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之若仪(121)血雨腥风
作者:狮子羔羊
文字编辑:依琳
下午六点钟,夏天的太阳还在烘烤着大地。静仪头顶一条湿毛巾,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回家的路上。
寿庭远去的背影一直不能在她眼前抹去。她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答应帮忙,她恨自己知恩不报。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四十年的同胞情,让她无法原谅自己。
但是,想想家里的情况、明皓可想而知的反应,这个忙真是没法帮啊。“对不起,大果果,福生无能为力。大果果,你的恩,福生我恐怕只有来生再报了…...”
静仪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深深地叹了口气,走进了家门。
看到静仪红红的眼睛,明皓有些诧异。他关心地问道:“什么事……”
静仪勉强地笑了一下,说:“没什么事,筛砂的时候一粒沙子飘进了眼睛。”说完之后就忙着开炉门、淘米、洗菜,用家务掩饰着内心的难过……
一个月后,静仪收到寿庭的来信。信中说到:他们一家把户口挂在大厂镇朋友那里。现在一家三口已经在化工厂围墙边上搭起的棚子里安顿下来。依着化工厂的人气,凭着对当年南京小刀面的深刻印象,两人在化工厂大门口开起了馄饨面条铺。儿子耀东在朋友的帮助下先在化工厂的消防大队做临时工。以后再看看有没有机会转正……
看到大哥已经回城,静仪的心里多少好受了些。为了帮助大哥安家,静仪悄悄地把从前大哥给的一枚金饰拿去银行卖了,把得来的两百多块钱寄给了大哥。
这件事,前前后后,静仪在明皓面前只字未提。她把遗憾和愧疚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九月一号,星期三,暑假后第一天上学回来的正璿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上个学期还教他们政治课的陆老师成了反革命。现在她被关在四楼的储藏间里交待问题。
两个星期后,正璿带回了更加令人恐惧的消息:陆老师跳楼自杀了。
就在他们在教室里上许老师的英语课的时候,只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阵阵“你回来,站住!”的喝叱声。几秒钟之内,一声如同一只沉重的沙包从高处重重地砸向地面发出的沉闷声音……
当正璿和同学们随着许老师跑出教室,只见几个专案组人员正手扶拦杆向楼下张望。正璿随着他们的视线向下看去。一个女性扭曲的身体浸泡在血泊中,她的一只腿一动一动地抽搐了一会儿就不再动弹了。通红的鲜血迅速扩散,很快就占满了旋转小楼底层的大部分地面……
看到这个情景,年轻的许老师和专案人员都惊慌得不知所措。过了好一阵,她们才想起来要把学生从这血腥的场景带走。当他们把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孩子们全部召回教室后,专案组人员也不敢下楼。为首的一位男老师让其他几位分守各个教室门口,确保再没有学生走出教室。他自己急急地穿过礼堂向革委会主任办公室奔去……
经常收听广播的明皓知道,这是起源于北京、波及到全国的“深挖五一六”运动的一部分。从报纸报道、电台广播的消息看来,这是一场从中央到地方、自上而下、由各级革委会主任亲自挂帅、深挖阶级敌人的政治运动。
南京军区司令许世友,在毛泽东钦点任命为江苏省革委会主任后,作为一方党政军强权人物,率领各级党政领导干部,借口彻底的清查“五一六”,以革委会的名义,对在运动早期以各种方式对他们实施“冲击”的“造反派”和对他们提出批评意见的群众进行了报复性的清算。致使江苏的“清查五一六”运动演变为中共建政以来江苏打击面最广的政治迫害。最可悲的是那些被屈打成招的“五一六”分子都不知道“五一六”是个什么样的反革命组织,自己是怎么与那个组织搞上关系的。但是这对许世友及各级革委会领导干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彻底清查那些曾经反对过他们的人、那些曾经批斗过他们的人。
在“清查”运动中,普遍存在体罚,折磨现象。很多人在被诱供、逼供屈打成招后仍然遭受非人的折磨,被迫交待实际上不存在的“组织关系”和“同伙”。经过这样滚雪球式的漫延、扩散,到七一年六月,江苏一共“清查”出十三万“五一六”分子。在这场运动中,被打致死、被迫自杀的就有两千多人,被打造成伤残的就更多了。
可是,“五一六”到底是个什么组织,这个组织到底干了什么反革命勾当?恐怕连许世友、吴大胜也说不清楚。
多年以后,人们才慢慢明白,“清查五一六”运动是起源于一起“首钢五一六兵团”反周恩来的政治事件。先有中央文革小组放任纵容、乐观其成;后有周恩来大力反击、痛下杀手;最后有毛泽东借刀杀人、卸磨杀驴。中共高层的角力造成了多少平民百姓被欺骗、被利用、被抛弃、被镇压。
一九六七年八月,北京钢铁学院的一个以文化大革命关键文件“五一六通知”命名的造反组织,“五一六兵团”为出名、出位,得到中央文革的支持,发起了针对周恩来的批判活动。他们是一个很小的群众组织,它的行动尽管影响不了大局,但却代表了当时的一种极左思潮。
他们的行动纲领、行动计划,包括贴大字报的时间、地点、行动步骤,大字报的标题等都在中央文革小组的掌控中。在“五一六兵团”开始行动的四、五个小时之前,一份详细的“五一六兵团”行动计划已经以电话记录的方式,通过戚本禹呈报到正在列席中央文革小组会的谢富治面前。参加会议的文革小组成员和列席人员都在会场传看了这个电话记录。可是直到十二点后中央文革小组会议散会,都没有对此事做出任何明确表态,自然就没有制止行动。
午夜后,由于中央文革小组的放纵,“五一六兵团”按原计划在北京新街口、西单、东单等闹市区大街上,张贴攻击周总理的大字报。这个事件的发生,是中央文革放纵的结果,以当时中央文革在红卫兵心目中的地位,要制止这种事件的发生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可是以江青、张春桥为首的文革小组成员坐壁上观、乐观其成。
可是,在中共经营几十年的厚黑高手,在党政军界有着强大势力的周恩来岂会坐以待毙。经过一番暗斗,毛泽东做出了妥协的姿态。首先他下令隔离审查中央宣传组组长王力、全军文革小组副组长关锋,及中共中央办公厅代主任戚本禹。这三人在中央文革小组的使命和他们的政治生涯从此结束。随后,他又发出了取缔“五一六兵团”的指示,并谕示江青及中央文革全力支持周恩来。
此役,周恩来大获全胜。尚方宝剑在手的周恩来开始大刀阔斧地展开了对“首都五一六兵团”及其它挑战势头的反击。在周恩来强力反击下,被中央文革抛弃的“五一六兵团”才蹦跳了几个月就全军覆灭。
自此,“五一六”问题理应告终。但是,六八年毛泽东再次祭起“清查五一六”大旗,对被其利用来打击刘少奇的造反派大开杀戒。在全国范围内,历时数年的清查五一六运动中,一千多万人被打成“五一六分子”,数十万人被打死、自杀、致伤、致残、逼疯。更多的人被整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一时间,中华大地红色恐怖,血雨腥风。
正璿小学里的陆老师就是这数十万人中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