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北.2019-02-06 14:55:02

向命运撒娇是年轻人的特权,中年人没有资格讨价还价。从到燕郊第一刻起,陈卓就想着怎么突围出去。

头一天小敏身体不舒服,素敏打电话让他回来一趟,人没事,第二天车限行,陈卓只好去国贸坐城际大巴。国贸桥下,人像小蚂蚁一样,陈卓庆幸自己是“逆行”——早上去燕郊的人少,来北京的多。他坐在车窗边,看渐次贫瘠的城市风景,考虑自己的未来。

办法都想过,他甚至跟过去的上司老周联系过,暗示带他一起走。老周很礼貌地婉拒了。人海茫茫,只能自救。像他这个年纪,如果从公司出来,无非就那几个路子:去别的公司做管理层,转行继续打工,独立创业。每条路陈卓都没想好。

口渴。陈卓从包里拿出保温杯。里头是准丈母娘给他泡的菊花枸杞。明目保肝的。他忽然很厌恶这种饮片,市面上风行,说这代表着中年人。他喝了一口,狠狠地把溜进口腔内的枸杞吐在地上。

他不服老!

出乎意料地,老下属王术联系了他。

王术不恨陈卓。大势所趋。谁也没办法。他现在在一家小公司做技术,结婚了,燕郊买了房子,背着贷款,正积极让老婆怀孕。

陈卓和王术在燕郊的小饭馆里见了一面。

有点天涯遇故人的意思。陈卓感慨。

“老大,你就干!自己干!”王术还是意气风发,他还年轻,“你干好了,我过去,继续跟着你干。”他鼓励陈卓创业。

陈卓没那个胆子,马上有两个孩子要依靠他。他没跟王术提过这话。

“你走是对的,别学我,想走也没地方去。”一喝酒陈卓就容易感慨。不过这次醉酒倒让陈卓坚定,想要翻盘,目力所及,只能创业。

陈卓没把这个想法告诉小敏。他怕她着急。而且以他的脾气,事情没有真正落地之前,他不想透露。

人到中年,行事求稳。不能毛手毛脚。

说干就干。要做项目书,整理项目计划,是拉投资用的,这是陈卓擅长的。他想做短视频,凭从业直觉,他预感这会是个风口。他有技术,经验丰富,有信心做好。只要投资进来,他就有信心冲出来。到时候把王术等几个老下属招来,一起奋斗。

燕郊的日子难熬。但因为有了目标,陈卓感觉自己似乎年轻了十岁,不,十五岁。在梦里,偶尔,他会梦到自己杀回北京,重振旗鼓。成为弄潮儿、名流,接受杂志专访。一阵大水冲来,惊涛骇浪地,陈卓吓醒了。赶紧查周公解梦,上头说,梦到发大水是要发财。陈卓才心安。他就是要发财。

材料准备得差不多,陈卓开始见人。忙起来不沾家,休息日,吃过早饭,陈卓就背着包去见人了。他不说,小敏也不问。

王素敏却觉得奇怪,嘀咕:“这干吗呢。”

“谈事。”

“要我说,通州的房子不如收回来,将来你生了,还是住那边去,一来节省,二来你们也能经常见面。”

“现在不也能见面。”小敏不懂她妈的意思。

“一周几次,周末夫妻,在一起的时间太少,难免有故事。”

小敏好笑,“都多大了,还故事。”

王素敏说还是不能大意。想想,又说:“早知道陈卓去河北,当初这孩子还不如不要。”

小敏微嗔:“妈,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谁长前后眼,再说,也不是因为他的工作才走到一块的。”

王素敏说:“两个人,潇潇洒洒,怎么都好说,现在不是变成四个人了么,不对,是六个人。连上佳佳和家骏,好多事情不那么简单,其余不说,光是把这个家运转起来,就不容易。”

“车到山前必有路。”小敏安慰。

王素敏叹了口气,“但愿吧,你们是轻松,孩子出来了,还不是我带。”

小敏惊愕,原来妈妈在担心这个,遂安慰,“你就安享晚年。我自己带,带不过来请保姆。你要想带,让老陈给费用。”

王素敏摇头,“女儿累,我能干看着?我也是妈。还提费用。”

刘小敏不好意思,母女三人这么多年相依为命,在妈妈面前,不能提钱。只是,走到这一步,如果真要王素敏带,除了在金钱上补偿些,她想不出其他报答方式。

偏偏提钱又太薄气。

小敏换个话题,问:“跟金波约在哪儿?”

王素敏说:“就凯德Mall楼底下,地下一层。”

“那儿人多。”

“人多好,打掩护。”王素敏说。

“他要不同意呢。”

王素敏横眉,“有什么不同意的,他说要给家骏钱,钱么见着了,但现在不能拿,确定给家骏的不就得了。买保险最好,或者做定投,存定期,怎么都行。”王素敏这回和金波短兵相接。家骏录取结果还没下来。小敏想让他来北京玩玩。素敏劝她暂时别心急,要是考来北京,以后有的见。小敏只好作罢。

见完钱峰之后效果很明显。上午,刘小捷坐在工位上看稿子,楼道里一阵骚动。小捷抱着看戏的心态把头伸出门廊,却见走廊尽头一大车红色玫瑰徐徐向前移动。

各屋都伸出头来——小板凳搬好了,等着看戏。鲜花移动到小捷办公室门口,203号门牌前,快递师傅从鲜花后头站出来,看看单子,问:“刘小捷。”

“我是!”小捷抢答。

“签收。”师傅递上单子。

幸福的礼物。离婚女子刘小捷收到一大束,哦不,一大车玫瑰花。在这个小出版社,这就是头条,大新闻。一个女人,赢得了男人的尊重,顺带也就赢得了其他女人的尊重——至少是不可小视。小捷猛地成了社内传奇。何况还有方又霞这样的吹鼓手帮小捷鼓吹。校对科,方又霞会跟人感叹,“女人离了婚,魅力更大。”想了想,“不过得是漂亮的女人,长得不好的,还是在婚姻里安全。”

这一次,小捷对钱峰满意,对徐正更满意。

鲜花,刘小捷拍了照片。她想发给徐正,可又觉得太不矜持。没发。晚上一车拉回去,家里香味满溢。

装不知道也不好。吃完饭,刘小捷做了一会儿瑜伽,她在等徐正电话,可是手机一直没响。到十点,刘小捷忍不住跟徐正发了条微信,三个字:谢谢你。准备发送又删除。太客气了不好。改成:完美。学脱口秀主持人。附上一张鲜花照。徐正没回,直到十一点,才回复:在加班。刘小捷不吵不闹,表示理解,睡了个好觉。

徐正约小捷去爬长城。这个天爬长城,少数。可看在那么一大堆玫瑰花的份上,小捷不薄徐正面子,只是出门前涂了好几层防晒,戴帽子,墨镜,最后还要套上白色防晒服。因为徐正不久前刚陪爸妈去慕田峪,这一回,两个人决定去八达岭。来北京这么多年,刘小捷没去过八达岭,水长城去过,慕田峪也没去过,八达岭太有名,她反倒提不起兴致。过去,小捷多少有点反潮流。这回从俗,陪徐正。

一大早,徐正来接小捷,车开得稳稳的。刘小捷发现徐正话少。奇怪,平日里,他的话一句接一句,风趣幽默。

徐正紧握方向盘,凝视前方,刘小捷轻轻碰他一下,“喂。干吗。”徐正迅速偏头,又转回去,认真开车。“没事,怎么了。”

“下次别那么夸张。”

徐正知道是花的事, 笑笑,“该出的风头还是要出。”

“那帮老女人和孕妇要嫉妒死了。”

“馋馋她们不挺好。”

“我才不想成为焦点,只想平平淡淡过日子。”刘小捷说。

上长城,这季节人还不少,旅行团迤迤逦逦,其中不少是老年人。小捷和徐正往烽火台去,爬了一会,小捷没力气了,扶正城墙直喘。徐正半低下腰,回头给小捷一个眼神。他要背她。

“来真的?”小捷收了伞。

“没问题。”徐正说。

“我体重可没跟你客气。”

“没关系,愚公移山。”徐正幽默。

小捷作意打了徐正一下,趴上去了。这可是长城,爬高上低。小捷怕徐正累了,要下来,他执意不肯,走走停停,一直到烽火台。站在城门洞,看长城内外风景,神清气爽。远望山头,长城如一条巨龙盘旋在大地之上。小捷也忍不住摘掉墨镜,看个真切。

一转脸,徐正举了个小盒子在她面前,里面是一枚钻石戒指,“我们结婚好不好?”

时间卡得正好。刘小捷被吓得好似晴天打了个炸雷。这是求婚。万万没想到,在这群山之巅,烽火台上。刘小捷忽然意识到徐正是有预谋的。来长城,就是想借这个地方,弄点仪式感。山盟海誓。

“我们结婚吧。”徐正又说一遍。

小捷耳朵有点蒙。可她强迫自己必须冷静,千头万绪得捋清楚。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徐正,“你爸妈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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