样子往死里打,难道不怕报应吗?
后来还是何青那德高望重的小脚外婆打的圆场,一边拉着阿良往外走,一边对他继母说:我先带他出去、你消消气。
何青的外婆和他们住在一起,特别擅长烹饪,每天他们家晚饭前的香味,整栋楼都能闻到。那天是阿良记事起吃的最美味最饱的一顿饭,何青坐在他的边上,一直用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他,然后望着她爸爸妈妈期盼的问到:“爸爸妈妈,阿良以后可以每天来我家吃饭吗?” 阿良的人生走过了四十二年,流年似水,时光不待,很多童年的记忆都已模糊了,但何青那天那清脆的声音,何伯伯何伯母那慈祥的眼神,他永远也不会忘!
后来的好几年在学校,他都是被何青“罩”着的,那几年国内变化翻天覆地,他也在不知不觉中,个头超过了何青,成绩超过了何青,甚至他的外祖父家被落实政策后、家里的经济条件也比何青家优越,但何青对他,一如既往,仍像是一开始的时候,像是对待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弟弟!那个时候,他常常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该生气,明明他都是一米八二的大个子了,用死党冬梅的话说,长得也是人神共愤的祸国殃民,可偏偏何青看不见。就是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他不去北大,选择和何青一个学校,何青竟然相信他编的:北方太冷不适应。然后嫌弃的看着他说:看你,一点男人的气魄都没有。末了,还加一句:侬脑子坏忒了!
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可阿良毫无知觉,看着桌上那个压纸的水晶兔子,思绪回到了二十岁的那个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