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之若仪(122)问题学生
作者:狮子羔羊
陆老师在血泊中抽搐的惨状深深地刺激了正璿。不论他走到哪里,不论他做什么,只要他眼睛一闭,那血腥的场面就浮现在眼前。最难受的是晚上睡不着,睡着了就做恶梦。
不知不觉地,正璿的性情变得越来越暴躁,经常为一点小事就与同学打架。他的学习成绩呈现出下降的趋势。渐渐地,他与一些原来就被公认为坏孩的学生搞到一起,经常翘课到街上闲逛,在一起抽烟、喝酒,成了真正的问题学生。
虽然他的学习成绩不如从前,但是正璿在那班坏孩子中还是绝对的学霸。每逢考试前,为了应付考试,很多“好朋友”围着正璿转。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及格、不挂红灯就烧高香了。正璿也很享受这种被人簇拥的感觉。他洋洋得意地想:看我有这么多朋友,谁敢欺负我。
年底期中考试,他帮助“好朋友”做弊,被老师抓个正着。班主任老师让人带信要家长到学校谈话。
静仪收到老师的字条去学校见了老师后,回来与明皓商量。明皓一听就火冒三丈,他一把拉过正璿就要打。已经到了叛逆年龄的正璿挺着脖子,两眼直视明皓。他既不躲闪也不还手,任由明皓雨点般的巴掌打来。见状,静仪连忙挡在他们父子之间,说:“你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有什么用。平时你在家为什么不多管着他些。现在老师告状了,你发脾气有什么用!”
明皓看到儿子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又打不到正璿,愈发生气。他向静仪咆哮道:“这个家伙不学好,尽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二溜子在一起鬼混。不打怎么行?!”
“你打就行了?”静仪反问道。
趁着明皓还在发愣没有反应过来,静仪拉着正璿的手,说:“你跟我去上班。”
数九寒天的中午, 阴沉沉的天下着小雪。当静仪母子走进工厂大门时,他们的肩头已经落满了雪花。
这是正璿第一次来铸造厂。以前还是翻砂厂的时候,因为就在巷口,是正璿上学的必经之路,他经常来玩,有时还帮妈妈做活。
自从合并后,静仪基本上不做会计工作了,除了翻砂就是上料。静仪不愿意让儿子看到她工作的艰辛,一直不让儿子正璿来工厂。
今天,静仪实在担心她若一走,这父子二人都是犟脾气,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再有就是她也想让他看看在社会底层的所谓“地富反坏右”(地主、富农、反动派、坏分子、右派分子)的境遇。
走进大门,正璿迎面看到一位身强体壮的年轻人,赤裸着上身,抡圆了十八磅大锤,砸向铝锭。
在他结实的脊背上,一道一尺半长的刀口深深地切入肌肉里。正璿知道那是小张,但是他以前见到他时没看见那刀伤。那时不足十岁的正璿老是缠着小张叔叔教他武功,特别是小张叔叔耍得一手九节鞭,就像一张罩子一样,把自己护得水泄不通,不得近身。知道有“打死会拳的,淹死会水的”的道理,静仪坚决反对。
“姆妈,姆妈,张叔叔这背上怎么啦?”正璿关切地问道。
“嗯,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听说是为仗“义气”为朋友出头,与人打群架,被人用大刀砍了一刀。”静仪认真地回答道。
“那,那个砍他的人呢?”正璿急急地问道。
“听说那人被抓到后给判了二十年,坐牢了。”
正璿暗暗吃惊,原来交友不慎也是有这样严重后果。
当他们走近时,小张看到静仪母子。他停了下来,和静仪打招呼道:“王师傅,把小纯带来学徒啊?”静仪递上一瓶汽水,说:“他在学校淘气,他爸爸发脾气。我不放心,就把他带来了。”小张接过汽水,向正璿做了个鬼脸,说:“反正也来了。来,纯儿,试试这锤。”正璿一听,顿时把刚才被爸爸打的事忘得干干净净,跃跃欲试地跑上前来。他从小张手里接过大锤,摆开架势,试了几次。唉,这锤太重,正璿用尽全力怎么也不能把大锤举过头顶。小张看着正璿的窘态,笑着接过大锤,说:“看来,你还要多吃几年饭。先换一把小锤吧。”
正璿丢了大锤,转身找了一把十磅铁锤,像模像样地砸起铝锭来了。
和小张聊了几句,静仪抬头看见老夏正捧着一块铝锭,沿着三角铁焊接成的台阶向电钢炉上料平台一步一步地向上走去。老夏在日本人时候(日占时期)因为有些文化被邻里推荐为保长,解放后被定为历史反革命。所幸的是因为没有血债,邻里关系一直不错,五零年镇压反革命运动中幸免于难。年近花甲的老人微微弯曲前倾着身体,艰难地与手中的铝锭维持着平衡。静仪有点一担心他会撑不住,匆匆地与小张打了个招呼,就向老夏跑去。
“夏师傅,这个上料的事让他们年轻人做,你上了岁数,只翻砂就行了。”说着,静仪接过夏师傅手中的铝锭,继续向前走。在她的身后,已经被砸成一段段的铝锭堆得像小山一样。
静仪空着手来到铝锭堆前,弯腰搬起一块,直起身来又向高炉走去。看到妈妈搬着那么重的铝锭,喘吁吁地向前走,正璿忍不住地放下铁锤,冲到妈妈面前,说:姆妈,这太重了。妳歇一会儿,我来代妳搬。”
静仪揺了摇头说:“这是我的工作,天天都要搬,重也要搬呀。”说着,她扭头看着铝锭堆向正璿示意,继续说:“你看,还有这么多呢。你帮我一块搬吧。过一会儿到了时间你就去上学。记住了,人家怎么待你是你无法左右的,自己一定要珍惜自己。”说完,她转身抱着铝锭,挺着腰,向平台走去。
“人家怎么待你是你无法左右的,自己一定要珍惜自己。”正璿默默地在心里重复着妈妈的话。是啊,我这样自暴自弃,天天在外鬼混,交些狐朋狗友,这样下去以后会怎样?难怪爸爸生气,妈妈失望。看着妈妈的背影,看着夏伯伯吃力地搬铝锭的样子,正璿一下子领悟到:这里的大多数人,包括妈妈,都是受到社会不公正对待的人,都在做他们以前从未想像会做的事情。但是,他们没有抱怨、没有放任。他们还是坚持认真地生活下去,为了家人,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我为什么不能做一个让爸爸骄傲、让妈妈舒心的儿子呢……
想到这里,他搬起一块大铝锭,追着妈妈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