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二 集 秀木风摧
一
周芳卿被抢救苏醒后，愤而请了病假，去南京一位亲戚家里寄居疗养了。临行。留给钟老师的短笺云：：“别了，良师益友！请代致谢粱校长（因其赴省里开会）诚挚关怀，致谢金智侠、张隽永等同学一片深情。我将铭记在心。芳卿草 即日。“
钟老师读了，潸然泪下。悲愤地对任廉吾说：“纯系污蔑诽谤，何来的‘喜鹊搭桥‘？无稽之谈！学生与周老师谈得来，多聚拢交谈，有
何不可？如此妄生非议，太卑鄙龌龊了！我对芳卿是有好感，认为她爱学习、热情、随和，仅此而已。何曾有半点觊觎非分之想！于芳去世后，我曾对粱校长表白，完全断绝了再成家的念头，今天依然如此，校长最了解我的为人，一向言无二价的！“”
“可惜，老校长不能为你证明清白咯，他已调往教育厅了！“任廉吾十分遗憾地说。叹口气，苦笑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怕你今后不会有好日子过。“
““莫非钟主任要以这子虚乌有整我不成？岂有此理！“钟老师愤慨道。
“那倒未必。周老师一走，他们还有什么戏好唱？”任廉吾忿忿不平道，“听老刘、老苏、老尹几个老家伙常抱怨，说什么他们是这学校的元老，权威，年高德劭，如今却让你把风头出尽，压在他们的头上了。他们感到屈辱、憋气，能不找你的茬？钟主任对他们是言听计从的，总袒护着他们。”
““固步自封，犹欲拖人后腿，何其卑鄙！”钟老师哀叹道。又愤愤地说，“我岂能以其嫉妒、怨毒、诽谤、诋毁而终止我的改革探索！这是关系国家兴盛、我中华民族崛起的千秋大计啊！大势所趋，螳臂安能阻止！”他昂首怒吟，“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二
果不其然，对钟老师的打击接踵而来了。期末考试语文成绩钟老师班最差，除了江灵显、胡杉、周艳十来个偏爱文科的同学勉强及格
外，余下四十来人都不及格，连年年“金榜题名‘的雷震、金智侠、张隽永几人也只得了五十多分。全班气得几乎炸了锅，都破口大骂“出的什么龟孙题”。
原来。这次考试是统一出题、统一改卷。出题自然是教研组长刘凯了。试题由知识考查（占60分）和写作（占40分）两部分组成，
他知道钟老师不让学生死记硬背主题思想、作者生平、时代背景，写作方法、生词解释等死板教条，他偏出这些问题故意刁难，让学生考砸，去抱怨、恼恨钟老师。
这一来，果有几个考的极差的人对钟老师有了怨言，訾议他的教改失误。其中，代廉最为激烈，他大言不惭道：“凭我这记性，记那些东西，稳拿他个七八十分，何至惨到这地步，连五十分都不上，娘的！”
他狠狠拍着屁股说，“全是受了老钟的误导，不让背这些，只让读啊写呀，害人不浅！”
那些追随教改的青年教师，由于所教班成绩下降，也都惶恐不安，忧愁再教改下去，会影响自己的名声，也会影响学生的升学，于是他们围着钟老师七嘴八舌质疑：
“进行教改，目的是要提高教学质量，怎么同学们的成绩那样差
比不教改班差一大截呢！”
“像这样成绩，明年参加全市中招统一升学考试还不砸锅？你将
采取什么措施补救？”
”“你说这次出题有偏颇，难道市里的命题人就能符合我们的意
向？”
、、、、、、
缠夹不清的问题搅扰得钟老师心烦意乱，对他们难以讲清楚，只得向大家拱拱手说：“请大家审思之、明辨之，自有见地后，咱们详谈
不迟。”摆脱众人，匆匆而去。
三
在学年结业大会上，钟教导主任在讲了一年来各项工作取得的突出的成绩后，特别强调教学工作，说：“教好、学好是学校各项工作的中心，重中之重的任务。就像军队一样，打仗是中心，一切工作都必须服务于打仗。所以，我们评‘红旗班’也是以教与学为核心标准，其
他条件做参考。凡教学倒退落后了，概不得荣膺‘红旗班’称号；即使评上了。也要立即撤除、、、、？
会后，几个佩戴“学生会干事“袖章的同学奉钟主任之命去取“红旗班”“锦旗，雷震、徐刚一伙人拦住，争执说：”这‘红旗班’锦旗是我们全
班同学共同努力，经校评委会评定，梁校长在全校师生大会隆重授予我们的，哪能随便取走？“
“雷震，你小子别逞强了！什么‘红旗班’？”“一干事拍着雷震的肩头挖苦说，”你这‘磨动天’语文不也吃了49分？有本事让你班不及格的同学都考上80分，锦旗自然还是你们的！“说着，夺过锦旗，与其他几人，哈哈笑着走去了。
全班同学 都以为受了莫大的侮辱，捶胸擂桌，大喊大叫吵嚷：
“凭什么夺走我们班的锦旗？就凭这次语文考试？人有失手，马还有失蹄呢！就凭一次能作数？”
”“那是什么破题，能考察出语文的真实水平？学语文，不就是要能读会写吗？为什么不比读和写，论论真本事！”
“”敢吗？是驴是马，拉出一溜，不就完全现了蹄脚！“
“能写文章，才叫真才实学。历代科举考试不都是要写文章吗？哪见考那些五花八门的玩艺！“
、、、、、、、、
忽然，钟老师步履沉重地走进教室，雷震、金智侠一见，上去一人拉住他一只手，眼含热泪，带着哭腔说：”“老师，我们的锦旗被夺走了——！”
”“唰”地几乎全班同学都围上了，异口同声喊：“凭什么夺走我们的锦旗？就凭语文考的差？”闹闹嚷嚷乱作一团。
四
语文组的期末工作总结会，钟教导主任竟然莅临了。看人齐了，组长刘凯弹咳一声说：“我组期末工作总结会开始。先请钟主任作指
示。”
”“谈不上指示。”钟主任微微颔下首。干瘪的瘦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咋下嘴说，“自市报教育栏报道了钟德奎的教改消息，很是热闹了一阵。对他的教改，不少人持异议。这教改，，不只关乎着我校的声誉，更
重要的是关乎着培养人才的大事。不妨就着重议议德奎的教改吧！”自粱校长调走，他便主持全校工作，大家自是唯其马首是瞻了。
稍稍沉寂后，组长刘凯率先发言，他轻咳两声，向大家频频点着头、彬彬有礼说：“诸位未必过谦了。我不揣冒昧，先来个开场白，权作抛砖引玉吧。”望着钟老师似笑非笑说，“德奎年富力强，敢想敢干。想为教学开辟新途经，愿望是好的，可从这次期末考试成绩看，教改试验是失败了！如此成绩，明年升学，就大成问题咯！”他叹口气说，“说我保守也好，说我老顽固也可，总之我不赞成别出花样、另搞一套。传统教学是前人实践的结晶，尽管不是完美无缺的，也不能全盘否定，
推倒了另起炉灶！我提醒诸位，莫忘了我们不都是传统教学培养出来的！我们不才，同学中也不乏科学家、文学家、学者名流。我们不好拿人才做试验，不像苗圃试验，不行毁掉重载，人一毁可就是一生啊！他像演讲一样打着手势，说的含蓄、幽默、风趣、很是吸引人。
“德奎的想法自然很好，于老师算是得计，于学生为未为尽妥。”一直昏昏似睡、萎靡不振的苏老师突然睁开大眼冒出这两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他好像一下来了精神，大发起宏论了，“学生就像一张白纸，你不在上面绘画，终竟还是一张白纸。我们不一点一点把知识传
讲给他，他怎么能有知识？也像婴儿，你不喂他奶，他能长胖长
大？事理昭昭，毋庸多言。不给他们知识，练无从谈起，更勿论开发智力了，不灌输能成吗？”他对自己的诙谐论断自鸣得意，于是指着自己缺齿的嘴巴说，“三十余春秋，就凭这三寸不烂之舌灌呀灌过来的！”
钟老师知道他们对自己的教改只是浮光掠影、片鳞只爪的认识，作此无谓的议论不足怪，正想阐述己见，忽听目似瞑、意暇甚自命清高的尹振铎老先生开口，声如洪钟，抑扬顿挫道：“传道、授业、解惑，师之道也。讲，就是教师的天职。除此之外，我不相信还有能使学生
获得知识别的途径！我执教三十余载，就是忠实给学生讲，虽无大成就，，从我手下进入社会上流的也不乏人。我们不能奢望，寻到一个捷径，三年五载就能使学生饱学博识，飞黄腾达。我们上了十五六学，知识不都是老师口授的吗？我看还是照章办事，按部就班，一步一个
脚印前进好。不要希图放什么气球，炫人耳目，那很容易爆破的！“他摇头晃脑吟咏荀子的警句，：‘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积土成丘，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尔后神采飞扬说，“关键在’积‘，不’积‘何以成学问？欲速则不达啊！”他口若悬河，
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诸人听得津津有味，钦佩的频频颔首。
钟老师听了颇有些激愤，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诸位自是饱学宿儒，言之成理的。我想提出几点以求教正。一是我们的古人不也反对‘耳读’吗？所谓传统教法只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孙中山先生鉴于封
建时代‘童子莫对，垂头而睡’死读书的弊病，提出了‘开讲’的革新，不想这一倡议，竟成了‘滥讲’、‘满堂灌’的滥觞。滥讲与不讲其弊名异而实同。其二，‘知’与‘智‘能否等同划一，语文是知识课还是技能课，这些界限是必须搞清楚的！这样的事实很值得我们注意：美术课决不是单
讲绘画知识，而是着重于指导下的训练绘画技巧。事实上绘画知识再丰富，也决不会成为画家。运动员不是在教室里培养出来的。我们自
己也很能说明问题，我们懂得的写作知识不可谓不多，可我们能写出像样的文章吗？我认为这是本末倒置。写怍技巧是从大量优秀文章中归纳总结出来的，作者未必都懂这些技巧。而有成套理论的不一定能写出好文章，这岂不是咄咄怪事？“他一口气说到这里，见刘凯、苏茂、尹振铎及钟主任都现出不以为然的表情，知道他们从旧社会过来，饱经沧桑，养成了循规蹈矩、墨守成规的陋习，“汝心之固，固不可彻”
倒也罢了，可几个风华正茂的青年竟也流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甘于因循守旧，、随波逐流，，毫无刚强争胜的气概，颇有些气愤了。于是激昂说：“我们的古人倒比我们聪明，，鲁班教弟子，他只给弟子作一套房架作示范，而后就让弟子自己做九千九百九十九套房架，于是弟子一个一个都出师了。这道理我想大家都明白。可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把学生放在襁褓之中，始终不敢让他下地去走去跑，一直做老保姆！：说至此。对刘凯、尹、苏等人投去轻蔑的一瞥，接着说，”让学生多做读、写训练，教师不是轻松了，而是负担更重，需要付出更多的心血。首先对教授的内容需要切实经过提炼、加工、创造，提取出精华，酿成酵母，从而让学生的思想能生发开来，产生连锁反应，达到教一而知十，甚至知百。其思想活跃，便有飞跃而至各种境界的本领。说到底，我们教师要尽到好响导的作用。若像现在，对学生尽做些概念游戏或教师自我表演，这是幼儿园的事，于已有观赏能力、思索能力的青年是有害无益的！“
钟老师的话一停，任廉吾便极其赞赏地说：“钟老师识见深刻！我们教学的重心就应放在培养学生读、写的实际本领及引导、启发学生学会思索、研究、探讨能力方面。。“
““你与老钟倒是沆瀣一气啊！”苏茂望着任廉吾讥笑说。。
刘凯环视着众人摇头苦笑道：“老钟高论，神乎其神，玄而又玄，妙而又妙，听得我一头雾水。”
“确实妙而又妙！可惜，周芳卿不在，倘在，做个绣花枕头，抱着作春梦，岂不更妙！”尖刻的老尹接口嘲讽说。
“这玩笑开得过火了！“钟主任怕闹僵了，赶紧打圆场，挥着手说，”
“聚餐午餐时间到了，赶往餐厅吧，迟了不得好座位！“
众人一哄而散，匆匆赶往餐厅去了。钟老师忿忿地独自彳亍走向卧室。
任廉吾端着馒头、肉菜，送到钟老师房中说：“何必生气！这些守旧的家伙蓄意刁难你！“
““我岂是为他们生气？”钟老师淡然一笑说，“我要找金智侠、雷震安排暑假活动，把前段身体不好，影响了教改计划中的一些环节实施，趁假期补上。”
“啊——！假期也不肯闲！”任廉吾感慨说，“对教改如此执着、认真，其志何其忠纯、